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不如“纸老虎”,不如孔已己——趣话“汪晖被指抄袭事件”   作者:关不羽   (上)不如“纸老虎”   鲁迅学名家、“新左派”学者汪晖先生被指抄袭引发了热议,可是热得非常 奇怪。   首先是汪晖本人的反应,撂下了“希望学术界自己来澄清”,《反抗绝望》 不是汪晖自己写的,而是“学术界自己”写的?相信组织的底气十足,事不关己 的淡定从容,建议预备标准像一枚,以备将来。汪晖的底气十足,是有根据的。   第一个出面挺汪的是北大名宿、鲁学泰斗级的钱理群先生,而且挺得相当卖 力。钱先生承认了汪的文章是“学术不规范”不等于抄袭,同时又指出八十年代 普遍“学术不规范”。这就不只是卖力了,索性连八十年代学术一起卖进去了。 然而,“八十年代”还不至于遥远到需要考古,从学者名家的著作从初版到最新 版的,市面上都看得到。当年初版中“不规范”的诚或有之,可是要信手摘录十 几条显而易见的“不规范”倒也为难。而再版修订、补充后而规范者更多——本 来,修订和补充就是著作再版的必修功课,“二十年前”绝计不成为理由。诸如 汪作中“四个更改”的“梁启超”变“鲁迅”的“显而易见”,垂二十年之久、 多次再版而不改,是有点儿神奇的。钱先生欲以“八十年代”的一代学术去殉了 汪晖的令名,其情可悯、其心可鉴,道理上是不能赞同的。道理不透煽情凑,这 是娱乐界的常态。钱先生借鉴于学术活动,也是与时具进了——他提出了鲁迅先 生的一句话“侮辱绝不是战斗”,话是好话,感情也充沛。那么,我们看看鲁迅 先生们是如何“战斗”的。   摒弃抄袭是学术道德的基本底线,当然是学术活动的应有之义,也是学术活 动中时有发生的。鲁迅就遭遇过陈源指责其名作《中国小说史略》是抄袭日本学 者盐谷温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鲁迅没有回避,更没有“相信组织的淡定”, 而是长文回应道:“盐谷氏的书,确是我的参考书之一,我的《小说史略》二十 八篇的第二篇,是根据它的,还有论《红楼梦》的几点和一张《贾氏系图》,也 是根据它的,但不过是大意,次序和意见就很不同。其他二十六篇,我都有我独 立的准备,证据是和他的所说还时常相反。”虽然鲁氏文风素以尖锐激烈著称, 却在面对学术道德的指责时却是完全平实坦诚、就事论事的。他坦诚第二篇是根 据它的,几点意见及系图等等,毋宁说是低调得有点儿过头。以至于十年后盐谷 氏著作译出后,胡适以亦敌亦友的身份要为他抱不平。当年陈源说“整大本的剽 窃”显为不实夸大,而且鲁迅自认的那点儿“根据它的”其实也并不算剽窃。鲁 迅面对学术道德的指责就是那么认真、坦诚而且自律甚严,他就是这么战斗的。 而今日的汪晖、钱理群,一个是鲁学名家,另一个也是鲁学名家——又如何呢?   鲁迅所处的民国时代,真真切切是“学术普遍不规范”的时代——西方的现 代学术规范尚不严谨,刚刚引入西式学术的中国更谈不上如何了。加之整体风气 较为急进,民国学人一不小心、有意无意触及学术规范、学术道德“雷区”的不 少,由此引发的话题也多。不妨说两条共赏。   钱玄同窃师兄黄侃的稿本充讲义是则趣话。对此,不齿钱氏、视为叛师的黄 侃有一个刻薄说法叫“一泡尿换来的”,意即是钱氏待其如厕时,拿了他的书稿。 黄侃身后,有人拿此事调侃钱玄同,钱氏只纠正了“一泡尿”,说是恭恭敬敬登 门送礼换来的。即以钱的无行无德,不至于仗着死无对证而抵赖,坦荡而温情。   再有一则名公案,叶灵凤虽才华横溢,却年少轻狂,跟在“创造社”小政治 家的后面攻击鲁迅。鲁迅也不客气,指出叶的板画“生吞比亚莱兹,活剥路谷虹 儿”。那场争论多少都有些意气之争、无聊争执的味道,而且美术有不同于其他 人文学术,临摹和抄袭的界定更含糊,且临摹也是美术训练和创作所允许的。鲁 迅的批评多少有些苛责之嫌,说人家“纸老虎”云云就算不是侮辱,却也是过头 话了。但叶灵风就算因此怨诽,也没请出自己的拜把子兄弟、美术界的名家徐悲 鸿来证明不是抄袭,即使在三十年后他也很坦荡地承认自己对比亚莱兹的热爱与 模仿。   民国学人有颓废的、有放诞的、有尖刻的,遭遇话题事件热热闹闹、大报小 报的笔仗、对骂、结怨、单挑的、捉对厮杀群殴的,可谓百态丛生,却罕有装死 的、抵赖的、哭天抢地的、嘴硬蒙混的、“等”人帮腔的。草创阶段的种种失范 诚或许有失风雅庄重,却也伴生着学人的朴直倔强、敢作敢当。“纸老虎”未必 只有叶灵凤,然而总是有小老虎的架势,迎面扑来、虎虎生风。迅哥的“侮辱绝 不是战斗”不是免战牌,更不是补窟窿的烂胶布、糊破窗的废报纸,而是堂堂正 正直面挑战的檄文。而今日的汪晖、钱理群,一个是鲁学名家,另一个也是鲁学 名家——又如何呢?忸怩之态、做作之姿,迅哥是不要说了,不如“纸老虎”!   (下)不如孔已己   王彬彬发表对汪晖的质疑文章发表在国家级学术刊物上,当然是个学术事件。   本来,分辨抄袭是很单纯的“硬技术”——只涉及到文本辨析和规范认知。 不要说王彬彬也是鲁学中人,名校的教授、博导,就是一个大学生也可以指出学 者的抄袭问题。好比说,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和刘翔比跨栏的,但是随便一个电视 机旁的田径迷都可以指出刘翔抢跑了、撞栏了。而且,“动机论”、“人品论” 更无效——不管是盼望刘翔胜利者、还是盼望刘翔失败者,谁指出刘翔撞到了栏 都是一样的。同理,无论观众是圣人佛陀,还是妖魔鬼怪,指出他撞到了栏也是 一样的。而“挺汪”义士们是不大明白这个道理的,揣摩王的炒作动机,挖出王 的素性不良,学术事件的后续讨论,学术性不多,娱乐性很强。跟踪此事,我常 常怀疑终有一天是要挖出王彬彬五岁时就偸过苹果,或者被肉搜出他的裸照、二 奶照、别墅豪宅、腐败烟之类的。即使有这么一天,我还是要说,王彬彬就算居 心叵测、五毒俱全等等足该封杀、枪毙,但还是不能据此说明汪晖的没抄袭。因 此,我总觉得挺汪者指责王彬彬动机不纯、水平不高、人品很差等等,大半都是 无用功——无学术之用。他们乐此不疲,显然和学术无关。   更有趣是,《南方周末》有学术版,报道这个学术事件引发大众舆论的关注, 居然成了话题中的话题。又给了“挺汪”者一个奇特的辩护理由——媒体炒作迫 害“新左派”。仿佛一沾“派”就无足观,话题便可解消,便不存在学术规范、 抄袭与否的必要。这是个奇妙的解套法,却是孤陋已甚。   学术者,公器也。学术事件见诸公共媒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学术越繁 荣,公众的关注度越高,这是很正常的。民国时虽然国运不佳,但是学术的繁荣 蔚为大观,大报小报争相报道,学人撰文、专栏应接不暇。争稿、争撰写人甚至 可以形成事件。若学术事件见诸公共媒体,就是媒体炒作的逻辑可以成立,迅哥 们不好意思写、不好意思发表,那汪晖、钱理群乃至同为鲁学中人的王彬彬可能 没饭吃了。相反,公众舆论对学术事件、学术争论的不重视才是学界不振作、不 繁荣的无言批评。报刊学术版不推动学术事件的公众关注,那还要它作甚?南周 报道,完全正常。何况,“新左派”的学者批评别人时就不见报,按照他们的逻 辑算不算炒作?“挺汪”者维护之心太急,枪法大乱,不顾首尾了。   而指责对方是“派争”,便以为自己占领了道德高地,只是混淆视听的意淫 罢了。学术有意见分歧而有派,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而且,也是学术越繁荣, 学术派系越繁多,纵观民国学界,大大小小的“派”何其多?各种争论在“派” 之间展开是很公开而常见的。意见之争还复杂些,抄袭与否的学术规范问题,更 是与“派”无关。   若鲁迅回应陈源的剽窃指责,是以“你是现代评论派的,你的指责是靠不住 的”来回应,那真是丢人了——搞鲁学的又要没饭吃了,那样蛮横的小东西有什 么研究价值?   若叶灵凤回应鲁迅“你是珂勒惠支派的,所以你的指责是靠不住的”,那叶 灵凤连“纸老虎”也不是,“流氓画家”中的“画家”该去掉了。   “派”归“派”,事归事,民国学人是很清楚的。“派”焉能作挡箭牌?丢 不起那人。难道非要验明正身是无党派,才有批评的权利吗?而且,涉及抄袭当 然是个人行为、个人负责了。汪晖是“新左派”,但是证明了他抄袭就会株连其 他“新左派”吗?意见之争多多少少还有些“派”的效用,完全是个人学术规范 的问题要“新左派”群情激奋作甚?   其实,参照民国的标准,今日中国学术的“派”不是太多,而是太少。民国 学界的“派”是公开活动的,成型时往往更要公开发表个宣言体的文章宣示自己 的存在。若以这个标准来衡量,大概除了“新左派”之外还真数不出什么——别 的资源见肘着襟也就不说了,宣示一下本派存在的文字是太难见光了,而“新左 派”有。如此卓然的地位,却也有着些许尴尬。   众所周知,“左派”曾在中国鼎盛一时,却不以合格的学者为主,而是以盛 产“理论家”为著。王明、陈伯达、康生、文元、春桥等等,各领风骚若干年。 “理论家”多了,自然看不起学者,且与学者为难。然而,他们确实式微了。 “新左派”虽然皇皇贵胄,但是出“理论家”尚欠火候,只能在学者阵营里潜龙 在渊。但这总要学术上有东西拿得出手,而且要“新”,免得露底和混同。因此, 汪晖先生就很重要,据说是“安静”的学者汪晖算是能在社会公众面前为公众 “扎台型”的学者了,所以哪怕只是单纯的个人学术规范问题也不可以碰。   追根溯源,“派友”如此敏感想必是有道理的。其他民间约定俗成的什么 “派”或许不至于死了张屠户便吃杂毛猪,“新左派”大概有这样的担忧。因此, 他们把汪晖个人的学术规范问题上升为对本派的“围剿”,倒也不能算是“被迫 害狂”发作——尽管他们是经常发作的,诸如被右派篡夺了《读书》的阵营什么 的,只是这次是真的很有缘由的,所以围观者要谅解。   我就很谅解、很理解,然而还是要说一句,过敏是不能解决问题的。问题还 是要还原为本来面目——就是汪晖个人的学术规范问题,派不派的没什么关系。 除非改写学术规范——诸如“新左派”的“学者”不受抄袭的指责,谁指责新左 派学者抄袭就是自绝于劳动人民之类的。可是,现在还不行,所以还是要讲道理 的。毕竟插着个“学者”的小旗,讲不清楚硬讲,也比不讲好——比如孔已己的 名言“窃书不算偷”。孔已己并不否认自己“窃书”,也不去控诉“雅座里的长 衫帮”污蔑自己窃书。窃了就认,事实判断上并不赖账,价值判断上或可诡辩— —可以说窃书是为了更好传承“茴”字的几种写法啊、为了更好地为“短衫帮” 普及文化啊,等等,故不能算偸。孔已己虽然木讷,若经过高等学府学士、硕士、 博士的教育未必不能说出这些的。他是可惜了,没有生在好时代。以上,请挺汪 的学人鉴之,尤其是嚷嚷着“派系”如何如何的朋友,那些东扯西扯、混淆视听 的调调——不如孔已己。 (XYS20100409) ◇◇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