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外交原则问题岂能随意解释?——评《是“承认”还是“认识到”?》 黄安年 这两天我刚刚看到芮信先生发表在《中学历史教学》2001年第3期上的 一篇文章,题为《是“承认”还是“认识到”?》,我感觉这篇文章是 明显地在继续为人民教育出版社历史教材在表述中美上海公报时与原意 不符的错误辩解。芮先生的理解在一些读者中存在不足为奇,而发生在 人民教育出版社编著课本的芮先生身上,却使人真感到有点怪怪的。按 照芮文的说法关于1972年中美上海公报“教材的叙述似乎也没有错”。 芮文把问题说成是对于“中英文本在表述有什么不同”的理解,“也许 就是造成人们误解的原因吧?!”写文章的作者本人就是人民教育出版 社《世界近代现代史》(下册)课本的编者和责任编辑,教材在表述中 美上海公报时与原意不符的错误就发生在芮先生负责的课本中。现在芮 先生还采取这样的态度,和中美上海公报的文本叫起板来,扯出了什么 《现代汉语词典》、《新英汉词典》的词意对“承认”和“认识到”的 解释等,使我很自然想起《南方周末》2000年11月9日第13版上的一篇 杂文,那是著名杂文家刘友德先生的《羞恶之心》。里面有这样一段 话:“‘鸭子死了嘴巴硬’,明明有错还能讲出这样的一番大道理来, 不愧为全国师生编撰教科书的大知识分子!”刘先生的话兴许尖刻了 些,不过这个形象的比喻确是入木三分。我在这里引述这段话,总不至 于又被什么人士说成是“谩骂”吧。 学界某些朋友也许对个中的始末不大清晰,也鉴于事关尊重客观事实, 还是随意解释,本文有必要用些笔墨问题把说得更清楚一些,不当之 处,敬请批评指正。 (一) 关于中美上海公报,中学历史教材里是这么表述的: 在人民教育出版社1982年6月第1版高级中学《世界历史》(下册)中, 还没有第二次世界结束以来的当代世界的叙述。 在人民教育出版社1992年4月第1版高级中学《世界近代现代史》(下 册)中,第146页写道:“1972年2月,尼克松到中国举行中美会谈,在 上海发表了联合公报。美国承认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 美国确认最终将从台湾撤出全部武装力量和军事设施。” 在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7月第2版1998年1月第2次印刷的高级中学《世 界近代现代史》(下册)中,第102-103页写道:“1972年尼克松实现 了亲自访华的既定目标。在中美发表的上海公报中,美国承认只有一个 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最终将从台湾撤出全部武装力量和军 事设施。” 在人民教育出版社1998年6月第1版高级中学《世界近代现代史》(下 册)试验本中,第125页写道:“在1972年中美发表的上海公报中,美 国承认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最终将从台湾撤出全 部武装力量和军事设施。” 在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7月第2版2001年1月第5次印刷的高级中学《世 界近代现代史》(下册)中,第102-103页写道:“1972年尼克松实现 了亲自访华的既定目标。在中美发表的上海公报中,美国承认只有一个 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最终将从台湾撤出全部武装力量和军 事设施。” 由上可见:自1992-2001年的十年间,教材改了三次版,但是关于上海 公报中美国方面声明“美国承认”的表述是一样的。就是说教材中的文 字表述和上海公报原文表述的不同已经有10年历史了。 (二) 1972年2月28日发表的中美上海公报中的美国方面声明是这么表述的: “美国方面声明:美国认识到,在台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 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政府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 议。”(引自1972年2月28日《人民日报》) 1978年12月16日发表的中美《建交公报》(即《中华人民共和国和美利 坚合众国关于建立外交关系的联合公报》)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和美 利坚合众国商定自1979年1月1日起互相承认并建立外交关系。”“美利 坚合众国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中华人 民共和国和美利坚合众国重申上海公报中双方一致同意的各项原则,并 再次强调:”“----美利坚合众国政府承认中国的立场,即只有一个中 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引自《人民日报》1978年12月17日) 可见经过中美两国政府多次谈判和磋商一致同意的中美上海公报外交文 件文本所用措词是“认识到”而不是教材中的表述的“承认”,这两者 是有些区别的。关于这一点无论是迄今那一个涉及中美关系文献资料的 书籍无一例外都是用的“认识到”而不是教材里的“承认”。而“承 认”一词出现在《建交公报》里,而不是《上海公报》中。上海公报中 的美国方面声明是“美国认识到” “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 部分。”,而建交公报是“美利坚合众国政府承认中国的立场,即只有 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 如果芮先生能够举出哪个文件里有中美上海公报里称“美国方面声明: 美国承认”的说法,请具体指出来。大家清楚,外交文件写明的和编著 者自己的所理解并非一回事,难道教材的文件表述不是尊重事实而服从 于编著者自己的理解? (三) 我们再来回顾教材质疑者多次提出的见解。《中学历史教学参考》1999 年第7、8、9三期连续刊登了笔者的文章《评人教社<<世界近代现代史 >>(下册)新教材---- 一百三十例质疑引发的思考》,其中第81条是这 样写的:“教材第102-103页写道:‘在中美发表的上海公报中,美国承 认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最终将从台湾撤出全部武 装力量和军事设施。’其实,如果查对中美上海公报的原文,公报使用 的措词是:‘美国认识到’而不是‘美国承认’,要知道‘承认’和 ‘认识到’在外交文件的措词里,是有着细微区别的。” 紧接着第82条又写道:“令人感到十分遗憾的是,对于用于中国普及教 育的世界历史课本,在叙述中美关系这个既关系中国又影响世界的重大 历史事件时,却没有直接引用处理中美两国关系原则基础的中美三个公 报双边关系文件,我们从现行课本引用120多条文献资料上,竟然看不 到这样的文献资料。” 2000年第6期《中学历史教材参考》第45页摘登云南省宣威县第五中学 王清才老师的文章说“课本第102-103页:‘在中美发表的上海公报 中,美国承认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其实,中美上海 公报中只有‘美国认识到’而没有‘美国承认’的措辞。”芮文引用了 王老师的话,但是删去了“在中美发表的上海公报中,美国承认只有一 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这句引文。 《中学历史教学参考》2000年第10期刊登笔者的文章《评任史识先生的 “也谈” ----兼论学术批评的开展》,其中写道:“无论就任文说的 编写中学教科书要遵循的四个必须来说,还是任文强调的‘是一个政治 性很强、意识形态上十分敏感的问题’而论,或任文要求‘相对于基础 历史知识而言,对学生品质和气质的培养,都必须提到相应的高度’来 衡量,甚至上升到迄今中美关系中最重要、最敏感的问题来讲,黄文建 议教材编者在现行课本的文献资料中不要忽略中美三个公报文件的选用, 都无可挑剔的。” 2000年10月30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背景节目用了20分钟的时间在早 晨黄金时段播放了有关中学历史教科书的争议讨论录音对话,人民教育 出版社历史室负责人陈其博士和我应邀参加这次对话。我谈到:“教材 里面提1972年中美上海公报,教材中说:美国‘承认’(海峡两岸)只 有一个中国,这个显然是错了。因为根据中美上海公报的文件,这里面 讲的是美国‘认识’到,而不是‘承认’,而1979年中美建交公报才把 ‘认识到’变成‘承认’。大家知道从‘认识到’到‘承认’,这是有一 个变化过程的,是一个重要的变化过程,反映了美国对中国的认识从 1972年到1979年有一个变化的过程,在外交辞令上是不能含糊的。但是 历史教材在这个问题恰恰是弄错了。这个错误,恐怕不是技术性的错 误,至少是理解上面发生偏颇。”(可参见《中学历史教学参考》2000 年第12期第5页) 如果仔细核对2000年10月26日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录音棚原始录音带的 话,当时陈其博士就提出过是否中美两国翻译文本是否存在理解上不一 致的疑问。我当时说这是当时两国政府反复核对并认可的,并不存在文 意上的不同。限于时间,编辑在技术处理时,把这段对话删去了。 芮先生在《中学历史教学》文章中似乎故意把论争的对象针对王老师, 可是提出这个问题并不是在2000年6月,而是1999年5月。芮先生执笔的 2000年第3期《中学历史教材参考》上的任史识的文章就回避了这个问 题,现在还把我2000年10月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关于这个问题质疑说成 是什么“高论”。我真不清楚究竟是教材“承认”的表述符合中美上海 公报外交文件原意呢,还是我按照文件引述的“认识到”符合历史真 实。真是把我搞糊涂了。 芮先生在文章中还引出《中学历史教学参考》2000年第12期第48页中有 “含糊地承认了(‘认识到’)”的提法而为之一振。那个说法是由陈 伟国先生主编的《祖国和平统一》高考“文科综合”专题复习内容之 一,是陈老师的一种看法。可是芮先生却借这个说法引申出新问题: “在我们今后讲课时,到底用‘承认’好呢,或者是用‘含糊地承认’ 好呢,还是‘认识到’更好一些呢?”按照笔者的见解,讲课时教师不 仅有权而且应该发表自己的研究心得,学生也要认真思考问问为什么? 但是作为师生使用的独家垄断而无法自由选择的课本,则必须尊重外交 文件的历史真实。这一点是不能含糊其词的。 据称2000年3月“两会”期间已有三个涉及人民教育出版社历史教材问 题的提案。其中一个是由某民主党派以政协小组名义提出的改革中学教 材编写、审订、纠错、监督机制建议的提案,这份长达四五千字的提案 就指出了教材中的这一错误:将1972年中美发表的上海公报原文中“美 国认识到只有一个中国”, 错误地写成“美国承认只有一个中国”(人 民教育社1996年版《世界近代现代史》下册第102-103页)。另外一份 有几十名政协委员连署的建议查究中学历史教材差错率大大超出万分之 一以上的事实的提案,也指出教材中将1972年中美上海公报中“美国认 识到只有一个中国”, 错写为“美国承认只有一个中国”的事实。如果 出版社对于质疑者的意见还“不以为然”,那么面对政协党派和政协委 员们要求教材改正错误,尊重历史真实的建议,出版社和有关主管部门 理应高度重视,而不应“不以为然”了。 (四) 《中学历史教学》杂志同期发表了人教社编著者和责任编辑马执斌先生 的一篇短文《产生错误的主观原因何在?》,笔者孤陋寡闻,这是迄今 我看到的以人教社责任编辑个人的身份坦率地承错的一次,他所认的错 指的是在中国近代史课本中关于麦克马洪线叙述上有错误,他表示“今 年再印的教科书一定会消灭掉这个错误。”我以为马先生的这个态度是 很好的。如果教材编著者和芮先生也采取这样的态度,就很容易使学术 评论的双方找到了合作切磋的共同语言。马先生说“我的态度是发现一 处错误,就改正一处错误,在今后的工作中,努力把差错率降低到零, 以答谢广大读者。”其实质疑者意见本来就是不希望课本有错,而不是 故意找错,真是没错,你怎么找也不会找出来个错来。再说如果教材确 实没错,是质疑者的理解发生偏颇或者双方有着不同学术见解,那就要 平心静气地讨论,大可不必挥舞棍子,甚至搬来一些专家以势压人。马 先生解释说“那么产生错误的主观原因何在呢?”他列举了“自己的学 识浅薄”、“自己有时迷信权威”、“自己工作的疏忽”三个方面。 我想对于芮先生来说,如果他承认在自己编著的世界现代史部分教材有 错的话,在中美上海公报表述问题上恐怕不大存在“自己有时迷信权 威”的问题,因为看来他是没有在教材的每一版、每一次清样和每一次 付印前都认真地核对了文献的原文,如果核对了原文,就不该出现十年 不改的这样的错误。对于目前国内在这个问题上的专门论述他是否也 “不以为然”,笔者不可得知。但有一点可以负责地说,他在师大学习 期间,老师是严格按照文件的意思讲的。这两天我查阅了国内相关专们 的论述,从目前已经看到的说来,还没有找到一本或一篇文章在论述上 海公报时使用美国方面声明“美国承认”之说的。我担心他是否太过于 自信、太自以为是了。下面的简要引述,可以清楚在上海公报问题的阐 述上这些论著是怎样表述的: 刘绪贻教授主编的《战后美国史 1945-1986》1989年由人民出版社出 版,第388页写道:“关于台湾问题,双方表明了各自的立场”,“美 国方面在公报中声明:‘美国认识到,在台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 认为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政府对这一立场不提出 异议’”。 笔者所著《二十世纪美国》1989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第411页写 道:“关于台湾问题,‘美国方面声明:美国认识到,在台湾海峡两边 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政府对 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 杨生茂教授主编的《美国外交政策史 1775-1989》,1991年由人民出版 社出版,第567页写道:“美国方面在公报中声明:‘美国认识到,在 台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 分。美国政府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 顺便提道,当时芮先生和孙平先生等人作为美国外交史研究方向的攻读 硕士学位研究生曾为该书编者作些前期资料准备,提供了编辑有关的中 文资料索引(1987年打印),这是在该书《前言》中写明的,想必芮先 生手里必该有此书可以查对。 资中筠教授主编的《战后美国外交史-从杜鲁门到里根》,1994年由世 界知识社出版,下册第638页写道:“双方在上海发表了著名的中美联 合公报”,“在谈到美国对台湾问题的立场时,公报说”:“美国认识 到,在台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 一部分。美国政府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该书评论说:“尼克松 政府并未承认是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 2001年3月29日,资中筠先生这位社科院前美国所所长、《美国研究》 主编、中美关系史研究会会长应我系的邀请,来北京师范大学作《美国 强盛之路》的讲演,我和她谈起教材中上海公报的表述用“承认”取代 “认识到”时,她直言不讳地说:“这是太不了解中美上海公报的历史 背景了”。 王纬教授主编《美国对亚太政策的演变 1776-1995》1995年由山东人民 出版社出版,第367-368页写道:“关于台湾问题,双方表明了各自的 立场”,“美方则表示:‘美国认识到,在台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 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政府对这一立场不提 出异议’”。 苏格教授所著《美国对华政策与台湾问题》1998年由世界知识出版社出 版。众所周知该书出版在克林顿总统访华前,受到了有关领导的高度赞 扬。该书第385页关于《上海公报》写道:“关于两国之间长期存在的 ‘严重争端’----台湾问题,中国方面重申了自己的原则立场”。“美 国方面对台湾问题则表示了如下立场:”“美国认识到,在台湾海峡两 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政府 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虽然中美两国关于台湾问题的立场相距甚 远,但两国有着促进双边关系接近战略安全需要。” 该书423-424页详细谈到中美建交公报,在全文引述了中美建交公报后 写道:“从中美建交公报可以看出,其重申了《上海公报》中确立的原 则,但又比《上海公报》向前迈进了一步。《上海公报》中美方仅仅是 ‘美国认识到,在台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台 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政府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这并不等于美 国承认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而《中美建交公 报》宣布‘美利坚合众国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中国的唯一合法政 府。’”“公报重申了‘上海公报中双方一致同意的各项原则’,并确 认‘美利坚合众国政府承认中国的立场,即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 的一部分。’” 中共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中心主任姜长斌教授和美国哈佛大学费正清 东亚研究中心罗伯特.罗斯教授联合主编的《从对峙走向缓和-冷战时期 中美关系再探讨》专著,2000年11月由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版,在宫立教 授所撰写的《中国的高层决策与中美关系解冻》专题研究中,根据有关 部门档案材料详细叙述了有关中美上海公报的讨论经过,其中在叙述 1971年10月基辛格来华会谈时就起草尼克松访华公报问题双方讨论时写 道:根据毛泽东的指示精神“中方改写出一份别具一格的公报草案” “毛泽东听过这一稿公报草案的汇报后表示:‘这一稿改得好。’”在 与美方的讨论中,“经过反复的争论,中美双方在公报草案问题上都做 出一些让步,在关键的台湾问题上,美国用一段巧妙的文字来表达自己 的立场:‘美国认识到,在台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 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政府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这个 提法是基辛格从美国国务院为谈判所准备的一份文件中摘录的。对于这 种表达方式,中国表示谅解。”(第701-702页) 该文说,1972年“1月2日,周恩来召集外交部核心小组成员及有关负责 人开会,讨论外交部起草的中美联合公报草案设想(修改稿)。周恩来 提出:‘草案关于台湾的措词不能变,对国际部分可提出不同意见。’ 1月3日,外交部根据会议商讨情况提出两种修改草案(对国际部分大改 和小改的两种方案),供最高决策层选择。”“1月4日,黑格到京后同 周恩来举行政治会谈,转达了尼克松、基辛格的口信,并向周恩来递交 了一份美方对拟议中的中美联合公报有关问题的处理意见。这是基辛格 1971年10月访华没有来得及解决的主要问题。会见后,周恩来委托熊向 晖主持起早了《对美方口信的答复》稿,并将稿件修改后报送毛泽东批 阅。”“毛泽东于1月4日和6日,听取了有关情况汇报。”“1月6日晚 11点半,周恩来在和基辛格举行第二次会谈中,向他讲明了经毛泽东审 定的中方答复口信。”(第703-704页) 该文接着说:“经过上述充分准备,1972年2月21日,尼克松终于成为 有史以来第一个访问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美国总统。”“在此期间,中方 所有重要决策均请示,并经过毛泽东批准。”“周恩来和尼克松及基辛 格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本着求同存异的精神,就两国关系正常化, 以及双方关心的国际事务先后进行了五次‘广泛、认真和坦率’的讨 论,其中北京四次,上海一次。总共会谈时间长达十七八个小时,姬鹏 飞和罗杰斯的会谈也进行了五次,其中北京四次,上海一次。关于起早 中美联合公报的会谈则主要在乔冠华、章文晋和基辛格之间进行,谈判 进行得十分艰苦,总共用去了22个小时,从北京一直谈到杭州和上海。 在杭州和上海,周恩来随时打长途电话向中方最高决策人毛泽东汇报中 美会谈情况。”“这样,中美双方经过几天的反复磋商,终于在2月27 日下午,就中美《联合公报》的最后文本达成协议。”(第705-706 页) 可见对于上海公报的用词是经过中美双方领导人反复研究敲定的,怎会 存在什么翻译理解上的歧义呢? 下面,再来看看美方当事人的《回忆录》中是怎么写的: 尼克松总统在《回忆录》中写道:1971年“10月20日,基辛格又去北京 执行第二次波罗行动。这次他为时六天的旅行是公开宣布了的。目的是 为我同中国领导人举行会谈的议程做准备,并起草在我访问结束时将发 表的公报基本文字。经我同意准备向中国人提出的公报草案......” (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中册第242页) 尼克松总统在回忆1972年中国之行时写道:“每天晚上社交活动之后, 基辛格同副外长会晤,逐字逐句地研究正式公报的每一个新草案。有时 周同他们一起工作;有时基辛格走过两栋宾馆楼之间的小桥来向我汇报 他们取得的进展或者遇到的问题。由于晚上还要进行这些谈判,我们没 有几个人能够睡多少觉,基辛格则几乎完全没有睡觉。”(同上第261 页) 关于中美上海公报尼克松总统在回忆录中写道:“美方关于台湾问题那 一段的措词回避了意见的冲突,只是简单地声明:‘美国认识到,在台 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 美国政府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它重申它对由中国人自己和平解决台 湾问题的关心。’”(同上第269页) 基辛格所写的《白宫岁月--基辛格回忆录》中关于中美上海公报的起草 经过是这样写的:“我第二次北京之行代号是‘波罗二号’”(世界知 识出版社1980年版第三册第56页)基辛格回忆道:“我们这次访问的成 败要看我们能否把总统的访问安排好,能否促进我们之间的政治和解, 并对公报达成初步协议。尼克松总统访问的细节很快就决定了。”(同 上,第63页)“周恩来和我用了25个多小时一起研究世界形势,还用了 15个小时起草一个声明,就是后来人所共知的上海公报。”“(同上第 64页) 基辛格接着写道:“尼克松总统已经授权我来谈判他访问的公报。” “1971年以后的所有的谈判,他都赋予我以自行决定的权力。我和我的 工作人员起草的一份公报初稿,是尼克松已经看过并且批准了的。” “10月22日完我把这份公报草稿交给周恩来。第二天晚上周恩来对我作 了初步反应,说我们的公报可以作为讨论的基础。”“第二天上午代理 外交部长姬鹏飞将同我一起重新起草这份公报。”“在约定的时间总理 本人来了。”“据他说,这是根据毛泽东的明确指示。他宣布我们的做 法是不能接受的。公报必须摆出根本性的分歧,否则措词就‘不是真实 的反映’。”(同上第65页)“稍事休息之后,周恩来说他将在下半天 提出一个公报初稿。”“这份初稿的构想是前所未有的。”“休会片刻 后,我告诉周恩来,我愿接受他的基本做法。公报可以用很大的篇幅阐 述分歧;在这些方面我们随后提出美国的立场。”“这变成了一场体力 的竞赛。我去睡了三个小时,由洛德重新起草公报。然后他去睡觉,下 半夜有我修改他起草的公报。我们尽量使表达中国立场的那部分文字温 和一些,也写出表达美国立场的那一部分,并且拟出某些某些双方同意 的共同点。”“10月25日,我方提出公报草稿之后随即开会;会议持续 了一整天,偶尔有几个小时中断,中国人要案把草案译成中文,进行研 究,无疑地,他们的立场要经毛泽东批准。”(同上,第66-67页) 基辛格又写道:“不出所料,台湾是最困难的一个问题。我们需要一个 方案,承认台北和北京都同意的一点,即中国的统一,但又不支持它们 各自的说法。最后我提出美国对台湾的立场如下:‘美国认识到,在台 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 美国政府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我认为我所做过和说过的任何事情 都没有比这个模棱两可的提法使周恩来印象更深刻了,按照这个提法, 我们双方在将近十年内都可以对付过去。(说句公道话,这个提法我是 摘自国务院为谈判所准备的一个文件,那次谈判在五十年代流产了。) 中国人在晚上十一时三十五分要求休会。次日凌晨四时四十五分中国人 交来了新的草案,五时三十分周恩来回到会场。他和我又花了几个小时 修饰文字,至八时十分截止,会议连续开了几乎二十四个小时。我们对 公报的主要内容达成了协议,这就是后来人所共知的上海公报。”同上 第67-68页) 基辛格在回忆1972年上海公报时写道:“台湾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在我 十月间那次访问时,我们我们已经同意,双方都可以申述自己的立场, 就象在其他其他问题上一样。北京声称自己是中国唯一的合法政府,坚 持台湾是中国的一个省。它说台湾的前途是内政。在美国的声明中,我 同意对台湾海峡两边的中国人的观点不提出异议:‘美国认识到,在台 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个省。 美国政府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同上,下册第31-32页) 基辛格在回忆录中详尽回顾了公报措词中的争议和修订,他回忆说: “乔冠华和我的最后时限是2月26日”。2月25日星期五“乔和我在晚上 十点三十分再次会晤,并在十五分钟之内解决了关键问题。他立即接受 了我向周恩来解释过的所有的美方措词。这次会晤中,我们取得了乔对 以下提法的同意,即:我们认识到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而不是 ‘一个省’,这样就消除了彼此从属的含义。这有关的一段现在的行文 如下:‘美国方面声明:美国认识到,在台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 认为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政府对这一立场不提出 异议。’”“星期五晚上十点五十分,尼克松和我逐字逐句地研究了这 份草案。”(同上第34、37页) 基辛格回忆说:“我们刚刚到杭州,罗杰斯国务卿”“交给了总统一份 他的工作人员准备的单子,列举着应进行修改的地方,既多又琐碎。例 如,他的专家对‘在台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 这句话提出了异议。他们觉得这句话太绝对了,或许有一些中国人这样 认为呢。他们建议把‘所有中国人’改为‘中国人’”“另一个建议是 要去掉‘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句中的‘立场‘二字。如此这般重 要的修改大约有十五处”。“尼克松气得发疯了。”“他威胁说,一有 机会,他就要‘收拾一下’国务院。”(同上,第41-42页) 基辛格继续回忆说:“我建议在饭后由我再找乔冠华谈谈,尽管这很难 启齿。”“乔冠华和我在晚上十点二十分会晤。”“我的论点没有没有 完全说服乔。他尖锐地回答说,双方已经走得很远了,而且中国为了照 顾美国的愿望已经作了很多让步。听到我们说总统已经接受,政治局前 一天晚上已批准了公报。现在离公报发表不到二十四小时,怎么来得及 重开讨论呢。”“乔暂停了我们晤谈-无疑是为了请示总理-回来时提出 了一个折衷方案。中国人不能考虑修改台湾部分;他们已经对我们的意 见作出重大照顾;他们的领导人进行过很多的辩论才批准了这个文本。 任何任何要修改这一部分的企图都会排除第二天发表公报的可能性。但 是乔准备讨论我们的其他建议,看看是否可取之处。”(同上,第42 页) 基辛格接着写道:“于是,我们又开了一次夜车。中国人在放了不少 ‘空炮’之后,同意了对公报中台湾部分以外的大多数文字修改。凌晨 二时,另一个‘最后’草案终于完成了,再次提交双方首脑正式批准。 次日清晨,获得了这种批准。星期日中午,在上海,乔和我又用了两个 半小时检查新完成的文本。我们逐字逐句读了一遍,甚至核对了标点符 号,并做了一点文体上的改动。” 他还说:“在所有的会谈中,我们 都用北京的译员,主要因为尼克松认为国务委员的译员会走漏消息;而 且,他们的译员也比我们的强得多。”“由于时间紧迫,我们甚至 连检查一下中文译文的机会也没有”。“令人吃惊的是,我们发现中 文译文比英文本对我们的立场还更有利。”(同上,第43-44页) 研究了上述一些专门阐述,我们不应怀疑上海公报措词的中文稿和英文 稿会有什么异议。难道还需要从《现代汉语词典》和《新英汉词典》及 中英文稿中寻找歧义吗? (五) 现在事实已经很清楚了。白纸黑字,人们自有评说。记得今年3月20日 香港教育工会联会组织的历史课程培训团来师大访学,我应邀为他们讲 授中学历史教材争议引发的思考,有的中学教师就提出这样的问题:难 道这样的错误教材也该发生?现在的问题是,却是既然已经很清楚的 事,难道还要把它折腾出来,并且专门写成文章称“似乎也没有错”, 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们的“国家级”教材究竟以史实为依据还是以某些人的理解为依据? 我们的“国家级”教材是以中美两国共同认可的外交文件为准,还是可 以自己随意解释? 笔者以为,任何人对于外交文献有作出自己理解和解释的自由,这是言 论自由的问题,但是不能改写当时的文件的提法,这是尊重事实的问 题。课本的编者不按照文件原意而以自己的独特见解用“承认”取代 “认识到”的表述是很不妥的,在政治上也是不严肃的。 难道教材的审订者和上级主管部门还该同意编著者的这个意见吗?我想 教材审查委员和有关主管部门在此以前也许过于相信了编著者们在这个 问题上的表述,没有悉心查对原文。但是我不能相信在今后的新教材中 还会按照“似乎也没有错”的理解继续将原文中的“认识到”写成“承 认”,如果在发生那样的情况,那就属于渎职了。 这里还要简要分析芮文中一些引起人们生疑的地方: 第一,上海公报公布在1972年,芮文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多精力来向读者 介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承认’与‘认识到’两个词的区别,并且说 什么“查一下《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两个词本来就没有太大 的差别。”难道公报的中美双方的起草者们连这个“常识性”问题也不 懂。再说起草上海公报的时间在1971年10月至1972年2月间,《现代汉 语词典》的版权页上写明第一版是1978年12月,修订版总不该在1978年 前出版,怎么能要求起草者们专门来查查现代汉语词典上关于“认识 到”和“承认”的用词异同呢。历史文件的时间先后是不能颠倒的。 第二,芮文说“这里的关键点在于对比中英文本在表述上有什么不同” “于是我就冒昧地请一位上海的老先生帮助查到了《上海公报》的英文 版。”芮文在文章中把英文版和中文版作了对比,作出了“由此看来, 教材的叙述似乎也没有错”的结论。在这里我们不来说,前面已经指出 了中文本和英文本是经过中美双方多次反复逐字逐句推敲的事实。倒是 要提醒芮先生以后在查这类外文资料,不必到千里之外上海去找上海公 报英文版。离人民教育出版社只有几里之遥的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所就 在附近,骑自行车也就一刻钟的光景,打个电话也不必付长途电话费, 那里就有英文版上海公报。此外从网上获取这类公开的外交文件绝非难 事。在北京的有这么多美国外交问题专家都可以问一问的。 第三,芮文还说:“我又重新查了一下教材,发现教材没有使用直接引 语即使用引号,而是用直陈的叙述方法说明美国在实质上承认只有一个 中国,这对教学比较有利;而如果使用‘认识到’,则必须采用直接引 语,这在中学课本中或许可以用于资料部分,但用做课本,似乎没有必 要。”我对教材编著者和责任编辑为教材错误作出这样的辩解感到十分 吃惊。 一来,不论教材使用直接引语或者直陈的叙述都必须和历史实际相符而 不能违背历史实际。 二来,承认只有一个中国和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 不是一个概念。上海公报并没有解决后面这个问题。 三来,本文前面已经指出,教材中引用了100多处资料,但是并没有引 用一处有关中美三个公报的资料,这不是怪事吗?作为教材的编著者和 责任编辑对此能不能明确地毫不含糊地解释呢?是认为不重要,还是出 于疏忽?或者出于别的什么考虑。人所共知,中美关系在我国与世界各 国的国家关系中最为重要,中美关系的原则基础是中美三个公报,让青 少年在中学基础阶段在历史知识点中了解中美三个公报,这个道理芮先 生不是不知道。 四来,既然教材没有提供三个公报的原始文献资料,又在表述上不使用 上海公报原文中“认识到”,这样在整整90年代的中学生对于上海公报 的原文不能从教材中得到历史的真正的了解。有些人以为原文中写的就 是“承认”,这不在客观上造成了误导吗?这是我们对待历史真实的负 责态度吗?我们按照原文在教材中使用直接引语“认识到”以至直陈的 叙述的“认识到”,就一定不是“对教学比较有利”?究竟哪个对教学 更有利?究竟哪个对于学生了解历史真实更有利?在教材中这种例子还 可以举出不少。教材中的直陈的叙述的其他错误并不少见。例如关于田 中奏折的解释、关于毛泽东的三个世界理论的解释、关于开辟欧洲第二 战场的决定时间的解释等,不都是教材直陈的叙述违背了历史真实吗? 五来,联系到芮先生执笔的任史识文章强调教材要采纳的都是学术界 “公认”的意见而不是什么“—家之言”。那么上海公报中的“认识 到”为中美双方政府所公认,难道就不是学术界公认的吗?而芮先生在 文中所称表述为“承认”,“这只是本人的一家之言”才是教材应取的 态度? 在本文结尾时,我还是要强调:芮先生如果不是教材的编著者和责任编 辑,对于教材关于上海公报中“认识到”还是“承认”的表述尽可坚持 和发表自己的学术见解,但是作为教材和教材的编著者、责任编辑来 说,这可是要对千百万青少年负责、对历史负责也对政治负责的事,应 该尊重客观事实,不要随意解释。这是万万不该掉以轻心的。因为人们 注意到《中学历史教学》隆重推出的“学术茶座”里,芮先生可是该杂 志专门介绍的“特邀嘉宾”。 写于2001年4月2日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