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历史之谜?还是神话 冯(王月)   这是一个神话般的故事。   公元前53年,罗马执政官克拉苏发动对安息王国的战争,7个军团、 6万多(另有说4.5万)人,在卡莱(今叙利亚境内)被围歼,克拉苏 被杀。只有克拉苏长子的第一军团6000余人突围逃脱。   这支部队逃往何处,史书中没有明确的记载。他们就此消失在茫 茫的叙利亚草原和历史之中,成了史学界的一大谜题……   2000多年后,公元1998年的秋天至今,国内不少报刊相继发表了 内容相近的报道:中国考古学家在甘肃永昌县者来寨村发现了古罗马 军人后裔村。   在北京某报刊登的“新闻连载”中,还配有一张“永昌县者来寨 村的特殊‘移民’”的照片,图中是一群正在教室上课的孩子,个个 眼窝深陷,鼻梁高耸。   从1998年9月25日兰州晚报刊登的《永昌:驻扎过古罗马军团》, 到1999年7月23日新民晚报的《最后的罗马军团——骊(革干)古城与失踪 的罗马军队揭密》,半年多的时间里,全国几十家报纸杂志都对此事 做了报道。   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所有的报道都提到了一个人——西北民族学院历史系副教授关意 权,有文章称他以及他的儿子关亨“父子两代破解千古之谜”。   当我见到关亨时,他刚给父亲做完周年祭奠。去年7月19日,78岁 的关教授在撰写研究专著的最后两章时,晕倒在自己的书旁,3天后与 世长辞。   据关亨介绍,关教授从70年代起就开始研究这个课题。20多年来, 走遍了河西地区,行程上万公里,采访了1600余人,查阅大量史料, 记录了60多万字的研究笔记。父亲去世后,他承担了这项工作,现已 将关教授的手稿整理完毕,正与出版社商谈出版事宜。   然而当他看了我手里的报纸复印件后,马上说那张“特殊移民” 的照片是假的。他笑着说:“2000多年了,长相怎么能一点不变?”   关亨也曾多次到过永昌,他说当地居民确实有些长得与一般汉族 人不同,但只是在某方面而已。他还说,文章中讲到的当地一些与众 不同的民俗,如“安葬死者时,一律头朝西方”也是子虚乌有的事。   让人意想不到的事还在后面。   当我辗转找到兰州大学历史系刘光华教授时,他说:“这事10年 前就说过,怎么还没完没了的。”   刘教授说,1989年以来,汉代张掖郡骊(革干)县城,突然成为国内 新闻界关注的一个热点。   1989年9月,《参考消息》刊登法新社报道《一澳大利亚教师认定 中国西部有古罗马城市》。同年12月15日,《人民日报》刊出新华社 消息《永昌有座西汉安置罗马战俘城》。1993年7月12日,《新华每日 电讯》又报道了《甘肃发现“罗马古城”痕迹两千年前罗马军队消失 之谜又有新解》。由于是出自权威的新闻机构,这些报道又被众多报 纸摘发。   这几篇报道的主要内容如下:根据《汉书·陈汤传》记载,公元 前36年,汉西域都护甘延寿、副校尉陈汤讨伐郅支单于,战于郅支城。 在这里陈汤等人看到一支奇特的部队:“步兵百余人,夹门鱼鳞阵, 讲习用兵”、“土城外有重木城”。西北民院的关意权、在兰州大学 任教的澳大利亚教师哈瑞斯、苏联专家瓦谢尼金等专家认为,这里用 圆形盾牌连成鱼鳞状防御的阵势和修“重木城”的方法,只有罗马军 队采用。这次战争汉朝军队获胜,西汉政府便设置了骊(革干)县来安置 这批罗马战俘。   根据一张公元前9世纪绘制的地图,学者们确定汉代的骊(革干)县在 今天的甘肃永昌县西南的者来寨。当地仍有数处城墙遗址。   报道还说,当地出土了一些铁锅、水壶,还有一农民拾到一个印 有“招安”字样的铜器,人们认为它可能是罗马降军帽子上的顶盖。 另外,当地居民相貌奇特,高鼻深目,头发卷曲,毛发为金黄色等。   10年后的今天,我们在各地报道中所见的内容,基本与此相同, 并无新的考古发现与观点。   刘光华教授说:“都是新闻界的炒作!”   1994年的某中央报纸发表的《“古罗马战俘”失踪之谜》一文中, 曾评说“世界被这一消息震惊了”。   刘教授说,不知道这个“世界”指的是什么?起码世界上的学术 界未被震惊,甚至在学术界也未引起涟漪。   “因为,”他说,“早在几十年前,就有关于这个问题的论文发 表。”   这就是美国学者德效骞在1957年发表的论文《古中国境内一个罗 马人的城市》和《中国与罗马的军事接触》。其依据与结论与所谓的 三国学者的研究都是相同的,而时间却早了几十年。   刘光华教授说,这两篇论文他虽然未曾读到,但其内容曾被不少 学者征引。如我国学者沈福伟的《中西文化交流史》、杨希枚的《先 秦文化史论》,以及法国学者布尔努瓦的《丝绸之路》,该书的中译 本1982年即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   且不说提出的问题不是“新发现”,就问题本身,在历史学家看 来,也还有很多需要商榷的地方。   刘光华教授在1990年4月的兰州大学学报上,就曾撰文《西汉骊 (革干)与罗马战俘无关》。1999年第2期的《西北第二民族学院学报》,刘 光华在《骊(革干)是西汉安置罗马战俘城商榷》一文中,详细阐述了自 己的观点。   刘光华教授说,自1989年国内有新闻报道以来,一直没有见到几 位学者的研究报告发表,哪怕是初步的研究报告。所以,提出的商榷 意见,都是根据新闻报道中的相关内容和观点。   他认为,虽然“骊(革干)”是我国古代对罗马的称呼,但从现有的 史料记载来看,这一称呼是在公元前30年之后的西汉末、东汉时才出 现,此前对罗马称为“大秦”。所以,公元前53年的罗马残兵,根本 不能被称为骊(革干)人。   其次,无论是三国学者还是德效骞,均把《汉书·陈汤传》中的 记载作为重要依据。而《陈汤传》中对那场战争的千余名俘虏下落有 清楚的记载:“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都留在了西域都护府辖 区内,并未被汉军带入玉门关。怎么又被安置在了距西域东界1000多 公里之外、专门修筑的骊(革干)城内?   而汉代骊(革干)城的位置和方向,更不需要发现。远的不说, 1978年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供征求意见用的《辞海·地理分册·历 史地理》骊革干条曰:“古县名。西汉置,北魏以后作力乾,隋废。 故址在今甘肃永昌南。”1986年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历史地 名辞典》骊(革干)县条说:“西汉置,治所在今甘肃永昌西南。”又, 1982年永昌县人民政府编印的《甘肃省永昌县地名资料汇编》,“名 胜古迹名称及其所在地”中列有者来寨遗址,说“即汉骊(革干)城故址。” 若说地图,1975年出版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二册西汉凉州刺史部 图,骊(革干)县即被标在今甘肃永昌县西南,距今县城直线距离不到 10公里。   刘教授说,事情这么明确,怎么还需要根据一张什么公元前9世纪 的地图来“发现”骊(革干)城就在甘肃永昌的者来寨,这实在有些滑天 下之大稽!   至于“重木城”和“鱼鳞阵”,也不是完全属于罗马人的军事艺 术。编木或夯土为城中国古已有之,外城为郭、内城为城又是中国古 代的通制,以此作为判断罗马兵的根据,实在牵强。中国军队使用 “鱼鳞阵”比罗马更早,在《左转》中就有记载,其正式名称为“鱼 丽阵”。南朝诗人虞义在《咏霍将军(去病)北伐》诗中云:云屯七 萃士,鱼丽六郡兵。   再说“骊(革干)城”的遗址废墟,甘肃省考古专家赵之祥先生曾亲 自到永昌勘察考证。他认为所谓的“遗址”墙基厚只1米,顶部厚22厘 米,门豁也只有1米,不可能是汉城,汉城的规模没这么小。从夯土里 的包含物明清黑瓷片分析,此城最早不远于明清。另外,附近断崖上 也没有发现文化层,没理由说是汉代骊(革干)城。那些农民挖出的文物, 经他鉴定都予以否定。   河西地区自古以来就民族众多,其中也不乏印欧人种,所以当地 农民的“高鼻深目,毛发金黄”也不能证明他们就是古罗马人的后裔。   持“商榷”观点的并非只有刘光华一人。台湾的邢义田、北京的 常征、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的杨共乐、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杨希枚等学 者,复旦大学葛剑雄教授都曾撰文对骊(革干)城与罗马战俘的关系表示 质疑。但他们的观点在大众传媒上的曝光较少。   台湾的《汉学研究》杂志,在1997年6月刊发的一篇文章中说哈瑞 斯是一个“天真的外国人,抱着寻找特洛伊城的浪漫到中国找寻这座 梦幻中的罗马城……一般人不明就里,以讹传讹,也就罢了。甘肃的 地方官员和学者竟也跟着团团转……”   刘光华指着这些句子说:“这都是有的新闻报道不负责,人家还 以为我们大陆搞研究的人不读书。”   哈瑞斯的身份,在国内的报道都称他是澳大利亚专家,而在悉尼 的地方报纸(THE SYDNEY MORNING HERALD SATURDAY)1999年1月23日 的报道中,介绍他的身份却是“作家和历史爱好者”。孰真孰假,不 得而知。   包括我在内的一些记者都提出想看一看关意权教授的手稿,但都 被关亨拒绝了。他认为书的精华部分如果都让大家知道了,出版就没 有意义了。不过,他对父亲的遗著非常有信心,“我父亲写的东西, 没人能驳倒”。他说,书出版后,大家一看就明白了。对于为什么这 段时间这事又成了新闻热点,他说:“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关亨原来是单位的出纳,父亲去世后,他辞了职专心整理父亲的 手稿。平时与史学界也没什么联系,对于不同于父亲的观点,他也并 不了解。   史学家的争论似乎只是在书本上而已。目前,永昌县已经成立了 “骊(革干)文化研究会”,成员主要是县文化馆的人和当地居民,包括 很多报纸上都提到的宋国荣。这位40岁的渔民,因为相貌具有欧洲人 特点,身材高大,眼窝深陷,而被调入了县文化馆,专门接待到永昌 来参观的中外游客。借骊(革干)文化之风开发本地的旅游资源,成为县 委今年的十件大事之一。 中国青年报1999.8.19.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