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霖:何补无米之炊? 派克 25年前,福建省莆田县城郊公社下林小学的普通教师李庆霖,用朴实的语 言给伟大领袖毛主席写了一封在后来曾改变广大“知青”命运的信──“我一个 小学教师,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好大胆冒昧地写信来北京告御状了……”信 中陈述了“上山下乡”大潮中的一系列阴暗面和“知青”们所遭受的苦难。1973 年4月25日,毛泽东在中南海的游泳池旁读到了这封信,流出了悲凉的泪水。他 就给李庆霖亲笔回信道:“李庆霖同志:寄上三百元,聊补无米之炊。全国此类 事甚多,容当统筹解决。”之后不久,中共中央以中发(1973)21号文件形式将毛 泽东和李庆霖之间的往返信件印发全国,“知青”们的困苦开始得到正视和解决 。李庆霖成了为“知青”鸣冤叫屈并改变其命运的先驱,官至国务院知青办成 员。1977年11月14日,李庆霖在福州被捕;1979年6月李庆霖被莆田地区中级人 民法院定为“现行反革命”而判处无期徒刑,1980年被关进福建武夷山下的一座 监狱;1994年4月获准减刑出狱。 一身病患 家境贫寒 剥落破旧的木门打开了,现年70岁的李庆霖双鬓斑白,目光游移,对作者 的造访甚感突然。他以低缓的语调说:“我回来后,很少与人来往,历朝历代都 有一句话,叫‘贫居闹市无人识,富在深山有远亲’。我现在如此‘塌鼻’(莆 田方言,意为衰落”──作者按)不敢指望亲戚朋友来探访。”李庆霖讲话时 喘着气,需略加停顿歇息。历经近20年的身心困挫,他已患上了神经官能症,天 气一热,就会发作。 李庆霖的妻子张秀珍,原为莆田四中的炊事员,因受牵连而被开除公职, 一直病休在家,已于前年病故。李的大儿子李良模及媳妇在福建仙游糖厂当工人 ,因企业效益差,每月工资仅120元。二儿子李良贤原在莆田黄龙林场做工,最 近调到莆田四中当图书管理员,工资也仅200多元;女儿在福建省体队工作,月 工资300多元;女婿在国营糖店工作,“也快垮台了!”李庆霖说。因家道贫寒, 李家的日常食品为大米、青菜、豆腐。 怀念领袖 信奉基督 李庆霖的住宅是三间陈旧的平房,除了一把吊扇还算光鲜之外,家具极简 陋破旧,挂在正厅墙壁上的一面镶着毛主席头像的镜框份外引人注目。李虔诚地 说:“土改时我就开始挂毛主席镜框像,之后,一有新版的主席标准像,就买回 来添加上去,现在挂的是最新也是最后版本的主席像。”我猜想,那个已显厚重 的镜框里,起码镶进了数十幅不同版本的毛泽东头像。 李感情复杂地回忆起他给毛主席写信的细节── “当时我考虑主席已80岁高龄,信上的字写不清楚不好,所以,用300格 一页的信纸,用钢笔一格写一字,标点也占一格,他老人家一看就清楚。” “我是经过调查才写信的,主席有句名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信里都是讲实话,对领袖是不能骗的,对任何人也都是不能骗的。” “信是按正常平信寄,有谣言说这信由我女儿到北京参加运动会时转给主 席。这不真实,她小小一个运动员怎么转?” “主席的回信是直接寄到我家里,没有批转给基层组织,省、地、县委一 概不知道此事,写信时没想得到回信,收到主席的回信后像做梦。主席用毛笔回 信,简单几句话,横写,繁体字,目前已下落不明。主席寄的300元钱就当作历 史文物了,一直没有花。”(此款曾一直以“李庆霖”的名字存在中国人民银行 莆田县支行。后来怕被人抄走,才把它和另一笔存款混在一起。──作者注) 李在说这些话时,并没有让人觉得他在夸耀自己曾有过的辉煌。因为他的 升迁及红极一时,更多地带有身不由己地在时代潮流中漂浮的色彩。对他来说, 20多年前的事的确像一场梦,他引为憾事的可能是这一生并没有亲眼见到毛主席 。他之怀念领袖,乃出于精神上的向往,所以,当我知道李和妻子都信奉基督教 时,并不感到惊奇。 李宅的过道上贴着一张基督教会印赠给教友的年历,厅里悬挂毛主席头像 的镜框下,就有一幅耶稣在十字架上的受难图。李说每个星期都到教堂做礼拜。 牢狱之灾 平安渡过 “四人帮”被粉碎后,李庆霖被认为是“四人帮”在福建的亲信而遭逮捕 。另有一条罪名是“诬蔑中央和省、地委领导”。 李庆霖的大儿子李良模说:“我爸‘小教鞭’,指责基层干部走后门优先 把当‘知青’的子女招工招生招干,本地政府某些人就因此趁机整他。”据了解 ,早在李给毛泽东写信的事情在社会上传开后,当地政府就曾组织人对李进行反 调查,欲驳斥李的言论,直至毛给李的回信公开后才平息。而在1976年以后,李 沦为阶下囚。 1980年,李被转入位于武夷山下崇安县的一所监狱,继续接受长达3年的 审查。1983年起,有关部门准许李的家人前往探望。 与一些不学无术、鲁莽粗俗的“文革”中的其他政治红人相比,早年毕 业于福建省立仙游师范学校的李庆霖显得极具涵养,言谈举止也颇合文人风范。 正因如此,李在狱中受到了管教人员的某些优待。 李在狱中被安排负责给没文化的犯人上课;管理狱中的报纸、图书、电视 机;每天早上准时播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和“各地新闻联 播”;后来还负责编辑监狱内一种给犯人看的铅印报纸。 李说,“监规狱律很严格,围墙也很高,但来武夷山旅游的许多上海知青 得知我被关在这里,还是通过各种关系进来看我……。” 他还感叹道:“明史上海瑞骂皇帝被关17年,我按照圣旨精神倒关了19年 ,圣旨就是中共中央文件。” 继续上访 继续写信 李庆霖在1994年出狱时,他的儿子接他回家,因为他已认不得归家的路。 出狱后,李收到大量来自全国各地的老“知青”朋友的信,除一般的问候 之外,有人在信中说准备办一个酒家,取名“李庆霖酒家”,希望得到李的同意 ,并说愿给1万元。李谢绝了,并说“我不能靠名字吃饭”。 虽然名字不能用来吃饭,但李还是希望能为自己正名。据莆田县信访局的 同志说,李出狱后不久,即在1995年给江泽民和李鹏同志去过信,中共中央办公 厅把李的信转回莆田县信访局,但没有得到任何批复。 李在信中提出了三条要求:一是生活困难,希望能给出路;二是给家属恢 复工作;三是给自己平反;理由是“我一直跟党中央走,对毛主席有感情,按毛 主席的指示办,粉碎‘四人帮’以后地方借口整我……” 后来,李又给莆田市市长去信,希望能解决家里的实际生活困难。县信访 局把李的这一请求登在了“要信摘报”上,县领导看到后,让县民政局每月特批 给李210元救济金。但救济是救急不救穷,据说这笔救济金随时都有被取消的可 能。 往事如烟 今生何堪 李庆霖每天下午如上班一般,总要到离家不远的县信访局翻阅报纸,令人 难以相信的是,现在的信访局办公室就是当年拘留过李庆霖的地方。每天傍晚, 李到附近的街道散步,路人就悄悄相互指点道:“这个就是李庆霖。”晚上则看 点书,听听莆仙戏。 1995年某日,莆田市邮政局门口的阅报栏上贴出一张对联式的大字报,联 句为“上正中歪下乱来,民穷商富官发财”,社会上流传说是李庆霖所为,李对 我说:“我还管社会上的事情干什么,那是故意载到我头上的。” 当我问李是否想对2000万“知青”说点什么时,他抬起头,沉思良久,一 字一句道:“他们对酸甜苦辣都经历了,今天,他们靠自己的能力成为社会中坚 分子,我感到高兴!”但他注意到手里拿的那本红色封皮的“救济证”时,又不 禁长叹一声,“我已成了这个社会上最没用的人。”这一声叹息令人不知何从劝 慰。 步出李宅回头望去,70岁的李庆霖还沉缓地挥着手,向我道别,他头顶门 梁上,年前贴上的春联,字迹依然清晰,那是由他自己书写的楷书,方方正正的 “霞映满天”四个字。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