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交大、祖母及其他 有手的猫 这几天看到了交大的消息。对这件事本身,坦率地讲,我不觉得太意外。看到网 上的帖子沸沸扬扬,《南方周末》已经闻风而动,不由得忖度起接下来的发展。 事已至此,开场的锣鼓已经敲得震天响,没准就会有一台精彩的好戏在后头。我 这人有些无聊,就爱看个鸡飞狗跳的热闹,所以心里颇有点紧张。这年头,热闹 的事不是没有,可是有头有尾的还真不多。你来我往地干得正欢,一不留神就没 了动静,那真是没劲透了。 根据我有限的经验,我能想到的最没劲的事和我的祖母有关。她老人家很不幸地 长年患有精神病,用鲁迅的话讲,脑中有些贵恙。她得病前曾经当过小学校长。 这话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不过要是有人对校长这两个字敏感,我也不好说什么。 既是脑子有病,对事物的认识难免会有偏差。而作为智力健全的人,我的本能是 要纠正这种偏差。记得有一天傍晚,家里做好了晚饭,我让祖母出来吃饭。可是 她看了看窗外,对我说,现在是早上,吃什么晚饭。我温柔地劝说她,现在当然 是晚上;祖母坚决地说,是早上。 我不得不想办法说服她。我指着钟对她说,你看,这都晚上七点了。她说,这钟 不准。我又指着窗外对她说,你看,外面天都开始黑了。她说,明明是早上,天 还没亮透呢。没亮就没亮吧,等到天黑下来,我再一次对她晓之以理。这时,祖 母认真地告诉我,天气不好,要下雨,所以才那么暗。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得 不放弃了在争论中取胜的任何打算,同意现在是早上。要是等天黑透了,没准她 会说这是日全食;实在不行了,我的祖母就会把先前发生的事推得一干二净,这 是最有效的。 我童年的相当一部分记忆与这样的事有关。小时候,我曾经对这种高难度的辩论 充满了热情,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这种没结果的事情,除非是雷锋叔叔, 慢慢地总会觉得没劲。换了班里的同学,还可以让老师帮着评理,实在不行了就 用拳头说话。虽然我在拳头方面也没有取胜的把握,总比不战而走的好。可是对 我的祖母,以上两条好像都不大适用,所以直到今天她还是无往而不利。而我也 只有一个法子:不论她说什么,我都一律回答“是”或者“好”,虽然还是没劲, 倒也落个清静。 说了那么多关于我祖母的故事,是想说明这样一个问题:有时候碰上些事情,心 里堵得慌,可是拿它没办法,就会觉得很没劲;要是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把它 忘了,连个翻本的机会都没有,那就更没劲。没劲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大家都清 楚,用不着我多说。有文化的人管它叫“哀莫大于心死”。我是个粗人,也害怕 跟那些说不清楚的文字游戏沾边,所以不想采用这个说法。我从小受的全部教育 告诉我,我们的时代是充满活力的,我们的前途一片光明。从来没有人告诉我, 生活中会有那么多没劲的事——可是这句话本身就已经很没劲了。碰巧,交大的 当事人中,也有几位校长、副校长。他们的脑子想必是好的,可是我看到他们回 答网友的话,和接受记者采访时的说辞,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我的祖母为天黑寻 找答案的事。我知道我们有知情权,起码书上是这么写的,可我还是担心,最后 会有人对我说,天是黑了点,实在是天气不好。我更担心我将来只会说“是”或 者“好”,然后把一切全忘掉。记得前些日子,也是在上海,有一台龙门吊不知 为什么倒掉了,很压死了一些人,后来就没有了动静。这证明,我的担心不是平 白无故的。 我不否认,我的祖母脑子有病,常常会让我觉得很没劲,但这并不妨碍我一如既 往地爱她、照顾她。她毕竟是我的祖母。我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可我不能保证, 碰到其他没劲的事,心里窝火得狠了,我还能这样不计较。实在没劲了,大不了 不陪你玩儿,或者,发明一种自己的玩法,时髦的说法叫做“用脚投票”。听说 美国有个人外号叫教父,专找些没劲透了的人,带他们一起玩。我不喜欢这种玩 法,可要是别人都这么玩了,自己该怎么办,说老实话,我还没想好。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