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我们怎样遏制“泡沫学术” ——杨曾宪访谈录           曾:一提及关于学术发展的讨论,我们马上就会想到几年前围绕学术腐败、学术 规范问题的激烈争论。这场讨论如果说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的话,可以说有一批 学术造假者被曝了光,大家也开始越来越重视学术研究或者说学术论文写作的基 本规范了。但是我感觉,它并没有解决学术发展的根本性问题。一个很简单的事 实是:有许多言之无物陈词滥调的文章却恰恰是非常符合学术规范的!      杨:确实是这样。我们的学术讨论,往往都是在没搞清基本概念前提下进行的。 学术,要有“学”有“术”,引起大家重视和讨论的多是“术”的规范问题。这 当然非常重要,但更重要的应是体现学术生命本质的“学”的规范。相对“术” 的规范来说,这“学”的规范应算是元规范,它不是一个技术操作规范,如何征 引注释等等,而是一个学问更新或理论创新概念,即你是否超越前人贡献出有价 值的新知识、新观点、新理论等等。如果离开这些价值内涵,那么,无论是怎样 的“皇皇巨著”、“世纪经典”,或是怎样的重点课题、重奖成果,都没有学术 价值,统统是泡沫学术。因此,我认为真正危及学术生命且难以根除的痼疾,恰 恰是泡沫学术。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泡沫学术往往是打着学术旗号扼杀学术, 打着学术规范幌子践踏规范。泡沫学术在完成它的晋职获奖彰显名声或其它非学 术功能之后,很快就变成学术垃圾,既无益于学术,更无益于社会;泡沫学术本 质上是反学术的。        但问题的严重性在于,许多泡沫学术,是学术打假打不掉的,一般学术规范约束 不了的。而且,由于其曾获得很高学术奖项,其“带头人”,此前已是或其后更 是著名博导、学界权威,使其得以合法地繁衍着、蔓延着,堂而皇之地成为学术 正宗。在这种情况下,恕我直言,任何学术规范建设努力最终都将归于无效,因 为这种合规范的非学术,正在吞噬掉真正的学术!      曾:我理解您说的意思。学术造假只要有确凿的证据便能“是其所是,非其所 非”,但我们对于“学术泡沫”却往往有点束手无策。“泡沫”是一种感觉,它 意味着我们的学术中存在着大量“空心”的成份,意味着被填充进大量的水分, 意味着许多学者倾其一生可能一事无成。因此,我们必须将这种“感觉”具体化、 理性化,而不是空泛地批判。您能结合例证讲得更具体些吗?      杨:当前,“泡沫学术”在若干学术层面上存在着。比如说,目前有些文科学科 本身便是建构在泡沫之上的。请您原谅,我不能在此指陈那一门学科是泡沫学问, 但却绝不是无的放矢,也不是我自己的感觉。譬如像社会心理学、中外文学等课 目,或启人心智,或增加学识,学与不学、教与不教,的确大不一样;但有些冠 以“××学”(我讽刺地称为“高兴学”)的课目,基本是将常识换个说法,学 生只要有阅读分析能力,躺在床上读一遍就可搞通,根本不需专门教与学,学生 在这种泡沫“学问”中浸泡久了,反倒思想僵化,踏上社会往往“找不着北”! 再比如,某些课题属泡沫化的假问题,像曾是热门话题的“古文论现代转化”便 是。理论的生命力是个实践问题,与“话语”权无关。既然大家都肯定古文论话 语优势,为何不去应用和实践,用转化后的古文论“话语”写出漂亮的批评文章, 让当代评论家集体“失语”呢(如中医积极参与“非典”防止那样)?但数年过 去了,只闻倡导声,不见操练人,便证明了它的泡沫性质(需说明的是,追随参 与这场讨论的多数古文论学者学问渊博、治学态度严谨,我对他们很尊敬)。今 后如有学者能用实践证伪我的观点,我将很乐意承认错误。至于泡沫文章、泡沫 著作、以及严肃学术会议上名家的泡沫发言等等,更是所在多有,不需例举了。   曾:要想挤掉“学术泡沫”,必须得落实到具体的学科研究中。不管我们承认不 承认,学术分科化是我们面对的一个现实,这导致现在学科分支越来越细、学科 交叉现象也越来越普遍了。面对这种现实,我们得考虑各学科间是否存在“不可 通约性”的问题?是否存在自我封闭问题?也就是说,“学术泡沫”的产生,是 否与学科划分过细和学科交叉过滥相关?  杨:你提的这个问题很大,也很重要。学科能否通约,不能一概而论,这涉及对 学科性质、学科内容划分的认识。就学科性质而言,文科通常分为人文学科(注 意,不是“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这已是学界共识。就学科内容而言,文科 又分为“史”或“论”。人文、社科划分对“史”或“学问性”研究而言,没有 太大意义,因为不同“学问”一般都是不可通约的,除非是搞通史。但对“论” 或“理论性”研究而言,强调人文、社科划分却是极重要的。人文理论属于价值 论领域,它包括人文哲学、人文美学等等,它们都允许甚或依赖主体感悟体验参 与,而难以或不需实证检验,能自圆其说便可,所以,不同人文理论间也是无法 通约的;社会科学则属于科学范畴,除去通常社会学、经济学、心理学、人类学、 法学之外,还包括社科性质的哲学、美学,它们具有本体论方法论认识论实践论 统一性特征,需要能揭示客观真理,能经得起实证检验,所以,我认为,不同社 科理论间是应该也可以通约的。但既往我们的研究,却是不可通约的,乱通约; 应该打通的,没打通,由此便成批量地生产出大量泡沫学术来。  曾:您提的这个观点很有意思。我同意您刚才强调的,“人文学科”不能称为 “人文科学”,但现实中这种概念混淆却非常普遍。对学科性质心中无数,所谓 研究成果自然就很容易变成泡沫了。但另一方面,由于学科间互不理解而带来的 “学科的偏见”,也导致了大量无价值的泡沫学术。问题严重性在于,这种混淆 和偏见目前还都属于某种“群体无意识”,您能否再详细举例说明呢?  杨:好吧。先说应该打通没打通的,或你说“学科偏见”吧。譬如,从事文学研 究的学者,大多不懂经济学,这是个大问题。所以,文学批评,只是人文尺度的 批评,缺少经济的和历史的视点。而马克思恩格斯的文学观点之所以非常犀利, 是因为他们懂经济理论,重视历史尺度。这样,中国批评家的分析与读者的感受 基本在同一层次上,所谓批评文章便失去价值了。但我认为,当前导致泡沫学术 的主要原因,“内容浅薄”尚在其次,首要的是“学理混沌”,即混淆人文与社 科、混淆学问与理论的所谓研究。人文研究要概念自洽、理论圆通,不能自相矛 盾,社科研究则不能天马行空,乱出概念、妄下论断。譬如美学,社科美学好比 拳击,通过激烈对抗是可分出胜负的;而人文美学好比气功,虽博大精深,健体 益智,却一般不与外人过招。但在既往美学研究中,越界混战情况比比皆是,好 比拳击与气功混在一起,你用实证否定我,我用感悟回击你,结果几十年吵下来, 谁也不服谁,美学自身也陷入悲剧境地。  在传统文化研究中,一些先生长期来习惯于直接由“述”无障碍地过渡到“论”, 从“天人合一”中生发出种种宏大理论来,既没有概念限定,也没有逻辑起点和 推导过程,更没有对这“合”的方法论、本体论进行解释,却能将马克思哲学观 点与西方现代哲学概念统统包容其中。“天人合一”是中国传统人文理论,也是 重要的学问资源,但你要把它改造成现代的“XX学”与马克思主义兼容,却必 须符合社会科学理论规范。问题是,许多著名学者至今仍将这视为建设中国特色 理论的一条途径。多年前一次全国美学会上,有学者提出要融合古今中西美学理 论资源,建设中国的马克思主义美学体系。我当时便提出质疑:譬如我们能把鲁 菜、粤菜、川菜和西餐混在一起,烹饪出“马克思主义美学大菜”吗?大家都笑 了,我却是认真的,因为这种混炖的“大菜”百分之百是泡沫学术。    曾:这种融古今中外于一炉的“中国××学”我们确实见得太多了。这里所包含 的问题很多,除了刚才我们所讲的学科性质认识误区之外,我想还有一个很明显 的动机--标榜自己的“中国性”。这种现象不是后殖民主义传来之后中国学者 才有的所谓“理论的自觉”,它还可以追溯到近代的“体用之争”,甚至更远。 杨:中国学者的现代“理论自觉”的确很早,尽管“体用之争”没有结论,但诸 多现代学科建设,在20世纪初叶便取得骄人成绩。五四时代中国学者是充满自 信的。但今天,在种种西方后学理论霸权下,当代中国学人却普遍存在一种“理 论自卑”,认为我们难以与国际学术(其实是欧美学术)接轨、难以企及国际水 准,甚至对种种在西方也昙花一现的后学理论或同样是泡沫学术,我们也膜拜有 余,批判不足。我认为,这之中有很大的认识误区。就人文学科而言,根本就没 有国际可比性,一些纯中国理论和学问,本身就是世界性的。就社会科学而言, 尽管我们要学习源自西方的科学方法、理论模式,但具体到不同学科,却未必都 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体系,更未必有所谓国际水准。因为与自然科学不同, 不同国家所面对的社会文化特性和文明发展程度是有差异的,相应的社科理论也 应当是有差异的。特别在眼下中国,这种差异性更是非常突出的。  当代中国的问题,有五千年的传统文化现代化问题(中西文化冲突)、有后发展 国家的社会问题(农业文明与现代文明冲突)、还有社会主义国家转型期的经济 政治问题(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封闭社会与开放社会冲突)等等,这三个维度 交叉所凸现出的特殊难题,是西方没有也不可能遇到的,也是西方理论难以诠释 的,有些甚至是欧美学者永远无法理解的。譬如,被明恩浦“发现”的“面子”, 被公认是解读中国社会种种特异现象的一把钥匙,但它迄今仍是个迷,原因就在 于,用西方社会学概念难以解释和把握。再譬如,中国社会的贫富分化程度或失 业率,在社保机制极不完善的情况下,根据西方标准早已进入警戒线了,但中国 社会却相对稳定。这也是西方学者难以理解的。这些现象,显然需要有特殊的理 论范式,而中国的这些复杂现象研究透了,诠释清晰了,这些理论本身对东方世 界就有普遍意义,也就够国际水准。我认为,这才是真正有中国特色的社科理论。   曾:也就是说,理论的“中国性”不是标榜出来的,也不是拼凑出来的。它必须 面对中国的现象,研究中国的问题。也许,理论的原创正是从中产生的。      杨:的确如此。我认为,“问题”和“主义”其实是不能分家的。社科研究,必 须面对来自现实及历史的真问题,从“问题”出发并科学回答问题,才有“主义” 的生命。顾准的伟大,就在于他的理论思考始终扣紧中国的命运和前途。当然, 我说过了,我们需要借鉴学习西方社科理论范式,但那种进口西方问题、或套用 西方理论范式裁剪中国问题的做法却是没出息的,也是极为有害的。某些后学新 锐热衷将西方“病”移植到中国的目的,就是为兜售贩卖他们舶来的“新药”。 当然,并非所有进口问题都是假问题,类似搬来一个“亚健康”概念,肯定能在 国人身上发现它的征兆,并将“新药”推销出去。但这恰恰使我们模糊了对中国 固有问题或病患的清晰认识,难以对症下药。令人遗憾的是,在当前中国学界, 许多中国的真问题没人研究,许多半真半假问题却很热门。    恕我直言,新左派与自由主义之间的论战,便很有些将中国问题欧美化的味 道。由于对西方大师理解的差异,更由于中西文化间“左”、“右”概念多有不 同,这场争论往往让圈外人看了更像一场迪斯尼版的关公战秦琼。当然,我绝不 怀疑双方统领学者之渊博学识和拳拳爱国忧民之心,但他们所操作的某些理论武 器,的确有些游离于中国社会;所开出的治国良方,预后效果的确可能不良。这 也是如此激烈的一场论战,在中国现实社会镜面上没留下多少划痕的原因。最近, 洋儒家又被引入中国,儒学正在被用西方范式格式化。如果这种重新解读能切中 肯綮,自然是件好事,但依我的观察,结果不过是用舶来符号重新包装,将儒学 也泡沫化而已。这种食洋不化的学术,尽管泡沫性质未必十分严重,却会影响我 们对中国现实和传统文化的清醒认识,最终贻误改革大计。      曾:我想“学术泡沫”的产生是否还与文科学者太多有关,与目前人文学术研究 人员空前的“竞争”压力、与所谓“量化管理”制度、与“学界浮躁”现象有关? 杨:肯定有关,这则属学术体制和高教体制上的原因了。据2000《中国统计 年鉴》资料,中国高校文科教师为18万人(讲师以上职称13万人),加上全 国社科院系列及政经文教各部门所属研究机构的文科研究人员,这支队伍可能超 过25万人,这就组成一支世界上最庞大的文科研究队伍,形成千军万马搞科研 的“人海学术”局面。要管理这样庞大的学术队伍,惟有制定合理的量化指标。 我不认为量化管理本身是产生泡沫学术的原因。如果是严把质量关的量化管理, 凡提供泡沫成果者,一律降级或降职(譬如,凡是一年一部专著或几十篇论文的 教授,便格外严加审查,一旦发现拼凑、抄袭和重复内容,就地免职),那么, 它将会淘汰掉大批不合格的教授研究员,也将大大减少学术泡沫。问题是,目前 的量化管理,恰恰是“唯量化”管理,青年学者往往因“著作等身”成为楷模, 结果便变成了泡沫学术和泡沫教授、泡沫博导的催化剂!      所以,所谓学界浮躁,并非学者们都愿意浮躁,而是人海学术现状和唯量化管理 制度使大家难以宁静致远,走内涵开掘型研究之路,而在外延拓展型学术道路雷 同撞车。譬如将西方理论变学问,在编著译著上寻出路,像国人编的西方哲学史、 西方美学史,总数已大大超过西方本土;譬如将诸子学说变理论,靠贩卖传统文 化吃饭,像儒家新说、道家新论,几乎月月都见新文章。这之中,多数“新成果”  只是学术拼盘或概念游戏而已,且拼盘质量每况愈下,游戏程序早已僵化。问 题是,就这样后来者也很快就无“路”可走、无“饭”可吃了,连像样的“新泡 沫”都“泡制”不出来了。        曾:不久前,本报也曾发表过几篇关于古代文学和现当代文学学科发展失衡问题 的文章,有位学者打了一个比方,说从研究者数量上讲,现代文学“三十年”等 于古代文学“三千年”,现代文学好像成了“重灾区”。      杨:我以前也有一个概括:三十年、六个作家(鲁郭茅巴老曹)、三千人研究大 军。当然,不止六个作家。但即使再重新排坐次、再拓展研究领域,譬如将王度 庐(《卧虎藏龙》原作者)这样的武侠作家也挖掘出来,这三十年的研究资源也 是有限的。何况,三千人数字太保守了,据上述统计,高校文学教师七万多人, 现代文学教师不应少于一万五。这样,加上应届现代文学博士、硕士生,这现代 文学论文年产量(不是发表量)恐怕要超过二万篇。这么多论文,什么题目做不 烂!这很像1958年大跃进“万斤田”的密植情况,结果是小麦大面积倒伏, 收获的全是秕糠。如此有限空间中的学术资源经如此高密度、高强度地开掘,收 获的同样多是泡沫学术甚或垃圾学术了。      当然,我绝不认为这三十年已研究透了。前不久,我在中国小说学会上的发言中 指出,甚至包括鲁迅,研究空白依然存在(见《文学报》4月10日拙文)。目 前,吃鲁迅饭的人不少,真正承继鲁迅精神的不多。鲁迅恰恰在如此密集重复 “研究”中,被人善意或恶意地反复糟践歪曲,忽而被神话,忽而被丑化。一个 真实的鲁迅,离我们不是越来越近,反倒越来越远。这便也陷入研究者越多、研 究越难深入、越难出好成果的怪圈。      曾:我们上面的讨论实际已涉及学术本体、学术环境两个方面,但说到最后,我 想我们还是需要提出一些合理化建议。作为学界中人,我们找出学术痼疾所在固 然重要,对症下药同样重要--当然,最后是否吃药的权力不在我们手中。      杨:从学科建设角度,我赞同许明先生重视学术批评的观点。但我认为,重视批 评的同时,还必须要明确学术评价的尺度。有关“术”的尺度、有关“史”或学 问的尺度都无须多说,关键是“论”的尺度、学术理论创新的尺度。自然科学研 究之所以能沿着线性轨迹不断推进,而社科研究却往往曲折绕弯甚至踏步不前, 重要原因之一,就是自然科学有明确的理论评价尺度,而社科理论则缺少这样的 尺度。我这里没提人文理论,是因为它难以寻求刚性评价尺度,似乎只要能启人 心智愉悦精神且自圆其说有同道共鸣,各种人文理论就都有存在价值。而社科理 论则应该有刚性评价尺度,否则就不是科学了。由于学界对此缺少共识,我便借 鉴科学哲学家拉卡托斯“精致证伪主义”提出了“四项原则”作为对自己的社科 理论研究的尺度,现提出来供大家参考。它们是:1、包容性原则:前人学说之 合理性部分,应充分为新学说所包容;2、阐释性功能:新学说既能用新规律阐 释前人所无法阐释的现象,又能更深刻更完满地阐释前人已阐释过的现象;3、 发现预测功能,新学说能揭示前人所未触及的新现象、新规律;4、硬核不可证 伪性:具体的论断可以证伪,新学说之核心框架应当坚挺等等。某项新学说是否 符合这四项标准,当然也有个验证过程,但由于多数社科理论难以直接由实践检 验,它便只能通过学术批判验证。所以,我认为这“四项原则”也是社科理论的 核心学术规范和批评标准。  曾:您提出的这些标准是否被学界普遍接受,我想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有 这样的科学评价意识,而不是盲目以西方大师理论为尺度、以是否嫡传为标准。 但于此同时,我们还必须考虑学术外部环境、管理体制、运行机制等的改造和变 革问题。  杨:这些问题治标没有意义,治本难度太大。中国大学文科教育与发达国家相比, 存在着明显的结构性缺陷:综合研究型大学太多,专业应用型大学太少。像荷兰, 百余所高校,只有1/10综合性大学,其中,又只有极少数大学才设人文和社 会科学专业,绝大多数高校、绝大多数文科专业都是应用型的。我们与国外相比, 恰恰呈现出倒金字塔形态(这里附带说一句,我认为眼下大学生就业难,高等教 育难逃其咎!),必须要进行结构性调整。在此之前,我主张对大学文科先进行 概念性和功能性改造。首先,将文科分为“基础文科”和“应用文科”两大类。 前者包括文史哲等专业,后者包括应用经济、企管、法律、行政管理和社会工作 等专业。同时,再将“基础文科”分为“研究型”和“授业型”两大类,只在少 数重点大学设研究型教授岗位,多数大学只设授业型教授岗位,主要承担教学提 高大学生综合文科素质的任务(我坚决主张保留文史哲课程)。对“应用教授”、 “授业教授”,主要看他的教学育才质量,论著不再作为硬指标;只对“研究教 授”才有严格的以质量为主的论著要求。如此这般纵横两刀切下来,譬如在古典 文学、近现代文学领域全国只保留百余名研究型教授(应含研究员)岗位,人海 学术局面便会消失,泡沫学术和学术腐败产生的动能便可大大减少,其蔓延势头 也将被遏制。我不认为这会扼杀学界的学术创造性。减少了硬性的量化指标,恰 恰能使真正的学者脱颖而出,即便他不在研究型教授岗位上。     曾:学术研究从来是个体劳动,是智慧密集型创造,不能靠人海战术取胜的。您 提出的实际上也是一个“减员增效”措施。问题是,研究型教授人数少了,目前 的竞争压力轻了,学术泡沫减少了,那是否会出现学术荒芜呢?        杨:肯定不会的,因为全国学者都在盯着研究教授(研究员)呢!大家腾出时间 和精力,就会读书,就会专门进行学术批评,使研究型教授难以蒙事。当然,这 里起关键作用的还有学者个人的学术道德修养。最近,在看非典报道时,我的眼 睛常常被打湿。钟南山院士,没有豪言壮语,反复就一句话:我是呼吸科医生, 这是我的专业。这就是职业操守!职业操守,是现代社会道德的基石。每个人都 遵守职业道德,社会就有序,就进步。当然,还需要有高超的职业技能,钟南山 医术高,医德高,其功勋不可磨灭!我便联想到,我们学者们,同样既要有学术, 更要有学德。某些学者有学有术缺德,也是当下学术泡沫泛滥的重要原因。我们 个人无法阻止他人去泡制泡沫学术,但自己却可以不为名利、不为维护博导声望 到处作秀、去发表泡沫论著啊!能与不能,是学术问题;不为与为,却是学德问 题!      我的名片很“苍白”,没有“博导”、“评议委员”等头衔,只一“研究员”职 称。但我很看重这一称号,因为研究员不是教授,社科院从事理论研究的研究员, 类似科学院中的科学家。国家用纳税人的钱养着我们,我们就要贡献创新思想、 创新理论。不仅论著要有新意,就是学术发言,也要不落俗套。二十多年来,如 此步步走来,我始终感到压力是很大的,无一日敢懈怠。教授可以重复教一门课, 但研究员如果抄袭重复他人或反复拷贝自己的成果,却是他职业生涯的终结,他 便愧对这个称号!      我真诚相信,当中国学术泡沫逐渐消退之后,中国文科是完全可能在不久的将来, 以丰硕学术成果取得自己的话语权,并获得西方学术界的尊重的。但它的前提, 却是中国学者必须要有学术自信、有理论自觉、有学术操守,更有一颗自由跃动 着的创造灵魂。       杨曾宪,1948年生,青岛社科院研究员。   1979年调入青岛社科院(所),从事美学、哲学研究至今,近年来又涉 足伦理学、儒学、经济学和文化批评。    曾军,1972年生,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现为上海社会科学院《社会 科学报》编辑,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博士后。主要从事文艺学研究。zjuncyu@ 163。com 。 【杨曾宪附注:   1、该访谈发表于《社会科学报》2003、5、29,发表时有删节,标 题也改为:《难打,但一定要打--杨曾宪谈遏制“泡沫学术”》。这一标题未 必妥切,不仅给人语言暴力印象,而且正如我所说:“许多泡沫学术,是学术打 假打不掉的……”。如果“打”能解决问题,就不是“泡沫”了,“泡沫”只能 “遏制”或“清除”(除非是一个肥皂泡)。   2、访谈中我的主要观点曾在《从泡沫学术、人海学术到混沌学术》(《学 术界》2002年5期)发表过,读者可参阅。】   (XYS20030531)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