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败絮其内的“王晋康医学”   ·桔梗·   如果某人宣称月亮是用新鲜的乳酪做的,不可能指望专职天文学家会从天文 望远镜上下来去写一篇详尽的反驳文章。   也许我们是在小题大作。有人会说,出版一些有关火星蜂人的书籍来刺激一 下公众的想象力,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科学家们是不会被愚弄的,具有科学 知识的读者也不会被愚弄。如果有人愿意掏腰包购买这种鬼话,那有什么要紧? 答案是,当人们被哗众取宠的科学言论引入歧途时,这就完全不是一件很有意思 的事情了。成千上万的精神病患者,迫切需要经过培训的精神病专家的护理,却 沉溺在种种迷信疗法之中,从而严重地耽误了治疗。在那些接受这种可疑的疗法 的病人中间,已出现自杀或精神错乱的事例,其数字是惊人的。一个有声誉的出 版商,决不会考虑出版一个被其同行们普遍认为是江湖郎中的人所写的关于癌症 疗法的著作。然而,这类书和《意念说》之间,并没有多大差别。   ——马丁·加德纳   科幻作家王晋康近来借SARS的流行顺便推销他的“王晋康医学”理论——不 仅仅是在科幻小说中,而且跳出空想向公众推销。在受到别人的质问和批评之后, 他又写出了一个所谓的“反击”。   首先我们可以确定,引起争论的第一篇文章确实是王本人写的,而且不是一 篇科幻小说,因为王在第二篇文章可以证明这个事实。确定这个事实非常重要, 因为假如王日后声称那些文字系托伪之作,或者不过是一篇书信体的科幻小说, 那么批评就是错位的。这如同我们不能按照词典编纂学的理论来批评《马桥词典》 一样,因为《马桥词典》并不是词典。   既然王的文字是真实的,并且王确实要为科学开药方,那么王必定面临如下 的选择:   1)王声称他的理论是科学主张,那么他必须为此主张提供坚实的证据。鉴 于“王晋康医学”是非同寻常的主张,我们必须要求非常坚实的证据。科学研究 比法庭活动更严格,“谁主张,谁举证”不仅仅符合科学界的惯例,而且也符合 经济原理:假如论文的作者把举证的责任推给杂志,那么没有任何学术杂志还能 生存。在这个问题上拒绝“谁主张,谁举证”才“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2)王声称他的理论是“纯思辨性质”的。通过这一说法,王拒绝了任何实 证的要求。退一步讲,让我们暂时承认王的这一要求。但是我们考虑到任何思辨 必须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如果有人声称自己的思辨可以拒绝对其出发点真实性 的考察、或者拒绝对其逻辑推理过程错误的批评,或者认为完全不需要事实基础, 那么我们也完全可以拒绝承认他的“思辨”——因为那不是思辨,而是妄言。所 以,如果某个“思辨”的事实基础是不成立的,那么“思辨”本身也是没有意义 的。   迄今为止,王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达尔文医学”到底属于1还是2。但是通 过对王在这个问题上若干文章的分析,我们可以认定王的“理论”属于情况2, 因为他把别人对他的质疑都归结为“强实证思维”、“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纯思辩性的驳难,怎么能举证?”。   那么,让我们来考察一下王的“纯思辨性质”“达尔文医学”的出发点的事 实的真实性。必须声明,正如上文所说,即便我们接受了王的“不许要求我实证” 的要求,他的理论出发点仍然必须接受实证,他的推理过程必须接受检验,否则 此文可以到此结束。   王的《驳赵南元、方舟子(之一)》(下称《驳一》以及前文《著名科幻作 家王晋康谈非典型肺炎》(下称《著》)原文较长,但是通过仔细的阅读,可以 基本认为王在“幻想的边疆”网站上发表的《我的科学哲学观》(下称《我》) (http://www.wuyancentral.com/khxw/xxlyth09.html)的第一部分其实是上述 两文的概括。但是后者仍然较长,按照我的理解,王的“理论”可以总结为:   1)抗生素导致了人类免疫系统的退化,比如日本人最讲卫生,所以免疫力 最差   2)自然界中的病毒存在“相互制约”,我们不能消灭任何种类的病毒,否 则就会招来大祸;   3)不但不能消灭;还要“适度放毒”,用“温和”的病毒占据自然界, “激活”人的免疫系统;   4)医学导致了“不良基因”没有被淘汰,这“斩断人类的进化之路”。   更进一步的,王在《驳一》中声称他的这些“理论”其实是“达尔文医学” 的观点。并提到了(“达尔文医学”的)观点来自《我们为什么生病》(Why we get sick)。这本书的作者是Randolph M. Nesse, George C. Williams,后者 是著名的进化论生物学家,而不是读了几本科普书就要“掌握一些大势”的人。 但是我们必须明确一点:王所声称的“达尔文医学”并不是《Why we get sick》 的论点,因此王有欺骗读者、“拉大旗扯虎皮”的嫌疑。首先,我们无法在此书 中找到王的1——4。更重要的是,书的作者明确指出“医学的目的,一直是帮助 病人,而不是去帮助人类”。如果王抽掉这非常重要的一条,那么王就不能自称 “用达尔文医学的观点来对现代医学做一个反思”。鉴于《Why we get sick》 的“达尔文医学”和王晋康的“达尔文医学”在字面上100%相似,王至少要反复 声明:那两者不是一回事,请读者不要混淆。   那么,下面我就对王的四条“理论”的出发点做逐一的分析,正如刚才我们 所说的,如果“思辨”的出发点就是错误的,那么“思辨”本身就没有价值。   对于(1),我立即可以模仿王的例子举出反例:日本至今还没有一例确诊 的SARS病人[1]。我不能排除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本也会出现SARS病人,但是这一 事实至少在与王的证据相同的水平上证明了日本人的卫生习惯没有削弱免疫系统。 我甚至还能举出更坚实的证据:香港大学的科学家的研究表明,是强烈的免疫反 应——而不是“休眠”的免疫系统——可能导致了SARS病人的死亡[2]。类固醇 被认为是有效的治疗手段,而它正是一种免疫抑制剂。尽管香港的研究者做出的 只是一个初步的结论,它至少要比王随便的证据坚实许多。   从实际的角度考虑,免疫系统也不太可能因为抗生素了“休眠”。原因在于 我们身边充满病原体。如果免疫系统真的“休眠”了,那么向电脑键盘这样通常 被认为是安全的角落,也会要了我们的命——键盘上附着了大量的细菌,它也许 是室内最肮脏的地方之一。更不要说免疫系统还要对身体内部执行监视“出轨” 细胞的任务。   王说“从人类全体的观点来看,这才是比抗生素安全的办法,它没有让人类 的免疫力休眠,不会造成“高堤蓄水”那样的超临界状态”。我也不妨用天花作 为反例:天花流行了几千年,自始至终是烈性传染病,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里, 天花患者都是“自生自灭”——请注意,那些“自生自灭”的人们甚至没有得到 基本的医学救治,是王心目中理想的“免疫系统没有休眠”的状态,符合王的 “进化”标准——然而到最后天花的死亡率还是30%以上。“超临界状态”?30% 的死亡率在王的心目中大概是“细水长流”的可以接受的数字吧?   对于(2),没有证据表明自然界中的病毒存在“相互制约”的关系。王的一 句“病原体之间肯定是互相制约的,只是这一点科学家还不是太清楚”相当滑稽 ——倘若是“肯定”的,那么科学家不清楚谁清楚?莫非只有“掌握大势”的王 大师才清楚?某几种病毒之间可能有抑制的关系,但是这不等于自然界病毒的集 合是一座积木建筑,或者一环扣一环的九连环玩具。王又说“近年新病毒层出不 穷,会不会是医学对一些病毒(多数为遗传稳定的病毒)的抑制造成了其它弱势 病毒变成强势病毒?而人类免疫机制对它是陌生的,所以它可能非常凶恶。赵诘 问我:‘这是什么机制?进化论中得不出这个结论。’这真令我张口结舌了:对 这事还用细究什么机制不机制的?现成的例子摆在面前:SARS!它就是人类免疫 系统很陌生所以很凶恶的病毒!”王说了一句实话:王确实是“张口结舌”,而 且甚至说话颠三倒四起来。SARS病毒是新病毒:这是对的。说SARS很凶恶:这不 太对,它的传染力强,但是死亡率比不上天花这样“凶恶”的病毒。无论如何, 这与所谓“医学对一些病毒的抑制造成了其它弱势病毒变成强势病毒”有什么关 联?我可以不问机制——问了王也答不上来——但是总要确定二者的因果关系。 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事件发生,你如何认定某两件事有因果关系?按照王的逻辑, 我或许可以这样说:“人类的睡眠导致了地球上四季的更替。什么,你说从科学 角度得不出这样的结论?现成的例子摆在面前:我每天都睡觉,这不正好说明四 季更迭和睡眠的因果关系吗?”   “睡眠导致四季更迭”是荒唐的,王的病毒“平衡理论”也差不多荒唐。他 的荒唐之处就在于没有证明他的“理论”最核心的部分:是否存在因果关系。而 最能体现因果关系的恰好是机制。SARS病毒的出现可能是因为突变、基因重组, 但是就是没有证据表明有什么病毒先前“抑制”了SARS病毒。也请王不要说什么 “我的观点只是依据达尔医学原理所做的推测”,《Why we get sick》这本书 里根本没有任何观点能得出王的结论。   对于(3),也有一个简单的事实可以对王进行质问:不要说温和的天花病 毒,“凶猛”的天花病毒有几千年的流行历史。那时候可没有现代医学,可是鼠 疫、霍乱、猩红热、伤寒等等照样杀人,没见到当时的人们怎么幸福,也没见到 大自然放了“天花”的毒之后,人的平均寿命就升高了。由于病原体(细菌、病 毒)的进化速度远远比人类快,单靠自然的免疫手段永远会使人类遭到重大的损 失。也许有3%的基因突变者获得了对某病毒的免疫力,然而还没有等到他们扩展 到人类总数的30%,病毒的变异已经让这个基因失去了效果。简单的说,如果听 天由命,我们可能永远也不能在这场战争中占到上风。所以,“温和”的天花病 毒无论从安全性或者效果上,都不可能成功。   对于(4),所谓“医学导致了‘不良基因’没有被淘汰”、“斩断人类的 进化之路”则表现出王对进化论有很大的误解。首先,进化没有为人类开出一张 保证书,即如果我们始终遵循自然的进化,那么我们一定能生存延续下去。尼安 德特人灭亡了(他们确实没有医生,但是也没有“传代万年”),更多的在人类 进化树上的旁支灭亡了,进化历史上99%以上的物种灭亡了。如果我们一直遵循 自然的进化,同样也没有什么能够保证我们能够一直延续下去。正如道金斯所说: “自然选择就如同一个只能上山的机器人,即使把它放在了一座微不足道的小山 的山顶也是如此。没有下山的机制,或者穿过峡谷到达高山另一边的缓坡的机制。 没有自然的深谋远虑,没有什么机制会警告当前的自私将导致物种灭绝——事实 上,99%曾经存在的物种现在都已经灭绝了。……自然是追求短期达尔文主义利 益的投机商。”   其次,作为自然选择基本单位的基因并不关心你的幸福,换句话说,如果有 什么手段能让基因更好的传下去,那么它不惮对你造成痛苦。用镰刀状红细胞症 患者作为例子:在非洲,携带镰刀状红细胞基因的人比其他地方更多,因为这种 人对疟疾有更大的抵抗力。那么,按照王的标准,镰刀状红细胞基因到底算“良” 还是“不良”?由于人类在进化史上从未因为公共卫生的进步而获得如此长的寿 命,原本一些在“非洲东边”不会出现的问题现在出现了:我们可以抱怨“不良 基因”没有赋予我们一个质保期长达100年的心脏。问题在于我们的原始人祖先 甚至活不到30岁!基因不会关心已经完成了把基因自身传递下去的任务的个体。 原始人不会把心脏用上85年,因此没有什么机制能够剔除今天看上去“不良”的 于心脏病有关的基因。所以,我们既没有理由期待自然的“进化”能够剔除这些 基因,也没有理由认为这些基因在基因库中所占的比例会增大。   当王说人类文明“斩断人类的进化之路”的时候,不妨考虑另外一种情况: 人类的大脑。大脑是进化的产物,人类的大脑也是这个星球上物种进化战争的终 极武器。没有大脑创造的文明,我们不可能在地球上居于统治地位。“人类的大 脑——或许在整个进化史上都是独一无二的——能够做到穿越峡谷并且设想出免 于灭绝的办法,向着远方的高地前进。”(道金斯语)。纵使某些所谓“不良基 因”在50万年后累计到了相当可观的地步,在那之前我们可能早就实现了对人的 完全基因改造。我们已经看到了这种技术的前景。因此,我们没有必要把赌注下 在一个只重视短期利益的自然“投机商”身上,王大师大概不明白,这个投机商 从未向我们做出任何保证。   由此,我们分析了王的“理论”的所有出发点,得出的结论是它们站不住脚。 正如前面我们提到的,即使作为“思辨”,王的“理论”也没有任何价值。   这就是对一个声称“只管把握大势,通观科学知识” 科幻作家的“提出一 些新颖的观点”的分析结果。我们发现,科幻作家根本掌握不了什么“大势”, 所谓新颖的观点,也没有价值。究其原因,就在于看了几本科普书就认为自己 “通观了科学知识”——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倘若科幻作家把握了“大势”, 恐怕早就已经有数千个苹果落在了我的头上。 ---   后记:从http://www.blogchina.com/new/display/?id=7571看到高春晖说 “我找到了郑军,通过他把这个事情传递给了王晋康和其他科幻界的人士,今天, 反击的文章来了。”看来似乎变成了对整个科幻小说界的“批判”。科幻作者北 辰和郑军在http://www.blogchina.com/new/display/?id=7204上的“公开信” 更有意思。北辰说“科幻作家常常是一个遭受非议的阶层,理由无非是他们宣传 错误的观点。人们首先要弄清楚的是,他们写的不是科普,你不要对那些东西太 认真。那些东西表现的是他对科学问题的思索。”北辰也同意那不是科普。问题 那同样也不是科幻——如果王晋康声明那两篇文字是科幻小说,我认为没有太大 批判的必要(但是也不能一概而论,柯云路的《大气功师》当初也说是小说,但 是其影响十分恶劣)。无论是谁,他们只面临两种选择:如果是科幻,那么就不 要当作理论向公众推销;如果是科学主张,那就必须接受实证——并且主张的前 提必须是坚实的。向公众推销自己的理论,却又想用“谁也不要对他太认真”作 为遁词,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好事。郑军的某些话更让人看不懂。既然“当今科学 各专业已经划分得非常细致。一个专家跨出自己的专业就不是专家。笔者是学心 理学的,所以对这次争论里所涉及的医学知识从来不敢发表意见”,那么凭什么 王晋康一出来说话就变成了“把自己的想法拿出来求证于大家。我认为这是比较 科学的态度”。这种前后矛盾的话只能表明一个问题:王晋康有胡说的特权。王 当然可以叫嚣“人类以少量的死亡来保证整体的强势”,不过他没有任何特权避免 别人的批评。   参考资料:   [1]Cumulative Number of Reported Probable Cases of 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SARS), WHO Communicable Disease Surveillance & Response (CSR)   http://www.who.int/csr/sars/country/2003_05_13/en/   [2] Loletta K-Y So et al, Development of a standard treatment protocol for 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Lancet 2003: 361: 1615-17 (XYS20030516)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