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经济增长能否增加快乐？ 黄有光 如果经济增长不能增加人们的快乐，则经济增长并不重要，如何增加快乐才重要。 因此，经济增长能否增加快乐是一个极重要的问题。但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学者， 尤其是经济学者的足够重视。 这一世纪，尤其是近几十年，世界各国，尤其是东亚各国的经济增长速度，差不 多是史无前例的。近一年来的东亚金融风暴虽带来不少的负面影响，但在适当调 整之后，可预见将会继续高速增长。但是，经济增长、高水平的人均国民收入是 否能提高人们的福利或快乐水平呢？ 金钱并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快乐才是最终目的。如果经济增长不能增加人们的 快乐，则经济增长并不重要，如何增加快乐才重要。因此，经济增长能否增加快 乐是一个极重要的问题。但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学者，尤其是经济学者的足够重视。 这一方面是由于快乐是一种主观感受，比较难衡量，更难进行人际比较。 经济增长与快乐？ 虽然重视不足，但也已有相当多的研究显示，平均而言，有钱的人比没钱的人略 为快乐，人均收入高的国家的人民也略为快乐。但这些作用不是很大。以区域与 文化分类，北欧诸国有高收入也有高快乐，其次是英、美、澳、加、新西兰、爱 尔兰６个英语国家，及巴西等中美国家。新加坡、泰国与菲律宾等几个东南亚国 家，与埃及、以色列等中东国家，及奥、德、波等中欧国家的快乐水平为中等。 较低者为前苏联、希腊、土耳其、南斯拉夫等东南欧国家。其次是人均收入极低 的印度与孟加拉国，与收入更低的非洲国家。最后包括收入水平很高的西南欧法 国、意大利与西班牙、收入极高的日本，及东亚的韩国与中国。新加坡的人均收 入是印度的８２.４倍，以购买力折算也有１６.４倍，但这两个国家的人民快乐 水平却一样，也都比人均收入更高的日本高出许多。 根据上述比较，是否可以说，经济增长可略增加快乐？未必。如果看一个国家人 们快乐水平历来的变化，又有不同的结果。美国的人均实际即扣除物价上涨因素 收入从４０年代至今增加远超一倍半，但快乐水平并没有什么变化，自认为很快 乐的人的百分比在３０％左右波动，没有上升的趋势；平均快乐水平在７２％左 右波动。日本这几十年来人均实际收入增加得更多，但其平均快乐水平则在５９％ 左右波动，也没有上升的趋势。 影响快乐的重要因素 最近还有一篇文章，分析各国之间人民的快乐水平虽然与其人均收入有一些正相 关，但如果把所有国家分为发达国家和其他两组，则各组内不同国家的快乐水平 与其人均收入并没有正相关。发达国家的人民比其他国家较快乐，但人均收入更 高的自由国家并不会更快乐；人均收入很高的其他国家也不比人均收入很低的其 他国家快乐。 看来经济增长未必增加快乐，是否因为人们的快乐水平是不变的呢？不是。有许 多调查都不分文化、不分古今地显示，有一些因素与人们的快乐水平有很大的相 关系数。其中最显著的是已婚者远远比单身者快乐。例如，从１９７２年以来美 国的调查显示，已婚者自认为很快乐的百分比在４８％左右波动，而未婚者则在 ２４％左右波动。 甚至有人进行统计，算出已婚者与未婚者之间相差多少“钱”!因为一国之内及 同一年内，人们的平均快乐水平随着婚姻水平的增加而略为增加。根据澳大利亚 １９８６～１９８７年的资料，未婚者要每年多５万澳元约相当于４０万港元， 才能追上已婚者的快乐水平。这比当年的人均收入还要高几倍当然，快乐与婚姻 的正相关，可能部分地反映为快乐者较容易找到配偶。不过，相信婚姻的确对人 们的快乐有重大的影响。几千年来，人们结婚，亲友贺喜，并非没有道理! 另一个与快乐有重要关系的是宗教信仰。上教堂的人比较快乐，没有宗教信仰的 人较不快乐，但信仰什么宗教则没有相关性。笔者没有宗教信仰，自信人道福利主 义，幸亏有其他有利因素抵消。宗教信仰的重要，可以部分地解释为什么收入水 平很低的印度，其人民快乐水平却相当高。 受天生、教养与社会环境等因素影响的个性，也与快乐水平有重要关系。如果你 像笔者一样，遇到好笑的事就放声大笑，而不太受不如意的事影响，则你也应会 比较快乐。 高收入与经济增长虽然不是快乐的保障，但失业却是快乐的致命伤，是降低失业 者的快乐的极重要因素。相反地，成就对快乐有重大的正相关。无所事事，有足 够的钱拼命享乐的人，未必比致力于自己能取得的目标者快乐。目标要适当，有 足够的挑战性，但又要能达到，最好是在致力于取得目标的过程中就能给你乐在 其中的事业。例如笔者致力于探求真理及写直接或间接有利于人们快乐的文章， 在探求与写作的过程中就是一种享受。因此，虽然笔者诚心认为稿费远远不到文 章价值的一成，还是不时写作(或因笔者自己高估，或是编辑与读者低估？)。 几年前报载，天津有一位青年，月收入只有六百余元(人民币，下同)，其一生储 蓄只有五六千元，却想要拥有一部手提电话，花了两年多的时间省吃俭用，再向 亲友东挪西借二千元，才买下一部值九千多元的“大哥大”。这部手提电话不是 用来做生意或工作与生活上的用途。这青年骑着脚踏单车，带着大哥大，到各个 朋友家中，向他们展示这九千多元的宝贝。由于两年多来因省吃而营养不够，结 果这青年在半途晕倒，送入医院。像这样超出自己能力地追求高档品，是得不偿 失的。 另外，性别与快乐没有什么相关性，而外表美丽与否的相关性也不很大。年龄与 快乐呈现“Ｕ”字型的关系，即儿童比较快乐，之后快乐水平随年龄的增加而减 少，到三十多岁为最低点，之后又随年龄的增加而增加。可能因为“而立”的阶 段，工作与婚姻关系还未安定或适应，又有偿还初买汽车、房子的高额借款的负 担，加上还未“不惑”，因而比较不快乐。青、中年的读者，若觉得不太快乐， 不要以为老了更糟，其实一般说来，中老年后反而会改善，不必灰心! 经济增长若并未增加快乐，为何人们还在拼命地赚钱？如果笔者中彩票，笔者也 会很高兴，但这不可能，因为笔者从来没有买彩票，由于知道预期价值与效用远远 低于彩票的价格。有几个原因可以解释人们对钱的重视。 为何人们还拼命赚钱？ 我们可以把一个人的快乐或福利看作是下列因素的正函数：其收入、其相对于他 人的收入、环境、社会因素、个人因素。一个人赚比较多的钱，则不但其绝对收 入增加，其相对于他人的收入也增加，而环境与社会等因素没有显著的变动。因 此，金钱对个人很重要。但是，对整个社会而言，经济增长只能提高人们的绝对 收入，平均而言不能提高人们的相对收入。其次，如果没有加强环保措施，则环 境随经济增长而恶化；如果没有增加教育与研究等公共开支，则社会因素没有改 进。当收入水平很低时，绝对收入很重要；当收入水平较高时，绝对收入并不重 要，相对收入愈来愈重要。因此，收入较高的国家，如果没有加强环保与其他能 改善社会因素的公共开支，则经济增长会降低人民的快乐。 随着经济的增长，人们也可能提高其期望。较高的绝对收入，可能大部分作用被 较高的期望所抵消。美国与日本几十年来快乐水平没有什么大变化，看来是其绝 对收入与科技、医疗保健知识的进步的正作用，被环境恶化与期望提高的负作用 所抵消。 其次是个人选择的局限。一个人可以选择多赚钱，但不能选择少赚钱、少消费， 同时改善环境的质量，因为他一个人减少污染对环境没有显著的影响，必须全社 会甚至全世界合作，才能选择少消费加少污染。若由个人选择，则几乎人人选择 多赚钱、多消费、多污染，结果可能是狭义不包括环境质量的生产增加，而世界 灭亡用经济学术语来说，环保是世界性公共物品，个人甚至各国自己的选择会有 失误，必须联合解决。 再次是人们的无知、短视与无理性，使他们拼命赚钱，即使快乐减少。由于无知、 短视与无理性比较难进行分析，尤其是根据人们的偏好或效用函数来进行的分析， 现代经济学者很少谈这些问题。若不承认无知与无理性，则我们必须认为上述买 大哥大的天津青年因达到买手提电话的偏好而福利增加。绝大多数人会同意笔者 的看法，认为此人购买大哥大的选择是无理性的，是害己不利人的。 上述天津青年的可怜选择，可能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但是笔者现在就要证明无知 与无理性是广泛存在的。绝大多数人认为若能得到一笔可观的金钱，快乐会大大 增加，因而愿意花许多钱买预期值远低于价格的马票、字花、六合彩等，很多人 也愿意为赚钱而抛弃或损害亲人或要好朋友，不少人冒着丢官、坐牢甚至生命的 危险去走私或受贿。然而，心理学者与社会学者对中彩票大奖者进行调查研究， 发现他们得了横财后的平均快乐水平并没有增加，有些反而有显著的下降如果不 是无知与无理性，就不能解释。 绝大多数人也认为，与其在意外中残废，不如在意外中死亡。如果必须选择，多 数人选择意外死亡，而不是断手断脚或双目失明。但是，学者们的调查研究发现， 意外致残者在经过一段时期的适应后，其快乐恢复至接近意外前的水平，而且他 们也庆幸没有在意外中死亡。 绝大多数人也忽视或低估现在的快乐(痛苦)对将来的快乐的负(正)作用。习惯舒 适生活的人，遇到一些挫折或较差的条件就会很不快乐。相反，辛苦与穷惯的人 得到一点享受就会有很大的受用。因此，古人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但绝大 多数人都没有汲取这方面的教训。例如笔者在第一个假期，就把尼亚加拉瀑布、 大峡谷等世界级壮观看过了，以后旅游时就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倒不 如“倒吃甘蔗，渐入佳境”。 人们无理性地拼命赚钱，可能还有生物学上的解释。笔者定义，一个人偏好或选 择降低自己快乐的事物，若不是由于无知或由于要直接或间接地提高他人的快乐， 就是无理性的。大体上，人是有理性的。但是，人也是一种生物，也受基因的影 响。基本上，基因的影响是使我们能生存及生下能继续生殖的下一代。由于成千 上万代以来，人类与其他物种都面临物资匮乏的竞争，我们的基因之一就是让我 们有积累物资的本能，就像蚂蚁与松鼠积累食物一样。在货币社会，这种本能就 是拼命赚钱，凯恩斯把这种本能叫作“兽性Ａｎｉｍａｌ ｓｐｉｒｉｔ”。这种 本能使我们降低因物资匮乏而死亡的概率，大体上也有助于我们的长期快乐。人 们赚钱的行径，除了受这种兽性的影响，也受理性的制约。但是，在物资基本上 不匮乏，在不能显著提高我们的生存概率与快乐水平时，还牺牲亲友关系、丧尽 天良、危害社会地去拼命赚钱，则肯定是害人害己的无理性兽行能真正认识到这 兽性的危害性而能不为几个钱而牺牲自己及他人福利的人，才是“不惑”! 真正的快乐之道 笔者曾向内地的朋友说及，内地的大城市应该发展公共交通，不要依赖私人汽车。 朋友说，先进国家人民驾车污染了几十、几百年，现在中国人民刚有能力发展私 人汽车，要我们不驾车，人民不会答应。又说，以前是高官才有车，而且是用公 家的钱，现在人民用自己的钱，若禁止买车，人民不会同意。像台北、曼谷等大 城市，也是骑着私人汽车之虎而难下，不但交通拥挤，停车困难，而且空气污染 严重。如果更早、更好地发展公共交通，采用对汽车大量征税等控制方法，现在 的情况，可能就会较接近新加坡的较良好水平，而且控制的方法不应该是禁止， 而是按其拥挤与污染作用征税。及早发展公共交通，避免兴建太多的私人汽车厂 等。 个人能做什么呢？ 上文说及私人选择的局限，但个人还是可以做一些利人利己的事情。 第一，若非必要，不买、不用汽车，不浪费能源，不乱丢废物等。笔者在英国、 香港、台北都长时间没有汽车，走路、坐公车，必要时才坐计程车，并没有很大 的不便。若非太暗，办公室不开灯，虽然这电费是由大学负责的。在餐馆吃剩食 物应该打包带回。 第二，要有进取心，但不要追求超过自己能力的东西。失败时要看得开。例如在 金融风暴中有所损失者，要记得钱财乃身外物，快乐更重要，千金散尽还复来。 第三，不要太重视金钱，要重视真正能增加快乐的东西，例如多运动，重视与家 人亲友的关系等。 第四，不要在私人消费上竞争，而要在对社会有利的方面竞争，例如捐助慈善、 教育、研究事业等。 第五，不要太辛苦，也不要损人地竞争。不然，自己辛苦，他人受损，而由此多 赚的钱也未必能提高快乐，何必呢？上文说及东亚国家人民快乐最低，是否与其 竞争性太强有关呢？值得我们三思。 也许有同事会责问我说，你叫人家竞争性不要太高，但你自己却发表很多文章， 这不是叫别人慢慢走，而你自己却快快跑吗？对这个责问，笔者有三点回答：第 一，笔者并没有太辛苦地竞争。平均每天工作７小时，不算太辛苦吧？第二，如 上文所述，笔者在探讨真理与写文章的过程中取乐。第三，笔者相信虽然这可能 是错的，笔者绝大多数文章，读者读后，能直接或间接地增加快乐! （摘自《经济与快乐》，东北财经大学出版社２０００年６月版）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