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方舟子按:见到有人寄来此文,想起发生在1997年4月的一件事。《妖魔化中国 的背后》由王敏娟、史安斌合写的“第四章 妖魔化中国的畅销书”介绍China Wakes 一书时,称:“China即中国,一目了然。而wake一词,却一语双关, 暗藏玄机。该词可以作‘觉醒’解。《中国觉醒》,这似乎是个正面题目。但 wake同时又是‘守灵’的意思,这样书名就成了《中国守灵》,好一个阴森 森的题目!Wake一词的意思究竟是‘觉醒’还是‘守灵’,全看上下文。通 读全书,就可以明白,作者选用这个多义词的苦心旨意。‘觉醒’不过是打了个 马虎眼,‘守灵’才是真意。……大概怕读者误解了他们的意思,两位作者在书 的开头就忙不迭地为书名作题解。写了《尤利西斯》传世的现代派小说家詹姆斯 ·乔伊斯,还写过一本《芬尼根守灵》(Finnegans Wake)。我 们的两位作者就赶紧提醒读者,两个守灵,意义相近。”我翻遍China Wakes全 书,根本没有找到有任何地方提到乔伊斯、《芬尼根守灵》或对书名作过题解, 提醒过读者“两个守灵,意义相近”。问王敏娟,她说她只写文章的前半部,后 半部即有关China Wakes的部份是史安斌写的。于是再去问史安斌,回答得倒很干 脆:他并没有说China Wakes提到了《芬尼根守灵》和作过比较,只是他做为一 读者读完此书后的联想而已。并称他是在自由的土地上,有表达个人联想的自由。 我还怕是自己看花了眼,再去对一下《妖魔化中国的背后》原文,赫然写着: “大概怕读者误解了他们的意思,两位作者在书的开头就忙不迭地为书名作题解。 ……我们的两位作者就赶紧提醒读者,两个守灵,意义相近。” 莫非“两位作者”指的是王敏娟、史安斌?我从不跟人私下吵架,当时也不由得 勃然大怒,忍不住回信把他教训了一番。如此无中生有捏造证据污人清白,有何 学术道德可言?这些人现在都回国当官了吧?) 《妖魔化中国的背后》的背后 陈明   《妖魔化中国的背后》是中国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出版 的一本书。该书说的是美国学术、出版、新闻等领域目前有一股所谓的“反华”势 力,主流大众传播媒介,尤其是美国的著名大报、大电视台,更是对中国极尽丑化 之能事,向美国公众灌输一种妖魔化的中国形象。该书的引言说:美国媒体怎么妖 魔化中国?缘于什么动机?代表了谁的利益?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文化心态?描绘了 一幅什么样的中国和中国人形象?造成了何种恶果?相信这些都是我们中国读者迫 切希望了解而且应该了解的。   《妖魔化中国的背后》的引言还介绍说,“本书的作者中,有三位中国知名记 者,他们曾经在美国任访问记者或访问学者,获过美国的新闻奖或学术奖;有一位 美国宾州大学终身教授;一位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博士,三位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 的中国留学生,以他们同美国的密切关系和对美国的观察,我们相信他们能就上述 问题给读者朋友比较清楚和客观的解答。”   《妖魔化中国的背后》一书提出的问题很有趣。与那本被认为是煽动民族主义 情绪的《中国可以说不》相比,《妖魔化》一书的作者们从资历、学历看要好得多 。然而,读者假如对《中国可以说不》感到失望的话,在读过《妖魔化》一书之后 ,或许会更加失望。《中国可以说不》就够情绪化了,而且那些大学毕业的作者在 知识、逻辑以及文字表达上很难说达到像样的大学水平。然而,《妖魔化》一书在 这些坏处上尤有过之。   以《妖魔化》一书的主要作者李希光为例。李希光是中国官方最权威的新闻机 构新华社知名记者,南京大学英美文学学士,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法学硕士,一九九 五年在美国《华盛顿邮报》做访问记者,无论是从学历还是从经历上来看都应当说 相当优秀。然而,李希光拿出来的作品却让人十分失望,其言论之轻率,行文之粗 疏更令人惊讶。   例如,李希光写道,一九九二年,中国老资格领导人“邓小平发表了著名的南 巡讲话,中国进入了一个令西方人震惊和恐惧的经济腾飞阶段。”这句话里问题很 多,这里仅随便指出其中的一个。比如说,斯诺肯定是个西方人。假如斯诺今天还 活着,莫非斯诺要为中国经济腾飞而震惊和恐惧?或者,假如斯诺活到今天,他必 须变成东方人?或者,西方对中国的有识之士和友好人士已经无一例外地全部跟斯 诺一起去世了?   从《妖魔化》一书李希光撰写的章节来看,逻辑思维显然不是他的擅长,因此 ,他写的东西逻辑错误或语法修辞错误比比皆是。那么,他的形象思维或观察能力 如何?   李希光在书中说,美国电影《独立日》讲的是一群年轻、性感的美国人在美国 式的爱国主义象征的背景下,用暴力杀死“令人厌恶的外国人”。(《妖魔化中国 的背后》,p29)然而,看过该电影的世界各地数不清的观众却说,那部科幻电 影讲的是,美国联合世界一些国家战胜企图毁灭人类的“外星人”。外国人和外星 人的区别,大约小学三年级大部份学生都可以分辨。杀外星人是科幻,或许这幻想 不一定健康,但是杀外国人则毫无疑问是犯罪。《妖魔化中国的背后》的这位主要 作者、堂堂中国最权威的新闻机构新华社的记者,居然对这两者之间的重要区别都 不注意,实在太不应该。   当然,在这个问题上,君子可以虚怀若谷,为《妖魔化中国的背后》的这位主 要作者辩护。或许,这位主要作者自己没有去看这部电影,他只是听别人传达,结 果或许他被骗了,或许传达的人给传达错了,或许他听错了。或许,这位作者自己 确实去看了电影,但是由于英语不是他的母语,所以他自始至终错把外星人当成了 外国人。   俗话说,耳听是虚,眼见为实。那么,作者描述自己的亲眼所见,人们总该相 信了吧?且在这里随便拣选一段作者描述的亲眼所见:“一九九五年深秋的一个晚 上,位于美国首都华盛顿白宫前面的麦迪逊酒店灯火辉煌,一层的宴会大厅里坐满 了听众。全场近五百人,除了台下的我之外,讲台上还站着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 中国人,剩下的是清一色的金发碧眼的美国白人,男的西装革履,女的大红大绿。 讲台上共站着两个人,一个身材瘦小的三十多岁的中国血统的女人,细细的小眼睛 ,单眼皮的眼睑上被化妆品抹得发青,尽管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白粉,但仍掩饰不 住高高的颧骨和朝天的鼻子,唇膏把两扇厚厚的嘴唇抹得腥(按:原文如此)红。 满脸是讨好白种人的浅薄的笑颜。她身边站着一个身材细高、一头卷发的洋人。这 是一对在美国新闻界出尽了风头的奇特夫妻。男的叫尼科拉丝,他给自己起了个中 国名字叫纪思道;女的叫伍洁芳,她给自己起了个美国名叫雪梨鹅。他们前几年是 《纽约时报》派驻北京的记者,现在是《纽约时报》派驻东京的记者。……”(《 妖魔化中国的背后》,p23)   上面这段文字充满了成问题的陈述和说法,若一一道来,其冗长乏味,恐怕足 以让读者睡去或逃走。这里还是随便先拣选几个有趣的说说吧。   首先,这位作者劈头用这两位《纽约时报》记者Nicholas D.Kr istof和Sheryl WuDunn的教名(the first nam e),而不是他们的全名或姓氏(the family name)来称呼他们 ,这显然是学过四年大学专业英语的作者、尤其是一个学了英语又当了多年记者的 人不应当犯的错误。这样称呼跟自己关系不密切的人不合适,这就如同一个西方人 劈头直呼“泽东”、“恩来”、“介石”。作者说,那些显然没有经过特别挑选的 将近五百个美国人(作者可曾一一调查过这些人的国籍么?),居然齐刷刷的全是 白人,而且“清一色的金发碧眼”。人们不禁要纳闷,美国以种族庞杂而闻名,象 华盛顿这样的国际性城市,更是人种庞杂得如同联合国。在华盛顿一群没有经过特 别挑选的将近五百人齐刷刷的全是美国人、全是美国白人,而且“清一色的金发碧 眼”,这有可能么?希特勒最喜欢夸耀德意志民族种族纯净,即使希特勒复活,恐 怕也不敢保证随便找一群不经过特别挑选的将近五百个纯德国白人全是“清一色的 金发碧眼”吧?毕竟,棕发、黑发、灰发、白发、甚至红发在白种人中也是常见的 发色。而且,白人灰眼睛的人也多得很。一两百年前,有些中国人把西方的人叫做 “红毛鬼”。难道作者对西方人的皮毛知识,还没有超过当时就已经落后的水平, 而只是用一个新偏见代换了一个老偏见么?作者说,黑头发、黄皮肤、在美国土生 土长的伍洁芳是“中国人”,这种无视基本法律,以肤色、血统判定国籍的说法, 是一个有专业训练的记者该说的么?作者说到的“讨好白种人的浅薄的笑颜”到底 是一种什么样的笑颜?不讨好白种人的不浅薄的笑颜是什么样子?作者的判断标准 是什么?能否举例说明?   作者把伍洁芳英文名、也是一个常见的美国女性名字Sheryl转写成“雪 梨鹅”,这种做法合适么?作者假如有一个美国亲戚或朋友叫Sheryl,他也 会这么转写么?假如另一个人如法炮制,根据作者的名字“李希光”的大致发音, 把他的名字转写成“痢××”,李先生会做何感想?顺便再问一句,李希光如何知 道伍洁芳“给自己”起了个美国名,或纪思道“给自己”起了个中国名?   《妖魔化中国的背后》一书首要作者李希光在这本据认为应有相当学术性的、 并且由中国一家学术出版社出版的著作中,对自己论敌的化妆,相貌进行明显的刻 薄描写,显然是不严肃,也是不合适的。即使自己的论敌化妆确实过浓,长相确实 有缺陷,攻击论敌的化妆和生理缺陷,往好处说是“文不对题”,往中立处说是“ 趣味低俗”,往坏处说是——对不起,君子不应轻言他人之非,这里还是不说为妙 。   以上只是根据李希光提供的两段文字,粗略地进行一点新批评式的细读,结果 让人不由得担心作者逻辑混乱,行文轻率,陈述武断,趣味低俗。那么,他所声称 的记录事实的记者文字,跟他所记录的事实是否大致符合呢?据一位九五年那一天 也参加了演讲会的一位记者说,李希光所言基本上是“小说家”,当不得真,而他 对伍洁芳的描写更是恶意捏造。这位住在华盛顿的记者说,演讲会的举行地点是T he Capital Hilton,汉语普通话可以翻译成“首都希尔顿”酒 店,而不是李所谓的“麦迪逊酒店”,“首都希尔顿”酒店以前也从来没叫过“麦 迪逊酒店”。另外,举行演讲会的大厅叫The Congressional  Room,在这酒店的二层,而不是李希光所说的一层。这位记者说,该酒店在白 宫的北面即后面,而不是李希光所说的前面。白宫的前面是著名的椭圆形办公室那 一边。这位记者说,即使李希光把白宫的北面当前面,“首都希尔顿”酒店也不象 他暗示的那样是在白宫的跟前,因为该酒店跟白宫隔了四条街以及一个相当有规模 的公园。   这位记者说,那天晚上参加演讲会的人当中,绝对不象李希光说的那样:台下 除了他李希光一个黄种人,其余是清一色的白人。这位记者说,他清楚地记得,听 众中有黑人,也有不少黄种人,白人也绝对不都是“金发碧眼”。这位记者说,他 不敢保证准确地说出听众中有多少黑人,多少黄种人,因为那些人会后一个个四散 而去,他现在一时半会儿抓不到他们,所以不敢跟李希光在具体人数上马上较真。 但是,这位记者说,他敢绝对保证随时随地抓住演讲会听众当中李希光之外的另一 个标准黄种人,因为这人恰巧就是他本人,没个跑。另外,这位记者说,他还可以 保证不太费事地抓回那天晚上参加演讲会的一个年轻黑人,因为那黑人是伍洁芳的 朋友,他看见那年轻黑人散会之后跟伍洁芳聊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位现在居住在华盛顿的记者说,那天演讲会上讲台上有三个人,而不是李希 光所说的两个人。除了前来讲演的纪和伍夫妇之外,还有一个《华盛顿邮报》的记 者。这《华盛顿邮报》的记者一直在讲台上主持会议,介绍讲演人,听讲,并在主 持讲演后的听众与讲演人的问答。讲台上大部份人大部份时间都是坐着,而不是李 所说的站着。只有讲演的人,或主持人主持会议的时候才站着。   这位曾在北京跟纪和伍夫妻工作过相当一段时间的记者说,李希光对伍洁芳容 貌的描写非常奇怪。这位记者说,伍洁芳虽不能说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容,但用 东西方两边任何一方的标准来看都应算漂亮的人。这位记者说,他跟伍洁芳一起工 作好几年,没有一次看到她在任何场合有像李希光所说的那种浓妆艳抹。伍洁芳在 讲演会的那天晚上,象以往一样几乎看不出有化妆。他说,这很容易证实,至少可 以去问主持会议的那位《华盛顿邮报》记者,他一直坐在伍的旁边,不会看错。至 于李希光说伍洁芳有“细细的小眼睛”、“高高的颧骨和朝天的鼻孔”以及“两扇 厚厚的嘴唇”,这位祖籍中国的记者对李希光敢如此大胆地编造感到惊讶。他说, 李希光用小说笔法,把这些伍洁芳所没有的容貌特征强安在她脸上,难道李希光真 是一点也不担心被人当场揭破么?伍洁芳的照片多次出现在台湾等地的报纸杂志上 ,也印在伍和纪一起出版的畅销硬皮书护封上。别的不说,伍的鼻孔是朝天还是朝 地,实在是一目了然,看到的人何止成千上万,没看到的人也很容易找来看个明白 。   这位记者说,面对这么多、这么大被揭破的危险,李希光选择了铤而走险,瞪 眼造谣。他这到底是因为太不明智?还是他本人跟伍洁芳有什么个人恩怨?这位记 者说,不管是因为不明智还是发泄个人怨恨,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李希光在这里显 然表现出一种很成问题的逆向种族主义,描写起白人来都是“清一色的金发碧眼” ,不是也硬说是,描写自己同种族的人却无中生有地捏造“细细的小眼睛”、“高 高的颧骨和朝天的鼻孔”以及“两扇厚厚的嘴唇”,没有也硬说有。   顺便说一句,这位记者所说的逆向种族主义,指的是与普通的种族主义呈镜像 对应的一种种族主义。普通的种族主义者歧视异族,逆向种族主义者则歧视自己的 同族。   再顺便说一句,李希光在丑化(妖魔化?)自己同族伍洁芳时用的小标题是: “白人至上”。   在上面征引的两段李希光记事文字里,除了日期、会场大致人数、以及纪、伍 先前是驻北京现在是驻东京记者的陈述是真的以外,其余的陈述几乎全部都是不实 或诬蔑之词。比如李说,“男的西装革履”,但据在场的一个人回忆说,也有不少 男的没穿西装。比如,李说“女的大红大绿”,但据在场的人回忆说,显然有很多 女的不大红也不大绿,有的干脆既不红也不绿。比如李说,纪思道“身材细高”, 但认识纪思道并一直跟他保持密切联系的人说,纪思道身高一米七八,无论是照美 国标准还是照中国标准来看,说他高都有点勉强。纪体重过去五年来一直保持在将 近一百八十磅左右,按他的个头来说,这虽不能说肥胖却也不能说细。比如李说, 伍给自己起了个美国名、纪给自己起了个中国名,这也是没有根据的。伍洁芳自己 说,她的英文名是她出生时长辈给她起的,纪的中文名是一个香港文化人给起的。   现在可以看出,李希光这两段文字当中的陈述百分之九十是不实之辞。这样做 记者跟小说家还有什么区别呢?这样的记者如何让人相信?或许,这是新华社爱憎 分明的传统作风。但是,在讲究按国际标准办事的今天,这种传统作风很难为国际 同行所接受。李希光在《妖魔化》一书中好几次说到,《华盛顿邮报》的编辑如何 拒绝发表他的评论性文章,而且还躲他(p3-5),以及《华盛顿邮报》驻北京 记者如何逃避跟他接触(p7-8)。从李希光的行文以及从其行文中所显示的职 业道德和为人来看,他看来是有些难以让人喜欢。   应当说明,前面提到了李希光行文诸多欠妥之处,给人的印象好象是李希光是 《妖魔化中国的背后》一书作者中最不严肃、水平最低的一个。其实,并非如此。 这里应当强调指出的是,《妖魔化中国的背后》其他一些作者在凭空杜撰,在蔑视 语法、逻辑、事实方面跟李希光常常是交映生辉,而且往往更为璀灿夺目。空口无 凭,且再从《妖魔化》一书中摘几段文字:   “这对明星记者(纪思道和伍洁芳)洋洋洒洒,写了厚厚一本大书,起名也十 分巧妙,噱头十足。这就是‘China Wakes’,一九九四年由美国图书 公司出版。这书名‘China Wakes’究竟是什么意思?‘China’ 即中国,一目了然;而‘wake’一词,却一语双关,暗藏玄机。该词可以作‘ 觉醒’解。《中国觉醒》,这似乎是个正面题目。但‘wake’同时又是‘守灵 ’的意思,这样书名就成了《中国守灵》,好一个阴森森的题目!   “‘Wake’一词的意思究竟是‘觉醒’还是‘守灵’,全看上下文。通读 全书,就可以明白作者选用这个多义词的苦心旨意。‘觉醒’不过是打个马虎眼, ‘守灵’才是真意。《中国守灵》是描写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八十年代末 九十年代初的社会方方面面的纪实作品。作者眼中的中国,腐朽、混乱不堪,生命 垂危,如行尸走肉,如今虽然表面上热闹非凡,但实际上只是苟延残喘,为自己守 灵。”(见《妖魔化中国的背后》,pp.212-213)   这几段话选自《妖魔化》一书的第四章,作者是王敏娟(又名飞瀑,下同)和 史安斌。据该书介绍,两位先前在北京大学获得英美文学硕士学位,现在都是美国 宾夕法尼亚大学博士研究生。这几段话的精彩处在“wake”和“守灵”上,下 面再细说。先说两点技术性的小问题。最后一段当中的“苦心旨意”显然是“苦心 孤诣”之误。两位未来的博士不远万里来美国学习,似乎都没有随身带一本比较好 的中文辞典,而且似乎也都碰巧没到图书馆去查“苦心孤诣”这个词组的正确写法 ,这可以理解,也可以原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圣贤都有犯错误的时候。   然而,在美国或西方做学问有一个起码的要求,这就是对文献的出处当十分小 心,不说则已,说就不应说错,或含糊其词。作者说,China Wakes“ 一九九四年由美国图书公司出版”,显然没有达到这一起码要求。相信这两位博士 研究生在评论China Wakes一书时,该书当在他们手边。即使不在手边 ,以美国信息传播之发达方便,查出China Wakes一书的出版社具体叫 什么(Times Books),也是举手之劳。可惜,作者不肯费这举手之劳 的麻烦,随便说了一个“由美国图书公司出版”,让读者很费猜详。不知作者指的 是美国的一万家图书公司,还是说美国有一个出版公司就叫“图书公司”或“美国 图书公司”?   纪思道和伍洁芳的China Wakes一书,在全世界读过的人当在万人 以上。假如用三两句话概括其书的内容,可以这样说:中国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 初虽有各式各样的新旧问题,但总起来说,中国目前呈现出巨大的发展潜力,而且 在很多方面取得了不可逆转的发展和进步。该书在其一开始还引用了据认为是拿破 仑说的话:“中国醒来将震撼世界。”两位作者在出书的时候专门请教了许多讲中 文的朋友,为决定应把该书名译为中文的“中国醒来了”还是“中国觉醒了”,翻 来复去踌躇了至少半个月。   一些读者认为,两位作者对中国的前途过于看好,对中国解决已有的或潜在的 问题的能力估价过于乐观。有关评论,此处不拟多谈。这里只想顺便一提,该书在 台湾出的中文译本题目是《惊蛰·中国》,日文译本的题目是《新中国人》。两种 译法都颇有创造性,但比照该书原文来看,这两种翻译显然都是努力体现原文原意 。成功与否另当别论,但翻译者尊重原文的严肃态度是明显的。   相比而言,到底还是王敏娟和史安斌两位更有天马行空式的创造性,竟然想到 China Wakes可以翻译成“中国守灵”,而且这两位博士研究生为此还 提出了富有创造性的解释。然而,他们的解释实在太不容易理解。中文“守灵”一 词当中的“灵”,用大白话来说就是死人,守灵就是看守死人。然而,按照史安斌 和王敏娟的说法,苟延残喘的中国(显然没死)居然能为自己守灵(显然已经死了 )。中国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一个人或一个国家如何能将自己一分为二,又死又 不死,为自己守灵?对这些关键性的技术问题,两位博士研究生又是语焉不详,没 有向读者透露。   即使从英语的角度来看,把wake解释成“守灵”也有诸多不易克服的困难 。首先,在现代英语中,wake当“守灵”解时几乎总是名词。而在China  Wakes当中,Wake是一动词。随便查一本中型的英-中或英-英词典, 都可以看到,wake当动词作“守灵”解是一种古用法或方言。也就是说,在现 代标准英语中,几乎没有人把wake当一个动词来用。另外,英语也还是绕不开 谁为谁守灵的问题,绕不开是死是活、中国是否能将自己一分为二又死又活的问题 。   两位博士研究生撇开一本书的内容或文字,不遵循语言的常规,不理会基本的 逻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对别人的思想和文字随意解释、翻译。借用两位博士 研究生句型来说,好一个阴森森的解释、翻译!这种阴森森的做学问的方式,不知 作者是在中国的北京大学学的,还是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或是其他什么地方 、跟哪位导师学的?或许,这两位博士生不顾中国的死活,把中国醒来了解释成中 国死过去为自己守灵,这是因为学问太大,一时糊涂。据说,有的优秀数学家在计 算1+1=?的时候常常得不出正确的答案。然而,有许多迹象表明,王敏娟和史 安斌的错误不像所谓“诚实的错”。他们在做出明显的错误解释的时候头脑清醒, 目的明确。这也就是说,他们头脑清醒地有意犯错误,故意污人清白,这无疑是一 种学术道德问题。   显示王、史二位有学术道德问题的例子很多。这里不妨以王、史翻译摘引Ch ina Wakes的一段话为例(《妖魔化中国的背后》,p214):“我们 感到中国像勃列日涅夫和戈尔巴乔夫时代的苏联,她正一步步走向崩溃的边缘。这 个国家在专制而不是法制之下苟延残喘。几个老人大权独揽,把自己和其他中国人 隔绝开来。我们的很多中国朋友都说中国正在腐烂,我们也确信这一点……”(p 10)   王、史二位虽是已获得了北京大学英美文学硕士学位的博士研究生,他们的英 中翻译水平实在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而且两人粗率马虎的工作态度颇接近李 希光。上面短短一段翻译里,说不过去的翻译错漏不下八九处,这里仅指出其中三 个明显的例子。1)两位把repression(镇压)翻译成“专制”,2) 把legitimacy(合法性)翻译成“法制”,3)把Communist  Party members(共产党员们)翻译成“其他中国人”。人们知道 ,“专制”与“镇压”两者虽然关系密切,却不能划等号。例如,专制成功的一个 标志就是不必诉诸镇压。“法制”也不一定就等于“合法性”。例如,秦始皇或希 特勒以恶法治国,绝对“法制”,但人们却不好说他们有合法性。当然,“共产党 员们”也不等于“其他中国人”。   王、史根据这一错误百出、掐头去尾的摘引翻译,指控China Wake s作者对中国的巨大变化视而不见,只是一心一意为中国勾画一幅“末世图”(p 214-215)。这显然是穿凿附会,罗织陷害。只要把被王、史肢解的原文完 整地展示出来,不要多,只要一段,就可以看出问题:     “At times like that, we felt China was like   Brezhnev’s Soviet Union--or like Gorbachev’s, in   the sense that it seemed to be hastening toward   collapse. China was surviving on repression rather   than legitimacy, run by a few old men who were   steadily alienating themselves even from Communist   Party members. Many of our Chinese intellectual   friends insisted that China was rotting away, and   there were many times when we believed it. Yet as   the 1990s progressed, we came to realize that there   was another side to china as well. Some 900 million   of China’s 1.2 billion inhabitants are peasants, and   I never got very far when I tried to discuss human   rights or democracy with them. It became clear that if   Sheryl and I focused just on the way the regime   bullied and tortured its critics, we would be missing   a major dimension of the story.”   看过这段原文,读者可以很清楚地看出,China Wakes作者这一段 话用的显然是“虽然……但是”的结构,而王、史则把这完整的逻辑转折拦腰斩断 ,只摘出“虽然”部分,并把原文这虚笔的铺垫硬说成是作者的实际结论。原作者 明明是借着叙述自己在中国接受实际教育的过程来提醒众读者,不要把目光只是盯 在人权、民主等问题上,观察中国不要以偏概全,王、史二位却肢解原文,然后根 据他们肢解的原文对作者发出了他们自己显然是心知肚明的没有根据的指控。使用 这种不光明的手法,看来是有些道德问题。   《妖魔化中国的背后》一书的主旨要揭露美国媒体如何妖魔化中国。但是,从 该书的内容来看,其大部分作者们显然是在努力妖魔化美国。他们为达到这一目的 而不择手段,信口开河之处随处可见,很不符合作者们受过高等教育的学历或身份 ,让读者不由得对《妖魔化中国的背后》感到好奇。有论者认为,这《背后》的背 后是民族主义。但民族主义总是要大义凛然、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才好。像《妖魔 化中国的背后》一书作者这样使出偷偷摸摸、搀假使坏、鸡鸣狗盗的手段,真有点 让“中国民族主义者”蒙羞,假如民族主义者像常人一样还有羞耻心的话。这实在 是典型的“出洋相”,让国际盟友或敌手见笑——或是苦笑——或是嘲笑。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