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从“江湖”谈“服气”   作者:周方舟   我始终认为翻译评价之标准,主要是看翻译出来后对方看了懂不懂,如果不 懂,根本谈不上是什么好翻译。回看老一辈的翻译家如朱生豪、林语堂、傅雷等, 我觉得他们首先是精湛的国学大师,又通晓英美文学,故能触类旁通英美语言高 华之真谛,才能如此神韵地翻译。今人国学根底皆不如前辈,故翻译难以做到 “雅”,能做到“信”-忠实原文,“达”-通顺流畅,已属难能。根据这个标 准,把“江湖”无论翻译成“river and lake”还是”jianghu”,洋人看了不 懂,我们老中看江是江,看湖是湖,把江湖一齐看便不再是“江湖”而是“江胡” 了,演变转化引伸成了另外一个概念的东西;洋人看江是江,看湖是湖,把江湖 一齐看还是江湖,洋人脑子里没有演变转化引伸的这根筋,为什么他们演变转化 引伸不了,因为他们没有“江湖文化”。如果有人觉得把“江湖”翻译成 “river and lake”很好,试试把这句话翻译成英文: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如果上面这句的“江湖”直译成“river and lake”,最好去找洋人问问他 们懂不懂是什么意思。   从一个反例,洋人说中文即英译中,来看看意思相同的词放在同一句话里产 生的意思完全不同的例子。我的一个中国MM朋友嫁给一个在哥大习汉学的白大哥, 一日老白问我,为什么中国人只说“太阳出来了”,“日”也是太阳,为什么不 说“日出来了”?老白说他问他的中国太太,他的中国太太只是笑而不答。我只 能捧腹跟老白说,朋友,你的问题很好,可是不能这么说,虽然中文里“日”也 是太阳,可是用“日”代替太阳,这句话的意思就全变了。他问怎么变了?我只 能如此这般解释,“日出来了”在中国南方话里就是把女孩的肚子搞大了的意思, “日”相当于英文的“f**K”,老白说中文字典里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我只能又 如此这般回答,说中文字典里“日”的确没有这个解释,可是中国人口语里“日” 就是英语里的“f**k”,而且在中国南方口语里广为流行,几乎到了开口便说的 地步,不会说中文的“日”相当于不会说英语里的“f**k”。老白这才明白为何 他的中国MM矜持地笑而不答。可见强行直译的后果可能非常可怕,对方可能不懂 或者完全转变成另外的意思了。   再来看看擅长中译英的翻译家许孟雄翻译的《暴风骤雨》第一章中关于马车 夫老孙头的若干译例:(以下例举引自张培基的文章《一挥而就,文不加点-记 翻译家许孟雄教授》)   “过了西门桥,赶车的挥动大鞭,鞭梢卷起又甩直,甩直又卷起,发出枪响 似的啸声来。”   "Leaving West Gate Bridge behind, the carter began cracking his whip, which coiled up and lashed out."   译文遣词简明,用字洗练,其中 cracking his whip 的意思是 “把鞭子在 空中抽得劈啪作响”(to crack 是拟声词),只三个字就概括了原文用一大串 文字所表达的意思:“挥动大鞭”和 “发出枪响似的啸声来”。同样传神达意 的是 coiled up and lashed out, 也寥寥数字把原意表达得一清二楚。   “跑了一程,辕马遍身冒汗,喷着鼻子,走得慢一些,赶车的就咕噜起来: '才跑上几步,就累着你了?要吃,你尽拣好的,谷草、稗草还不乐意吃,要吃 豆饼、高粱。干活你就不行了? 瞅着吧,不给你一顿好揍,我也不算赶好车的 老孙啦。'”   "After covering a few steps, the perspiring team snorted and began to slow down."So you're tired after a few steps," grumbled the carter. "When you eat, you must have the best of food --- soya bean cake and kaoliiang, not satisfied with hay or weeds. But when it comes to work, you jib. I'll give you a good hiding, sure as I'm a good carter ."   老孙头的唠叨,把他这个人物刻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译文也体现了同 样的功能。"你尽拣好的"如按字面译为 You must have good food 就不如 You must have the best of food 生动醒豁。“干活你就不行了”如按字面译为 When you work, you're no good 就不如 When it comes to work, you jib 可 取,不仅因为 When it comes to 是符合习惯用法的地道英语,并且 jib 是马 车夫用语,指马"停止不肯前进"。最能表达老孙头身份的是最后一句粗鲁的话: “不给你一顿好揍,我也不算赶好车的老孙头。”译文 I'll give you a good hiding, sure as I'm a good carter也充分体现了这种功能,其中sure as或as sure as是习惯用语,作"和 ...... 同样千真万确"解。   “一个年纪挺小的小王,这时插嘴说:' 你老伴多大岁数?'   老孙头说:'四十九。'   小王笑笑说:'那不用着忙,还会生的。八十八,还能结瓜呀。'”   " 'How old is your wife?' chimed in a young man whom everybody called Little Wang.   'Forty-nine.'   'Then there's no hurry, ' Wang pursued with a grin. 'She will yet bless you with offspring. Eighty-eight, not too late.' "   俗话 “八十八,还能结瓜”的译文声韵入耳,刻意求工。   “......咱如今是吃不大饱,也饿不大着,这不就得了呗?吁吁,看你走到 哪去呀?”他吆喝着牲口。 ”   "... We may not have plenty to eat yet, but we're not starving either. We're pulling through all right, aren't we? Whoa, whoa! Where are you heading, you fools?" He was chiding his horses again.   译者很善于处理人物对话的英译。“这不就得了呗?”不易英译,译者考虑 上下文整体,匠心独运,把它译为W're pulling through all right, aren't we? 和原意铢两悉称,恰到好处。 又,译者把“吁吁,看你走到哪去呀?”译为Whoa, whoa! Where are you heading, you fools? 其中 you fools 是增益成分,有 助于加强原意和再现老孙头赶牲口时的一付神态。   从以上长篇引用的例举,可以看出好的翻译一定是两种文化对接得非常好, 译者匠心独运,阅者赏心悦目,绝不会有云山雾水的感觉。例如文中翻译中出现 的增益成分you fools ,是为了加强原意,取长补短,相得益彰,符合英人习惯, 便于读者理解。   由you fools想到最近看到网上一个高人将“忽悠”翻译成fool you,我觉 得这便是一个神形兼顾,两种文化对接得很好的翻译。当年明月在《明朝那些事 儿》把“忽悠”翻译成here and there,我觉得这不是“忽悠”的翻译,而是把 读者给忽悠了。近日看到的另一个“脑残”的翻译,the left brain has nothing right,the right brain has nothing left,我觉得也是一个经典传神 的翻译。   我觉得有时越是简单的越难翻,看一例。有次冬天去游泳,进馆时一个八十 多岁的老头正好出来,他说今天的水很冷,我回答说"I am not afraid of cold",老头愣住了,他没有听懂,我接连又说了两遍他也没有听懂。我想我要 表达的意思很简单,无非是“我不怕冷”,老头为什么听不懂?老头愣了半天, 终于揣摩出我的意思说"You mean you don't mind cold",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 强行直译洋人不懂。因为“冷”不会使人产生恐惧的感觉,用不着害怕,所以洋 人跟我们的说法不一样,用don't mind。"I am not afraid of cold"这句话我 说给上文提到的娶中国MM的老白听,他又听得懂。他说有时年轻的美国人不在意 文法也这么说,不过地道的说法还是用don't mind cold,或者干脆说Cold doesn't bother me。看看,同一句话在不同年龄段的洋人中也会产生不同的效 果。“我不怕冷”这句话的翻译我问过三个新东方的老师,三个老师的反应是一 样的,先是犹豫再三,最后给出的答案都是"I am not afraid of cold",可见 中式思维在翻译中是根深蒂固的。   至于“服气”或者“不服气”,这句我们中国人常说的口头禅,我考证了很 久,至今没有找到洋人的这种语境。有次看电影,两个洋人抬杠,一个挑衅地说 "Bite me",我想这与中国人抬杠时说“你不服气?”或“不服气”的语境类似, 我只是说这比较接近,从来没有提议这就是“服气”或“不服气”的翻译。感谢 wooted做了一些求证工作,我也做过不少求证,发现洋人在表达我们所谓的“不 服气”心情时,常说"I am so disappointed",有的甚至说"Best horse can lose",这些都与我们中文抬杠的“服气”的语境有差距。那么,“你不服气?” 到底怎么翻?我只能如是说,"You bite me?! in the river and lake, which fish is the biggest?"朋友,江湖上,谁服谁的气?! (XYS20100502) ◇◇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