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人间四月芳菲祭   正则   这是一个没有芳菲的四月,因为太多的锥心之痛。两个月前,当我从飞机的 舷窗望着渐去渐远的京城,心中涌动的依然是眷恋和欣幸。尽管机翼的下面仍飘 了些许污物浮尘,但没有也不可能遮住那片已经觉醒了的日新月异的土地。寒冬 迹杳、春意阑珊,四月的中华应该会更加楚楚动人。然而,接二连三的噩耗,让 一颗千里之外的心象近日的祖国一样愁云惨淡。   我无法知道,故宫的芍药是否依然盛开,香山的樱桃是否落红如雨。但我知 道在一个流行白口罩的季节,人们的眼睛已经容不下除了恐惧之外的任何东西。 SARS的疯狂肆虐,吞噬了人们的健康乃至生命,还有国人作人起码的良知与正义。   四月二十五日,广州的《南方都市报》刊登了一篇文章《被收容者孙志刚之 死》。一个年仅二十七岁的大学生,被混进公安系统的滥施刑罚的暴徒活活打死。 正当社会各界伸出友爱之手,想要帮冤魂讨还公道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这样一 篇后续报道:“省委宣传部一个电话打来,要求立即停止所有孙志刚的报道”; “这件事,大家不要指望再有后续报道了,至于是什么原因,我就不说了……” (家在北方,XYS20030427)。我得承认,读到这里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我无法猜度孙志刚曾被毒打了多少次,但是我们知道他是因为生性的倔强而 被打死的。因为他没有屈从于暴力的淫威,没有向莫须有的罪名低头。在一次次 被打得昏迷醒来之后,他肯定仍然坚持自己不应当被收容。在这里我不想探讨那 个先天畸形的《收容遣送条例》的合理合法性。单就这个事件发生本身,就是对 法理的亵渎和嘲弄。如果在这里还有法律,孙志刚就不应当被收容;即使被错误 收容,也不会被打死;即使被残酷打死,也会很快伸冤昭雪。   孙志刚是个好样的,因为他没有向邪恶低头。他如果象多数人那样从一开始 就认了、忍了,跪地求饶,交上“罚款”,他就不会死。但他如果那样做了,就 等于承认了某些人滥用职权、牟取私利的合理性。孙志刚不合作,所以他死了。 他死也不合作!今日之中国,我们还能找到几个这样有血气的年轻人吗?我不敢 说。与鲁迅先生一样,我也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因为如果 还有更多的中国人能够象孙志刚一样死也不屈服,那些暴徒们就早已从我们的国 度里消失了。在这一点上,我欣赏美国人的立场 ,在多少次国际事务中“从不 和恐怖分子谈判”,如果和恐怖分子谈条件就等于承认了恐怖行为的合理性。 面对国内的这一小撮披着合法外衣的恐怖分子,我们中国人已经习惯于无条件承 认他们的合理性,这是最大的悲哀。   民众的道德沦丧不止体现在忘却了什么叫作尊严,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冷漠 “由于没有目击者愿意提供情况,记者在几天中虽然在广州的各个角落中奔走, 却无法解开孙志刚被打死之谜。”(家在北方,XYS20030427);还有那无耻得 无以复加的自私自利。一个网友留言“目前的新闻报导更应该以稳定、团结为方 向,多报道振奋人心的话题,帮助我们协力抗击SARS。”(家在北方, XYS20030428)。我尊重记者家在北方和老王,他们有胆量把真相说出来。让我 更加相信今天的中国有良知的知识分子还远没有全军覆没。但是他对这个网友张 晋孔嘉未免太姑息了。这样的人需要的是批判,而不是解释。不要以为她发表的 只是一家之言,我相信在网络上可以找到不少这样道貌岸然的花哨话。因为她代 表了一种价值取向。为什么同样是人命关天,我们要“协力抗击SARS”,而不应 当协力抗击暴力执法犯罪?只因为SARS每天都可能传染到自己,而收容遣送还远 不会轮到自己身上。这就是相当一部分人的思维逻辑。   不要说SARS已经害死了很多人,而死于暴力执法犯罪的只有一个孙志刚。死 亡人数不能作为评价事件恶劣程度的标准。同样是最初发源于广州,如果SARS的 爆发在早期就得到适当的报道和积极的预防,它也一样不会酿成截至四月五日, 全世界患者2400多例,中国2200多例的惨剧(yellowbean,XYS20030423)。 这两件事表面看好像毫不相干,其实最终的根源是同一个:如果人的生命能够得 到应有的重视,如果人的尊严和权利能够受到法律的保障,如果久违的道德良知 能够被寻找回来,他们就不会发生。某些居心叵测者的蓄意隐瞒事实,而中国的 知识界或是明哲保身地不作声,或是为隐瞒者的行为寻故开脱,是SARS得以迅速 扩散的帮凶,也是袒护虐杀孙志刚凶徒祸首。   中国的知识分子每每以骚人自居。但是真正能够师屈原之道、履屈原之志的 有几人?《离骚》唱的可是:“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两千多年 里,旧知识分子们只知道什么“为圣者讳,为王者彰”那一套东西。除了一个郁 郁终生的杜甫写过“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外,还有几个人 真正关心过劳动人民的苦难。才气横溢的王勃的理想不过是追求个“君子安贤, 达人知命。”;文武双全的陆游也不过是要:“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 名。”在他们心中,国家就是皇权,维权就是正义。什么国家利益,民族利益, 都被等同于以皇帝为代表的特权阶级利益。在这样一种传统文化的熏陶下,人们 学会了说谎,学会了自私,学会了无视生命和藐视法律,学会了作现实中的别里 科夫。   当然,文化环境是社会环境的一部分,正因为想要挺直腰杆的人们,总是遭 到孙志刚的命运,所以才培养了一个软骨病成灾的社会。同样在这个阴雳的四月, 我们期待着另一名二十几岁大学生的消息,那个网名叫不锈钢老鼠小女孩刘荻。 读她的文章你会发现,其实那笔尖还充满了稚气。然而,三月份送出的千人署名 的公开信至今仍石沉大海。没人能够通报铁窗那面这个小妹妹的消息。即使是在 腐朽没落的封建王朝,偶尔还能透出一点开明的气息。骆宾王一篇声讨武则天的 《代李敬业传天下檄》千年传世,被俘虏后,武则天只不过挥挥手让他去吧;弥 衡赤裸全身《渔阳三挝》击鼓骂曹,曹操尤不忍杀之。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了五 十年,改革开放推行了二十年,所以完全有理由比他们作得好。因为我们的国家 是“共和国”,三个字应该是来自柏拉图的“republic”。柏拉图的“republic” 不应该这样去注解。邓小平同志说“贫穷不是社会主义”,欺世盗名、草菅人命 当然也不是社会主义。我从来不认为照搬西方模式适合中国国情,但人的尊严和 人的权利必须保证却是超越任何意识形态和宗教信仰的普适规则。   其实,切实维护作为人的尊严,公平保障人的权利,方法极其简单。只要每 个人能够响应李慎之先生的呼吁:“凭着自己的良心讲真话”。但是今天的中国, 能够有胆量站出来讲真话的人本来就凤毛麟角。在这个无奈的四月,我们却接连 地痛失英贤。   四月九日,吴祖光先生走了。   四月十七日,李慎之先生也走了。   相对于两位老人,我是后生晚辈。没有资格妄言,有的只能是敬畏。何况是 早到了“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的时候,颂誉之辞已行将用尽,再无画蛇添 足的必要。但两位先生非但作为大学问者,其经纶造诣少有人能企及,更重要的 是他们的人品,着实让我辈自愧弗如,不敢不没齿相效。吴公祖光先生历尽磨难 而浩气弥长,“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在当代中国所能经历的一切他都经历过了”, 却甘之如饴,自谓“生正逢时”;以七十四岁高龄挺身而出,为素不相识的打工 妹讨还公道打了一场长达五年的官司,遍数宇内华人能够如此切实关心弱势群体 疾苦的有几人?(参看余杰《吴祖光的铁骨柔肠》,《议报》;勿忘《炼狱之后 --纪念吴祖光》,华夏快递);李公慎之先生的视功名富贵如粪土,以社科院 副院长高就挂冠而去尤不悔;怀民族大义于方寸,为宪政民主奔走十数年而无怨, “剔肉还母,剔骨还父”的无私气概,古往今来堪与比肩者又有几人?(参看朱 学勤先生《危城别慎之》,XYS20030428)。   放眼四月的中华,让人不禁悲从中来。我悲哀,因为那刚刚被残害的美丽生 命,因为人间正义得不到伸张;我悲哀,因为席卷大地的瘟疫,因为它本来并非 不可避免;我悲哀,因为中国刚刚失去的智者贤才,那是中国知识分子群体正直 的脊梁;我悲哀,因为人为的悲剧一再上演,教训就在眼前,却看不到悔改的迹 象;我悲哀因为思想的毒草还在荼毒生灵,却无力把它连根拔掉。所以,写一篇 祭文,为了这个四月,为了那不曾来到的芳菲,为了四月失去的善良正直的人们。   今天是五一。在即将来到的五月,我们能期盼什么呢?是骤然的“榴花照眼 明”,还是继续的“飞花蒙日月”?但无论是“枝间子初成”,还是“天地有轻 霜”都是必然的。因为历史的车轮在滚滚向前,没有什么螳臂能阻挡得住。   5月1日 (XYS20030501)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