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黑社会,不能回避的话题 翁宝   对于黑社会,常人的理解不外两种:一是20世纪80年代末,电视剧《上海 滩》把黑社会头子许文强塑造得像个英雄,其潇洒果断的形象相信对许多最早的黑 社会分子起到了相当的启迪和激励作用。二是平常人们遭遇或者想像中的流氓地痞 形象,敬而远之,畏而避之。当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身边就有同阴影般无所不在 的黑社会,并且在一些地区,人们还习以为常时,对于我们的社会来讲,就不再是 “正视”的问题了。   根据南京大学蔡少卿教授的定义,黑社会是一种独立于正常社会、具有反社会 的价值观念、文化心理、严密的组织形式的犯罪团体。它具有政治保护和资本支持, 进行职业犯罪活动。根据中国黑社会的情况,一般有5个特征:通过结拜把兄弟等 方式结伙;内部有严密的分工和纪律;有内部的隐语暗号;活动处于隐秘状态;有 政治保护伞,即官匪勾结,警匪勾结。   中国目前的犯罪团伙,已不单单是流氓恶势力,大多数是黑帮,具有黑社会组 织的雏形,但组织发展得还不够成熟,所以中国警方称之为“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 罪团伙”。   分析黑社会的根源,最初的可以追述到改革开放之初的沿海地区。许多的研究 也显示,在这些经济最早放开的地区,黑社会就是打开窗子之后飞进来的苍蝇之一。 受一些非法经济活动,其中特别是走私的影响,加上外来影视作品中大肆宣扬的黑 社会暴力活动的启迪,青少年辍学之风一度盛行,黑社会开始在一些地区,特别是 民风强悍的沿海地区最早复燃。当然,其最初的表现形式还是局限在很小范围之内 的地区非法活动。表现在组织形态上,还是处于一种松散的利益联盟,向外扩展的 空间和冲动都还没有具备。   但是,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随着基层组织的弱化,经济利益的空间以及文化 认同上的变化,近十多年来,黑社会的发展呈加速状态,从小到大、从零散化到组 织化。现在,全国各省、区都有黑社会组织,而广东、广西、云南、四川、山西等 省尤为活跃。   无论城市还是农村,都出现了名目不同的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帮会组织。在城市, 沈阳、广州、上海、天津等黑社会势力更加猖獗;在农村,许多地区出现带有封建 帮会性质的黑社会组织,如四川的安岳县就有50个,湖南益阳地区有250个3 120人,河南商丘地区有121个,各142人。虽然经过几次严厉打击,但仍 然在不断出现,并有上升趋势。蔡少卿教授估计,中国黑社会成员至少在100万 人以上。   新旧体制、新旧观念之间的剧烈冲突,整套行之有效的社会保障体系和防范机 制还没有确立。转型期的“综合症”,恰恰是黑社会犯罪活动滋生的温床。   我们不妨把黑社会的大体基础分成两类,并分别分析。    权力观念的演化   在我们的社会权力架构上,权力可以分为职务权力和职业权力两种。其中职务 权力的取得必须经历合法认同的阶段,并且,职务权力的运用还受到相应的诸多制 度性、法律性制约,拥有职务权力的人,并不意味着运用起来就变得张扬。但是, 在中国行使这种权力的示范作用,特别是在牟取经济利益层面上的先行作用,无疑 对整个社会风气起到了一定的影响。   不管你是管寄信的,还是管煤气、收垃圾的,只要拥有一定的职业权力,权力 的寻租就显得理所当然。拥有权力就是拥有资源,权力的腐化无疑对没有拥有职务 或职业权力、对没有拥有资源优势的一般社会分子提供了非常强烈的示范作用。   既没有职务权力又没有职业权力的人在泛化中处于最不利的地位,权力泛化的 最终受害者是下层人民。他们没有什么能和别人交换,没有任何手段勒索金钱谋取 好处,反过来还要受职务权力和职业权力的双重剥削。另一方面,非规范行为的泛 滥,人们利用职务和职业谋取利益的现实又每日每时刺激着他们,使他们不能安静。 由于他们没有“正当手段”去谋取这些利益,就只好不择手段,有的诉诸暴力,有 的只好出卖自己的肉体,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人们不再恪守自己的角色道德,法律 也显得苍白无力。他们中的一些人一只脚已经踏进黑社会的门槛了。在进城农民中, 这种演变尤其明显。   在这样权力泛化的时代,资源的不对称,机会的不均等,为黑社会的发展提供 了必不可少的社会大环境。对比起俄罗斯私有化改革过程,由于种种权力全面介入 改革的各个阶层,黑社会获得空前快速发展的社会条件,现在俄罗斯社会存在的种 种矛盾,就是由于短期之内没有积极防范,造成难以消除的恶果。    基层政权的弱化   社会的松动,表现在基层组织职能的弱化上。特别是农村人口的大规模流动, 城市化进程的加剧,这种松动表现得更加明显。从历史来看,农村组织化程度随着 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农村基层政权的职能呈现弱化和单一化的趋势。而近些年 来,由于农村经济发展的相对迟缓,长期“积弱”的态势已经形成,城乡发展的差 距日益拉大,贫富差距愈来愈大,发展的落差造成社会的等级性日趋明显,这些都 为黑社会的发展提供了必要的土壤。   客观上看,流动人口的激增,是黑社会帮会团伙产生的重要原因。这几年,全 国城乡流动人口5000到8000万人,盲流拥入城市。50年代,上海流动人 口10万;1988年29万,增加了20倍;1998年近300万,增加了3 0倍。外来人员犯罪率占上海发案率的1/3。他们找不到工作,就结帮作案,以 扒窃为主的“新疆帮”,以诈骗为主的“贵阳帮”、“安徽帮”,以盗窃为主的 “苏北帮”,以抢劫为生的“东北帮”,盗卖车船的“温州帮”应运而生。   农村富余劳动力的大量存在也是一个客观的条件。从土地中走出的农民,如果 没有良好的就业机会,或者没有得到适当的疏导,那么,显然会造成新的社会不安 定因素,黑社会在进城农民之中容易产生也就不难理解了。   基层政权的弱化还表现在,农村社会控制力的减弱,种种原先赖以维持农村稳 定的组织结构在发生变化。而在道德公德层面上,恶势力的发展无疑也在摧毁原先 相对纯朴的民风,道德约束力的减弱使得基层民众在蓬勃发展的黑社会面前显得极 为乏力。道德秩序的崩溃,使一直很大程度上依赖传统思想维持的乡村结构受到猛 烈的挑战。   在城市,促使地下非法组织形成的更多原因是因为利益方面的因素,由于又可 同种种权势相结合,在犯罪层次上显得更加高级,危害也更加恶劣。而近些年来, 随着失业下岗人数的增加,也是加速黑社会犯罪组织形成的关键原因。   政府职能的缺失一方面造成基层社会的失控,另外一个更加可怕的现实是:由 于政府职能的缺失,使黑社会势力得以乘虚而入,于是,在许多中国农村地区,黑 恶势力实质上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起到补充政府职能的作用。   在经济信用严重失常的情况下,一些经商者和政府基层单位因用正常手段保证 不了自己的应得利益,竟启用一些地方流氓来帮助自己收欠款甚至税费。如江西漳 树市淦阳街财政所和鹿汇街财政所于1996年4月分别聘请了3名社会无业人员 (其中有劳改释放及劣迹累累不思悔改者),向来往的三轮车收税费,据说是因为人 们税法意识淡薄,有人偷税漏税,赖税不交,故需借助这些地痞的力量,以“毒” 攻“毒”。据说这些人物讨债“成效显著”,只要他们一上门,不仅欠债赖债者会 分文不少地送上欠款,连一些多年的“死账”也被他们讨回。“红道不如黑道”的 观念也开始得到一部分人的认同,并屡试不爽。   扩而展之,如果基层政权完全无视法律和法规,按权力大小谋取私利,那么该 基层政权就在实质上蜕变为黑社会组织,而其危害则比普通黑社会更大。具体来看, 一部分政府官员丧失了起码的道德和法律意识,其语言和心态已经与黑社会老大十 分接近。根据经济学家何清涟女士的分析:普通黑社会受到合法政权的打击和制衡, 最多只能与合法政权共享对公众的控制权,不能一手遮天。而合法政权运作原则一 旦黑社会化,民众就无可逃遁,只能听凭宰割。现在中国黑社会的危险恐怕也就在 这里。    国内黑社会的特点   行政权的正当性来自于法律,而黑社会则奉行赤裸裸的强权法则和利益法则, 它所依赖的是武力威胁,而内部的准则则是根据好勇斗狠的程度论定座次。从整体 上讲,正如蔡少卿教授所言:中国大陆黑社会组织,大多属于初生的暴力型犯罪集 团,活动带有社区性的特点。但是,其中表现出来的诸多特点让人触目惊心。   1、与职务权力相勾结在经营色情商品和组织卖淫方面,相应职能部门充当保 护伞已经不是秘密。而在贩毒、走私中,特殊部门的推波助澜或暗中保护更可以说 是罪恶之源。在制假造假中,地方政府的保护更是一些父母官理所当然的“道义行 为”。林林总总,不需赘述。   2、利用职业权力许多研究都在显示,黑社会并非都是一群亡命之徒凑成的乌 合之众。其中的参与人群非常复杂,从事职业更是千差万别。有政府公务员、有警 察、有酒店老板、有各类神通广大的线人等等,可以说是云集各路“好汉”。   各阶层共同参与的好处,一是可以充分利用各种便利条件,便于开展犯罪活动。 二是使得犯罪的成本和风险相应降低。有难同当,一人落难,各路相助。   已经发现的大陆黑社会组织,最大的是400人左右,大多数组织人数在十几 到几十人之间。即使是从事小型犯罪活动的黑社会集团,如卖淫和偷车等,也要倚 靠各种身分的、能掩护和帮助他们作业的人,从国营酒店的老板到缉私队的警察。   3、部分黑社会高级组织已企业化经营这是黑社会组织中比较成熟的高级形态, 目前还不太多。在外在形态上,给人的感觉可能还是“社会主义新事物”,外人难 以一眼识破。在管理形态上已经实现科学化和利益最大化的诉求。这些人与社会权 力机构有较好关系,其组织成员已打破血缘、地缘,一些头目还受过良好教育并有 一定社会身分。其主要财源有3种:一是成立公司,如追债公司或“某某资产重组 公司”,让人还觉得这是现代企业制度改革的产物。1995年3月5日在沈阳破 获的“航天清款股份有限公司”,就是由一些黑社会成员组织的所谓“经济实体”。 二是跻身于一些新兴行业,如啤酒屋、健身院等等。由自己直接经营,或与别人共 同经营或参股。三是向“妈咪”(即老鸨)收费。   4、以暴力为资本型是主流形态黑社会组织的主流还是传统的以暴力为资本型, 进行诸如走私、贩卖枪支、偷运毒品、组织非法偷渡、伪造各种证件、欺行霸市等 活动。这类团伙一般为紧密型,多以地缘或血缘为结合纽带。如活动在广东S城的 潮汕帮,主要是由揭阳、海陆丰一带的人组成。这些组织最初主要是在肉菜海鲜批 发市场欺行霸市,形成恶势力,然后走向娱乐业。尔后在公安系统也建立了一定关 系,渐渐走向“正规化”,打打杀杀才逐渐干的少一点了。    将打黑进行到底   蔡少卿教授指出,根据保守估计,中国黑社会的成员达到100万人,如果以 每个黑社会组织人数为20人计算的话,将是5万个组织。从分布上来看,分散在 近3000个县市之中,密集的程度可想而知。   从黑社会影响的人口范围来看,由于黑社会的种种恐怖的手段,对社会的恶性 影响,可想而知对一般民众的震慑力范围有多大。闻黑色变是人之常情。可以估算 的是,如果基于100万黑社会分子存在的话,其影响的人群将是以千万计。生活 在黑社会的阴影之下,对于一般民众或者执政者来说,都是一件痛苦而难堪的事。   “打黑”在我们的公开媒体上应该不是一个陌生的名词。类似的运动并不少见, 但从效果来看,却不尽理想。就如年年“扫黄”,黄业却仍在泛滥一样,运动式的 “打黑”给人的整体判断还是斩草不能除根。   除了常识上人们担心盘根错节的关系会让打黑效果打折扣之外,如果经济形势 不能好转,持续发展的基础问题不能得到完好地解决,那么,黑社会仍然还会是百 足之虫。   并且,从技术层面看,展开舆论攻势,“严打”不懈,集中力量重点打击,加 强《刑法》的处罚力度,这些都很重要。但就现实根本而言,扫黑如果不能同反腐 败结合,只能是痴人说梦。这估计也是此次打黑政策出台时,特别强调政府公务员 参与黑社会活动将受到严惩的原因。   另外,黑社会已经弥补的那部分社会功能,如何实现良性的转换对接应该是决 策层考虑的战略问题。伴随着打黑运动的深入,原先黑社会所控制的行业或渠道将 会短期之内收敛,或相应削弱。这个时候,正常的管理职能如何到位并让其合理化, 是政府不能忽略的问题。这就涉及到一个政府职能的优化配置,政府如何做到既讲 求信用,又公平高效,这才能从根本上扫除黑社会的社会基础──这应该同打黑运 动并行不悖。   再进一步,政府如何真正行使应承担的职能,在某些政府力不能及或者不应有 所为的领域,通过鼓励正规民间组织、社会组织、家族组织的正常发展,并依法活 动,以弥补市场经济不能够承担的社会功能,以补充政府行为中的一些不足。   显然,打黑并不仅仅是严刑峻法就能奏效,我们不敢寄希望于通过一场运动就 能一了百了,世界从此就无比干净。我们只是希望,即使在全面横扫的时候,我们 也不应忘记政府所应当承担的是实现社会科学管理的神圣职责,不应忘却从根本上 解决问题。   (摘自《南风窗》2001年第2期)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