◇◇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错位先生传 南京大学 俞平秋 一 　　农历辛巳年十二月里的一天，结束了紧张的考试，长长地输了口气，心情有 些畅快了起来。便一个人晃到了汉口路旁的小咖啡馆，捡了个角落坐下，要了份 简餐，慢慢地吃将起来。小馆虽小，因为饭菜做得还算地道，人气还不错，不过 大多数都是像我这般总是有很多空闲时间的文科老师和研究生们，日子一长，都 几乎能认个脸熟，平日里常常交流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几乎成了一个固定的 沙龙了。我是辛已年秋天才进的N大，也是新近才从师兄口中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已是中午时分，小馆子里逐渐地热闹了起来，门帘子被拉起又放落的声音， 熟识的人们互相打招呼的声音，带X的玩笑，窃窃私语，以及夹杂着咖喱味的各 种小道消息，混成一股奇怪的气息，使得我竟然有些昏昏欲睡了。肚子已然饱胀， 我耷着眼皮不紧不慢地喝着汤。　　 　　宿舍里的兄弟下午都还要考试，找不着打牌的伴，正好可以要壶茶，悠悠地 泡上一下午，我暗自寻思着。 　　帘子又一次被拉起，室内的声音忽然降了八度，只听见有人窃窃地嘟囔了一 句：“错位先生来了！”，又听见有人吃吃地笑，听得格外分明。我不由地抬起 头，只看见柜台边站着　　一个瘦高的黑衣人，腋下夹着一个小黑包。或许是因 为光线不好，或许是因为刚才有人的大不敬，他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发黑。他抿着 嘴，一声不吭，环视四周，眼角使劲地要卯出一丝尊严来。 　　服务小姐热情地迎了上来，他矜持地在喉咙间“恩~”了一下，那是领导都 用的方式。 　　“照旧”，他很有威严地说。 　　“哦，对不起，先生，我是新来的，还麻烦您说一下菜名？”服务小姐很不 好意思了起来。 　　“牛腩烩饭”，他有些恨恨地说。 　　可能是感觉刚才受了侮辱，也许是中间的位置已满，说罢他便朝我这个角落 走了过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错位先生么？”我暗自寻思，连忙收回了大量的目光。 　　“没有人吧？”他有些严肃地问。 　　“没，没有人，您坐吧”，我把自己的盘子往后撤了一些。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然而又稍纵即逝。 　　“你是新来的吧！” 　　“是，是”，他的老到和敏锐让我有些惊慌，又有些羞愧，不禁为自己不能 够早日进入N大，和这么多学识渊博的精英们共聚一室聆听教诲感到后悔和遗憾。 　　“这里的人我全都认识，”他不无得意地顿了顿，又补充道，“差不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顾自喝起汤来。他的饭也很快地上来，便再也没有 理会我。　 　　 二 　　我没了喝茶的心情，便买了单准备回宿舍。不料在校门口的地方碰到了那位 介绍我来小馆的师兄，便向他打听起来。 　　“师兄可知道错位先生？” 　　“呵呵，他呀！怎么不知道，我在N大7年不是白混了？！”师兄不以为然地 说。禁不起我的央求，便给我讲起错位先生的典故来。 　　原来这错位先生本姓曹，大名仁建，号千里，是N大文学院的顶梁柱。错位 先生之所以闻名，一来是源于其鼎鼎大名的“错位论”，开创了中国当代文艺理 论的一派；二来是他自称从来不做错位之事。治学为人，合而一体，这样的人， 世上据说很难找了。但真正得此名号，还在于其评论人事必称“错位，错位”。 　　我对错位先生的敬意顿时从脚底下冉冉升起，然而又有些惶惑：“既然错位 有如此学养，为人又如此合位，大家理应对之百般尊敬才是，为何小弟今日却见 众人不以为然？” 　　“不以为然？应该是不……”，师兄朝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原来这错位先生虽然学富五车行为师范，却也有其为广为人知的痛处。一是 其竟毕生之力提出的错位分析法得不到学界的认同，只在N大尚有一席之地；二 是他发现除了他以外的，其他所有人总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错位，原本一心想教 化世人的他，无奈发现这一工程实在太过浩大，心有余而力不济，只好每每夜不 能寐，击节叹息，尚幸还能在N大保得燎原火种。 　　“J大侠你可知道？”，师兄笑问。 　　“这等名人我怎不知道”。 　　“这错位先生因为J大侠得了结石呢！” 　　“这又从何说起？” 　　错位先生跟J大侠过不去，原由也是很单纯的。这J大侠虽然因报论赢得“健 笔”之名，而国人却只知其专于武侠，并号之“J大侠”。己卯年J大侠被聘为Z 大人文学院的院长，一个专于流行文学的人，博得了举世的声名，还当了著名的 Z大的院长，这是何等错位之事，世风日下，竟至于此，错位先生心头顿时如打 翻了五味瓶般难受。 　　次年J大侠来N大讲学，一个写武侠的也来讲什么学，错位先生心中自是不屑。 然而，J大学却究竟是名人，错位先生需要作陪。为了使J大侠不再错位（以来挽 救J大侠，二来防止座下的弟子们受了不好的影响错了位），错位先生便好意恳 请他作一个关于武侠的报告，顺便也向J大侠传授错位理论，没想到J大侠却偏偏 不领情，不仅对错位论兴趣寥寥，还不知好歹地作了个关于南京历史的报告，听 得错位先生如坐针毡，心中一块大石头从此就悬了起来，这么多年没放下，老石 头上面都要长新石头了。 　　据说，错位先生曾问J大侠南京古时至今共有多少种称谓，金大侠只答上了9 种，据错位先生的考证，应该有21种。“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还当院长，我们 N大历史系的副教授随便哪个都能够答上18种”，据历史系的研究生们说，错位 先生常以此例来教育和鼓励历史系的师生们。 　　我不禁哑然失笑。 　　 　　 三 　　汉口路的小馆，初去时倒也新鲜，然而这饭后的谈资却也是有限得很，不几 回，就只剩下愤青们你来我往翻来覆去的口水仗了。自从碰见错位先生半年后， 我最多两个月去一次那个小馆了。然而偶尔还是能够碰见他，没怎么说话，也就 点头打个招呼就各人作各人的事了。有些时候我心里也纳闷，错位先生老到这个 错位地方，是否是来挽救我们这些错位的人的。 　　甲申年十一月的一天，天上正飘着小雪，因为青年教师宿舍没有空调也没有 暖气，我便窝到那家小馆中取暖去了。我躲在角落里的空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 翻着当天的快报。帘子忽然“唰”地被人拉开，抬头一看，却是错位先生，上一 次看到他，好象是半年前了，我还道他对我们这些错位的人失去了信心了。 　　然而这天错位先生的神情看起来与平日里却大不相同，分明有些红奕奕了， 像搽了胭脂的小姑娘的脸。眉目间也发散着喜气，纵是室内烟鬼们的重重烟雾也 遮不住。 　　“小俞，可看到了今天的快报了”，他焦切地问。 　　“诺，正翻着呢！” 　　“快看X版第10页？” 　　“有什么大新闻么，还没看到呢”我是向来喜欢按部就班的，笑问道。 　　他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快，扬头看了看其他人，又瞬时恢复了平静， “看看就知道了！”。 　　我好容易才找到X版第10页，只见该页头条上赫然写着：“N大教授曹仁建评 J大侠辞去Z大院长”。 　　“我心头的这块石头终于落地了，一场错位终于结束了！”，他的声音透露 着成功后通常所有的喜悦和疲惫。 　　“实在是一场错位！Z大聘请J是一个错位，J受聘当上院长是一个错位，当 上院长后，J心态发生变化，就更是一个错位！不过，J还算明智，自己提出了辞 职，算是结束了这场错位！”他连珠炮似的一翻话，听得我如雷贯耳，嗡嗡直响。 　　“还记得去年我炮轰J的事情么，这跟现在J的下台是有密切联系的，要不然， 这场错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他不无得意地笑道，声音也在不知 不觉中提高了八度，又一次感慨道，“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小馆子的人多了起来，人们渐渐地聚了过来，错位先生这时不再说话，只是 笑眯着眼，任那张报纸在人们中间传来传去。 　　“老曹，不错啊！”，“曹老，厉害啊，J大侠都被你轰下去了！”…… 　　他像一位一统天下的君王一般，幸福地，心安理得地接受八方的朝贺。他倚 在那高高的柜台上，似乎有些醉了。 　　我觉得这一刻，错位先生终于达到了他人生的顶峰。我也理解了那么多年， 他为什么爱来这个小馆，他等到了他收获的季节。 　　我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溜出了咖啡馆。 　　 尾声 　　雪后的第二天总是更冷。 　　我在被卧里一直赖到10点钟，结果却是越赖越凉，悻悻地起了床，直奔小馆 而去。已经有几个人在那边了，我径直走到自己常呆的那角落里。一边吃着茶， 一般翻着快报，间或听听另外几桌人们的议论。 　　“今天Z大那边传来的消息说，Z大坚决不同意J大侠辞职要求，J大侠留任 了。” 　　“呵呵，那那颗石头……” 　　人们哄然地笑了起来。　　 　　“错位先生今天不要来才好！”我正这般想着，门口一亮，一个人进来，正 是错位先生。　　 　　他穿了一件平日很少穿的高档灰呢子大衣，昨天的幸福还未褪去。 　　“错，不，曹老，一个不好的消息！” 　　我的心紧紧地揪着，不知道这个可怜的老人该如何承受将要发生的一切，不 禁觉得那些人有些残忍了。 　　“老曹，J大侠留任了，Z大不准辞呢！” 　　他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怎，怎么会，这场错位不是结束了么，怎么会”。 　　 　　人们又哄地笑了起来。 　　他的脸又煞时红了起来，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又没说出来。扫了在角 落里的我一眼。我不忍看他的眼睛，便低下了头。 　　哄笑过后，我抬起了头，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离去了。 (XYS20050114)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