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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英雄的时代，我想做一个人”
——读《我家》 

□丁宁 

　　《我家》还没有出书，我就读过这部稿子。为没能当成这本书的责编而深感
遗憾，因为我太钦佩遇罗克了，我很想出有关他与他的家庭的书。我想我钦佩遇
罗克，大半是因为他的思索，也因为他敢于向命运抗争。我看中遇罗文的这本书，
还在于书从一个侧面讲述了在没有英雄的时代，想做一个大写的人之不易。

　　小时候我不懂得命运这个词，只知道大人说，人应该奋斗。岁月却让我从那
些循循诱教孩子的长者身上觉察出“命运”两个字的分量。那个迷乱的年代，我
眼见一些我所敬重的著作等身的苍苍老者，谦卑、无奈地低下他们并不情愿低下
的头。眼见一些年轻时颇有作为的人，拼命诋毁自己生命中的辉煌。那份虔诚把
人的心都抽紧了。

　　记得那是1966年夏日的一个早上，我们院里一个在四中上高中的大男孩，爬
到高高的楼顶上，往下挂了一副对联：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横批：
基本如此。记得在大门口往东一拐弯的地方，还把谁家是什么成分，抄成一张大
字报给张榜公布了出来。我的邻居，一个1957年在北大被打成学生右派的人也出
来观看了。透过早晨的薄薄的晨雾，当他依稀看清这一大串字之后，他仰面长啸
一声，刚治好的精神病又犯了。没几天之后，派出所以确保不破坏运动为由，用
手铐把他铐往山西采石场，劳改了二十多年。那时候有多少人仅仅因为出身不好，
就失去了上学、就业、找一个如意伴侣的机会，不知哪一天会祸从天降，不知何
时才能脱离苦海。可有几个人敢去怀疑这一切，有几个人公开指出这些狂热之荒
谬呢?

　　人难道只能认命吗?那时我虽然意识到了命运的强大，却不想缚手就擒，也
许是从小灌输的奋斗意识一时还未被发现命运的震惊所全部涵盖。所以，虽然有
一场又一场强大的政治运动，却依旧未使我完全屈从，我在四下找寻。记得那时
我非常喜欢一首俄罗斯歌曲，其中有这样一句歌词：“命运绝不能摧毁我们的意
志。”我开始默默注视那些与命运抗争的人。

　　我钦佩那些身居穷乡僻壤，却努力读书思考的人；钦佩那些不人云亦云，不
去违心地附和什么的人；钦佩那些虽然失学，但却在工作之余刻苦学习钻研的人。
这其中包括写下不同凡响的《出身论》的遇罗克、敢于独立思考的北岛……他们
独立的、傲岸不驯的选择犹如块块湖石投入我心底的深湖，让我记住：人有选择
自己生存方式的权利。


　　不知时光是怎样流逝的，我所悟出的道理，却在一夜间变得如此廉价。随着
改革的大潮的到来，价值多元化得让人眼花缭乱，旧有的秩序被打乱。每个人选
择自己的生存方式不但成为可能，而且成为必须，如何选择倒变得茫然。今天终
极价值失衡使一切选择都变得摇曳。似乎只有金钱的价值如日照中天，压倒一切
占据榜首。可是，真的拥有金钱就会有一份好命运吗?似乎也不尽然。生活富有，
但精神贫困，不足为奇。允许选择却无从选择，这难道也是命运?在这样的时代，
在精神贫瘠的日子，重温遇罗克和他同代人的奋斗与成长道路，显得格外必要。

　　我们中华民族，是一个不屈不挠的民族。我们蒙受过屈辱，但不曾停止过抗
争，在中国的民主化进程中，曾有过一代一代先驱者的不懈求索、奋争。遇罗克
就因为写了反对“血统论”文章，在1970年被作为“现行反革命”枪毙。他一家
六口人，“文革”中倒有五口人坐牢。本书以详实的回忆记载下他们为思考而付
出的沉重代价。这些顽强的努力感动着并继续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炎黄子孙。这些
是我们中华民族永远的思想财富，能帮助我们读懂中国，理解历史的重心所在。
为了让年轻一代了解、继承这些宝贵财富，为了让今天的人们懂得昨天，明白今
天，遇罗文充当历史的见证人，写出了他这个曾出过两位知名人物的平凡而又不
凡的家庭。

　　读这本书，让人领悟历史是不能割断的。中国已经开始了自己的现代化进程，
这种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革命转变不是一句简单的概括，而是让人活得更人
道的过程。这其间包括了血与火的战斗，包括了用生命作代价的探索，包括了历
史的误会与玩笑……中国经历了一系列对现代化不同价值取向与模式的选择与取
舍，这一过程是不会自然过渡的，还需要人不断地去求索，去不断地力争。现在
的时代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在奔向新世纪的时刻，我们需要充实民族心灵的
粮食，需要民族精神升华的养分，更需要饱蘸着自己热血与豪情去推动历史发展
的志士仁人。古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者为圣贤。人争不过命，但是
在没有英雄的时代，要努力活成个人，这或许是《我家》给我最深的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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