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   科学记者的“资格”与职责   作者:方玄昌   如果以短期媒体反应作为衡量标准,这次在华中农大同时进行的两项与转基 因技术相关的活动无疑是极为成功的——迄今已经刊出的报道,传播的基本上是 正面声音,一反两三年前媒体几乎一边倒地污蔑、妖魔化转基因技术的局面。   但令人深感遗憾的是,持续两天的中美两国科学院转基因研讨会没有对媒体 开放,仅在最后半天举行了一个多小时的新闻发布会。笔者作为特邀媒体人全程 聆听了来自中、美、欧盟、巴西、印度、墨西哥及南非等国的十几位顶级科学家 (他们多是中美两国科学院的院士或外籍院士)的报告,其内容涉及到转基因技 术的发展历程、现状、未来展望、在环境和食用两方面的安全性评价,以及舆论 误导对这一技术产业化发展所造成的障碍。   尽管会议规格很高,但所有报告均未涉及深奥难懂的专业,内容更适合于对 转基因技术了解不那么深入的媒体人(尽管部分报告中公布的最新统计数据对于 专业人士而言同样具有参考价值)——我相信,任何一个具有基本理解能力与辨 识能力的记者,听完这十几场报告,对于转基因的安全性都将不会再有疑问。我 将把所有报告人的内容分开剪辑、逐条上网,期望有志于报道转基因话题的、刚 入行的记者们,能认真观看会议录像(它同样可供资深记者参考,但毫无疑问, 之前对转基因了解越少,观看这些录像将收获越多)。   言归正传。在同时举办的“全国媒体记者转基因报道研修班”活动的记者研 讨会上,主持人期望我就两个问题——在类似转基因这样的科学报道领域,记者 该如何处理正反两方面的声音,以及如何对待来自非本领域科学家的声音——跟 在场记者们多谈一些自己的经验和观点。这两个问题都是科学记者时常要面对、 并必须彻底解决的,但由于研讨会时间过于有限,我在现场没有展开叙述。   第一个问题实际上就是媒体人时常强调的“平衡报道”问题。之前中科院遗 传所的朱桢研究员表示,媒体人把科学家的声音和来自反转控的谣言放在一块儿 做“平衡”是很不负责任的。而我在日常跟同行聊天时则时常会遇到这样的质问: “媒体人应该持中立态度,你已经站在‘挺转’立场,报道如何还能保持客观?”   我认为,提出这样疑问的媒体人错解了“平衡报道”和“中立”的内涵,或 者(同时)对于转基因领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不够了解。   报道所讲究的“平衡”和“中立”,原本都应该是在针对不同的观点(尤其 是价值判断),或者针对一个不能确证的事实时才适用;当报道的对象是一个既 定的科学结论,或者一个可以确证的事实时,记者还要假装保持“中立”、一定 要去寻找反面的声音或者完全违背事实的谣言来做“平衡”,则是荒诞而不负责 任的。   举一个例子。“5·12大地震”发生,媒体首先报道的是事实部分,即四川 发生了大地震,记者显然不需要去找一个妄人来否认这场地震的发生以做“平 衡”;其次进入科学部分,即这场地震发生的准确时间、震级大小、震源具体位 置、地震属性(逆冲型)等信息,记者通过采访相关科学家之后,当然没必要再 采访一两个妄人来胡言乱语一番以作“平衡”;最后进入社会报道层面,出现了 多元化的价值判断,比如:公众该不该通过红十字会给灾区捐款?该如何看待 “一元捐款”?那些因医学知识不足而导致刚被救出的灾民死于挤压综合征的志 愿者,是不是应该受到责难?价值判断可以有多元答案,这时记者“中立”地报 道各种声音才理所应当。   具体到转基因问题。朱桢老师将转基因争论分为三个层次:安全与否(科学 问题);利用的价值所在(经济问题);是否采纳(社会问题,包括是否应该强 制标识等)。他总结认为,前两个属于科学问题和学术问题,结论只存在正确与 否和全面与否(是否与真实的存在相符合),采取“中立”的立场只能是背离科 学精神;第三个层次涉及利益、观念、价值取向等问题,才可以采取中立客观的 报道方式。   但毫无疑问,第一层次的客观报道是第二、第三两个层次的讨论能够正常化 的基础。而之前十年,中国多数关于转基因的报道都还只涉及到第一个层次,诸 多媒体在报道科学及事实部分时,要么直接传播谣言(比如“转基因的安全性尚 无定论”“美国人和欧洲人都不吃转基因”等),要么貌似“中立”地做“平 衡”,将科学家的解释淹没在大量耸人听闻的谣言中。   第一层次报道的失败导致整个社会对转基因产生了误解,在这个基础上,后 两个层次的讨论事实上已经失去意义,迄今也就没有成为媒体报道的重点。由此, 当前中国的实际状况就是:关于转基因的报道,几乎都是科学事实与谣言谬误的 争锋,报道者如何能“中立”?换句话说,将谣言与事实并立的“平衡报道”怎 么可能客观?   而对于第二个问题(如何对待来自非本领域科学家的声音),中科院遗传所 的姜韬在报告中帮记者厘清了“隔行科学家”的概念,我的回答则只有一句话: 来自非本领域科学家的声音等同于公众意见。   但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够让人满意,因为在“同行科学家可能被利益裹挟” 的猜测(阴谋论)面前,一些人会认为“隔行科学家”能提供更客观中立的意见。 记者终究需要判断更基础的问题:究竟谁说的更科学、更接近事实?这就导出另 一个问题:做科学报道,记者需要具备怎样的资质?   我大体同意我的同行袁越(土摩托)的一条意见,他劝那些文科生不要去做 科学记者。科学报道确实存在专业壁垒,一个不具备基本科学素养的记者做科学 报道,其危险等同于雷区行军。但我同时强调另一句话:对于媒体人来说,兴趣 可以弥补、甚至胜于专业。如果一个文科生对某领域的报道确实感兴趣,同时还 愿意学习的话,则他完全可以比某些出身于本领域的专业人士做得更好。至少在 转基因报道领域,我已经看到过这样的例子,尽管概率较小。总之,对所要报道 的专业领域有较全面的了解,都是做科学记者的必备基础——也就是所谓的“资 格”。   有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就可以从媒体报道角度来讨论中国的转基因舆 论环境及这项技术的处境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媒体本是社会的瞭望哨,他们要把自己观察到的信息准确反馈给社会——这 个“准确”应该建立在对所看到的信息认真分析和判断基础上。但在转基因领域, 我们分明看到了这样一场战争:   敌军先是制造并亮出稻草人,部分瞭望哨不加辨析地将稻草人当作真实敌情 通报,我军出现骚乱。此时清楚实情的情报分析中心不屑于站出来解释,尽管有 打酱油的技术兵给出了准确判断,并呼吁大家没必要惊慌,但因声音太小而未引 起全军重视。   尝到甜头的敌军继续制造更多稻草人,更多瞭望哨加入报道“敌情”,一些 瞭望哨开始夸大其词,将稻草人报道为飞机大炮;尽管也有个别哨兵明确告诉大 家那是稻草人,但其声音迅速被淹没。   再往后,敌军干脆收买瞭望哨,让他们自己制造稻草人,这些被收买的瞭望 哨不负敌望,在他们提供的敌情中,稻草人已经演变成能致亡国灭种的生化武器。 此时情报分析中心才开始重视这种乱象并站出来解释,但多数瞭望哨众口一词, 认为情报分析中心及那个打酱油的技术兵等人都已经被敌方收买。   最终,敌军未发一枪一弹,我军在大恐慌中大溃败。   无法否认,在这场战争中,指挥部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没有听从 情报分析机构的专业意见;但大恐慌源起于瞭望哨因专业水平不够或职业操守缺 失而导致的失职,他们更应该受到整肃(在此不得不借用一次我很不喜欢的这个 词)。   整个社会败战于稻草人,这多么像是一则寓言!然而,这不是寓言的寓言, 不仅发生在我们身边,还真实地发生在了部队的一两个将军身上,他们居然真的 相信并传播“转基因是亡国灭种的生物武器”这样荒诞的言论。幸好这样的将军 还不多。   反转十年,整个社会已经付出惨重代价;尽管稻草人只是虚幻的敌人,但要 社会大众看清其本来面目、从而消除恐慌,绝非朝夕之功;现在最关键的是,我 们的政府决策部门必须拿出勇气,无视稻草人的存在,推动社会继续前进,这才 是消灭恐慌的最佳方式。   (本文整理、延伸自笔者在“转基因报道记者研讨会”上的发言,原发于 《基因农业网》) (XYS20141021) ◇◇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