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司马南:要么做条汉子,要么当条狗 徐列 ●司马南个人简历   司马南,1956年生于黑龙江省,祖籍山东,初中毕业后做过 赤脚医生、建筑队力工、瓦工、砖厂工人、宣传干事、广播站编辑, 1977年考取黑龙江商学院,1981年分配到国家机关,198 4年任《中国商报》记者,1992年任国家机关高级经济师,之后 离开单位自办公司。   在杭州参加的一个全国杂文会议上,与司马南不期而遇,算起 来,这已是我们第四次见面了。8年前见到的司马南以他的《伪气功 揭秘》风行一时,由此确立了他公众人物的地位而备受关注,这之后 便不断地从报纸和电视上看到他与“大师们”角斗拼杀的情景,他俨 然斗士一般风风火火突奔南北,后来的几次见面都是在饭桌上听他海 侃。岁月匆匆一晃8年,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只了解那个有着绝佳口才 外加斗士般形象的司马南。这次终于有了机会畅谈一番,时间是19 99年10月12日晚,地点浙江宾馆。 根植于心灵的气节   记者:一个人的成长总是和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儿时的哪一件 事情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司马:小时候家里很穷,父亲曾是抗日民众自卫团的成员,解放 后在东北的劳改农场任政治处主任,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山东农民,不 会写字。父亲“文革”中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关在当年他们看押犯人 的监狱里。印象最深的是父亲被一次次地批斗,我被别人一次次地羞 辱,每天给父亲送饭,只要一出门,那些家庭出身好的孩子就追过来 打,我那时就练出了一种本事,拎着汤汤水水的饭盒,见他们追来撒 腿就跑,单臂保持平衡,人跑得飞快汤却一滴未洒。那时家里的收入 最少时一月只有18元,挨饿是常事,我基本上是在一种活不下去的 状态下过日子,童年时捡煤核,刨树根,家里没钱买不起煤,睡觉时 都要戴着皮帽子,屋里结着冰瘤子像冰窖一样。   记者:父母对你的教育在哪些方面影响了你的一生?   司马:父亲给我的影响是刚正不阿,印象最深刻的话是“宁可被 你打死,决不让你吓死”;母亲极其刚强善良,家里最好的东西一定 要留给客人吃,她常说的话是“宁可身子受苦,不让脸上受热”。我 感谢父母根植在我心灵深处的带有英雄气的并不深奥的启蒙。可惜在 我未成年时父母双亡,我活到今天不容易。   记者:父亲去世,当时你在身边吗?   司马:没有。父亲住院在哈尔滨,离我们那儿有200多华里, 我没钱,只能扒运煤火车,被人打下去,再往上扒,然后摸黑往医院 里走,还是没赶上。   记者:那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当大夫?   司马:是的,初中毕业后因家境所迫我就出去谋生了,在一家卫 生所给人打针换药,因为小时受父亲影响,懂一些针灸推拿,当时最 大的理想就是当医生。   记者:可上大学时,你报了商学院而没报医学院?   司马:十年文革经历了那么剧烈的政治动荡,一时想能够踏实一 些就好了,就选了一个冷门的经济商业,没想到20年后,中国实行 市场经济。别人都说我有预见,我哪有什么预见。   记者:毕业分到国家机关后,你最终还是跳出来自己做,为什 么?   司马:正在跳,还没完全跳出来。我性格太倔,很傻,有时候只 要拐个弯儿就可以应付过去,我总拐不好。独立性强一些的工作可能 会好些。 做条汉子 忠孝难全   记者:你最初是怎么迷上气功的?   司马:毕业分到北京后,当时全国盛行特异功能,什么耳朵听字 脑袋开砖啊,一看就傻了,太神奇了,于是开始追随那些“大师 们”,跟他们练气功,当时是把这些东西看作很神圣、很有灵性的东 西来追求的。这些师傅的文化素质普遍很低,但当时想,也许正是我 们这些文化人受后天意识的影响,原始的潜能被压抑了吧。后来跟他 们熟了,一些幕后的把戏他们也不避我,我当时想,有假的,不一定 没有真的,几千年的传统文化老祖宗总该给我们留下一点儿东西吧。 你看到100个是假的,不能说明第101个也是假的(现在还有不 少人这么认为)。这之后,有不少人来找我练功治病,叫我老师,说 接触我病就好了,把我说神了。于是一些瘫痪的病人也来了,有个人 还真站起来了。难道我真有特异功能吗?我真的也是大师了?后来跟 医生请教,才知道这跟特异功能无关,是前面治疗的效果,功能恢复 了,我只不过学大师的样子给了他一点心理暗示。   记者:从“预备役大师”到“揭露大师”,是什么因素促成了你 的转换?   司马:最初是道德而不是科学的原因。我看了那么多年的“大 师”用魔术骗人,记得有一回陈希同看后,当场给了20万元,那些 人喜形于色,弹冠相庆,我心里很痛苦:我所崇拜的师傅们竟用这种 方式来骗钱,你可以出错,你可以表演不成功,但你不能做假吧?我 当时很犹豫很矛盾,曾经在内部把这种事讲出来,人家非但不重视, 反而说我幼稚。当时我有三条路可走:一、索性当大师捞钱,人们公 认我当大师素质好。二、我不说话,离开就是了,大师们背后有多大 的势力啊。三、把道理讲明白,揭露他们。   记者:什么力量促成了你的第三种选择?   司马:首先是天地良心,不说出来,我就不是司马南。其次是看 到大师作报告时,下面百姓歇斯底里愚昧受骗的情景让我痛心,那 时,连一些重要机关名牌大学都在大师阴影之下!三是采访精神病院 里走火入魔的练功者,良心使然,我再也坐不住了。   记者:“大师们”后面都有强大的力量,你考虑过后果吗?   司马:后来的压力这么大,我当时没想到。我知道会得罪人,他 们会写文章骂我,但没想到,今生今世将要永远和这种危险相伴。   记者:哪一次遭遇最危险?   司马:去年在终南山与胡万林交锋,被几百上千人围着,胡手下 有20多个打手对我拳打腿踢,一位生病的老太太也上来打我耳光, 她骨瘦如柴,手像刀子一样刮得难受--不是她打得痛,我当 时已被打得都麻木了,我是心痛;接着,一拨又一拨的人上来“练” 我一个人,当时我想,死这儿了,太冤枉了。人一旦被洗了脑,真可 怕啊,这是多么愚昧的国民啊!   记者:当初和你一起反伪科学的人有人已经退了出去,是什么力 量使你坚持了下来?   司马:1991年,一位同志的脸上被那帮人划了三刀,满身是 血,他躺在医院里浑身颤抖,搂着孩子哭诉:“他们一边打我,还一 边地喊着你司马南的名字叫你小心脑袋。”我当时非常难过,说不出 话来。在场的一位女记者也哭了,她家的玻璃昨夜被人砸了。她问: 我们捍卫科学,可谁来保护我们呢?我能理解,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女 儿的选择。生命很脆弱,属于我们只有一次,提着脑袋做一件完全公 益却充满危险的事,实在不容易。不论现在他们怎么样,先前所做的 工作是有价值的,应该得到尊重和理解。我早有准备,所有的事情我 都想过了,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记者:这安排也包括你的家庭?   司马:对。   记者:但我听说曾有人打电话威胁,要对你的家人实施绑架,这 时你的家人是什么感受?   司马:所有爱我的人都认为我必须放弃。   记者:但你没有。   司马:对。可我不得不常常搬家,换电话,晚上也很少出门,以 致高度戒备十年之后形成了一种下意识:到一个地方总要先扫视一 番,弄得有人觉得我像警察。   记者:你可以英雄般地献出自己,但家人的血是他们自己的,你 考虑过吗?   司马:想过。可我无从选择,做条汉子,忠孝难全。   记者:你很痛苦也很难过?   司马:是。(长时间的沉默)   记者:想过放弃吗?   司马:想过。如果三年五年我就忍了,可这辈子没完。哪一天你 听到司马南叫人一刀子捅了,你不必惊讶。遭遇太多,我叫人打怕 了,我想,我和他们正面交锋的日子该结束了。这件事我肯定还要做 下去,我更希望通过我的演讲和书籍去播撒反对愚昧迷信的种子,也 许这样也有价值。   记者:有传媒提到这些吗?   司马:没有。   记者:是你在有意回避还是传媒忽略了?   司马:都有。有时我说一点,但多数情况下我不说,不理解的人 会认为你是在渲染悲壮;有些人觉得你活该,是自找的,重复多了就 成了讨嫌的祥林嫂。我的外在形象一直是昂扬乐观甚至幽默调侃的汉 子,但真实内心有时是很脆弱的。   记者:即使这样,你依然是个理想主义者?   司马:是的。我常常被一些东西所感动,内心深处还有一块空地 放置一些良心理想崇高情操气节等人文精神的元素,我一点不感到羞 愧,我为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自己还葆有一份良知而自慰。 我像个孤独的斗牛士   记者:在揭露“大师们”的过程中,除了你的对手,哪方面的压 力最大?   司马:来自某些权势人物的打压。在某些人眼里,我是异类而受 到种种限制,因为他们和“大师”是哥们儿……   记者:但据我所知,一些人与你具有同样思想价值观的人,对你 熟练的讲演和表演也有点反感,你怎么看?   司马:“熟练”也许不是我的错,如果我有崔永元那样的机会, 熟练流畅可能是优点;不是我“表演”,是我模仿“大师”表演,因 为反感黄世仁就杀扮演黄世仁的演员陈强,这道理不通,我冤不冤 啊!我知道,我不熟练不表演,有人照样反感,这是没办法的事。其 实,我可以把自己扮成一个讲南方普通话,满嘴“文化”的青年导 师,可以在沙龙里像柯云路一样儒雅斯文,但对我来说反伪科学是一 场残酷的较量,是血是命啊。比我明白的人有的是,但我遇到了我该 干的活儿,我“起而行”了。我不愿意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不论大 人、洋人,还是自以为是的智者。   记者:在一个物欲的年代里产生了越来越多的利己者,所以对利 他者人们总有一种怀疑感。在你身上还保留着利他的因素吗?   司马:自然界中,大约只有白蚁和工蜂可以无条件地利他,这是 一种基因决定的本能;一般来说人利他是有条件的,但是,确实有人 做出了“反基因”的选择,他们牺牲利益,甚至生命,为理想,为他 人,这是一种升华了的情感。在任何文化背景下,这些人都应该得到 赞颂,所以我们向一切舍生取义的英雄表示由衷的敬意。在某种特定 的情况下,司马南表现出了一种丈夫气,这用不着太自谦。   记者:你调侃自己是一个“职业革命家”,但我知道你充当了许 多角色,比如你搞过企业,听说还赚了钱,这让一些人猜测你到处演 讲不过是为自己捞取名声,为获利打基础?   司马: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好笑的传闻:司马南与柯云路是哥们 儿,互相炒作,一块儿分钱。我只有佩服人们的想象力!人生有两个 目标系统,一个是物质的,钱多比没钱好。我们部机关改革,300 0多人只留100多位,我选择市场,参与企业经营,这不是挺正常 的事吗?是不是我选择了反伪科学,就连正常的谋生也成了错?10 年前站出来挑战“大师”,揭穿特异功能的时候,谁会想到今天的名 声哟!这么容易捞名获利的事为什么只让司马南占便宜?为什么迄今 未见到有人冒充司马南?另一个目标系统,便是气节操守良知道德等 精神价值系统。令人忧心的是部分中国人这种精神在退化,物欲代替 了一切。   记者:有没有想过发展经济实力去做一些大事?   司马:想过。但我没那么大的能量,也许我还是专心做现在的事 好。   记者:除了反对伪科学外,你目前还有什么兴趣?   司马:我打算自己建一个网站,除了反伪内容外,主要揭露日本 军国主义。我父亲手上的刀伤是日本人砍的,小时听姥姥说过无数次 日本人怎样无恶不作。他们直到今天还不道歉,不认错,不赔款,右 翼势力已成气候。想到这些,我有一种本能的悲怆。我是最早一批民 间向日本索赔的签名者之一,这次来杭州就是要听听冯英子先生的讲 话,他都八十五六了,还勇敢地公开了自己的妻子被日本人轮奸的事 实,他不断地在各种场所向日本人提出索赔,呼唤人们警惕日本军国 主义。这事应该有年轻人来干。   记者:有人说,“法轮功”的出现从深层意义上说是中国人缺乏 信仰,没有宗教情怀,你怎么看?你信教吗?   司马:我是无神论者、怀疑论者。科学是求真、是探索、是实 践,而宗教是要绝对盲从一种东西。这是“神本”的而不是“人本” 的,我绝不相信人类像大白鼠一样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操纵,那样的 话,我们今天的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你要说上帝是至高无上的神, 佛祖是通晓一切的真正的开悟者,你要让我相信就请拿出证据。没有 对神的信仰我们一样可以拥有积极有意义的人生。快乐的感觉是人基 于生物本能的追求,可两个个体以上的社会中寻找快乐,就要有一个 准则,于是“和谐”的内在要求便产生了。我从孔夫子那儿领悟了人 生“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人生最高的境界。如果非要我信仰什 么,我宁愿信仰人道主义,十二亿五千万人的“道”(即根本利益) 在哪里,我便以此取舍一切。   记者:在世纪末的“大师”热中,以你的亲身感受能说明什么?   司马:从文化上看,中国传统文化有孔夫子理性文化的一面,又 有鬼神迷信原始巫术的一面;从经济上看,大师们无非是为钱,李洪 志“出山”实际上是“下海”,初始的动力和贯穿始终的动力都是 钱,整个就是传销术、连锁店的套路;从认识论角度说,是唯意志 论,造神可以骗钱,造大神,骗大钱,不著分文便得天下,李洪志等 “大师”最为形象地诠释了这种思维模式。   记者:在这个过程中你认为自己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   司马:我像《鸡毛信》里放“消息树”的海娃。在5年前出版的 《神功内幕》中,我把神功大师与日本麻原、与“一贯道首”、与白 莲教主详细反复作了比较,越写,内心深处越充满忧患,写到该书后 记时,我泪流满面。不是我“先觉”,是因为那放消息树的孩子距离 敌人最近故而能“先知”。   我又像一个斗牛士,满足了一些人视听上的快感,每闪过一个回 合,看台上的贵妇人们就会发出欢呼。我知道,欢呼过后就可能倒在 血泊之中,接着就是责骂、惋惜、漠视与忘却。挺悲哀的,是不是? 但是,世界上最庞大最古老的文化种群还有这么一种精神力。人的一 生那么短,我都活了43年了,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更有价值的事值得 去做呢?我真实的内心世界并不是永远充满激情的,有时,我觉得像 一种修行,一种思索,有时又需要协同各方面的利益做一些繁琐组织 工作,我选择了一个力不胜任的太大的课题,与它比,我太微不足道 了。   记者:用一句话来对自己做一个描述,你会怎样说?   司马:擎尚方宝剑,壮行何畏,师出有名,爰声其罪,张扬天 下,咸使闻知,不怕鬼,不信邪,永远胜在阵前,不思败在马后,努 力做到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   四个小时的长谈,司马南时而铿锵激昂一发不可收,时而低沉叹 息默然不语,前者是人们从报告会上常看到的司马南,后者则是人们 很少知道的司马南,我更相信,还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司马南,由此 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物。但通常人们只是凭已知的事实或直觉的印象 来评价一个人。我的一位朋友的评价或许代表了一些人的看法:这是 一条汉子,在面对威胁人人自危的现实中,他的行为表现了一种英 勇。当然,我也知道一些人对司马南不以为然,因为他们知道的太少 或者因为他们知道的太多。 (《南方周末》)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