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newxys7.com)(groups.google.com/group/xinyusi)◇◇   W博士之死   作者:鱼米   最近在一个偶然的饭局,听到一位老师说他当时替X教授给去世的W博士家属 垫付的两千块钱慰问金,一直没有还给他。唏嘘之余,不由得回忆起和W博士交 往的一些琐事,大概是以婚礼起始,以葬礼结束。   那时候我失业在家,正碰上X教授新来乍到去一所大学,就去面试看看。X教 授说,进他的组水平是不够的,就在办公室打打杂罢!于是就开始订订试剂,帮 着做点报销工作。其时X教授只有两个学生,其中一个瘦瘦的、不太爱说话的男 生,整日在实验室走来走去做实验,正是博士候选人W。不久就收到了他的婚宴 邀请,和几个同事一起参加。W和他的新婚妻子轮流给大家敬酒,气氛很好,我 们也很为W这样开启生命新里程而开心。   别的课题组怎么开组会,我不太了解,不过在X教授这里,是他居中坐在一 长列桌子的尽头,学生分列两边落座。X教授翘着腿,开启对工作进展的点评。X 教授运气很好,虽然没有喝过洋墨水,可凭借一篇《细胞生物学》杂志上的论文 成功做到了课题组长。组会的内容主要是介绍X教授的成功经历,吐槽学生,古 今中外,金句频出。例如他说,“对待研究生不压迫不行,大部分学生是黄豆, 压榨就会出油”,说罢翘着的脚在空中满意的画一个圈。“当然,极少数学生是 绿豆,压压就碎掉了”,X教授略带鄙弃地说。X教授眼里的学生,有的笨,有的 懒。不过他近期最好的两项工作,一个由笨学生完成,一个由懒学生操刀,其他 学生在X教授这里则只能说又笨又懒了。学生们都静静地听着,没有讨论,更没 有反驳。   虽然W很认真的做事,但X教授总对他不满意,说他手不行,净浪费试剂,再 没有进展就要赶他走。这给W很大的打击,长期的否定和恐吓,让本就不太爱说 话的他更加寡言少语。时间真是如流水一般过去,恍惚间很久没有看到W了。同 事说,还怎么来做实验,大家都说他生病了。这传闻很快就得到了证实,W生了 一种少见的B淋巴细胞瘤,大约是活不成了。我们都叹息,无可奈何。   在陶焕卿遇刺身亡的那所医院,我们看到了正在等待脾脏切除手术的W。他 气色平静的躺在病床上,他瘦小的母亲因为悲伤和恐惧而一直在发抖,妻子也红 了眼圈站在旁边。手术之后不久,大概在圣诞节前,我得空和另一个同事去家里 看望他。崭新的房间里就他一个人,其时他平静的告诉我们,已经和妻子离婚了。 我觉得很压抑,出来自己一个人去他家旁边的鲁迅墓看了看,萧瑟的冬日,没有 几个人。   后来就是疫情爆发,大家彼此难以见面。中间偶尔听说他做了骨髓移植,但 情况不理想,复发了。或许是X教授心中有愧,终于同意将W的工作发表在一个杂 志,W也顺利答辩拿到了博士学位。看到W在朋友圈晒崭新的学位证,心里很替W 博士难过。到了那一年的圣诞节,我又去看他,在另外一个住处。他说婚房已经 卖掉了,这是租的别人的房子,离医院近点,过去方便。这时他气色很差,窗户 里透出的光照在他化疗的光头上,很清楚的看到脸上的汗毛和疲倦的面容。几天 后就听到W博士病情恶化,住进了ICU。我很自责,疑心是不是自己的探望引起的, 又不敢去问。后来危险终于解除,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后来就没有再去打扰他,听说他的病情不断恶化,只剩下去尝试新的Car-T 疗法,到虎丘山下的一所开展此项研究的医院碰运气去了。再后来就是W博士的 死讯,我们旧同事凑了一点钱,委托一个去参加葬礼的朋友慰问他的家属。   最近在新闻里看到中国科研论文总量已经超过美国,“自然指数”排名前二 十的机构有一半都是中国的。但在这背后,有多少学生像W博士一样努力挣扎, 又有多少人能记得他们呢?在NCBI检索,只看到W博士的8篇论文静静躺着,时间 停留在2019年,不再更新。可能在X教授心里,W博士只是一颗碎掉的绿豆吧。 (XYS20221010) ◇◇新语丝(www.xys.org)(newxys7.com)(groups.google.com/group/xinyus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