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 The Private Life of Chairman Mao 原著:李志绥 第一篇 一九四九年--一九五七年 12 江青这时也在广州,我们常常接触见面。 到广州后的第三天,卫士长李银桥来告诉我:“你最好去见江青,把主席这些天 的情况,总的向她汇报一次。”我说:“到广州的当天,大家不是一同见过她了?” 他说:“不行。你要专门去见她一次,否则她会说你架子太大。” 我听了李的话,那早九点,我随护士到二号楼江青的书房,江青正低头翻看一本 “参考资料”,她穿着潜蓝色连衣裙,半高跟白色凉鞋,头发仍向后挽成一个髻。 江青跟毛久了,也学毛看书这一手。但不同的是,她完全是在客人面前装幌子,甚 至通报客人已到了的时候,她才拿起书来。 她示意要我坐下。我首先问候她好,这可是李银桥及护士分别一再叮嘱我,不可 忘记的礼貌。 “主席的身体很好,”我做着说明,“没有定时的作息,已经成了习惯,而且是 多年的习惯,不可能再改变了。勉强改会造成主席精神上增加负担。” 江青这是插话说:“你的意思是照这样下去,用不着劝主席定时起居了?”我说: “是这样,勉强改或加重失眠症状。”江轻蔑地说:“这就是医生的见解吗?”我说 :“这是我的看法。”江青的眉毛向上一挑,两眼睁得圆圆的说:“你的见解同主 席讲过了吗?”我沉静的说:“我讲过了。” 江青似乎是意想不到,用手指敲著旁边的茶几,正色说:“主席的意见呢?”我说 :“主席讲同意我的看法,还说,已经老了,有些习惯不能再改了。”江青低下头 ,然后抬头用手一抿头发,微笑说:“我也是这种看法。以前别的首长劝主席改, 我是不赞成改的。” 江青又问道:“那么安眠药呢?”我说:“主席长期有失眠。现在看来,使他入睡 ,恢复疲劳,安眠药有作用。”江青说:“你的意思又是不要改了。”我说:“是 的,只要不再加大药量,可以不改。”江青严肃地说:“没有一个医生主张吃安眠 药。你自己吃吗?”我说:“我不吃。”江青说:“你不吃,你知不知道安眠药有害 ?”我说:“最好是什么药都不要吃。可是主席这么多年的习惯......”我话没有说 完,江青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又问我:“你也向主席说了可以吃安眠药?”我说: “是的,讲了,主席也同意。我累计了主席的睡眠时间,每天入睡总比前一天入睡 时晚二到四小时。推迟晚些,睡眠长些;推迟得早,睡眠就短。平均下来每天可以睡 到六小时。有时二十四小时,甚至三十六小时没有睡,可是每次有这种情况,接下 去就可以睡十到十二小时。平均起来,还是每天睡五、六个小时。所以看起来不规 律,但是仔细算,主席的睡眠有自己的规律。” 江青抱怨我道:“这些你为什么早不同我说?”我说:“以前没有机会多谈。这些 都是主席随便同我闲谈时,讲到的。”江青欠了欠身说:“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 ,以后你有什么见解,先同我谈,再告诉主席。”江青说这话是想控制我,进一步 间接控制毛。我是不会上她的圈套的。 我辞了出来。这时正好下着阵雨。我没有带雨伞,只好在中央大厅徘徊。 江青以为我已经走了,走出书房,在大厅看到我仍在那里。我立即解释说:“外 面下阵雨......”江接着道:“大夫,你太拘谨,再进来坐一下。”我跟在她后面 ,走进书房。 江青开始问我在什么学校读书,在什么医院工作。她同我讲她在三十年代时,在 上海的一次看病经历。 她说:“有一天我发高烧,一个医生问也没有问我的情况,潦潦草草看一下,开 了药方就要走。我当时气坏了,问他为什么这么草率对待病人。他还是不理。我骂 他真是外国资本家的走狗,真让人痛心。我药也没有拿,就回去了。”停了一下又 对我说:“你们这些外国派头的医生,丝毫不关心病人的疾苦。 ” 我说:“不都是这样,从医学史上讲,一些伟大的医学家,都是为了解除病人痛 苦,而不惜自己做出牺牲。这种事例多的很。 ”江青冷笑道:“这是庸俗的人道主 义。”我说:“这些人的事例很感动人。”江止住我的讲话。她说:“你是大夫, 我不喜欢别人同我辩论,我是一个病人。” 这时阵雨已过。我再次告辞,回去。 后来江青的护士告诉我,我走后江青一直在跟她嘀咕说:“这位李大夫傲慢,竟 敢当面顶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不过看上去,这个人很有主见,而且不轻易放弃他 的见解。这个人要好好整整。” 当天晚上我去见毛时,顺便将上午同江的谈话内容,告诉了毛。当讲到人道主义 的话时,毛笑起来。他说:“我们并不笼统反对人道主义。我们反对利用人道主义 模糊敌我界限。你的讲法,恐怕江青对你有意见了。以后要当他她的面,多说她的 好话,给她戴上高帽子,她就会高兴。” 夜里吃消夜以前,见到汪东兴,我将白天和晚上的这段周折告诉他。汪眨眨眼说 :“你太直了,也不会看脸色。对江青可要尊重,要不然......”他没有说下去。 我心里想,汪可能对自己有亲身体会,不便于向我讲清楚吧。我十分愕然于毛的 这种方法。这同过去我听到的“教导”,要做正派的人,不能做阿谀奉承的小人, 完全两样。 我既不肯给江青戴高帽子,又无法同情她,只好想法子了解她。江青生活条件极 为优渥,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但江青整天无所事事,生活毫无意义。毛处理公物 忙碌,对江漠不关心,两人也早已不住在一起。毛大江二十岁,两人的生活习性和 爱好真有若天壤之别。江青做事按部就班,井然有条;毛则反抗一切的常规礼范。毛 非常嗜于阅读;江青没有耐心看完一本书。毛以他的健康和体力自豪;江青整日生病 ,愁眉不展。他们连口味都南辕北辙。毛爱吃辛辣的湖南菜;江青喜欢清淡的鱼和 青菜,或是自以为懂得吃些她在苏联吃过的“西洋菜”--烤肉和鱼子酱。 毛也曾试着让江青做些工作。一九四九年以后,毛让江青任中共中央宣传部文艺 处副处长。她的作风霸道,以毛的代言人自居,上上下下都和不来,只要离开宣传 部。调到中共中央办公厅政治秘书室任副主任。在这里她仍然颐指气使,气势凌人 ,不受欢迎,又被调离政治秘书室。第三次是专任毛的秘书,替毛从“参考资料” 中,挑选一些所谓重要消息,送毛参阅。 可是这项工作,真正承担下来的是毛的秘书林克。因为江青根本不耐烦去读“参 考消息”。真的要她读,她又分不出那些消息是重要的,因此对毛来说可谓毫无用 处。 江青是中国人所谓的“小聪明”--小事精明,但知识水平不高,缺乏分析能力。 她对中国历史所知甚少,对于外国历史就更模模糊糊。她知道一些重要国家和世界 领袖,但除此之外,几乎一无所知。比如她不知道西班牙在哪,其政治历史和现今 领袖是谁。她读书常抓不到重点。她有次跟我说:“英国没有我们中国这么封建。 他们就有过好几个女王。” 她对有些汉字不认识,又不肯说不认识,却问别人:“这个字用北京话怎么发音 ?” 她虽然知识水平不高,倒很喜欢讥笑他人的缺点。毛有次笑我说我的历史知识都 是从京戏中学的。我深觉侮辱,因此有系统的去读了《资治通鉴》和二十四史。但 江青日后仍常拿这事来奚落我。毛常送些书、文件和新闻给江青读,意思是要她多 懂历史和时事,但江青常将它们搁置一旁。 她天天看香港进口电影,有时上午、下午到晚上都看。她长期“生病”,看电影 是她治疗神经衰弱的办法。 一九五三年由中央卫生部与中央警卫局共同派了一位徐涛大夫,做她的专职医生 。徐涛原本是毛的保健医生,但毛的身体好,平常没有什么医务上的事要办。因此 毛将徐派到给了一天到晚生病的江青。 江青让徐涛有如生活在人间地狱中。一九五四年,中南海内展开反革命运动。在 江青的指挥下,徐遭到批斗。后来江青也未曾善罢干休。今年到了广州,徐医生又 被一个卫士指控对江青的护士有不正当的行为。 江青一名护士有轻度贫血,到广州后,经常头晕,她要求徐医生给她检查。徐医 生在他们住的客房休息室里给她检查。要检查自然要脱去必须脱掉的衣服。一个农 村出身,文化低下的卫士刚巧走进撞见。他对医学检查毫无概念,马上联想到不正 常的关系上去。这便传出了徐医生有不正当的行为这些风言风语。 汪东兴不得不为此开了会,展开调查。汪本人和徐很熟,并不相信那些传闻,何 况他清楚那年轻卫士本身目光狭窄,毫无见识。我参加了这次会,听到警卫们的指 控,十分吃惊。这些指控极为荒唐。徐涛为人耿直,有些固执,但是道德上十分严 谨。再说,徐医生在肃清反革命运动中,已被戴上反党小集团成员的帽子,不能再 落井下石。我表明了我的这种看法,说明不能对医生的职业上的操作,做些莫须有 的指责。 最后毛替徐涛出面。徐涛没事,那位卫士被撤职。 但江青这边可就没完没了。江青爱看片子,又怕片子没意思,引不起兴趣,就让 徐医生先试看,好的再推荐给她看。有的片子徐认为不错,她看了认为不好,看完 大闹,说徐利用片子使她精神上受折磨。徐说那让别人试看。她又说,看电影是治 疗她精神衰弱的办法,医生不能不负责任。 江青的精神衰弱完全来自精神空虚,还有怕被毛抛弃的深沉恐惧。江的病状很特 别,怕声音,怕光线,怕风。这些都无药可治。看电影是她逃避现实,寻找心理慰 藉的主要方式。 问题是很少有江青喜欢的片子,她的影评更是刻薄不堪,常常好片子一到她嘴中 就变成不值一看的大烂片。她常看《乱世佳人》,却说它颂扬美国南方奴隶制度, 并且斥责我们这些爱看的人是“反革命”。一九五零年中期,没有人把她的高见当 一回事。到了文化大革命时,她说的话可就左右了许多人的前途和生死。 就算江青觉得徐医生挑的片子不错,她还时有得闹。放映的时候,片子光线要合 适,亮了伤眼,暗了看不清,两者都可以说成是要折磨她害她。电影室内温度要恒 定,不能高,不能低,不可有风,必须空气好。这些实在不能同时做到。只好用两 间房,一间映片子,映完一本,到另一间休息,映电影这间立即通风换空气调温度 ,再过来看。 有次广州寒流来袭,负责给锅炉房加煤的服务员得跪在地上,爬过江青的客厅窗 户,免得打扰她的清静。有一次为了探戈是四步舞还是五步舞的问题,江青同卫士 争了起来,最后,她叫卫士到院子里罚站两个小时。回北京时,她要飞机停在济南 把她不喜欢的医生和卫士赶下机。她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身边总有五、六个人忙上 忙下,弄得人仰马翻。替毛主席夫人服务是天大的光荣,但这工作的精神压力实在 太大。 后来我才了解她的病源在于毛不断的拈花惹草。我负责管理他的护士,护士们多 半是年轻漂亮,容易吸引毛的女孩。她同我多次讲过:“大夫,你可不要太天真。 主席在感情上可不专一。你用的这些护士要注意,要教育他们。”还有一次,那是 在北京的时候,一天傍晚,她一个人在一组后门的中南海木椅上坐着流泪。我正经 过那里,吃了一惊。江见到是我,叫我过去,拭干眼泪说:“大夫,不要同别人讲 。主席这个人,在政治斗争上,谁也搞不过他,连史达林也没有办法对付他。在男 女关系的个人私生活上,也是谁也搞不过他。” 因为毛的外遇多,江又不能不想到,她的位置有可能被别的女人取代。刚开始时 毛为顾及江青的颜面还偷偷摸摸的。但日子一久,便再也没那么小心谨慎。江青就 撞见毛和她自己的护士许多次。她作为一个女人,自尊心受极大打击,又无可奈何 。她又不敢公然表示她的怒意,怕毛会不要她。 有一次毛同我谈到江的病时,说:“江青就是怕我不要她了。我同她讲不会的, 可她就是放心不下。你看怪不怪。”毛并不了解他的风流行为伤了江青的自尊心, 及带给江极度的不安全感。 孤单、寂寞、抑郁的江青只好把气全出在服侍她的人身上。江青对毛唯命是从, 我始终都不清楚她是否是心甘情愿。江青的言论行动,甚至她的穿戴,都得经过毛 的首肯。极度的不安全感使得她待人刻薄、小器。她明明知道,叶子龙、李银桥和 卫士们都是毛同女友联系的助手,却也无可奈何。尽管卫士们有汪东兴庇护,她不 敢怎样。因此对待医生,她自可以肆意撒气了。 江青老是说别人精神虐待、折磨她;其实,她才是那个让别人痛苦的人。她的随 从人员通常都做不久,受不了她,要求调走。徐涛到一九五六年秋天,也提出脱离 临床看病太久,要求到医院学习提高。于是徐便调到北京协和医院去了。那时,我 十分羡慕他的解脱。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