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精儿马俊仁 作家赵瑜最近以洋洋40万字推出了他的长篇新作《马 家军调查》,试图从更高层面探索由“马家军现象”而引 发的种种深刻命题。这是赵瑜在马家军兵变后于1995年春 季深入辽宁体坛持续调研50余天的结晶。赵瑜说:他并不 希望读者从一般的道德层面上去评价书中人物,他决不想 在书中伤害任何人,而是试图告诉我们一个悲喜交集、真 实而又立体的马家军。我们选登这部作品的部分篇章,以 飨读者,期望能够引发人们对于一个新旧交替的大时代和 当代中国体育的再思考。 马俊仁干什么事儿都有股钻研劲,连养猪都有奇招。 无人要的架子猪,到他手里变得膘肥体壮。 老马侃道:在农村有一种架子猪,一辈子也不肥,瘦 得光有皮和骨头,总是在街上晃,三二十块钱就能买一头, 比个猪崽贵不了多少。别人养不肥,我倒要试试养肥养不 肥!我先把两头废猪关起来, 蹲在猪圈墙上看着它我就寻 思,它咋就不好好吃东西呢?原先那个主人把它给惯坏了, 嘴也馋了,胃就小了,我喂它一瓢猪食,它低头捞槽子里 的米渣子,喂一瓢它捞着吃两口,不正经吃。我使了一种 饥饿训练法,你得跟它斗哇!一整天,我啥也不喂它, 光 蹲在墙上看,它满不在乎,转天我还不喂它,我还是蹲在 墙上看它,它饿得挺不住了,抬头看着我它嗷嗷叫,大眼 瞪小眼的,我还不喂它,第三天,它饿极了,饿得狗日的 直打晃,想吃好东西没门儿!这时候我提桶水, 不喂它正 经食儿,我给它一瓢水,它冲上去就喝啊! 这天我就光喂 它水,往后一段时间,总不让它吃饱,它再也不挑食了。 这时候要用洗衣粉,大量加食,精饲料不够就把豆秸 发酵,弄碎了喂,效果很好,一个个拼命抢着吃啊,眼瞅 着月把地就肥上啦!那时候我中午从学校回不来, 可是早 午晚三顿猪食一顿不能少,又不能交给别人喂,我就把中 午这顿猪食给它改在半夜不就成啦!还是三顿不少给, 这 样我半夜里喂了猪才睡觉,早晨喂完它才往学校走,嘿, 只两月,那猪就长到200多斤。老乡们不知底细, 也不知 道咱半夜里喂猪,就千奇百怪地传开了,说马俊仁用了什 么高招儿,他每天只喂两顿猪食,那废了的猪咋就长得那 么肥呢?真神了!我摸着这个窍门儿以后,就到处找谁都不 想再养的这种柴猪,最多时候我养了狗日的11头。有一头 猪,怎么训练也不好好吃,我看它影响别的猪,我就专门 当着别的猪面打它。要打就往狠里打,我打它戳它,用大 杈子把它打在圈里的洗澡坑当间,死不放它。它急了我也 急了,杈住它的脖子往洗澡坑当间按紧了,其它猪都躲到 一边看呐,吓得直打哆嗦,我就骂,叫你不好好吃! 叫你 不好好吃!其它猪都能听懂, 一直到把它憋在稀泥坑里憋 死为止。往后啊,我喂的猪更是一头比一头肥。 马家的药方知识产权一千万,老马从来善经营。配方 从哪儿来?队医随手写就。 1993年12月29日下午2时,何伯权、 李振勇——一个 是今日集团总经理、一个是今日集团沈阳分公司经理,如 约前往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主楼二楼会议室。 何伯权首先开口:“我们今日集团对马教练的配方很 感兴趣,培养出了世界冠军,意义非同寻常。” 马俊仁嗓音沙哑地回话:“在此之前,愿意出一千万 元的企业也来过几家,对你们我比较感兴趣,你们创业4 年,销售收入增长57倍,而且懂法律,知道办这事应该找 谁,要坚持见我,就凭这一点,我就知道你们是懂经营的, 是真正的企业家。” “由于生存环境、食品结构和补养不同,中国人和外 国人体质上是存在差异的,比如说血红蛋白这个指标,外 国男人是中国男人的10倍,外国女人是中国女人的5倍。” 何伯权紧追不舍:“那你能不能想办法把这种差异缩 小? ”马俊仁用手在桌上轻轻一拍:“马家军破世界纪录 都能,你何总经理提的这事儿有什么不能!” “那我们就合作起来,你拿出配方,我开发产品。” 何伯权直探马家军的配方。 马俊仁大手直摆,急忙拒绝;“你要我这个运动员的 配方,你出八个亿我也不能卖,对营养配方要保密!” 何伯权马上解释说:“我要的是针对中国人体能上比 不过外国人的那些差异,缺什么,补什么,拿出一个新的 配方?” 马俊仁心里受到震撼,这位何伯权才30多岁,怎么那 么多人都没想到的事,竟让他给琢磨出来了?“行啊!我在 运动员配方的基础上,给你一个老少皆宜的药方。”何伯 权说:“马导,你看我们要拿出多少钱,来买你的神奇配 方呢?” 马俊仁没有马上回答,片刻,他才掷地有声地谈出意 见来:“最少不低于一千万吧。为了免得外人又说我为了 钱,最好赞助我的田径中心。” 赞助?何伯权深感不妥, 立刻说:“我们同意拿一千 万元,但不是搞赞助,是花大钱买配方,这本身就是尊重 知识尊重人才。 “对,对!这样好。”马俊仁赞同何伯权的意见。 马 俊仁喜出望外,自己忽然拥有价值千万元的知识产权,而 且完全是私有财产。 次日上午,马俊仁见到队医张琦女士,指示她:“张 琦啊,你给写个营养药单子,要中草药的。”老马告诉她, 光开药名就行。张琦即取纸来,随手写出8种药名:红参、 鹿尾、天麻、黄芪、枸杞子、阿胶、大枣、当归。马俊仁 照单亲笔抄录一遍。 夜半烧纸,梅花鹿大仙感召全军奋勇向前。李颖和刘 丽说:“也许没有鹿仙在心里支撑着,当时就会垮掉。” 我们知道马俊仁自己并没有读过多少书,连初中也没 有上完。当兵回来就成家,接着只上了半年的教师短训班, 总共也就这么点儿学历。从事田径运动,向人类极限挑战, 意志品质为第一要义,他拿什么去武装运动员的头脑呢? 把人的体能逼上巅峰状态,这个过程是极端痛苦的啊。 在体育训练与尖端科学的结合方法上,老马既不懂美 国的生物力学工程,也不会用电脑选择最佳训练模式,他 靠着中国特色的土法上马成功了。他创造一种近乎宗教的 迷幻的氛围,采用一种最适合中国农家小女儿的精神控制 术,把东方神秘主义的货色引进到运动队的精神建造上来, 该迷信的要来点儿迷信,该唯心的也要来点儿唯心。这一 招儿是非常厉害的。 老马从一开始就神神秘秘地向新队员们推出了关于梅 花鹿大仙的种种说法。世上没有比梅花鹿跑得更快更好的 动物。梅花鹿成了大仙当然就跑得特快特好,有了大仙的 保佑,土丫头就要飞奔向前!农家女儿们从小听惯、 看惯 了迷信的东西。姑娘们接受“梅花鹿大仙”的过程将是十 分自然的一件事。 经过老马本人的肯定加上文人的渲染、营造,神秘故 事就进一步编创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开头:那是年轻的马 俊仁在辽宁当兵的时候——深夜,马俊仁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一头一脸冷汗淋漓,瞪大了双眼,思绪弥漫纷乱。怎么 会做这样的梦呢? 一只漂亮的梅花鹿在前面飞快地奔跑, 马俊仁在后面拼命追,鹿越跑越远,马俊仁穷追不舍,最 后鹿被逼到了悬崖上,马俊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想 用手拦住它,可它一纵身,坠下去!——看看表,1966年4 月29日凌晨1点22分——万万没想到,次日一早, 老马在 军营便接到了“家有急事盼速归”的电报。老马请了假急 返家。他母亲已坠井而逝, 死的时间正是马俊仁在部队梦 见梅花鹿坠崖的那一刻。而母亲的死正是因为日夜想念远 在部队的这个小仨子,她每天坐在村口的石头上等啊等啊 不见儿子归来,老人终于疯了,那天夜里,处在幻觉中的 母亲坠下井去……这便是关于梅花鹿大仙的最早版本。此 后身为大仙的母亲便一直保佑着她的小仨儿。 在无数次训练课之后,疲惫的马俊仁总是把更加疲惫 的队员们召集到他那间昏暗潮湿的小屋,黑暗之中她们在 聆听老马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梅花鹿大仙的神奇故事,不久, 她们变得昏昏沉沉,她们进入了另一个纷扬迷幻的世界, 于是她们一千次一万次地祈祷大仙保佑自己早日伤愈飞奔 在跑道上……当我向王军霞、张林丽等一大批老队员问询 此事时,有人至今一提此事仍对鹿仙心有余悸。李颖和刘 丽在马家军中资格最老,她俩说:也许真是梅花鹿大仙帮 我们渡过难关吧。现在想一想那些日子实在可怕,也许没 有鹿仙在心里支撑着,当时就会垮掉!后来就不怎么信了, 现在?鬼才信那一套呢! 张林丽对我说:人在困难的时候总希望有个神灵帮助 自己吧。我自己半夜里去大院外头的十字路口,给鹿仙烧 过纸,烧过不知道多少次!谁没去烧过? 王军霞说:长期熏陶你不信也不由你。夜深人静,心 里可害怕啦,马导就说,你烧纸时该把心里的话高声说出 来,就不害怕了。后来我才知道,让你烧纸时候高声说话, 实际是他派上另一个人悄悄跟着你,专门听你说什么,监 听你的心理活动,然后回去向他密报! 以便更好地调理你 ——我听着毛骨悚然。 吕亿证明了这一点。吕亿说:马导命令我跟上王军霞 去监听她说些啥,再回来学给他听。马导派过我也派过别 人。 王军霞深思道:崇拜鹿仙到后来就发展成我们全队的 自觉行动了。再往后就发展成喜欢算卦算命。我刚到大连 基地时就找人算过命,我想知道换了地方以后的命运。这 一套早把我们大伙弄得变态了。唉,我们都相信过鹿仙, 烧纸啦、有什么活动啦,都是争先恐后的! (原载《中国作家》)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