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三不政策的由来 于光远 胡万林曾自称是“科学家”，现在经过商丘市公安局的侦查调查，证明了他推崇的那一套也 是伪科学。两位记者历尽艰难，追踪采访后而成就的这本书也证明了这一点。 这十年来，大家看到这样一个事实：只要反对伪科学的人站出来说话，展开反击，就常常有 人出来讲：不要去批评“人体特异功能”，不要去批评“气功大师”。对它们要实行“不宣 传、不批评、不争论”的“三不政策”。 关于这个“三不政策”，始终没有什么中央文件，但新闻出版界却在实践中坚决贯彻，结果 变成了口头上说要“三不”，实际上对伪科学的宣传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近乎放任和 鼓励，甚至等于给了保护，以致出现了李洪志、胡万林等。我知道，新闻单位面对不断地“ 打招呼”，实在是不好不听，不能不听。 在此，我感觉自己有必要把我知道的事实介绍一下，让读者对“三不”政策的由来了解的更 准确些。 我在这里说的伪科学是“三伪一所谓”。 说“伪”是因为人体科学、生命科学和气功都有“真”的，但有些人是在搞“伪”的。至于 “人体特异功能”则根本没有“真”的，因此也就没有什么“伪”，只有所谓“人体特异功 能”。不过“三伪一所谓”写起来用字太多，许多人也还不明白它的含义，加上还有伪人体 科学、伪生命科学之外的伪宇宙科学、伪思维科学以及白水变汽油等，所以在这篇文章中， 就用伪科学来代替。 据说这个“三不主义”是有“根据”的，不过，这个“根据”并没有印出来给大家看过。据 我所知，这是中共中央宣传部在1982年发出的《关于不要在报刊上宣传，也不要批评人体特 异功能的通知》和1982年6月15日发出的《关于人体特异功能宣传问题的通知》 。 第一个《通知》的主要内容是：“耳朵认字不是我们的科研方向，在报刊上不要介绍和宣传 ，也不要发表批评的文章和消息。”第二个《通知》的主要内容是：人体特异功能“不是我 们的研究重点，在科学上还没有充分证实之前，今后在报刊上，不再介绍和宣传，也不要进 行批评和组织争论”。中宣部这两个《通知》发出之际，伪科学发展还处在小孩子出面表演 耳朵认字等人体特异功能的阶段，大人站在小孩子后面，还没有出面，但气功师出山已见端 倪。 积极搞人体特异功能的人中，有一些是干部，但主要的是一些搞江湖骗术的人，他们不是共 产党员，也就不受什么组织纪律的约束。而反对人体特异功能的积极分子，则是党内对社会 进步有高度责任感的同志，他们对发这样两个《通知》很不满意，认为不应该发这样的文件 ，比如吴明喻同志就此给胡耀邦和当时书记处成员胡乔木各写了一封信，提出意见。我也写 了一封信给胡耀邦。但是我们又不得不对中共中央宣传部表示尊重。我本人对伪科学的批评 就停了一个时期。 可惜我们暂停止了对伪科学的批评，那些搞伪科学宣传的人却没有因为中宣部打了“招呼” 就停了下来，相反，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扩大自己的宣传。我讲的伪科学发展的第三个和第 四个阶段，即小孩子基本上从舞台上退下来由大人——气功师们出面，并成立各种组织的组 织阶段，就是在我们被迫对伪科学停止批评的那两年中发展起来的。 看来，应该在这里把我所知道的有关中宣部的那两个《通知》由来介绍一下。 1979年3月11日，《四川日报》报道了一个12岁的男孩子唐雨能用耳朵听字。同年3月13日到 3月20日，四川医学院就派出了调查组去进行调查，判定这是骗局。当时的中央宣传部（部 长是胡耀邦兼任的）很快就作出了强烈的反应，在4月12日的《宣传动态》上发了一则有指 导性的通报。在通报了《四川日报》发出的新闻的同时，还发了四川省省委书记杨超观看唐 雨耳朵认字的照片，并指出即使确有其事，在未作出科学鉴定之前，如此公开宣传人体特异 功能也不是妥当的。接着《宣传动态》又发一了期，说明北京一个8岁女孩能用耳朵认字也 是骗人的。 紧接着，同年4月23日，国家科委也发了两份《信访简报》。第一份写道：唐雨的消息传出 后，各地报纸纷纷转载。“美国之音”作了广播，香港《大公报》、《明报》也在头版显著 位置作了报道，很快北京、湖南、安徽、河北、辽宁和四川又相继报道了17名能用耳、鼻、 手脚、胃认字的青少年，其中大多数是由地方科委或单位正式来函向国家科委和中国科学院 推荐的。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对北京石景山区8岁女学生姜燕反复进行观察，结果查明宣 传是弄虚作假。第二份《信访简报》则通报了四川医学院揭穿唐雨骗人的调查报告。中央宣 传部也连续在其内部刊物上提出，这种宣传陡然增加人们的迷信传说和助长种种离奇的谣言 呓语的流传，对我们的事业没有任何好处。提出要总结经验教训，杜绝这类无稽的宣传。 1979年4月24日，当时兼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的胡耀邦，在国家科委的《信访简报》上作 了如下一段重要批语： 穆之、井丹、绩伟、秀山同志一阅。所有表演过这出丑戏的小孩都没有罪。地县委居然轻信 ，党报居然发表，在向四个现代化进军声中居然出现这样荒谬绝伦的笑话，并由此推想各条 战线上必然存在的能同这笑话相媲美的事情，我们该要多么警惕啊！该要多么努力联系实际 解决一些问题啊！ 胡耀邦这个批语写得多么好啊，思想明确，语言尖锐，很有远见卓识。他提到的朱穆之、瘳 井丹是当时中宣部的两个副部长，胡绩伟是人民日报社的总编辑，曾涛是新华社社长，张秀 山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台长。接着《人民日报》在同年5月5日发表中国著名学者、教育家叶 圣陶老先生的文章，文中表达他和周建人对耳朵听字新闻报道的强烈反对意见。5月28日《 四川日报》刊登了编辑部写给省委宣传部的自我批评。6月5日四川省省委宣传部也向中共中 央宣传部写了报告，决定《四川日报》公开检讨，挽回不良影响。省委文教书记对此作了自 我批评。 但事情并没有完。 最早反应的是6月18日香港《明报》发表的一个署名李学联的文章《以耳认字 未必荒谬》。 文中指责“中国官方处理的态度，反映出某些领导人的科学知识恐怕还不够现代化，也不够 科学化”。理由就是对ESP（超感官知觉）这门学问或许知之甚少。“以耳认字的现象，在 超感知觉的各种报告中，只是最特殊的现象……不足为奇。”他建议中国官方态度科学一些 ，不要过于武断。 紧接着，中国有一个著名的科学家也发表了类似的意见。于是唐雨家乡、四川大足县科委、 大足所属江津地区的宣传部和科委、成都《红领巾》杂志社、唐雨的哥哥、唐雨本人都出来 翻案了。霎时间，重新掀起耳朵认字的喧闹。 就在这个时候，胡耀邦在1979年11月8日，又作了一个批示，只批给中宣部的两位副部长。 这个批示的内容是： 这类（指特异功能）科学工作者（指相信特异功能的那位大科学家）要怎么办，可以由他们 去办，但不能公开宣传。宣传这类事情对四化没有一点用处、好处。中国还是一个落后的国 家，宣传这类事只能增加人们迷信和思想混乱。这一点请你们务必把关。 这个关没有把住。1979年12月9日《天津日报》、1980年1月1日《长江日报》、1980年1月23 日《光明日报》、1980年1月29日《文化报》都有对前一阶段反批判的文章。小报和杂志那 就更不用说了。这时候，中共中央宣传部的领导正处在改换前夕，那两位副部长已经有些不 定心了。 1980年2月之后，胡耀邦当选中共中央政治局党委，中央恢复成立书记处，胡耀邦被选为总 书记。他的工作实在太忙了，因此，中央宣传部的工作就由在五中全会上被选为中央书记处 书记的王任重分管了。 1980年2月间在上海召开的“人体特异功能科学讨论会”是促使潮流逆转的最大举动。由上 海的《自然杂志》出面，四川、北京等8个省市的14名少年儿童参加测试。钱学森向人体特 异功能讨论会提交的论文提出：气功、中医理论和人体特异功能是科学技术的重大研究课题。 1981年7月间，我一直没有对伪科学宣传讲过什么话，但是我反对伪科学宣传的态度，对方 是会估计到的，因此他们议论这件事时说：“于光远不讲话就好了。”1981年7月之后，我 看情况越来越不妙，开始讲话。1981年8月，我公开发表了《应该停止这种反科学的宣传》 一文，这之后，他们又在背后说：“现在于光远讲话了，该怎么办？”他们之中也真有高人 ，说：“于光远说话也不要紧，只要我们使中央的领导相信了，于光远再反对我们，就是政 治问题而不是学术问题了。”结果，他们成功地做通了中央书记处书记兼中宣部部长王任重 的工作。 中央宣传部的情况因此同以前大不相同了。以至胡耀邦后来批示说：这件事（指反对特异功 能的公开宣传）“后来我管不着了”。特别到1981年6月的六中全会后，胡耀邦又被提升到 党中央最高的职务，当了党中央主席，对中宣部的具体工作，更是“管不着”了。 党的十二大之前，中央有个思想领导小组。这个小组的第一、第二把手，是中央书记处的胡 乔木、王任重。我是小组成员之一。1981年，搞人体特异功能宣传的人打报告到这个小组内 ，状告《人民日报》发表了反对人体特异功能的报道，纠缠不休。胡乔木考虑到在这个小组 内我和王任重会发生尖锐冲突，没有在小组内进行讨论。于是，主张对特异功能大肆宣传的 人就直接向《人民日报》提出抗议。这封抗议信转到了胡耀邦那里，胡耀邦在1982年4月10 日又作了一个批示，其内容是： 乔木、任重、方毅、力群： 这个问题（指人体特异功能），七九年一开始我就怀疑，做过三次批语，提出这不是我们的 科研方向，报刊上不要介绍和宣传。有些话我可能说得绝对了一点，但我的主张是站得住脚 的。但后来我管不着了，报纸刊载不少。现在我仍主张守住这两条线。请宣传部门把关。 胡耀邦说他一共作过三次批示。但迄今只查到上面引用的两次批语，还有一次没有查到。在 胡耀邦作的这次批语中，不知是否为了表明自己客观的态度，说了一句“有些话我可能说得 绝对了一点”，坦率讲，我不大同意胡耀邦同志的这一说法。我认为，该说得绝对的，就要 说得绝对；不过，在这个批语中，他重申以前的主张，在报刊上不要宣传和介绍，而且强调 认为自己的主张是“站得住脚的”，并且说他主张“守住这两条线”。 在胡耀邦作了这次批示十天之后，1982年4月20日中宣部发了我上面引用的那个（通知）。 把中宣部王任重同志签发的通知与胡耀邦的批示对照，可以看出，“耳朵认字之类不是我们 的科研方向，在报刊上不要介绍和宣传”这样的话，是从胡耀邦的批示中引用下来的，但是 多了一句“也不要发表批评的文章和消息”。胡耀邦批示是有明确的倾向性的，加上这个“ 不要批评”，就成了中性的东西了！ 中宣部这个通知发出后，那位大科学家对这个《通知》仍然有意见，于是写信给中宣部副部 长，说：“耳朵认字之类不是科研方向，不准在报刊上介绍和宣传……你是知道的，一到下 面去执行，就会一棍子打死。上海出版的《自然杂志》就被命令将发排的5月号中，撤出几 篇有关人体特异功能科学研究的论文。难道党对有争议的科学研究能够这样处理吗？难道前 车之鉴还少吗？不是发动批判过摩尔根遗传学吗？还有批控制论、批量子化学共振论、批人工 智能，还有批数量经济学、批形象思维。为了党和人民的复兴，我建议你通知上海市宣传部 门的同志，正确处理《自然杂志》的问题。不要禁止它刊登科学论文。我也向你表白我的判 断：我并以党性保证人体特异功能是真的，不是假的。有作假的，有骗人的，但那不是人体 特异功能，人体特异功能和气功、中医理论是密切相关的。” 看到这位大科学家的这封信，胡耀邦又在5月13日作出批示。 批示的内容是：“‘这不是我们的科研方向’和‘在科学上没有充分证实之前，报刊上不介 绍不宣传，也不批评’，这两条我看是妥当的，公正的，要坚决这么办。但可以允许极少数 人继续研究这个问题，也允许他们办一个小型的定期的研究情况汇编，发给对这方面有兴趣 的科学工作者阅读和继续探讨。” 我认为，胡耀邦的这个批示是为了维护中宣部《通知》，也是为了回答那位大科学家的责难 的。就是说，胡耀邦不得不把中宣部《通知》上讲述的“请不要批评”，予以了重复的肯定 ，写进了自己的批示。胡耀邦并且强调：《通知》所规定的是稳妥的，是公正的。这等于换 一种方式，实际地批驳了那位大科学家的责难。 我认为，还有一个事实必须引起注意：胡耀邦没有把这个问题提到中央常委会讨论。第一个 《通知》中交代了一句“最近，中央几位领导同志认为”，在第二个《通知》中交代了一句 “按照中央书记处的指示”，中宣部的这两个文件，都是用通知的形式下发，这说明这两个 文件的规格是比较低的，带有处理事务性工作的特点。当时，谁也不会想到十几年之后，在 现实生活中，它还能起那么大的作用。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三不”政策的由来。 （转载自《追踪到公审》）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