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 “韩寒丑闻”:谎言、反思与宽恕 作者:陶林 来源:共识网   1、“韩寒门”问题的由来   最近,清华大学教授肖鹰先生在《中国青年报》上撰文直陈“韩寒”是当代 文坛的最大丑闻,再度把倾向于沉寂的“人造韩寒”的论争,又一次摆到了桌面 上。两年的时光,关于“韩寒作伪”的论争渐渐不那么喧闹了。但是,某种情绪, 还在每一个明辨是非的人们心中充分发酵。随着挂着“韩寒”之名的电影《后会 无期》的上映,票房高扬,肖鹰先生的这次发文批判,就是这种情绪爆发的体现。 我能理解肖鹰先生为何以从批评《后会无期》入手,直陈“韩寒”是一个“巨大 的丑闻”。因为两年过去了,这时候,不以电影批评的由头来重启话端,大家都 忘了“韩寒”这个符号背后层层叠叠的纷争。这些年发生的大事件很多,文化界 这点鸡毛蒜皮,根本算不上什么。   《后会无期》这个电影我没有去看。我认为,它的存在,是对我作为一个心 智正常的观众的侮辱。这部电影,显然并不是韩寒编剧出来的、更不是他导出来 的。我对电影艺术很感兴趣,读过一堆好莱坞关于电影、编剧的书,自己也编过 剧,阅过的佳片无数,也认识一些导演朋友。我了解做电影的不易,并不是简单 的玩票就能操作出来的。作为一个观众,我根本没脸去看这个并不知道究竟是谁 弄出来的电影。   “争议天才作家韩寒华丽转身,执导一部思想深刻的中国公路片……”—— 嗯,这样弥天的大谎也说得理直气壮,像路金波、方励这样的人,估计浑身每一 个细胞都转为“钞票”基因了。既然文化资本愿意这么撒谎、这么去炒作,就由 他们去吧:挣钱是硬道理,谁也没理由凭空挡别人的财路。《后会无期》本来就 是一场娱乐生意,在缺乏好莱坞大片的2014年暑期,热火了一把,凑个热闹,也 就过去了。   对于那些不关心社会事件来龙去脉的人,倘若不知道2012年跨年那场赫赫有 名的“韩寒门”事件,恐怕很难理解肖鹰先生的为什么突然发声,而他的那篇文 字何以那么“跨界”,从电影批评忽然转说到“韩寒”团体作伪这件事,也很难 理解为何说“韩寒”是“文坛最大的丑闻”。   电影产品好坏的品藻,受个人欣赏水平和口味限制。当下正值中国电影业的 上升期,只要炒作得足够火爆,再烂的片子都会有人埋单。批之有理,评之无趣。 但有关“写作作伪”这件事,绝无关个人偏好,它是可求证,它是个需要弄清楚 的事实。这件事,被质疑者亲自写篇文章反驳一下,就能见不少的分晓了。可是,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反驳,“韩寒”都做不到。这大概也是人类有文学论争以来的 颇为罕见的了。一个写作者最好的发言是他的文字,即便不就事论事,也有办法 可以明证:曾经肖洛霍夫被质疑不是《静静的顿河》作者,可是他继续写了那么 多优秀的作品,那份天赋,是不言而喻的。   肖鹰先生的质疑,貌似是火山爆发一样凭空而来的。但事实上,只是表明一 个事实:在这个时代过来的正常文化人心目中,“韩寒丑闻”是永远翻不了篇的, 它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也几乎是这个时代的文化地标。韩寒就像社会文化病态的 一个样本,展示出了我们整个社会系统的诸多问题。关于这个样本的来龙和去脉, 网络上有太多的资料、有非常具体的细节,我实在不愿意多复述,且录下下面这 个被充分证实的故事轮廓吧:   1998年,上海作协旗下的《萌芽》杂志的主编、作家赵长天先生出面,组织 举办了一场名为“新概念”的作文大赛(有关这个大赛,现在还在举办,不过, 我私以为,可以休矣),力图去提升全国中学生的语文水平,选拔优秀的文科人 才。这个比赛以直升名牌大学为筹码,自然引起了全国的的关注。这种出于良好 意愿、最后引发无限问题的举动,在历史屡见不鲜。实际上,这次急功近利的比 赛,并未见选拔了多少文科奇才,却为青年文化的混乱种下了太多的恶果。“韩 寒”就是其中一个。当时名叫韩寒的少年,是上海松江二中的一个有学习障碍的 普通中学生,学业很糟糕。他的父亲韩仁均先生,是一位华东师大肄业的老大学 生,苦于孩子出路问题,用自己写的文章,帮助他投报了这次比赛。因为认识比 赛组委会主任李其纲先生的缘故,他为自己尚不足十八岁的儿子,报了C组,也 就是成人组。   有父亲在背后跨年代的写作,让署名“韩寒”的作文脱颖而出。当时大赛评 委、作家叶兆言、方方等,都颇为认可。本来复赛已经结束,并经上海公证处公 证、大赛名单已定。于是,组委会诡异地紧急通知他参加复赛。在上海一家宾馆 里,绕过了公证员的组委会,为韩寒单独的组织了复赛。复赛上,事先得知题目 的韩寒,默写了一篇父亲准备好的文章《杯中窥人》。这篇文字本身不算深刻, 但其文中的引用,颇为芜杂,对于当时的一个中学生,大有令人称奇的感觉。大 会组委会中,有不知情的部分评委,有爱才之心,赞誉有加。整个组委会的便临 时增补评定为成人组第一名。很快,一个响当当的“神话”传遍全国,七门功课 挂红灯的少年,获得了“首届新概念作文比赛”的第一名。这位不世出的文科奇 才,“没有被僵化的教育体制给扼杀了”,是上海滩的一块响当当的大金子。 “韩寒”这个名字,带着全国民众对于文科领域优秀人才的尊敬和期待,响彻天 下……   这件事致于此,并不因为民众多愚蠢,更多因为大家很纯良,对公权行为太 信任吧。大家都很缺乏对文化资本市场化运作的经验。不过,这件事被解开盖子, 对我影响巨大,完全颠覆了我对自己和文化界的看法。骗子太多,智商不够用, 这令我很汗颜。   告别了“新概念”以后,“韩寒”的故事就一发不可收拾。出了名的“韩 寒”,拥有了巨大数量粉丝,遭遇了失却了规范的文化资本,无论正面营销,还 是负面营销,都能搞出很抓眼球的名堂。特别是,在名利场气息越来越浓郁的知 识界,无数不负责任公知们和媒体的赞誉和寄托,投射到“韩寒”这个人格符号 上之时,使得它就像一只水涨船高的潜力股,不断升值,根本停不下来。“韩寒” 名下,拥有了一群写手团队,不断趁着热点,抛出各种话题,热炒知名度,也就 不断获得收益。   良好的媒体公关,加上强大的资本营销,让“韩寒”这一文化品牌在不同时 间段里不断变形、不断升值,还一度高攀到据说“影响世界的百位人物”这样的 榜上。现在,我可以从这个漏洞百出的“韩寒”形象的成功运作上,看出做“公 知”是一桩很好的商业案例。无论是主动制造话端,还是遭受批评,只要引发粉 丝和公众的注意力,都能够变成很好的现金流。“韩寒”这种良好的市场号召力, 在今年,同样投射到了电影《后会无期》上。几个亿的票房,足以让任何投资者 无所不为了。很多人为了到手的利益,国尚可卖,何况习惯性的造假。赚钱么, 不寒碜。   2012年初,一位文化界之外的人士偶然的质疑,提出“人造韩寒”的疑问, 使得持续十三年之久的“韩寒神话”在越来越缜密的求证之中收场了。那是一次 公民的文化自醒工作,我从那次自醒中学到的,比之前任何文化活动要多得多。 它几乎极大地改变我的世界观、文化观,改变了我对很多人(诸如对方舟子先生) 和事的看法。   我很荣幸地能学习到网民们最广大的智慧,深受教益。虽然在“韩寒门”爆 发之前,我就是“韩寒”的批评者和反对者,但我还是带着我一贯批判“韩寒” 的态度来审视对“韩寒”的求证,最终,我义无反顾地选择站到真相这一边。这 是没办法的事情,作为一个知识人和文化人,我不能确信我每一次都正确,但一 要足够的诚恳与诚实。   2、巨大的信任危机   2012年起,那次网络上广泛开始的求证“韩寒”写作的真伪,很是轰轰烈烈, 至今依然没有平息。   当时,肖鹰先生和我的写作态度一般,都是义愤填膺式的批判者。有关肖鹰, 我看过他很多的文字,无论对文学体制的衰败还是对文坛的腐败,都喜欢仗义执 言。在此之前,他像很多人那样,肯定过“韩寒”是不错的社会批评者,但并不 因此妨碍他否定掉了自己——这件事,今天依然成为众多批评者的口舌,他们却 懒得去思考一下为什么。事实上,我所认识的很多文化界的朋友,如著名作家杜 君立先生都曾如此。以前用欣赏眼光待之,在真相面前,否定掉自己褒扬的轻率。 从褒扬“韩寒”到否定自己,正视和反思,正是关键所系。我本人特别尊敬诺贝 尔奖得主莫言先生,也写过他的评传。但至今,莫言先生同样对“韩寒”赞誉有 加。我并不因此觉得惊讶,愿不愿去直面真实,实在是因人而异。   从事纯理论研究的人,心肠直率。时隔两年之久,其实“韩寒”也审时度势, 做出了变形,已经从“大公知”变成了娱乐圈的“国民岳父”。可肖鹰先生依然 无法释怀这个简单而沉重的真相,依然义愤填膺。当年,即便网上的争论再怎么 激烈,除了网络之外,全国各种媒体媒体始终一边倒站到“韩寒”身后,不肯给 求证者们哪怕一丁点陈情的空间。两年过去了,直至今天,依然如此。而今天, 《中国青年报》开了一扇小小的天窗,肖鹰先生文字在疏漏中得以发表,就立即 掀起了如此大的波澜。可见,只要“韩寒”和他背后的团队以文化、娱乐之名, 从公众的口袋挣一分钱,就是对正直文化人的一次耻辱。这件事将永远不会翻篇 过去。积怨只能成“癌”,不会就此消匿。   我们知道,有很多贪腐的大案要案,但那只是官方体制的惯性的大事件。但 “韩寒门丑闻”,则纯粹公民社会构建的一类事件,就是像食品安全、交通安全、 环境污染、广场舞扰民这样的事件一样,小而日常,貌似无关重大利害。但实际 上,这件事类似于“米兰达警告”那样,对公民社会,是具有里程碑意义。其核 心意义并不高深,就是文化上的“诚信”二字。正因其与官家无涉,所以,很多 网友期待的“公权力”介入,那将是遥遥无期的事情——文化权力向来只爱“管” 和“毙”,不爱“证”。   就经营“韩寒”这个品牌而言,文化商业,实际上是很成功的,甚至这种成 功,比之前的琼瑶、金庸、古龙、余秋雨、易中天、于丹这样任何一个文化品牌 都成功。因为毕竟,这些品牌的核心,需要一个在本领域真正有一定造诣的个人。 可是,“韩寒”品牌则不需要,恰如品牌经营者路金波所说的“就算他弄出来的 是一坨翔(屎),也会有人追捧的”。暂时,我还不能考虑清楚这种文化营销是否 是未来市场的趋势,其中是否蕴含着我们没有充分发掘出的运营智慧。但我能够 见证到的,是它巨大负面代价,巨大的污染。最要害的就是诚信的缺失,对信用 敬畏的缺失:“韩寒门”的存在,被质疑,被求证,被证实,让整个文化界的诚 信皆失。不管如何,“不信任”三个字,像阴云一样笼罩在这个时代、每一个人 的头上,对青年文化的影响尤为剧烈。   文化信任的崩盘,或许,对中国特色的娱乐业并无大碍(这恐怕也是想当然), 但对传统出版业的影响巨大。不要说中国人不读书,貌似繁荣的出版市场,实在 无可以信赖的新书可读。而很多真正优秀的新人,则被扭曲的文化格局而埋没。 这种劣币驱逐良币的不公正,长期存在。或许,真是我们这一代叫做“80后”的 人,文化水准剧烈下跌的症结所系。在信任的阙如之下,所有的文化价值都要归 零,都要被放平,重新估量。一切现有的文化秩序,都需要重新整理和审视。信 任比黄金还要宝贵,没有它,我们的认知成本将非常高——但社会变革当前,我 们必须要付出这个代价。   我个人,以最严厉的态度抗议韩寒背后的路金波和他的团队,盗亦有道,钱 挣得多是好事,但把一些社会基本准则玩坏了比“丑闻”还要严重。我们要民主、 要自由、要法治,哪里需要高大上的慷慨蹈歌,岂不就是从社会诚信这样基本的 小节做起的么。   通过延续至今的“韩寒门”,就我个人而言,也对公众媒介的公信力投下了 严重的“不信任票”。 只要资本公关足够,媒介人的公平、公正、公明操守全 无,传统媒介上对“求证韩寒”的封杀,严重程度超过任何一次公共事件。这种 状况,不仅仅在官办、官督商办的媒体,也同样在民营的媒体。或许,新旧媒体 转型期,对于传统媒体而言,生存远比道义来得更迫切。对于“韩寒门事件”, 媒体让民众始终处于一种信息不对称当中。除了这次《中青报》的偶发疏漏,几 乎没有一家传统媒体,刊登过一篇严肃的“求证文字”。他们欲让民众处于受蔽 状态中,是的,他们一直在这么干。求证韩寒的人,是没有意愿去搞公关的。他 们是零散的单子化个体(也包括我在内),除了求证外,不屑于用非正义的手段去 推行正义的目标。促动这大家拆穿谎言的唯一动力,只有内心中对于“真相”和 “公义”的孜孜以求。有组织性的“撒谎”,正如有组织性的犯罪,是严整、严 密,一时半会貌似无可撼动的。   就我个人来说,对任何一种推介和炒作,组织化、团队化运作都产生足够的 免疫,并从此而决心,全力投身于我个人的自媒体文化构建的工作中。在未来文 化事业中,一切声誉,都必须以独立个人的人格为担保,否则,信任无从构建。 我把这种可见的文化未来,叫做“一个人的文艺复兴”。   3、世纪性的反思   世上事,总是否极泰来,通过“韩寒门”,我们也同样可以见证当代文化在 一次深渊中的救赎。那正是互联网的伟大。它可以让最真实的声音,给真相一个 可以安放的角落。百度搜索“天涯、韩寒、方舟子”可以见到长长的帖子,虽然 五音嘈杂,但保留了对“韩寒”求证的大量信息。愿意去了解真相的人,自然会 从网络上找到那些令他们信服的材料。   在长达两年、至今未息的网络求证中,我注意到很多声音来自类似方舟子、 赵鼎新先生这样的海外学人。他们熟悉公民社会的生活规则,因此,习惯从最基 本的社会常识去思考问题。有关于求证韩寒一切行为真伪这个问题,无关多么高 大上的道义,忠实于公民社会的常识,用正常一点的脑袋活在社会里。学会用常 识来打量一切,是我们非常缺失的公民文化和公民课。这点,对于自以为很懂民 主与自由的陈丹青先生、刘瑜女士、张鸣先生、信力建先生等等都不例外。   我不知道,至今那些保持沉默的知识界、文化界公民如今在想些什么。作家 黄孝阳先生说过一句话:“不要动辄把责任推到体制身上,现在,我们就是体 制。”此言甚为震耳。   “韩寒”自我形象设计为体制的反对者,但细细想来,“韩寒”的出版、推 广、传播、热议及至热卖,哪一个环节,都在体制的操控之下。别问丧钟为谁而 鸣,在大体制监控下,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脱离体制干系的人。就某种意义上,我 们所抱怨的体制问题,深深地植根于我们的自身的缺陷里。难道不是么?从急功 近利的“新概念”开始,到不能严谨负责的《萌芽》杂志社、新概念评委会。还 有疑云密布的整个出版界、知识界、文艺界、媒体界,还有“韩寒”的“粉丝”, 在“韩寒”谎言一路成长过程中,许许多多的人做过哪些事,说过哪些不负责任 的吹捧之言,根本不需要求证者来陈述,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陈列着——互联网 是个容纳万千的大数据库。   事实上,在“韩寒门”之下,整个文化界都发生了一次很大的断裂,甚至很 多人都以对“韩寒门”的态度为分度尺来重新估量言论的分量。至少,我是这样 的,有真相在眼前、有常识在头脑、有道义在心间,不是能不能辨的问题,是愿 不愿求一个真实的问题。“韩寒门”是一面巨大的镜子,照见了众生百态。在 “韩寒”这个罗生门下,名利与道义,正义与借口的正义,各种标榜与自我标榜, 污蔑、卖乖、装傻、诽谤、吹嘘、谩骂、言不由衷、言此论彼……令人顿生婆娑 世界的八苦之感。   无论在何时何地,致力于眼头实利的谎言永远是一种恶,纵容恶的张扬,就 是对良善公民的侮辱。但毫无疑问的是,如吴稼祥先生说的,在经历这么久、这 么严谨的求证之后,还违心在谎言这一边的,“要么真无知、要么真是无耻”。 抛开这些并没有太多实质意义的道德品藻不论,对于整个“韩寒门”,我得出如 下的几个反思:   其一曰奋起保卫社会。在传统的国家天下体制中,成长出现代公民社会是一 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好比在陡峭悬崖的巉岩上长出植被。我们现在越来越弱地 生活在公民社会中,而越来越少地与国家政权力交涉。通过“韩寒门”事件,不 仅仅折射出当下中国的国强民弱、官强民弱,更能折射出富强贫弱、奸强善弱、 资本强而公民弱。随便一种组织性力量,都能把自身的“妄念”加诸公众空间。 中国人实在是最良善,也是最厚道的,现实中忍受着重税强拆、雾霾拥堵、污染 和天价房,还要消费着最垃圾的文化产品……   这些林林总总的现象,都说明了中国公民社会的孱弱,说明我们托身的家园 的孱弱。在公民社会受到最初侵扰时,没有人奋起保卫社会,已经很可惜;在问 题显著发生时,面对抗议的声音,采取“欺”与“瞒”的办法,不容任何的怀疑, 那是错上加错。在文化界,有类于韩寒曾经这样的“天才”神话也并非孤例。但 并不完全是韩寒这样个人的错,而是整个社会的病。事实上,类似这样的病,何 止仅仅在文化领域?作伪横行,诚信沦丧,我们既寄托于市场经济主体的调节, 也寄托于公民社会的自我发育与成长吧。   其二曰抵抗文化官商勾结和文化“愚民”。传统的官方思维对于一个公民迅 速成长的社会,态度是非常暧昧的,内心是非常抗拒的,这点毋庸置疑。从古至 今、从中到外,“愚民”是任何垄断性官方权力都最不遗余力要去干的事情。 “韩寒”是谁?在官方,很易于理解,是人造的“意见领袖”,是一个足以垄断 掉全民公共话语资源好工具。   一个人德行特别好、学问也特别大、又能有自己的独立意见,特别还广受到 大众尊敬的话,那么,对于官方,向来是很头疼的。这种意见领袖是烫手山芋、 大杀器,文艺历史上的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左拉、索尔仁尼琴、甘地…… 包括我国文坛的鲁迅,都是这样曾经令权力头疼的大师。而现代公民社会,特别 容易产出这样的大师。他们是任何形式的权力的噩梦。   或许是因为理想主义的鼓动,青年写作者特别愿意在这条道路上赴汤蹈火。 只要有一个易于掌控的“韩寒”团队和成功的市场运作,70后、80后、90后三代 青年作家中,就不再会有这样噩梦存在了:一个默许言说的“文化话题明星”足 矣,可以吸引文化界最为稀缺的注意力资源。他们总能生出事端来,让这帮无事 生非、管不住头脑和嘴的人打打岔,乱乱阵脚。这种有趣的无间道角色,正被 “韩寒”担当着,而且演出得特别成功。这种权力与市场间赤裸裸的官商勾结, 甚于一切坏的文化政策。到了今天,幸好“韩寒”这个团队的神话破灭了,谢天 谢地——通过多年被忽悠的经验,我个人观察,上海文化圈貌似低调,但倘若不 靠谱起来,一定是超级离谱。这是很奇怪的事情。这或许跟上海作为资本中心有 关。文化领域,存在着太多官商勾结的典范。因此,对整个上海的主流文化界, 我投下了我郑重的“不信任票”。   一直以来,我们习惯于拿韩寒和郭敬明捆绑销售,事实上,郭敬明是大众通 俗文化的自然延伸。他也并非垄断存在的,他的《小时代》至少还有铺天盖地的 网络的写手、还有《甄嬛传》、《步步惊心》等等在自由竞争着。然而,“韩寒” 则不同,一段时间,他代表着青年“文艺”、“思想”的最高端,是能在官媒系 统与大众进行沟通的唯一中间者。官方把青年一代的思想准高线,就设定在这个 虚构的“韩寒”写作标尺中,又矮又安全,吐槽加段子手,挠痒痒的文字,实在 太维稳、太和谐、太安全了,所有的雷池,都会被坚定地把守好。   有朋友问我对方舟子的看法,因为在这次求证中,很多人不喜欢方舟子的 “轴“。我看来,向扰民的广场舞大妈喊话的人可能很不讨人喜欢,但对于社会, 这位先生比那个虚构的“韩寒”更必要的存在。他是鲶鱼中的鳅鱼,一个健康的 公民社会,里有更多他这样的人在。至少,人群整体的智商一定会高起来,大家 不至于都陷入到“酱缸文化”(或者,是所谓的“粪坑文化”)中难于自拔。   人不光光依靠名利而活,还得有心中的火光、脚下的净土。   其三曰几个神话的破灭。“天才神话”、“公知神话”、“普世媒体的神 话”、“作家干预社会神话”等等。这个涉及文化批评的专业领域,按下不表。   4、宽恕和永安   “宽恕和永安“,是我最喜欢的长篇小说、俄罗斯作家布尔加科夫的名著 《大师与玛格丽特》里末尾一章的标题。经历了无数的迫害、怀疑和追索,主人 翁对一切都施以宽恕,最终归于宁静中沉睡。   时间是一部一季一季连载不休的长篇小说,即便高潮迭起、一波三折,最终 还是归于宁静,不在今朝,便在未来。将永远不会翻篇的“韩寒门”,像挂在这 个时代胸口上的红字:我们这个时代,貌似只会是一个侏儒纪的时代,不但产生 不了文化巨人,连一个起码合格的公民都这么难。倘若真如此,我们不得不宽恕 一切过。   关于“韩寒门”这一世纪文化丑闻,秉持“恕道”,对于我本人,仅仅弄清 楚一个事件的事实就够了,还能去追讨什么罪行呢?我们不需要任何理由来打倒 这个已经土崩瓦解的偶像“韩寒”,整个社会为之付出的代价,是极大的。这本 身就令人痛心疾首了。我们需要做的是,仅仅是一个最接近常识的真相。就这一 点,何其之难。知其难,而行其难,中国文化才能从沉疴中走出来,走向自己生 机勃发的。   肖鹰先生的批评在《中青报》刊发出来之后,“韩寒”本人一如既往地默不 作声,无数为其代辩的文字,出自诸如像方方这样事件的关联者、像梁文道这样 虚实难辨的媒体人。他们的意见,核心在于奉劝求证者批评得不要太猛烈。不敢 追问事实,只愿意和稀泥。这种为谎言的辩护,真是越来越苍白的。   今年暑期,在《小时代》和《后会无期》的无限热闹当中,我陆陆续续看了 影片《曼德拉》、《雪国列车》、《辩护人》等非常值得一看的好电影,思考着 中国文艺、中国文化、中国社会的未来。在电影《曼德拉》中,我个人感受到 “宽恕”的力量。或许保持沉默是对,或许每一个个人都无法与资本抗衡。正直 的人除了正直之外,并非一无是处。愤怒又如何,像路金波这样的精致利己主义, 是一个彻彻底底没有道义的商人,他永远只相信欲界的成功,对公众和文化缺乏 敬畏,指望他的良心发现,不如说缘木求鱼。那又如何,宽恕谎言者吧。   一度,我是“韩寒门”丑闻中,是立场最为坚定的求证者。放下布袋,何其 自在,我一直反问自己,心中为何放不下,翻不了篇,手头自媒体研究工作不去 做、那么多的文章不去写,吭哧吭哧地关注这样一件喧嚣不止的事情呢?   这正如少年时代,我们陈词滥调的作文里常写的那样:“在一瞬间,我想起 了鲁迅先生,想起了他的那句‘救救孩子’,我羞愧地低下了自己的头。”因此, 我坐到电脑前,敲打起这篇廉价的小文章来,并想得更多:中国文化媒介的操守 已经完全不值得信任,中国文化人灵魂如此孱弱,实在难以担当起召唤未来的责 任,我们距离真正民主、文明、自由,依旧还很遥远。因为作恶者、作伪者、撒 谎者可能活得更加滋润,而真言者、真实人的处境依然边缘化。这是一个事实, 愿意中国好的人,内心都在为之纠结。   我和韩寒一年出生的。作为一个读过很多书的公民,确认“韩寒”这个形象 从新概念到如今的一路诈骗,我深为自己同龄人中出现这样的世纪巨骗感到羞耻。 我们很多人心存妄念,凡事只相信捷径,而不相信常识。我每每会感到,倘若我 们这一代人若完全被“韩寒”团队为利益而绑架了的话,在文化上,那算是彻底 毁了。他们消费掉的,是无数青年人求思想、求个性的“良知”。到最后,大家 爱也没学上,痛也没认清,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混世、混死,这是一种热寂的状态 ——当然,他们不可能完全做到这点。骗子终归是骗子,可以骗世人一时,不可 以骗世人一世。重要的,还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我的女儿是一个“10后”(2010年以后生的)。她在慢慢长大。我深怀忧虑, 如果我不努力写作,那么,我的孩子稍稍长大后,所受影响将是“80后”几个骗 子的经典作品。她将不得不读,或许,同学们都在热捧(但愿他们时代不要再冒 出以不同面貌、却本质相同的写手)。她所推崇的是“韩寒”这样的骗子,消费 的是反智、反文化、反常识的文化垃圾,即使她愿意去学习音乐、学舞蹈、学绘 画……通过文化,提升人生境界。她所面对的现实将是一片灰霾,还将在“欲界” 的烦恼和纷争中生死疲劳,无法融入文明世界的秩序和良善美好的人生境界。   当然,我可能多虑了,也没有理由拿孩子煽情。孩子会有自己的头脑和选择。 作为写作者,我只是有种强烈的感觉,就是必须要好好工作下去,要为身后的孩 子守着一盏文化的灯,不要让他们在混沌的文化现场完全迷失了方向。我心中有 条路,愿意给他们看看,人文之光淡淡地洒在两径晶莹的草叶和鹅卵石上。   我从文已久,愿把我的文字,作为历史的见证和直感留下来,让大家看到我 们这个在无数巨大谬误漩涡中前进的时代,是多么需要人文和理性的光芒照入。 所有愚蠢和自私的人们犯下的错误,都会在历史中被宽恕。大家都活在一场很大 的悲剧中。   2014年8月28日 (XYS20140907) ◇◇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