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我在那个“非典型” 星期的经历   叙述:田惠平   导语   “2003年4月21日开始,整整一个星期,我一直处在担心、愤怒和绝望中。” 田惠平说她的愤怒不仅对当时的防疫机制,还对我们的国民,她分析自己之所以 感觉如此强烈,关键是“我在经历,而不是一名旁观者。”迄今为止,她对自己 亲历的SARS感染者崔宏(化名)的噩梦般的经历仍然感到心有余悸。   田惠平1993年创办了北京星星雨教育研究中心,这是我国第一家专门从事孤 独症儿童早期训练与教育的机构,他们每期组织来自全国各地的50个家庭100人 的培训辅导,地点选在北京朝阳区某乡的一个村子,研究中心的教师和员工都租 住在村中农户的家里。崔宏是江苏人,现在日本东京女子学院儿童学系留学, 2003年2月始,来到星星雨教育研究所进行她的硕士论文研究。不幸的很,SARS 降临到了崔宏的身上,然而更为不幸的是,她由感染到住院治疗的过程却近似一 场由死到生的劫难,让她以及周围的朋友见证了在特定时期“SARS是怎么无遮无 拦地走过来的”。   5月16日,田惠平已经解除了隔离,她的情绪也已经好转,孩子学校的老师 几次打来电话,通知家长一旦孩子出现疑似症状要立即告知老师,由学校统一上 报,并安排住院等事宜,“政府措施的逐渐规范和有效”。   让她感到莫大的宽慰,她一再强调那个令她愤怒的星期是特殊阶段的产物, 并没有典型的意义,但同时,她还是觉得,“那一次经历实在值得人们广泛、认 真的思考。”   正文   担心成了预言   从听说SARS,我心里就有一种特别的担心,我敏感到它的传播可能会极强, 而我们社会整个公共卫生反应机制跟不上,人的公共道德意识薄弱,这太多的条 件都会助长灾难的蔓延。我说这是一次瘟疫,我小时候听说过瘟疫,但我感觉现 在要比那时候可怕,因为我们的社会流动性要大得多,瘟疫的扩散会更加快速。   4月初,刚开始有了SARS威胁时,我心里说不清楚的紧张,甚至可以说是害 怕,我这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50个家庭的100多口人啊,特别是那些原本就不幸 的孩子们,我在星星雨开会,提醒大家重视,我觉得这仅仅是一个序幕,更大的 灾难可能离我们不会很远。从那时开始我们筹划建立了SARS专栏墙。当时,荷兰、 德国要到我们这里参观的朋友也跟我联系,他们那里的报道说得很吓人,问我还 该不该来,说实话,我觉得外国人很多时候非常大惊小怪,但这次我肯定地答复 他们不该来。   体验愤怒   一个疾病来的时候,我们社会不仅不会高级地去应付它,反而一下子混乱的 一塌糊涂。机制和国民的弱点一下子都暴露出来。很多环节来看,SARS本来是可 以阻挡的。   4月21日下午下班前,大概3:30左右,崔宏到我办公室,说她决定离开北京, 而她的研究计划是到5月中旬。我看她的神情不太对,问她为什么这么紧张,她 犹犹豫豫地说她感觉所租住的房东一家的情况可疑,自己向来身体素质不好,害 怕真的被感染上,她准备先到上海找个地方住下来,等观察一段时间没事了再回 江苏老家。下午下班后(16:45分左右),她跟我们一位老师一块去买菜时,感 觉到关节疼痛,好像在发烧,于是回到那位老师的住处,一量体温37.8度,老师 打电话给我,我当时第一反应是全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想不到SARS会来的 这么快。   崔宏拿着温度计准备回自己的住处服用退烧药观察,发现村里正在对那一家 进行消毒。她租住的那一家共4口人,老太太由于胰腺炎住在民航医院,老头儿 门师傅在医院伺候,后来证明他就是那个时候被传染的,回来后又传染了他的儿 子和儿媳妇。按照我们当时了解的判断标准,发烧38度以上,吃抗生素不退烧才 有可能非典,而4月22日早晨,崔宏体温有些回落,但她还是决定叫120急救车去 了中日友好医院。我这里也马上宣布停课,要求大家各自隔离。到9:30,崔宏 来短信说医院检查没有非典特征,让回家休息观察。这期间,我跟房东也联系了, 他们在医院检查的结果说是气管炎,我一下松了口大气,感觉是虚惊了一场。晚 上,我去中央电视台录节目,刚到门口,接到电话说崔宏体温再度上升至39度。 我不能再进去了。马上跟崔宏联系,可她说想观察一下,到第二天再看。   4月23日凌晨,我们的总务部长得知房东一家均被120送往医院,马上,崔宏 也再次叫120,因为觉得中日友好医院的隔离状况太差,这次她去了协和医院。 下午,她来电话说,协和医院诊断说她“肯定是肺炎,但没有非典的特征,建议 择院输液观察三天,再复查。”她现在回家的路上,当时,村长正在我这里,因 为门师傅一家已经被诊断为“疑似”,村长说不能让崔宏回来,他把情况汇报到 乡里,乡里的书记亲自打电话来,说崔宏可以先到乡卫生院输液,他们可以为她 安排隔离病房,费用也暂时不用自己考虑。我对乡里的安排充满了感激之情,这 是那个时候我唯一看到来自政府的一点点行动。到傍晚的时候,卫生院确诊崔宏 是“非典”,并作为一个病案上报。   我就不能理解,崔宏和房东家的儿子、媳妇在诊断前都多次进医院检查,这 到底怎么回事?这种情况下,叫120还要收取90多元的费用,这算不算趁人之危 呢,更主要的,你上了120之后,你说去哪就去哪,让你自己挑医院,120至少也 应该承担分配病人的责任吧。   22号开始,我就照着公布的号码给各级防疫部门打电话,我不断地拨,但一 个也打不通。23号一整天,我直接找从卫生部、北京市、朝阳区到乡里的各有关 部门,给他们打电话、发传真,我强调我这里100个人马上要奔往全国的40个城 市,紧接着还将有100个人汇聚过来,我该怎么办?崔宏做残疾儿童家庭压力研 究,她抽取5个家庭样本,每个家庭都要做5轮,4月21日,她还在同家长和孩子 们面对面的访谈,这些人难道不牵涉疫区扩散的问题吗!我把所有人的车、船、 航班、个人家庭信息都登记了,可是没有人来过问,他们说,你已经采取了很多 措施,挺好的了,你还需要什么。我就不知道,防疫到底应该有什么样的安排, 我们的防疫人员对疫情怎么一点起码的敏感都没有,哪怕就是一种基本的人文反 应也总该有的吧。即将分散的人流是否安全,我到哪去找安全线,一直到23日下 午4点,我眼睁睁地看着家长带着孩子们走完,同崔宏刚谈过话的家长我也无力 把他们留下,其实他们自己也该知道会把危险带给他人,怎么就不考虑呢。剩下 的,我只能要求我的30名员工一个都不准走。也即在那时候,7个广东的家长打 来电话问开不开课,他们当地竟然也没有任何的检查或稍微的证明措施。我不懂 防疫,但我知道,只有人人安全,我才安全,只有人人健康,我才健康,我尽力 在做,而我们的政府机制在做什么,我给朋友打电话的时候一直在哭,我说,我 看着SARS无遮无拦地走过来了。一些医院的朋友预感到,这样下去,医院会崩溃 的。   遭遇绝望   太可怕了,一个生命受到威胁的病人,在冰冷的夜里,坐着120车,找到医 院再被推出来,我实在不愿回忆。4月24日,崔宏早上有咳血的症状,在卫生院 输液后体温降至35度多。很多朋友都说不能再住在乡卫生院里,但在医院里的病 人必须由医院来联系。下午,崔宏开始感到呼吸困难,一些医生朋友说必须要用 呼吸机,这时候我们也得知房东门师傅已经死了,我们找到了院长,院长说乡卫 生院确实也承受不了,晚上,乡卫生院让崔宏转院,我们调动了所有的朋友,把 有呼吸机又有床位的医院都登记下来告诉崔宏,我们想,这样,医院至少不能拒 诊吧,21:00左右,崔宏上了120车,但120不拉她去,她哭了,但依旧坚持,后 来120的司机对她说,你去了他们也不会收你,接着的事实证明,司机并不是在 骗她,可以想象,这位司机遇到的绝不止她这一件,那个时候,也绝对不仅仅是 崔宏一个人遭遇了不幸。   22点多,崔宏在电话里哭喊,她在佑安医院被推出了,我们当时找遍了所有 能找的人,一位医生朋友听说她就在医院门口,便让她向医院说明房东家已有一 人死去自己特别危险的情况,说那样医院一定会考虑的,但结果依旧徒劳。后来 有朋友建议,既然首诊负责,协和有说明要复诊,所以应该再去协和。崔宏去协 和的路上,刚好我的一位英国朋友彼特太太打来电话,我什么问候都没顾上,就 把我们现在的艰难全都向她倾诉了,她同意帮助想想办法。紧接着,崔宏被协和 拒收,不仅如此,她还遭到了羞辱,甚至还有人要打她,但电话里,崔宏的声音 平静的让人感到害怕,她说:“我来了,一定要住进去,我想活。”彼特太太用 了整整40分钟的时间说服了佑安医院,崔宏终于在23点50分左右被佑安收留观察。 4月25日上午办理住院手续,下午上呼吸机,说话已十分艰难。   后来有政府的官员问我为什么没有诊断,我说你们比谁都明白,那时候,北 京荒唐地开放所有的医院,造成的事实就是没有医院敢收,另外的情况是,医院 也根本就接不了了,所以医院只能说你不是。那一个星期,政府机制已经谈不上 科学,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是混乱的一塌糊涂。当时,一个朋友的话我印象极其 深刻,他说“完了完了,全部崩溃了,这个国家用不着战争。” (XYS20030520)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