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半个世纪的沧桑                 ·严九鼎·   人民币——伴随了大陆中国人近半个世纪的货币,它本身的沧桑故事也是中国 大陆颠簸沉浮的经济和政治生活的一则注脚,是贯穿于充满生死歌哭的大时代之中 的一条副线。   在人民币摸索着迈向“国际自由兑换”货币的门槛之时,我们来回顾和审视它 数十年间歪歪扭扭的足迹,当会是发人深省的。 ○ 内战的产儿与围剿银元的大风暴   1947年冬,国共内战正打得血流漂杵,不管地盘与形势的得失消长是如何的瞬 息万变,西北、华北、华东等各解放区却都已发行了自己的货币。   华北工委财经办的主任董必武向中共中央发电文,建议尽早成立中央银行。理 由是,战争形势发展很快,发行统一货币已势在必行,此事不能等到北平解放以 后,否则各路大军都拿着各自解放区的货币进城,不成了“八国联军”进北京了 吗?   12月18日,中共中央复电:目前建立统一的银行有点过早,但应开始着手筹 备,银行名称可用“中国人民银行”。董必武接电后,即指派南汉宸负责此项工 作,并挂出了“中国人民银行筹备处”的牌子。   1948年,僵持的战局风云突变,共军打响了辽沈战役,旌旗所指,如摧枯拉 朽。至11月初,东北全境易帜。11月下旬,四野的百万大军已入关和华北野战军联 手,对平、津、张家口地区的国军完成了战略包围。时不我待,中国人民银行筹备 处先期印制的12种面额的钞票已存放仓库;为能在北平解放后让人民币立即占领市 场,华北工委城市工作部也已派出最精干的特工携带印版秘密潜入北平,通过城中 的地下党关系,委托一家印刷厂悄悄印出了一批钞票,随时准备投放市面。   1948年12月1日,中国人民银行正式宣布成立。同日,第一批伍拾元票面的人 民币在河北平山县银行正式对外发行。1949年1月31日,北平易帜。2月,中国人民 银行总行从石家庄迁至北京,接管了前门西交民巷的国府中央银行原址。   然而,从穷乡僻壤里杀出来的中共管理金融并不如他们用兵打仗那么得心应 手。投放北平市场的人民币无力与银元竞争,而且市面搅得混乱不堪,美钞、港 币、国府纸币甚至日伪时期的货币都在计价流通。天下将倾,时局正大翻个儿,任 何一种纸钞都无信用可言。人们拿到五花八门的钞票都不敢留过夜,立马就换成柴 米油盐等生活必需品。倘有余钱,也要兑换成银元,至少是换成外汇。当时北京前 门外五牌楼、东单、西单菜市场一带都成了炒买炒卖现大洋的闹哄哄的市场。   等到上海被攻陷,这个全国的金融中心的银元投机活动就更为狂热。中共接管 上海滩十日之内,银元的价格就暴涨了近两倍!中共当时投放上海市面的人民币是 20亿元,却无人问津,真正流通的只有银元。本来中共军队一进城就勒令上海证券 交易所停止营业了,但每天这座证券大楼外都啸聚着几千人进行银元投机交易,以 至于把现大洋敲得叮当响的叫卖小贩竟多达八、九万人!中共中央财办主任陈云对 此也大感恐慌,他指示中国人民银行调集了一大批银元以低价投放到黑市上,仅上 海的一个区于6月10日这天就抛售了10000枚银元。结果却如杯水车薪,炒风有增无 已。据估计,上海市民手里的现大洋至少也有200万枚,而中国人民银行库存的银 元却很有限。回首抗战时期,日军占领上海的1937年也发生过银元投机风潮,日本 人也想用经济手段来平息,从东京空运了五吨黄金一次性抛售,不料倾刻就被市场 吞没,真如“扔钱听水响”,却连个泡儿都不冒。日本人都玩不转的事情,满脑袋 高粱花子的土八路又怎能拆解得了这个金融魔方呢?   不过,共产党有的是自家压箱底的法宝。陈云宣布: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他认为平津解放时军事管制委员会就对银元的收兑和压制很不得力,对金融市场的 复杂性估计不足。现在已到了狠下决心的时候,要在全国范围内打一场消灭银元的 人民战争,否则人民币乃至新生的中国人民银行都无立足之地。1949年6月10日, 军管会派出荷枪实弹的大兵封闭了上海证券大楼,拘捕了一批投机集团的头子。军 车满城梭巡,碰见买卖银元的小贩就当场没收其光洋,轻则“教育”,重则拘留。 “人民战争”的法力还在于发动群众,以工人、学生组成的宣传队沿街发传单、喊 口号、演活报剧,宣传消灭银元和建立金融新秩序的革命意义。当然,免不了有检 举和斗争会这一套。总之中共的“绝活”是屡试不爽,所向披靡。   一个以暴力革命起家的政权,对陌生领域里的棘手难题总按捺不住要动粗的原 始冲动。传家宝一被祭出来,人间万事都可迎“刃”而解。那套游戏规则俺玩不 来,就废了它,俺再立一套规矩!至1951年,除西藏之外,大陆货币已统一,人民 币成了全国唯一合法的货币。 ○ 历史风云与人民币面额、图案的变迁   至1952年,中国大陆以“镇反”及一系列的政治教育运动为前导,加上经济厉 行治理整顿,全国的物价奇迹般地稳定下来了。人民币的货币单位为元,但在此之 前,壹元钱什么东西都买不到,连壹百元也很难派上用场。事实上当时人民币是用 壹万元作为货币单位计价流通。1952年后,这样大的票面金额已不合适了。中国人 民银行决定将壹万元的单位改为壹元。其间的考虑除了计算上的简捷、时下物价与 战前物价的对比等等,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方便与国际流通的美元、英镑等硬货币 折算兑换。   显然,建政未久的中共对资历甚浅的人民币进入国际金融大家庭有着颇高的自 我期许。   第一套人民币既是战争的产物,难免很粗糙。先有晋察冀边区印刷的票版,后 又有北平、上海两个印钞厂的不同票版。印刷工艺参差不齐,并且大多数没有“水 印”。如此水准,别说进不了国际金融俱乐部的门槛,连“国际社会主义大家庭” 的友邦们都无法认可和与之兑换。   确定了新面额的第二套人民币当然要重新设计。承担此项任务的是著名画家、 中央美院的罗工柳及其助手周令钊教授。设计方案均参照了苏联的卢布样式,自然 免不了充斥着很多政治的符号。   新票子的设计自始至终都经过周恩来细致的审查。周对拾元券上“工农兵”图 案提出意见:农妇的形象太显苍老,要改得更健康一些;另外战士的形象不够英 勇,手里拿着的还是美式卡宾枪,不妥当!至于五元券上的“民族大团结”图案, 有的人像举着毛主席的像,主席的意见是不要把他的像画上去。参照毛的原则,周 也指示将壹元券上的“天安门”图案中的红旗、宫灯及毛的挂像都去掉。此外,周 也指出壹分券上的“汽车”图案还是我国拆件装配的美式汽车,要改过来。而当时 并无国产车,只好换成苏式卡车。周恩来之事无巨细,每必亲躬的作派确实令下属 感叹不已,但周本人是否晓得,毛的内心深处其实是喜欢美国及西方的东西而极其 厌恶苏联“老大哥”的一切货色的。   1953年底新版人民币完成设计并要开始印制,“老大哥”果然出花样了。原与 苏联达成的协议是由苏方提供印钞纸和设备,但对方在实施前夕突然变卦,使得新 人民币的11个币种中的叁元、伍元、拾元券只得在苏联印好才运回来。1955年3月1 日起,第二套人民币正式发行。到了中苏彻底决裂的60年代初,市面上发现了由境 外专业印钞厂伪造的人民币。于是中国人民银行在1964年发出通告,限期收回以前 由苏联代印的叁、伍、拾元三种钞票。   第二套人民币还在发行流通的同时,中国人民银行已经于1958年开始了第三套 人民币的设计。当时中苏也在一些技术枝节上又翻出旧怨、再添新仇。中方原计划 从苏联购入一套多色货币防伪印刷设备,在与苏联援华专家团商量时,对方称: “这是我国仅次于原子弹的绝密技术,决不外传!”本来买卖不成仁义在,但其时 双方嫌隙日深,又岂止“心不和”而已,连“面和”都难再维持下去了。   中国的印钞专家李根绪接到“自力更生”的最高指令,便率助手闭门造车,硬 是设计制造出了第一台国产四色凸版印钞机和凹版接纹印钞机,其代表作之一就是 现今还在流通的、人们最熟悉的“大团结”拾元券。   1962年4月20日,用这套机器印制的第三套人民币正式发行。它成了大陆使用 时间最长的一套币版,一直用了33年,至今仍在使用。它与1988年发行的第四套人 民币并行流通,毫无躺进博物馆和收藏家的箱底里酣然入梦的意思。   至于第四套人民币,则在1988年开始发行,新票子的设计由罗工柳先生再度挂 帅,这时中共建政早期的“七大领袖”(政治局七常委)中除了陈云、邓小平尚在 人赎,毛、刘、朱、周、林(彪)已先后作古,再也没有什么大头头甏指示不可将 领袖的头像印在钞票上了。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都跑到印钞机上重新聚首,他们 之间的恩恩怨怨也在崭新而硬挺的钞票上得到了一团和气的消弭,毛、刘、朱、周 就此成了第四套人民币的最高面额壹百元券的主体图案。然而,这套钞票在1988年 发行时,中国大陆的深刻变化已和这几位红色巨头的原初的理想南辕北辙,相去极 远了。 ○ 人民币与国际金融社会的藩篱   对于那几位盘古开天的大人物来说,还有一个令他们难以瞑目的遗憾,就是人 民币始终未被国际社会所接受。以目下中国经济的路向,它最后总会成为国际自由 兑换的货币,但至少是“七大领袖”中仅存的邓小平与陈云都没有眼缘能看到了。   走向自由兑换,关键还是人民币本身的国际信用,这是一个非常专业的命题。   人民币币值的确定,从国内流通的意义上说,是大致符合50年代初大陆的物价 综合指数的。而它居然在漫长的时光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这在国际金融史上可算 是绝无仅有的奇观。除了在大饥荒的三年中人民币与粮油及副食品的换算率遭到重 挫(稍后在“国民经济调整时期”又原样修复),人民币的币值一直延续到70年代 终结都岿然不动。关于这点,人们可在遇罗锦女士的《一个女人的遭遇》中找到相 应的例证——遇氏在文革中因遭难而手头拮据,又借债无门,她想起多年前在商店 买过一条裤子,从未穿过,她从箱底寻出来,幸好发票还在,便拿去原店退货,竟 获照单退款。这个真实的故事不仅构成了对大陆服装款式凝固不变的讽刺,更是人 民币“天不变,道亦不变”的形象写照。   且不管人民币是如何的“稳定”,它在1952年确立其币值时欲在国际货币家族 中安坐一个席位的抱负很快即告幻灭。韩战引致的国际禁运、封锁、制裁,以及后 来的中苏交恶,中共与国际共产主义阵营分道扬镳,都令大陆形单影只、空前孤 立。人民币与任何一种别的货币的兑换都不可能建立对等的关系,中国人民银行确 定的汇率只是纸上谈兵。既然兑换的前提已不成立,那么连对其汇率的质疑都属多 余。然而,从金融专业的角度,去“质疑”一番倒也自有其意义。   人民币的币值当初是召集了一批不曾跟随国民政府逃离大陆的金融专家来商讨 决定的。这些专业菁英通过抗战前的物价、1949以后三年“恢复期”的物价以及与 黄金、外汇的比价的“环比分析”所得的数据当然并非痴人说梦。虽然他们也深 知,人民币国际信用的取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国府败走台湾时,已将银行库存 的黄金白银大部分运走,人民币背后唱的是“空城计”,非得经过十年生聚,大力 发展生产而不能昂然在国际货币之林中安身立命。不管如何,人民币的“纸上”汇 率还是要比苏联卢布的汇率合理得多。苏联的外汇储备虽不充盈,也还远远谈不上 匮乏;它的黄金储备却是世界第一的。然则卢布还是未能成为自由兑换的国际货 币,主要原因是苏联自拟的卢布汇率高得骇人,卢布的币值强于美元,事实上没有 一种西方货币愿意跟它达成不等价的兑换。但这个共产大帝国根本不在乎,卢布的 高汇率使得它在“社会主义大家庭”(自然包括中国大陆)的经济贸易中捞取了很 多便宜。苏联提供给友邦的都是重工业、军工及科技产品,人家回馈给他们的却主 要是农产品和轻工业品,一出一入,赚赔自知。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种经济模 式对金融和货币体系的决定性影响。诚然,这份便宜总不可能永远占下去的,苏联 七十年来自外于世界自由经济圈,恰似一个外强中干的跛足巨人与敌手对峙和竞 争,其国民经济的病灶与隐患终会有一日令它油枯灯尽,轰然崩塌的。果然,90年 代伊始,红色帝国的历史也就骤然结束了。   同样,中共的意识形态及其命定的经济模式也无可选择地铸成了这一封闭循环 的货币体系。全体人民实行“低工资,高就业”,以人海战术投入生产建设;用国 家意志对农民进行强力盘剥;物价长期冻结,通货膨胀是零;一个就业者从领薪之 日起到他结婚生子、子女长成并就业领薪之时,十几、二十年中他的工资增长一般 仅在12元之内。国家将征敛而来的资本投入再建设,从重工业基地到原子弹、卫星 等等。这种与发展民生完全脱钩的经济模式,即使承认它在其时的国际生态及特定 的历史阶段中的不得不然的“合理性”,在这台大磨盘里被压榨过的亿万生民对之 也难有半点凭吊之情。   关于大陆人民的生存景况,在电影《活着》里有颇为传神的刻画。它记录了 “蚂蚁啃骨头”的建设方式和人民生活的清苦,以及“好死不如赖活”的精神状 态。每个大陆中国人看过《活着》再回顾自己的人生,都不由悲从中来——这是一 曲时代的哀歌。   由此亦可见,在那个粗糙简陋的社会里,人民币只是一种半原始的计价流通货 币单位,根本不能假金融事业之手介入和调控经济活动,成为社会进步的杠杆。仅 凭这一点,它距国际金融俱乐部的门槛就实在远之又远! ○ 作茧自缚的后遗症与新的游戏规则   80年代开始,大陆象“永冻带”一般的物价发生了不规则的变动——首先在南 方然后是东部。当时有一段颇有嘲讽意味的“诸侯纠纷”。曾是现代资本主义的发 祥之地的上海,已沦为计划经济的顽固堡垒。上海保留着肉票、鱼票、肥皂票、豆 腐票、香烟票(还分甲级烟、乙级烟)……等等按人头配给的票券,亦即基本物价 不能浮动,故此在周边地区形成了一个“物价低谷”。江、浙两省就不干了,“凭 什么我们的物资要平价调拨给上海,而不能卖给向收购价出得更高的省市?”两省 一度限制甚至是拒绝给它们的邻居(上海)运送民生物资。此事即使后来由中央出 面说合也无法完全摆平。上海市不得不逐步提价,原有的计划配给体系也就倾圮 了。   至1987年初,改革先行的广东的商品和货币的流通量都激增无已,新设立的银 行分行如雨后春笋,所谓“银行多过米铺”。人民币的最高票额拾元券已不能适应 市场的实际需求。广东省自行宣布将要发行伍拾元券和壹百元券的人民币。中央闻 讯大怒,谓货币的发行权在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地方政府岂能妄为?!   然而,形势比人强。事隔不到一年半,伍拾元、壹百元的高额钞票终于推出 (1988年5月),并很快迎来了大陆的第一轮全国范围的通货膨胀。人们对当时家 家挤提存款,见什么就买什么的“1988抢购热”还记忆犹新。   以上两则事例可以看出,大陆地幅辽广,经济开放后必然千差万别,发展不可 能平衡。以中央权威去硬性规划和裁决市场经济大潮下林林总总的事务,已是鞭长 莫及。就金融领域而言,情况尤为复杂。当时中国大陆实际上是“一国三币”制: 人民币、外汇兑换券以及在南方普遍计价流通的港币。人民币高面额票子的流通, 又造成了境内境外伪钞大量浮出市面。中国人民银行不得不效法美钞,在1990年版 的伍拾、壹百元券上增加了一条金属安全线,并用无色荧光油墨印刷显示面额的拼 音和阿拉伯数字。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1991年春,大陆南方五省发现十几万 人民币及外汇券伪钞流入市面。至6月,广东中山市在几天之内密集地涌现大数额 的伪钞,拾元、伍拾元、壹百元色色俱全。后经中港联手全力侦缉,方告破获这起 “百万伪钞案”,香港警方共拘捕103名嫌犯,起出伪钞90万余元。大陆五省共捕 获九个销售伪钞的犯罪团伙,起出伪钞11万余元。不过,这类高科技的犯罪集团是 剿之不灭的,现在“人民币伪钞制作基地”已转移到台湾去了。   诚然,人们不妨把那些黑道故事视为癣疥之疾。关键的问题恐怕还是在于大陆 的金融业如何纳入市场经济的轨道,接受国际通用的游戏规则,真正成为牵引社会 向前行进的“看不见的手”。   上海市近年立志重新编织“远东金融中心”的旧梦。1949年纷纷撤离中国大陆 的外资银行先于80年代在南方的深圳、厦门登陆。90年代伊始,美国的花旗银行、 美洲银行;日本的兴业银行、三和银行;法国的东方汇理、里昂信贷等世界级的大 银行都涌进了久违了的上海滩。然而,它们很快发现,大陆金融业的基础设施与国 际规则很难对接。比如,从东京汇往上海日本兴业(IBJ)银行的款子,本应24小 时能办妥,但到了上海必须通过中国银行,最快也要三四天,还得不厌其烦地催 促。又如,兴业银行接到了中方商户的贷款1000万美元的申请,经调查商户公司的 实力和前景,同意借贷,只需要中方申请者明确到底选择何种方式的担保。中方愕 然,不知所云。“担保”是国际信贷惯例,有价证券、房产、设备等都可用作担 保。中方没有证券,只有建筑物不动产,但中国大陆还没有供外资银行自由处理房 产的市场。于是,贷款搁浅。同样,美国花旗银行上海分行也处处碰壁,花旗银行 的网络联结全球,它促成大陆与世界的进出口贸易成交,也从全球网络的资金周转 中筹措中期贷款提供给大陆客户,并想方设法让贷款者享受到尽可能优惠的利息。 这些资金可能从纽约来、从墨尔本来、从布鲁塞尔来……然而,这些充满商机和活 力的数字在电脑里骤然锁死了!花旗银行的海外分行传来电讯:中国银行拒绝和他 们的票据清算,因为按中国银行的规定,客户从哪家银行汇出票据,就必须回到那 家银行去结算。   倘若中国大陆有一个银行同业公会;倘若批准成立了外币票据交换中心;倘若 允许人民币远期合约……至为遗憾,这些都付诸阙如。 ○ 廿一世纪与国际货币俱乐部的会员证   人们得承认,人民币毕竟已挣脱了初级原始之茧,正向着现代金融社会靠拢。   自80年代以来,人民币已多次贬值,从官定汇率高于港币一倍余,一直贬到现 时的略低于港币。这是因为大陆已晋身世界经贸大国,受到了国际游戏规则的制约 和调教,不得不将人民币的汇率校正到真正能与国际货币比照核价的合理水平。如 果大陆是一个以出口为导向、为经济支柱的国家,它还会将人民币调低到合理汇率 之下,以加强出口竞争力。然而,从长远来说,中国大陆不可能参照“亚洲四小 龙”那样的经济模式。故此,人民币的汇率大致与港币持平之后,不大可能再凭 “国家意志”而产生戏剧性的动荡。它将以“候补会员”的身分与其他自由货币风 雨同舟,接受世界金融“大气候”消长变幻的震荡考验。   从以下的“大陆金融大事一览表”里也能看出人民币未来的命途和走向——   1983年,外资银行被允许在特区深圳设立办事处;   1984年,大陆银行首次开办中国居民储蓄外汇的业务,结束了国家垄断外汇的 历史;   1988年,外资银行在特区(深圳、厦门)正式设立分行;   1990年12月,上海消隐了40年的证券交易所复业;   1991年3月,外资银行被允许在大陆其它城市(特区以外)开业;   1992年2月,大陆向世界发行人民币特种股票;   1992年9月,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银”大会上,王丙乾代表大陆政府宣 布:人民币今后将要发展成为自由兑换货币;   1993年3月,中国公民和外籍人士首次被允许携带有限数额的人民币(6000 元)出境,从而结束了禁止货币出境的长达42年的历史;   1994年元旦,大陆政府宣布:从即日起,实行人民币汇率并轨及外汇收入结汇 制;   自90年代开始,中国大陆的一些周边国家和地区已事实上接受了人民币为一种 可兑换的“硬通货币”的概念。世界金融中心之一的香港,“可用人民币结算”的 牌子随处可见。   人民币成为硬通货币确实事已可期,但前途毕竟尚为崎岖。一种货币的综合信 用力,还在于它参与国民经济活动的深度和调控能力。大陆的外汇、黄金储备及经 济潜力似乎不成其问题。但据1994岁末统计,全年通货膨胀高达20%至30%,为建 国以来最高值。事实上真正帮助人民币渡过这段惊涛骇浪的是两大外在因素——其 一,是大陆居民的高储蓄率,城乡私人储蓄多达一万二千亿人民币,另加近一百亿 美元的私人外汇存款;其二,是外国资金的大量涌入,目前中国大陆吸纳了全世界 游资的三分之一强,注资最多的首先是港台,达八百几十亿美元,次为美国,再下 来是欧盟和日本。如此强力的扶持,人民币本身的疲软之势就隐而不彰了。   难免的,大陆金融业也得为此付出代价。它正处于要压抑通胀和加速发展经济 的两难境地。1993年信贷失控,人民银行行长李贵鲜下台。朱熔基兼任银行行长, 力图紧缩货币供给额,结果未减反增。银行不得不以高利息吸引人民储蓄,并大量 抛售人民币收购美元。本来以加息来压制通胀是国际通用手段,美国在1994年经济 渐热期间已六次加息。问题是中国大陆通胀要严峻得多,银行的年利率高达10.98 厘,超出国际主要货币利率达一倍!于是,引致了一场“国际热钱”涌入大陆的套 利风潮。一些国际金融机构、大企业集团、黑道集团甚至是大陆的中资企业都争先 恐后地通过香港银行拆入高额外汇,兑换成人民币存入大陆银行,套取超出这巨大 的利差。这已成了百年不遇的高利润、低风险而又合法的“黄金机会”。   “国际热钱”的滚滚而来,对大陆的货币体系的冲击力是十分凌厉的。人民银 行唯有激增人民币的投放额,猛印票子,大量抛售,吃进美元,拔苗助长地增加外 汇储备,以稳定人民币的国际汇率。此举实与饮鸩止渴无异。   大陆政权在再三付出了高昂的学费之后,会发现欲步入国际金融俱乐部仍是 “学无止境”。不过,尽管荆棘满途,风雨漫天,人民币走向自由兑换硬通货币的 蹒跚步伐毕竟不可逆转。以大陆的经济实情及其前景,人民币断断不会是一夕之间 暴增暴跌、无信用可言的一把烂纸。缘此,笔者大胆妄言:在下个世纪之初,人民 币终将成为自由兑换的货币。届时,中国的经济地位和中国人的生存方式都将另有 一番境界了。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