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摘自张宁《自己写自己》,作家出版社1998年8月版,ISBN 7506315033, 汉林书城(www.hanlin.com)有售) 我在林彪家的日子里 □张 宁    初进毛家湾   我到北京后十天,叶群见林立果很“老实”,没有不顾老娘的面 子私会我,这才下了“懿旨”命我去毛家湾见她。   上午十点多钟,林立果开着他的蓝色伏尔加汽车到达胡敏家。我 坐在胡敏卧室外间的起居室里,突见林立果快步走来,那股冲劲从脸 上绽露的喜色毫不掩饰他的激动,虽然他的笑容带点羞涩,却仍让我 内心一阵战栗。   我缓缓立起身,向他行军礼,低下头不说话。他僵立着望着我, 手足失措地不知怎么好。胡敏跟进来见状缓和道:“来来,都坐下, 站着不好说话。吃糖、喝茶、随便聊聊,等部长回来,吃顿便饭。” 她将我们安置好,笑眯眯地退出起居室。   林立果隔一会儿干咳一声,隔一会儿又干咳一声,以期我听到他 的咳声抬头望他一眼。我真的上当,心想他干吗老咳?他一咳我便望 望他,他就迎着我的眼光发出期待的笑容。我低下头不做回应,不管 他什么感受,我不感到有任何情趣。他很尴尬,端起茶喝两口,说: “你喝茶,这是龙井茶。”   “我不喜欢喝茶。”   “你吃糖吧,这是花生糖,很有营养。来,吃一颗。”林立果把 一颗剥了糖纸的糖粒往我嘴里送。   我将头侧过一边,从他手上接过糖。“谢谢,我自己来。”   林立果变得局促不安,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见到我总不说话?” 见我不吭声,他又问:“医训班的人对你好吗?”我点点头。他又说: “其实我也不爱说话。听说你吃安眠药,能不吃最好不吃,你要锻炼 自己的意志,要坚强些。我从不吃安眠药,我的工作很多,每天再忙, 到了十点就睡觉,思想上筑起一道堤,再多的事不去想它,睡好一觉 第二天才能精力充沛地工作。你也要这样,吃安眠药会影响你身体, 你照我的办法试试看。”   林立果说完脸上发红。我看着他,他越发显得窘,低下头喝茶。 他皮肤像林彪,白皙,腮须挺浓,刮过就显得肤色青白没有血色,出 现红潮就很明显。他眼睛不小,像叶群,配上他父亲的那道浓眉高鼻, 相貌不算丑。只是想问题和生气时喜欢斜视,他父母没有这个习惯, 不知他心中崇拜哪个偶像学得这副丑模样。   我们僵坐着,他喝茶我吃糖,我很想坦率地向他谈出一些想法和 看法,我认为所有的问题根源出在他身上,所以我心中一直期待与他 见一面。但眼下的场合不适合,我不愿意事态再恶化,这种事很敏感, 不能让他觉得太丢面子而恼羞成怒,我想和平地解决这层关系。   邱会作到家了,胡敏进来一见我俩的模样就明白这次接触又没 “来电”。她请我们去餐厅用午餐。席间邱会作仍是一副长辈样子, 问问林彪身体状况再无多话,林立果回答完邱会作的问题也不说话。 他不喜食中餐。吃两口就停筷,我精神不爽也吃不下,不到二十分钟 应个景就结束饭局,桌上的四菜一汤几乎没有动。   胡敏圆场道:“立果今天有空过来坐坐,我招待得不好。吃了饭 不要坐着,出去消消食。立果,你带张宁先走,我后面走。”又笑对 我说:“立果今天给你当车夫。”   林立果根本不懂客套应酬,站起来就往门外车边跑,为我开了后 座门,胡敏跟出来叮咛他:“你开慢点,别吓着小张。”林立果驾车 技术很好,常跑飞车,转弯不减速,有时猛冲猛煞车轮迸出火星。他 到家“林办”的人只要听车声就知道是他回来,其他司机不敢像他这 般开车,都说他“开匪车”。   林立果以中速行驶,一路不断从后视镜瞧我,双方一路无话到达 毛家湾。进了大院觉得好熟,心想他领我到“首长俱乐部”来做什么? 迈进客厅乍见叶群和林立衡坐在沙发上,身边军人都是那晚见过的, 才觉悟这里是林立果的家。   叶群见我进门,笑容可掬地从沙发中立起,身穿一套特制合身的 哔叽军装,一头精心修理好像自然卷曲的短发,脚上一双棕黄坡底皮 鞋,迎上前拉住我手向我脸上左瞧右看,说:“气色不错。怎么把那 么好的辫子剪了?你豆豆姐就喜欢你的辫子,真可惜,不过短发也挺 精神。来,跟我过去坐坐。”我注意到她说话时眼睛刹间冷峻地朝我 背后望一眼,那位置站的是林立果,等我坐到她身边再抬眼已看不见 林立果,他已从客厅里消失。   林立衡在我坐下后也落座在旁边沙发上,微笑地看着我不说话, 叶群温言细语,状极可亲,问遍了我在医训班里的生活学习与身体情 况,叮咛我要注意保密原则,要注意健康不要生病,因为今后会经常 接我“到家里来”,我的健康关系到林彪的安全和健康。   说话间胡敏进了客厅,叶群拉住她手再三言谢,说:“你辛苦啦, 我还得谢谢你呀。”我知道她在做给我看,因为她那双眼不住地瞟我。   李处长走进客厅伏在叶群耳旁悄语,叶群立起身说:“今天首长 身体还可以,我领你们去见见首长。”   熟悉的灯光幽暗的长廊,那间“乒乓球室”的对面,绿色帷幕拉 起敞开像一座门,大客厅沿墙四周放一圈沙发。林彪一身银灰色中山 装、黑色布鞋、头戴银灰色帽子端坐在一张双人沙发上,他见我们进 来,微笑地直视着我们,又望望叶群,意思是等她介绍。我和胡敏被 叶群领到林彪跟前一一介绍握手,他坐着没有起身。近距离观看接触, 我不禁从内心感到惊异,他竟然如此衰弱,手冰凉单薄没有劲,我相 信以我这样的体力轻轻推他一把他肯定会跌倒。战功赫赫威扬四海的 副统帅身体如此差,出乎我意料。电影上看他虽然瘦,亿万人民祝他 永远健康,实际上他却是个生命烛光摇曳暗淡的老人。我内心突然涌 上一阵莫名的哀伤,我仍然笼罩在政治信仰中,这种感情自己一时辨 不清楚。   后来我知道林彪装假得很痛苦。坊间盛传他吸食毒品,他自己并 不知道吃什么“药”。一切从政治需要出发,毛泽东数次上天安门接 见红卫兵,要林彪陪同接见,叶群为应付局面下令医生给林彪服食 “兴奋剂”,骗林彪说是“进口药”,服后可以“提精神”。林彪食 后药性发作,厉害时竟然手舞足蹈语无伦次,等到药性稍缓,立即发 车上天安门,人们所见他的“红光满面”是他“药潮”未退。人们可 能还记得他每次上天安门讲话的腔调拖得又长又亢奋,却没底气,因 为那根本不是他自己的力气,每次下了天安门回到毛家湾便大病一场, 数次连番用药,险折林彪性命,叶群曾为此嚎啕大哭过,自责道: “首长这么受罪不如死了的好,我真作孽啊!”   林彪接见我们约十多分钟,叶群对他褒扬胡敏:“胡主任为孩子 们的事操了不少心,孩子们的事得好好谢她,吃水不忘挖井人啊。”   胡敏谦道:“哪里,首长、主任都为国家大事繁忙,这是我们该 做的。”   叶群又对林彪说了安排我学习的情况,林彪自始至终微笑着听她 说,该点头的地方点个头。直到我们要出去了,林彪发话问陪坐的林 立衡:“你好不好?”   未等立衡开口,叶群代答道:“豆豆不错,最近忙些,今天是胡 主任和张宁过来,豆豆来陪陪。”林彪和立衡对望着,父女俩都不再 说话,大家退出。   直到我离开毛家湾,林立果都没露面,这以后成了规律。叶群代 替儿子跟我“谈恋爱”、“培养感情”,只要林立果露一下面,叶群 就不高兴,林立果在家里也失去了与我接触的机会。    林立果偷越“禁区”   从毛家湾回来的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林立果带着周宇驰到医院 将我接走。怕我不走,慌称是叶群安排我们到周宇驰家去做客。我想 既然是周宇驰家,一定有家属在,放下心跟他们走。   行车途中林立果情绪很好,周宇驰驾驶,林立果坐我身侧,不住 侧脸瞧看我神情,双眼常看我的手。我看那神情是想接触我的手,便 将双手放在腿上握成拳交叠着,不让他有机会碰我手指。   林立果见我这样,突然无声地笑起来,对周宇驰说:“老周,把 音乐开开,轻松轻松。”说毕又朝我笑,我明白他在说我,反倒不好 意思。   我非常惊奇,以为耳朵听错,音响里传出的竟是西方摇滚乐,在 当时红透天的文化革命中,听这种音乐即是反动,在基层准被政治收 审。林立果欣赏我惊疑的神情,问是什么音乐,什么音响,我说是立 体声摇滚乐,轮到他惊奇了。周宇驰哈哈笑道:“嗬,看不出小张挺 懂音响,还听出是立体声。”林立果摆弄的东西都是进口渠道得来, 在当时社会上是稀罕物,我懂得这些得赐于两次出国见了世面。   林立果高兴地问道:“你喜欢吗?”我点点头。他更加得意地说: “那个‘旗手’是‘下里巴人’,懂什么艺术?总有一天,我会让中 国人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音乐。”   周宇驰从后视镜中看到我神色不对,忙打岔说道:“别扯远了, 莫谈国事。哈哈哈。”林立果不服气地嘴里“哼”一声不再言语,我 却沉思到他的话意里,“旗手”不就是江青嘛,“四荤”(电影《地 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小兵张嘎》)“八素”(八 个样板戏),百姓们确实早已看腻了,“百花齐放”的文艺政策成了 江青独家“峥嵘”,谁敢说一点反对意见?林立果说的话我是不敢说, 但他确实说到了点上,让人感到既惊悸又痛快。我内心不由得对他另 眼相看,觉得他与众多高干子弟有些不同。但很快又被他父亲的地位 解释了,并未察觉他内心政治上的叛逆。   车子驶进西郊空军学院,在一片不成林的小树林里有一幢灰砖两 层小楼,周围房舍不多,挺安静。我看这里不像周宇驰的家,周宇驰 不再隐瞒,告诉我这是“林副部长在空军学院的宿舍”。   林立果约我出来是想向我“交底”,他有心理准备,我却无数, 一见周宇驰退出去我立刻紧张起来,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额上不禁冒出汗来。林立果从沙发边一箱汽水中拎出一瓶开了盖递给 我,我吸吮两口觉得太刺激,摇头不喝。林立果接过一口气灌下肚, 见我冒汗便趋前动手要替我脱衣服。其实他是想以关心示好,我却更 加紧张,忙避开他自己脱了军装外衣,内穿淡苹果绿衬衣,他竟看得 眼发直。我知道自己皮肤白,配上这件衬衣更显得亮,可我压根儿不 想引诱他,也没别处躲,只得低头坐着。   林立果看好久,不禁叹口气说:“你为什么总把我们的距离拉那 么大?”他知道我不会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出来一次不容 易,这次出来时间也不能呆得太久。希望你理解我的苦衷。我们的事, 叶主任有意见……”   我反应极快接口道:“主任有意见,你应该听她的,她国事繁忙, 再为我的事操心太不应该了。”   林立果不睬我的话意,接下去说:“不过她已有了一些改变,在 这件事上我们各做一半主。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我告诉你是让你知道 她的真实态度……”   “在终身大事上你应该遵从你妈妈意见的……”   “不,”林立果打断我说,“我和立衡从不叫她妈妈,只叫她主 任。你以后也要这样。”   就是官场表面文章也不至于不认妈啊!他们母子之间怎么回事? 我不理解地望着他,他表情冷淡,谈及母亲会有这种毫无亲情的感觉, 实在令我吃惊。   林立果见我很不安,进一步说道:“我们的事,主任是孤立的, 现在是三比一。主任对你有意见,你心中有数不要背思想包袱。”   他见我不说话,又说:“我平时工作忙,很少回家,经常下部队 了解情况。你要忍耐一段时间,等机会我想办法把你调到空军,这样 我就可以照顾你,但是现在还不行。”   我仍然没有表示,他突然问道:“你看我们现在结婚怎么样?”   我惊得抬头望着他连连摇头道:“不行。医训班刚开课,学习期 间结婚影响不好,两年以后毕业了再说吧。”   林立果似有准备,但仍显出一丝失望,沉默好一会儿低沉地说: “人是有感情的,你老这样,我也受不了,今后我的工作会经常外出, 你要理解我。”   这下触到我的心病,心里恨道:“早料到你婚后家里摆设一个, 外面养上几个,随你去,反正我早看透了你,我这一生婚姻徒有虚表 而已。”我对他的成见使我竟然完全不理会他的感受,反把他往坏处 想。以后才知道他在生活问题上还是挺认真,叶群看上要控制的女孩 他看不上;他自组的空军选人班子为他选在身边的女孩他不染指,因 为他自组的班子是为了对抗叶群做给叶群看的,反而他身边人受惠, 几个像样的女孩介绍给他们做老婆或恋人。   林立果很烦闷,脱掉军外套,说我:“你就不能跟我说几句吗? 怎么老是跟我没话说?”   我想我的态度他是清楚了,只不过不愿正视罢了。   我又想到离开南京时,新任孙政委与我告别的一段话:“小张, 你走了我们不能送。我虽然不知道你身上的事,但你上去见到首长的 机会不会少。如果有可能,向首长问问落实‘五·一六’分子的政策。”   我很认真地问林立果:“基层清查‘五·一六’反革命集团,我 团二百多号人有近二百人是‘五·一六’,这也太玄了。扩大化的严 重后果涉及到落实政策,运动搞到什么时候算个了?”   林立果初时带着“刮目相看”的眼神看着我,瞬间哈哈笑起来, 不假思索地道:“我不相信有‘五·一六’。江苏搞出那么多,上海 就没一个?都是张春桥和许世友在争夺势力范围。那个张春桥就怕掌 握不了军权。”   我脑袋好似挨了一重击,他的话和语气超然,与时政格格不入。 我不理解地驳斥他:“清查‘五·一六’集团是毛主席下的指示,你 爸爸也说过,全国革命的师生员工团结起来,打倒‘五·一六反革命 阴谋集团’。你怎么这样说?”   林立果不屑地一笑,说:“你刚上来,很多事不懂,以后你就知 道。怎么给你解释呢,你知道法国总统戴高乐的名言吗?他说政治斗 争是最肮脏的,无实话可言。”   我傻愣着,思路完全转不过弯,我再次强烈感到他与很多高干子 弟不同,他的思想与我们这一代受着同一教育模式的青年人不同。他 很敏感,知道我想什么,说:“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教育正规、条件 优越、潜力很大,但没有出息。文化大革命都起来造反,革命者都成 了反革命者,‘五·一六’就是最好的例子。好啦,我看你对我的观 点一时不会理解,不说这些了,谈点别的吧。”   他的观点我想都不敢想,在基层他应该是进政治大牢的人,但他 是林副主席的儿子,他的背景给予他特殊的政治待遇,可我总觉得除 了这些客观条件以外,他确实与其他人不同,他是个异数。   客厅外面有人敲门,周宇驰捧着半个西瓜进来笑道:“嗳,大热 天说那么多话,吃块西瓜解解暑。”   我摇头道:“谢谢,我不吃凉东西。”   林立果一听,立即对愣在那里的周宇驰说:“去把西瓜用开水烫 烫。”   我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他一脸正经,不是开玩笑。周宇驰真的将 西瓜切成块装在碗里用开水温好端给我,我不得不吃。微温的西瓜吃 在嘴里忍不住觉得好笑,这林立果做事违逆常理,亏他想得出,怪不 得他父母常说他“邪端异说”、“标新立异”,看来说的是真话。   林立果问我:“好不好吃?”看他那副“傻”样,我真不知说什 么,因为温吞的西瓜一点不好吃。   午饭很丰盛,七八样菜摆满餐桌,周宇驰说林立果不吃中餐,今 天特意陪我。没吃两口我就胃疼,停筷不食。林立果想重做,周宇驰 问我想吃什么,其实我是心里堵得慌,食欲全无,吃了两口反而引发 胃病。   林立果见状,立即架扶我进卧室躺下,转身跑下楼,隔不一会儿 端着一碗烧开的橘子水来到床前。他劝我喝口橘水暖暖胃,我担心甜 水下肚更糟糕,不肯喝。他便蹲下靠着床头用小勺强喂我几口,将碗 放床头柜上,叫我躺一会儿休息。   我调匀呼吸,静静地躺着,竭力让思想平静,我知道发病的根本 原因是精神太紧张,林立果向我交底,无意中让我知道叶群的态度, 今后面对这个强势女人,我如何自处?很可能将来她就是我的婆婆, 我将在她面前怎样生活?这种地位的女人对我有意见,放在任何一个 女子身上都经受不起啊!林立果的关心反增添了我更重的精神负担, 而林立果至死都不知道这场病是他吓出来的。   正在此时,周宇驰推门进来,神色紧张地说:“主任正在找你, 快送小张回去,你也快回去。”   下午近五点我回到医院,像来时一样,林立果不敢把车开进大院, 怕人认出。以后来接我的车都这样,离医训班很远,就像做贼似地怕 人见到。    夹缝里生活   林立果大学时期一位同学正是胡敏的大儿媳,父亲是国务院煤炭 部部长,“文革”初期惨被斗死。一天,她来约我去毛家湾玩。   叶群一见到我就热情地拉着我靠着她坐下,又问饮食又问睡眠, 亲热地说:“到家啦,随便点,以后你要常来陪陪我。”要不是林立 果向我交了底,真会让她灌迷糊了。   闲聊间,叶群突然斜睨我背后,表情骤然冷却,就像做戏一样把 我吓一跳。忙回头看,林立果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立在我背后。叶群耷 拉着长眼皮声调平板地对他说:“你工作忙,走吧。你忙工作我支持 你。”她分明是赶林立果,我垂下头,耳里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再 好的会客气氛也会被叶群这种毫不掩饰的不近情理的态度破坏。可是 叶群转眼之间又笑容灿烂,好像刚才走的不是她的儿子,面前坐着的 也不是她未来的媳妇。我深切感受到林立果为什么不叫她妈妈,她根 本没有一点母亲的味道,称呼她“主任”一点不冤她。   胡敏随后也到了。内勤端出茶水和水果,东北出产的紫皮大樱桃 南方从未见过,我拿一颗品尝,抬头见叶群正不高兴地盯着我,想起 林立果的话:“主任迫于压力妥协了,她对你有意见,内冷外热,你 要注意。”立即收敛。叶群移开视线与胡敏说笑,又说我:“你是家 里人,还不快招待胡阿姨。”   我实在是没有准备这么快就成为她的“家里人”,她刚才对我和 林立果的态度,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的人。   直到出门叶群没再与我说一句话,好似我不存在。林立果从客厅 外的走廊上两次经过,瞬间瞄我一眼,却不进门。想到今后夹在他母 子之间我的日子怎么过,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后,叶群常在晚上派车接我上毛家湾看电影,她作息时间黑白 颠倒,明知我白天要上课,却次次搞到深夜两点多才放我回去。说是 让我“陪她”,却十有八九丢下我独坐放映室。她不准林立果进放映 室。我也不能自作主张早走,我清楚她是对我们还以“颜色”,既入 了“笼子”,只得由她摆布,每次都弄得我精疲力尽。不敢偷睡,她 会中途突然进来,问我电影情节,我如果讲不上就是对她的“关爱” 不恭。每次回去在车上我就睡着,抵达医训班还醒不来,负责送我的 内勤警卫参谋小刘说我:“再把你拉回毛家湾你都不知道。”   更恶作剧的是叶群故意弄一些战争恐怖片让我看,一晚看两部, 火把人烧得像鬼一样还爬起来挣扎喊叫,更加重了我的精神衰弱,失 眠症越来越重。她忌讳儿子与我约会,把白天和晚上时间排满,没有 多余时间让林立果钻空子。   林立果知道叶群折磨我,向她提意见:“张宁本来就睡眠不好, 体质很弱,不能再让她看恐怖片,也不要每次都搞那么晚。”   叶群再见到我,脸上虽笑眯眯的,话却带刺:“听说你看了电影 晚上睡不好觉?立果说你休息不好心疼你呀。好啦,既然不喜欢,我 叫他们换掉,不然立果要怪我不让你睡好觉啦。”   有一次叶群心血来潮,召集胡敏和林立果及他空军的一帮同事们 到毛家湾玩儿,难得的一次聚会,叶群还差一点跟林立果闹翻脸。   起因是叶群要大家出节目,她“哪壶不开提哪壶”,首先点林立 果的名,林立果腼腆不肯,叶群当众变脸,冷冷地盯视林立果,不说 一句话,全场人惊得鸦雀无声,掉根针都能听见。林立果没料到叶群 当众叫他难堪,也动了火,不示弱地斜睨叶群,一脸煞气。母子对峙 的场面真叫人害怕。我想解围,搞文艺的出个节目并不难,但立即敏 感到叶群是使气,故意当众煞林立果锐气,这不但是让我看,也是让 林立果那班“弟兄”看,我若出头可能更糟。……   我很想家,对这里的一切不习惯。   我心灰意冷,“软禁”我到何时?在这种处境下,怎么谈感情? 无论对我表示何种关怀都缺乏信任基础,直到现在,林家仍规定我不 许对任何人透露身分,包括对自己的家人。强烈的不平等感和不安全 感深深笼罩着我。林立果有意无意地触碰我的手,我木讷着不作回应。 在他一方面,多少次勉为其难作出感情方面的暗示,我无法将感情升 温到他需要的热点,他也一直不好意思大胆超越界限。曾有一个年龄 比我小的老演员的儿子对我说过:“宁姐,你的神态让人不敢亵渎冒 犯。”也许林立果也有这种感觉,凭我的直觉感到他在内心不是没有 一点愧疚,据接近他的女人们说,在她们面前林立果是个会说笑而喜 怒不加掩饰的人,在我面前的克制与收敛,相信他与我一样不舒服。   后来我真的在假期间给他写了一封短信,直诉我的怨言:“在我 俩的事上,我一直没有选择余地。”他没有给我回信,较长时间(一 个多月)竟音讯全无,直到突然将我接去北戴河。   我明白我的信很伤他的面子,但我心理上怎么也平衡不了,处在 心不甘、情不愿之下,林立果也很可怜,他是自找的,他若肯还我自 由,也许我们的关系从性质上就会改变了。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