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雍正的大批判

邓云乡


　　翻阅一本残破的名为《名教罪人》的线装书，忽然想到这个题目，
这原是中国古已有之的。孔子说过：“小子鸣鼓而攻之！”不就是敲
锣打鼓搞大批判的先声吗？到了雍正皇帝给钱名世题“名教罪人”的
时代，已经很晚很晚了。有些30年前被大字报围攻的朋友，只读了两
本现代的或洋人的书，读中国书少，以为大批判是创造，其实满不是
那么回事，看了这本250多年前的《名教罪人》便明白了。

　　清代康熙、雍正之际，有两个叫“名世”的人，运气都很坏，都
很倒霉。一个叫戴名世，桐城人，康熙进士，所著《南山集》用南明
永历年号，被参下狱，且不去说他。另一个叫钱名世，字亮工，号庵，
武进人，且是康熙四十二年癸未科一甲第三名，通称探花，是十分荣
耀的出身。官做到翰林院侍讲学士，著有《崇雅当集》。二人均入值
康熙南书房，据上海图书馆藏查慎行《查他山南斋日记》稿本康熙四
十六年正月初二记云：“辰刻出平则门经西直门候驾，至乃行，遇家
谕德于途，午刻抵小东门，时直庐三层，新经改造，余辈住第一层，
紫沧（汪灏，安徽休宁人，康熙四十二年癸未传庐）、扬孙（蒋廷锡，
常熟人，同前）、亮功（钱名世，武进，同前探花）及王符（杨暄）、
潜斋（陈壮履，山西泽州人，康熙三十六年丁丑庶吉士，大学士廷敬
子）两前辈先至，时少詹蔡方麓先生赐第西华，与正詹陈乾斋先奉旨
俱当直，今日尚未来，傍晚直宿自怡园。”这是查慎行所记的钱名世。
他怎么犯罪的呢？当时康熙末年，雍正初年，年羹尧以用兵西藏之功，
被封完西将军，升为川陕总督，握有很大兵权。年最后被列92项罪名
赐死。而钱名世曾送诗称颂年羹尧，说平定西藏全是年的功劳。御史
向雍正上奏折，参钱名世罪行，请正典刑。而雍正却降“上谕”给各
衙门，对钱不正典刑，撤职押回原籍，亲出“名教罪人”的匾，让钱
挂在门口以羞辱他。且让在京大小臣工由制科出身的，都写诗来刺其
恶，古语说“口诛笔伐”，现代话说就是大批判、大揭发，大声讨。
目的不只为一个人，而且是教育大家。“上谕”后面说：

　　钱名世诌媚奸逆，特书与匾额，并令诸臣赋诗，以昭惩创者，亦
非仅为此宵小一人。盖欲天下臣工，知获罪名教，虽颜而生，更甚
于正法而死。凡读书之人，皆期仰体联心，人人争自濯磨之故也，若
士习端，风俗正，防维立，名教崇，岂复有谗佞诌谀，而乖大义者乎？…
…

　　这是雍正四年四月二十一日所下的上谕。群臣自然无一不响应，
由协理大学士、大学士徐元梦、田从典、张廷玉及六部尚书等人领头，
包括都御史、六部侍郎、内阁学士、詹事府、太常寺、大理寺、翰林
院侍读学士、侍读、内阁侍读、四译馆、鸿胪寺、翰林院编修、检讨、
庶专士、各道御史、各部郎中、主事、额外主事、行人司、光禄寺、
钦天监、国子监、顺天府、大兴县等大小进士出身官员，每人一首诗，
最多是七律、五律，也有少数五古，没有绝句，一共450余首，汇集成
卷，藏在宫中。30年代初，故宫博物院编印文献丛书，把《名教罪人》
作为第二种排印出版，开头四页印“名教罪人”四大字，接着是“谕
内阁九卿翰詹科道国子监”的上谕，再后是一篇总序，未署名。自然
是臣子的口吻，后面说“诸臣所撰诗凡若干首，虽辞采质陋，然皆发
于天性……云云。这些不敢不“发于天性”的诗如何呢？不妨举一二
首看看。大学士田从典诗云：

　　辜负当年甲第光，贻羞名教玷官常。不思报国文章重，翻逞谀建
鬼域狂。卑鄙七言诗八首，笑讥万口字千行。圣朝法网洵宽大，犹许
全躯到故乡。

　　最可叹的还有礼部左侍郎查嗣庭，也写了问罪诗，结句云：“从
今负罪归乡里，掩口人惭道姓名。”但四月里他刚吟诗骂完钱名世，
八月里去江西作主考，错出题目，掀起大狱，全家几十口都入刑部狱，
他死在狱中还被雍正下令磔尸，比钱名世又惨痛万分了。

（摘自《秋水云山》）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