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 The Private Life of Chairman Mao 原著:李志绥 第三篇 一九六五年--一九七六年 77 一九七二年毛的健康状况持续恶化。我们从陈毅的追悼会回中南海以后,毛就 生病了。八宝山殡仪馆室温很低,虽然用一大空汽油桶,装满烧红的煤块,但起不 了多大的作用。追悼过程中,毛一直站立着。到追悼会快结束的时,他的两腿已有 些抖动,并且开始连续咳嗽。会后,出门上汽车,几次抬脚,都登不上车,最后由 我在后面向上搬腿,才算是上了车。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回来以后,明显的肺部感染加重,而且有了低烧。我提出肌肉注射抗生素,他 拒绝了。只好口服抗生素。症状没有一丝好转,两腿两脚浮肿越来越重,肺部罗音 满布,心律不齐增加。又建议他检查身体,再请医生会诊。毛不同意,而且说:“ 你是想推卸责任。” 口服抗生素服了五天,毛给停下来了。他说:“吃了不顶用。” 毛已经不能平卧,只能靠在沙发上入睡,而且有时迷迷糊糊,好像时醒时睡。 一月十八日近中午的时候,吴旭君叫我,说,毛的脉搏摸不清。我跑到毛的卧 室,细测他的脉搏,已经到了每分钟一百四十跳上下。我立刻打电话给汪东兴和周 恩来,并且说,毛不同意做必要的检查,可是毛的情况已经很危急,再有突然变化, 就会措手不及。 周决定成立医疗组,任我为组长。从北京阜外医院调麻醉科主任尚德延和北京 医院麻醉科主任高日新和一些急救护士,暂时住在中南海门诊部。又让我向毛说明, 让北京医院内科主任吴洁及中南海门诊部医生胡旭东参加治疗工作。又请来中医研 究院西苑医院内科主任岳美中做必要的中医治疗。同时让我再劝毛做心电图检查。 我将周的建议向毛说了,开始毛不同意。后来我讲,现在治疗,可以很快恢复, 再拖下去就不容易恢复了。他的浮肿已开始向上扩散。毛同意了做些简单检查,但 只限定做心电图和体检。 病的诊断是很清楚的,是因为肺部的感染,引起心脏受到损害,也就是发生了 肺心病,并且已经有了充血性心力衰竭和肺性脑病。脑部没有足够的氧气,所以迷 迷糊糊,时睡时醒。心电图显示有阵发性心动过速。 毛说话还清楚,但是显得十分疲惫。过去,毛见到不大熟识的人,总要说几句 笑话。这次可不同了。他急躁,不耐烦。中医岳美中给毛看了脉,然后按中医理论 解释病情。毛没有等岳说完,说讲:“可以了,你们出去研究。”大家退出去以后, 他又将我叫回去说:“我看,中医起不了什么作用,让他走吧。” 我想这很不好办,岳美中是有名的中医,当时已经近七十岁了,对这样一位老 中医可不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和汪商量。汪让我将岳美中送到他那里,给他看看病,同时谈谈毛的病情。 这样才使没有受到精神打击。 我与吴洁、胡旭东商量后,向毛提出要消炎(注射青梅素,即盘尼西林),强 心(先肌肉注射,然后口服洋地黄地制剂)及利尿(服用利尿剂)。毛只同意前两 项,他说:“不要搞得这么紧张。你们的办法都用完了,下一步就没有办法了。” 毛仍然不放心。他要我去问康生是用什么药治病的,毛想用同样的药。林彪事 件后,当时也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党委之一的康生,突然陷入重度的精神忧郁症。他 侍在钓鱼台的房里,整天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一语不发。康的情况和毛的病 完全不同。 我找到康生的保健医生顾。他说,康生什么药都不信,只信抗生素。回来以后, 将康生的只信抗生素告诉了毛,毛说:“你看嘛,不要用那么多种的药。”因此, 洋地黄制剂只注射了一次,就停下来。 只用青梅素注射,当然解决不了心力衰竭的问题。验血报告显示毛缺氧度严重, 远远低于正常水平,有生命危险。到一月二十一日,我打电话给周恩来,说明照这 样拖不去,很危险,希望周恩来来游泳池,劝毛加强治疗。同时,我又说明,这么 多年来,给毛治病,从来不告诉江青。毛一向同意不要向江青讲,免得她干扰治疗。 周同意不向江青讲。 到晚上七点多钟,周恩来到了游泳池,可是江青也同时来了。当时我一怔。江 青来了后,去上厕所。周恩来同我说:“主席病重,江青同志是政治局委员,而且 是主席的夫人,如果不告诉她,一旦主席出了事,我怎么交代啊。何况每个人都有 自己的组织,我在政治局里,不向她讲怎么行呢?” 我和吴、胡三个人,向他们二位讲明毛的病情,提出如不加强抓紧治疗,就会 有危险了。周恩来问得很仔细,特别对治疗方法上提了不少问题。 江青心不在焉地说:“前几天去八宝山参加追悼会,还不是很好吗?去年一年 精神好得很。主席身体的底子好,不会有什么大的毛病。不要制造紧张空气。” 周又解释,从林彪事件以后,毛的身体就不太好。周又提出要我陪他和江青一 起到毛的卧室,由我说明需要加强治疗和治疗方法。 我第一个走进毛的卧室。毛穿了一件睡袍,前襟敞开,坐在单人沙发上,头靠 在沙发上,开着眼睛,嘴半张开,胸部起伏不止,两臂、两腿伸直,似乎瘫在沙发 上,两颊苍黄。 我走到毛的面前轻声说:“主席,周总理和江青来看你。” 我与周、江各搬了一把椅子,围坐在毛的沙发前。周转头看看门外。外面汪东 兴、张耀词等人都在张望倾听,周把他们嘘走。 毛嗯了一声,大声咳呛,终于有了一口痰咳出来。毛的习惯是别人拿痰盂凑上 去,吐在痰盂里。我用痰盂接上去。江青跟毛长年分居,不晓得毛用痰盂的习惯。 江青哼了一声,用小毛巾去接。毛拿手猛力推开江青的手,然后向我送上去的痰盂 吐出。 毛断断续续地说:“你们来,有什么事情,讲吧。” 周向江看看。江端坐在椅子上,不声不响。周说:“我们刚才在外面研究了主 席的身体情况,想将研究的结果向主席汇报。” 毛说:“有什么好研究的,你们又不是医生,啥也不懂,还不是要听医生的。” 周望一望江青,江仍然一言不发。周接着说:“刚刚他们三位……” 毛说:“什么三位?” 周说:“就是李志绥、吴洁、胡旭东三位医生,向我和江青同志讲了主席的病 情。” 周说:“主席受了凉,肺部有感染,拖的时间长了一点,心脏受了影响。还要 增强治疗才行。”然后,周向我说:“你再给主席说说病的情况,和治疗办法。” 我答应了一声,还没有开口,毛对着我说:“你原来给我吃的是什么药,弄得 我一点也不想吃饭。现在又打什么针,打得屁股上又痒又痛。” 江青这时恶狠狠地说:“一九六八年李志绥用毒药害我,你当时讲‘为什么他 只害你,不害我,害我不是比害你更容易吗’。现在你看,他害你了。这不是清楚 得很嘛。” 毛嗽了一声,对我说:“这你可是立了一大功啊。” 我听了毛的这句话,胸口似乎缩了进去,立刻嘴里干得要裂开,气都透不出来 了。 江青马上对我说:“你出去,不要再在我们这里搅鬼了。” 这时我倒坦然无所谓了,下一步无非是将我逮捕,定个谋害毛的罪名,然后处 决罢了。我终于得以离开一组了,这就是结局。我慢慢向门口走去。我看周满脸苍 白,两手微抖,全身僵住了。 我刚走到门口,毛嗯了一声,大声说:“不要走嘛,有话当面说嘛,有什么话 要背着人讲哪。”他这话是以对着江青说的。 当时我真可以说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虽然不能说是心花怒放,但是心境开阔。 只要我在场,在毛的面前,我可以申辩清楚。我看周的表情放松了。 我又坐下,说了了句:“目前心脏力量不足,血液回流不好,身上有浮肿,内 脏包括胃和肠都会缺少氧气和水肿,食欲自然不好。也因为血液循环不好,打针的 地方,吸收药慢一些,是会有些痒痛的感觉。” 毛好像并没有听我讲话,只是摇着头,右手拍着沙发的靠手说:“江青,你送 的药给我吃。我吃了以后要吐,你的药也不好嘛。”吃荷梗煮水是康生建议的。 毛说完以后,我可真是心花怒放,全身通泰,喜从中来。我侧眼看江青,她全 脸发青,一副煞气,掏出一方手帕,擦着额头,呼吸急促起来。 毛将头完全靠在沙发上,说:“我看你们两个人给我吃的药,都没有起好作用。” 然后对着我说:“所有的药都停了。谁要是再说药的事,就给我滚。” 我放开了心,立刻又缩在一起。毛生病了,不吃药,会有生命危险。他一定得 赶快好起来。 毛将头转向周恩来说:“我不行了,全靠你了…” 周立刻插话说:“主席身体没有大问题,还是要靠主席。” 毛摇头说:“不行了,我不行了。我死了以后,事情全由你办。” 我看江青双眼圆睁,两手握着拳,全身好像要爆炸了。周恩来则两腿缩回,两 手撑在膝盖上,上身挺直,微微前倾,好像凝固起来。 毛的这些话,明明是将国家的党、政、军大权交给了周恩来,而且是当着江青 的面讲出来的。我那时还余悸未定,全身大汗,没有体会到毛那时话中的意思。今 日走笔,我想这是毛第一次面对自己的死亡。 毛又说:“就这样定了。你们去吧。” 我随着周、江走出毛的卧室,穿过毛的书房兼会客室厅,走到护士值班室外面 的小休息室。汪东兴、张耀词一帮人都在。 江青将帽子往地下狠力一扔说:“这是个特务集团。我要查清楚。”然后对周 恩来说:“到怀仁堂,马下召集政治局会议。”说完,气势汹汹地走了。 周对汪东兴说:“东兴同志,马上通知在北京的政治局委员,立刻在怀仁堂开 会。” 为时是晚上九点多钟。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