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虽非杞人亦忧天 周思源   这些年来影视创作中有一种实不足取的倾向,就是在大量的清宫 戏中过分美化清朝的皇帝。有的作品早已经超越“戏说”而成了十足 的“胡说”,完全是胡编乱造。有清一代共计十帝,凡268年。其中, 宣统三岁登基,下台时乳臭未干,谈不上对国家民族有什么责任;光 绪有意变法图强而终被幽禁,令人同情;同治了无实权而且早夭,嘉 庆没有明显的劣迹,顺治亲政时间极短,均可不计。康熙、乾隆两朝 长达121年,几乎占整个清代的一半。他们统治的时期历来被誉为“康 乾盛世”,这种说法近几年更加流行起来。有的电视剧中乾隆皇帝竟 然多次冒死潜入“匪窟”,解民于倒悬,恐怕咱们的不少高级干部看 后都得自叹弗如。自打电视连续剧《雍正王朝》播出后,雍正皇帝更 加“出色”。倘若评选中国五千年十佳领导人,康、雍、乾三位当入 选无疑,而且准能名列前茅。   这一来,清代十个皇帝中有三个极其“优秀”,在位时间长达 134年,超过整个清代的一半;五个没有责任、一般或令人同情;于是 只剩下了“好汉两条半”:对鸦片战争失败负有严重罪责的道光,和 在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之前仓惶逃往承德避暑山庄的咸丰,另外“半 条”是慈禧太后。而慈禧太后由于近些年来电视剧着重表现其生活化, 这位老太太的形象也有了很大的改善,有时候简直已经值得同情。我 不反对艺术作品虚构,但是应该适当有度。重大人物由于其社会地位 总是处于历史发展的某些重要联结点上,而历史网络从某种意义上来 说主要就是由这些重大与次大人物的活动来编织的。因此他们的活动 往往不仅仅是个人行为,而成为社会进程的重要部分;对他们道德品 格描绘的把握,也直接关系到他们所处的这段历史评价的真实性。因 此以真名实姓的重要历史人物为主角的作品,即使不是历史片、传记 片,也应当尽可能地比较准确地表现这个人物的历史贡献与过失及其 个性的基本风貌。现在这些越来越严重违背历史真实的作品究竟会造 成什么样的影响,实在值得怀疑。我真担心孩子们会产生疑问:清朝 的皇帝都这么好,辛亥革命有必要吗?是不是搞错了?   平心而论,康熙、雍正、乾隆三个皇帝在历史上的众多皇帝中确 实是比较有作为的,他们的经历也相当有戏。历史上真实的雍正的确 是一个十分勤政的皇帝,和民间传说及以往一些史书记载的那个弑父 夺位、残杀忠良灭口的阴谋家很不一样,70年代末中国旅日历史学家 杨启樵教授第一个为他彻底翻了案。但是他们绝非现在影视表现的这 么伟大可爱。康熙1662年登基,执政61年。雍正在位13年。乾隆称帝 长达60年之久,1796年禅位于子,是为嘉庆。从1662到1796年,正是 西方工业革命、启蒙运动、法国大革命等一系列重大的历史性变革发 生之际。就是这些变革在自然科学与产业技术上,在哲学、人文科学 上和政治与社会制度上,为西方社会的现代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康 熙初年时中国在科学发展的总体水平上并不低于西方,而综合国力则 有过之。因此康、雍、乾三朝的134年,实际上是中国处于西方高速发 展、迅猛追赶的严重挑战的历史时期。中国统治者如果对此能够略有 认识,即使不能继续保持当时世界的领先地位,至少也可以和西方并 驾齐驱,平等对话,断不至于在乾隆之后40余年就在他孙子道光手里 如此不堪一击,一败涂地,使我泱泱中华几乎被列强瓜分,五千年命 脉几被彻底断送。若以比较历史学观念来看,康熙、雍正、乾隆三朝 有许多重大失误。正是这些对国家民族带有根本性影响的错误决策, 使中国至多只能有一些恢复性发展,比如从明末清初的长期战乱中稳 定下来,经济呈恢复性增长。这种相对于动乱的稳定与繁荣,从一般 历史学意义上确实可誉之为“盛世”,但是从比较历史学的角度就不 难发现,这个“盛世”的虚假美丽恰恰掩盖着历史性机遇丧失的残酷 现实。康、雍、乾三帝最大的失误是两个,一是坚持闭关锁国,致使 中国的信息极为落后,根本不知外部世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 化,依然是关起门来称老大,不思进取。二是祖孙三人一个比一个厉 害地实行残酷的文字狱,窒息思想、学术,使落后的现实根本无人敢 于揭露,更不敢批评朝政,以致“我大清”早已大大落后于世界却还 以“天朝大国”自居,不把“四夷”放在眼里。结果人家仅仅几条兵 舰、几千人马,就把“大清”打得稀哩哗啦。还是曹雪芹有眼力,他 指出:“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外面的架子虽 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曹夫子说这几句话时在乾隆初期,距 今已有足足两个半世纪了。细想起来,实在令人感慨扼腕,不胜唏嘘。 中华读书报1999.12.22.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