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与棋道 周 阅   日本著名作家川端康成从小体弱多病,却对体育运动保持着一种 叶公好龙式的爱好。他小时候打过棒球,但很快就放弃了。到高中时 只有唯一的一次拿起过球棒,他试着击了一下,没想到居然击中了。 后来,川端还曾迷恋过台球,经常独自一人到一流的台球场,以一二 十分的成绩出入于能打一百以上的职业选手中间,却自得其乐,毫不 汗颜。一生瘦弱的川端对于运动的热情总是不能长久。唯一使他自始 至终满怀热忱、情有独钟的就是围棋。   川端是日本文人围棋会的会员。他在学生时代就结下了一些棋友, 其中十一谷义三郎是他多年的围棋对手。川端在汤岛、热海期间,不 停地给十一谷下挑战书,让他远征到川端的居所一决雌雄。十一谷每 次都信誓旦旦地接受挑战,却始终没有出征过,害得川端面对他的豪 言壮语空等。川端经常搬家,每到一地便要寻觅对手,如果找不到可 以过瘾的对手,便找人下让子棋。他和邮电局局长、村长、老人会里 的老人们以及疗养中的病人都对过局。在伊豆,有位古稀之年的赋闲 老翁名叫浅田,是村里的酿酒世家。川端在那儿的三年间,与浅田老 人酣战了无数次。有时川端为了能与老人将赛事持续到晚上,不顾自 己四处欠债留老人用晚饭。   川端康成的日记中有大量有关围棋的记录,在他的许多创作中也 屡屡出现围棋。川端在昭和四年《近代生活》第十一期上发表了《棋 的成绩表》,将其围棋成绩详细如实地公之于众。川端的围棋爱好与 文学事业最为璀璨的结晶就是记实小说《名人》。这也是他本人非常 满意的一部作品,对他来说这“是一本没有前例的作品,对文坛也是 如此”(《独影自命》)。   《名人》是以日本围棋国手本因坊秀哉名人的告别赛观战记为基 础改写的。昭和十三年,秀哉名人以65岁高龄举行告别棋坛的比赛。 这场比赛由吴清源担任解说,川端应《东京日日新闻》(现在的《每 日新闻》)之邀,作为本场赛事的特约记者负责撰写观战记。秀哉名 人是日本棋界的常胜将军,最后一场告别赛能否保持不败记录,成为 人们关注的焦点。比赛的对手是被称为“鬼才”的木谷实七段,他的 体重是秀哉的整整两倍,而年龄还不到秀哉的一半。比赛从6月26日开 始,到12月4日结束,以“五十年不败”的秀哉名人最初的、也是最后 的失败告终。一盘棋前后下了半年,而且屡次转移对局场地,川端几 乎是自始至终寸步不离棋盘。他的观战记在《东京日日新闻》和《大 阪每日新闻》共连载六十四回,大获成功。十几年后川端回忆道: “当时我酷爱围棋,对围棋界的消息动态也抱有兴趣。观看比赛不仅 仅是出于我的好奇心,而且是热情涌流。”在此次告别赛之前,川端 经常受报社之托撰写棋赛报道。而在此之后就只写了一次观战记,这 或许是由于他无法摆脱那次告别赛给他的震撼与悲哀。   从写观战记时起,川端就想把它改写成小说,使之成为“自己的” 作品。但川端对秀哉名人的了解并不多。二人都沉静冷峻、不苟言笑。 有时川端去采访名人,竟会相对静坐,默然无语,这时往往由秀哉夫 人出面周旋,谈话才得以重新开始。川端没有想到的是,在失败的阴 影笼罩下,告别赛后仅一年多,秀哉名人便溘然长逝。在秀哉名人去 世之前两天,川端还到府上同他下了两盘将棋,这成为名人辉煌一生 中下的最后两盘棋。那天,雪花飞扬,秀哉名人再三挽留川端夫妇共 进晚餐,说要边吃边谈,但川端还是告辞了。第三天黎明前,川端得 知了噩耗。后悔晚矣,川端永远失去了与秀哉名人倾心交谈的机会。 于是川端广泛结交名人生前好友,并密切了同名人遗孀季代子的交往, 挖掘出不少有关名人的鲜为人知的细节。然而,川端又一次没想到的 是,时隔不久季代子也因病故去。川端不得不将许多未曾开口的问题 空埋心底,让它们永远成为解不开的谜。   对人生与棋道的感怀,使得改成小说的想法在川端心中涌动、酝 酿了多年。他不停地进行尝试,但都未成功。直到十四年之后,川端 才在多篇相对独立的短篇小说的基础上,完成了大体定形的小说《名 人》,“了结了由观战以来的宿愿”。为一部中篇耗费了如此巨大的 心血,因此川端感到“决不会再一次回头来写这些素材了”(《独影 自命》)。为了有助于读者理解《名人》,川端特意经棋手和围棋赛 主办者的允许,将其版权所有的棋谱附在书后。   川端的“勤勉、精雕细琢的一面,在观战记和《名人》中都表现 出来了”(《名人》后记)。《名人》可以被看作是那些为艺术而生 的人们的鬼气与幽气融通而成的作品。   围棋是东方的艺术,川端康成是东方艺术的捍卫者,他在《名人》、 在《吴清源谈棋》等作品中都流露出对那些终生致力于围棋艺术的人 们的敬仰。秀哉名人在心脏病发作的情况下,凭着他深厚的棋道修养, 完成了早已超过肉体承受极限的最后一盘棋,这是精神的力量,是生 命追求与艺术追求的统一。正是这一点使川端产生了深深的共鸣。日 本著名作家川端康成从小体弱多病,却对体育运动保持着一种叶公好 龙式的爱好。他小时候打过棒球,但很快就放弃了。到高中时只有唯 一的一次拿起过球棒,他试着击了一下,没想到居然击中了。后来, 川端还曾迷恋过台球,经常独自一人到一流的台球场,以一二十分的 成绩出入于能打一百以上的职业选手中间,却自得其乐,毫不汗颜。 一生瘦弱的川端对于运动的热情总是不能长久。唯一使他自始至终满 怀热忱、情有独钟的就是围棋。   川端是日本文人围棋会的会员。他在学生时代就结下了一些棋友, 其中十一谷义三郎是他多年的围棋对手。川端在汤岛、热海期间,不 停地给十一谷下挑战书,让他远征到川端的居所一决雌雄。十一谷每 次都信誓旦旦地接受挑战,却始终没有出征过,害得川端面对他的豪 言壮语空等。川端经常搬家,每到一地便要寻觅对手,如果找不到可 以过瘾的对手,便找人下让子棋。他和邮电局局长、村长、老人会里 的老人们以及疗养中的病人都对过局。在伊豆,有位古稀之年的赋闲 老翁名叫浅田,是村里的酿酒世家。川端在那儿的三年间,与浅田老 人酣战了无数次。有时川端为了能与老人将赛事持续到晚上,不顾自 己四处欠债留老人用晚饭。   川端康成的日记中有大量有关围棋的记录,在他的许多创作中也 屡屡出现围棋。川端在昭和四年《近代生活》第十一期上发表了《棋 的成绩表》,将其围棋成绩详细如实地公之于众。川端的围棋爱好与 文学事业最为璀璨的结晶就是记实小说《名人》。这也是他本人非常 满意的一部作品,对他来说这“是一本没有前例的作品,对文坛也是 如此”(《独影自命》)。   《名人》是以日本围棋国手本因坊秀哉名人的告别赛观战记为基 础改写的。昭和十三年,秀哉名人以65岁高龄举行告别棋坛的比赛。 这场比赛由吴清源担任解说,川端应《东京日日新闻》(现在的《每 日新闻》)之邀,作为本场赛事的特约记者负责撰写观战记。秀哉名 人是日本棋界的常胜将军,最后一场告别赛能否保持不败记录,成为 人们关注的焦点。比赛的对手是被称为“鬼才”的木谷实七段,他的 体重是秀哉的整整两倍,而年龄还不到秀哉的一半。比赛从6月26日开 始,到12月4日结束,以“五十年不败”的秀哉名人最初的、也是最后 的失败告终。一盘棋前后下了半年,而且屡次转移对局场地,川端几 乎是自始至终寸步不离棋盘。他的观战记在《东京日日新闻》和《大 阪每日新闻》共连载六十四回,大获成功。十几年后川端回忆道: “当时我酷爱围棋,对围棋界的消息动态也抱有兴趣。观看比赛不仅 仅是出于我的好奇心,而且是热情涌流。”在此次告别赛之前,川端 经常受报社之托撰写棋赛报道。而在此之后就只写了一次观战记,这 或许是由于他无法摆脱那次告别赛给他的震撼与悲哀。   从写观战记时起,川端就想把它改写成小说,使之成为“自己的” 作品。但川端对秀哉名人的了解并不多。二人都沉静冷峻、不苟言笑。 有时川端去采访名人,竟会相对静坐,默然无语,这时往往由秀哉夫 人出面周旋,谈话才得以重新开始。川端没有想到的是,在失败的阴 影笼罩下,告别赛后仅一年多,秀哉名人便溘然长逝。在秀哉名人去 世之前两天,川端还到府上同他下了两盘将棋,这成为名人辉煌一生 中下的最后两盘棋。那天,雪花飞扬,秀哉名人再三挽留川端夫妇共 进晚餐,说要边吃边谈,但川端还是告辞了。第三天黎明前,川端得 知了噩耗。后悔晚矣,川端永远失去了与秀哉名人倾心交谈的机会。 于是川端广泛结交名人生前好友,并密切了同名人遗孀季代子的交往, 挖掘出不少有关名人的鲜为人知的细节。然而,川端又一次没想到的 是,时隔不久季代子也因病故去。川端不得不将许多未曾开口的问题 空埋心底,让它们永远成为解不开的谜。   对人生与棋道的感怀,使得改成小说的想法在川端心中涌动、酝 酿了多年。他不停地进行尝试,但都未成功。直到十四年之后,川端 才在多篇相对独立的短篇小说的基础上,完成了大体定形的小说《名 人》,“了结了由观战以来的宿愿”。为一部中篇耗费了如此巨大的 心血,因此川端感到“决不会再一次回头来写这些素材了”(《独影 自命》)。为了有助于读者理解《名人》,川端特意经棋手和围棋赛 主办者的允许,将其版权所有的棋谱附在书后。   川端的“勤勉、精雕细琢的一面,在观战记和《名人》中都表现 出来了”(《名人》后记)。《名人》可以被看作是那些为艺术而生 的人们的鬼气与幽气融通而成的作品。   围棋是东方的艺术,川端康成是东方艺术的捍卫者,他在《名人》、 在《吴清源谈棋》等作品中都流露出对那些终生致力于围棋艺术的人 们的敬仰。秀哉名人在心脏病发作的情况下,凭着他深厚的棋道修养, 完成了早已超过肉体承受极限的最后一盘棋,这是精神的力量,是生 命追求与艺术追求的统一。正是这一点使川端产生了深深的共鸣。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