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从火星归来——评北京科技报的《美科学家:中国人是人类祖先》   柯南   昨天浏览北京科技报的网站,看到了题为《美科学家:中国人是人类祖先》 的封面文章,封面的大号字体的题目也很吓人:“专家发现中国可能是全球人老 家”。本以为又是一个关于多起源理论的文章,点击进入页面之后匆匆扫了一眼, 发现文章的大概意思是一位名叫“史蒂夫·奥尔森”的美国科学家算出了“现在 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65亿人有一个共同的祖先,就生活在几千年前,确切地说是 生活在几千年前的东亚一带,甚至是中国”。   这确实很吸引眼球。但是我立刻发现另外一句话更吸引我的眼球:“和奥尔 森一起研究的两名科学家,一名是美国耶鲁大学的统计学博士约翰·陈,另一位 是英国剑桥大学在美国的马萨诸塞科技学院的大脑认知科学系的道格拉斯·路德 博士”。   “英国剑桥大学在美国的马萨诸塞科技学院”?这是什么学校?虽说我从没 听说过,这个名字比“加利福尼亚技校”还是好多了,至少还是名校血统,级别 也不一样。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找不到这个学院的资料?莫非是一家皮包学校?   我觉得,以前北京青年报把加州理工学院翻译成“加利福尼亚技校”已经是 一件很离谱的事情了,北京科技报改变了我的看法,“英国剑桥大学在美国的马 萨诸塞科技学院”的译名更离谱。我有非常大的把握认为,这个“科技学院”其 实就是MIT(麻省理工学院)。至于为什么成了剑桥大学下属的学院,我在后面 解释。   既然一篇科普文章的作者连MIT都不认识(基本上,这相当于一个财经记者 不知道什么是……银行),我猜测后面的文章也是一塌糊涂。果不其然,迅速浏 览完文章之后,我觉得似乎懂了,似乎又不明白。换句话说,我觉得还是看原始 论文比较省事。   事情并非那么容易。首先,文章没有给出“史蒂夫·奥尔森”的英文名字, 这就给检索增加了困难,而且它也没说论文发表在何时的《自然》杂志上,只是 泛泛地说“近日,美国科学家在《自然》杂志发表文章称……”。我仔细回忆了 一下,觉得近日《自然》杂志上似乎没有这类发现。用Steve Orlson作为关键词 检索半年内的《自然》杂志,没有发现任何论文符合要求。   重新用中文检索“史蒂夫·奥尔森”,这回有收获了。在工人日报上看到了 一篇类似的文章:   ----------------------    http://www.grrb.com.cn/news/news_detail.asp?news_id=259583&type_id=23   美国科学家在日前出版的《自然》杂志上说,尽管世界各地的人在肤色、语 言和宗教上大相径庭,但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祖先,而且这个人离我们并不遥远, 也许就生活在5000年到7000年之前。    在一台超级计算机的帮助下,美国科学家史蒂夫·奥尔森等人计算了 人类系谱树的发展过程。奥尔森曾于2002年出版了科普读物《探索人类历史》一 书,他说,如果你回到2000年至5000年前——甚至很有可能仅仅2000年前——你 可能就会碰上这么一个人,目前在世的所有人都可以算是这个人的后裔。   ……   ----------------------   我对奥尔森的这本书的名字似乎有点印象。在思考了几分钟之后,我发现书 架上《人类基因的历史地图》这本书的作者名字就是史蒂夫·奥尔森(Steven Olson)。   问题仍然没有解决,在Steven Olson的名下找不到任何的论文。也许作者把 《自然》和《科学》杂志弄混了?然而在《科学》网站上也检索不到。   最后,我终于找到了文章提到的这篇论文,解决方式有点滑稽:当我用 Google而不是《自然》杂志本身的检索功能搜索Steven Olson的时候,这篇论文 一下子就出现了。唯一的问题是:这是2004年9月发表的。   难怪我在此前找不到它,因为我受到了“近日,美国科学家在《自然》杂志 发表文章称……”的误导,只检索了半年内《自然》杂志的内容。   这难道是一种冷笑话——因为话题涉及到人类的祖先这种时间跨度特别大的 事情,所以把2年前的研究成果说成是“近日”?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文章作者没看过论文,而是人云亦云地转述了其他文章中的“近日……”。   但是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大。因为这篇论文(Nature 431,562-566)的图1也 出现在了北京科技报的文章中。而且其中一位作者的通讯地址也能解释那个奇怪 的校名——“Department of Brain and Cognitive Sciences, 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02139, USA”中的 “Cambridge”被作者想当然地当作了“剑桥大学”。然而,这里的“Cambridge” 只不过是MIT所在地的名字“坎布里奇”呀!   科普文章并非不能写以前的研究。问题在于,如果是一个以前的研究,就应 该把情况明确写出,而不是用一个“近日……”来欺骗读者。把一个近两年前的 研究当成最新成果介绍出来,这是一种炒作的行为。   更严重的是,文章所称的《美科学家:中国人是人类祖先》根本是离题的。   这篇论文(Douglas L. T. Rohde, Steve Olson & Joseph T. Chang)研究 的启示是今天所有活着的人的最晚近的共同祖先的问题。这个名字虽然有些拗口, 其中的每个定语都是必不可少的。首先解释一下“最晚近的共同祖先”(MRCA) 的概念。一对兄妹的MRCAs是指他们的父辈,而不是祖辈,因为“最晚近”的定 语限制了它。如果再加入一位表妹,那么他们三人的MRCAs就是祖辈,因为那对 兄妹的父辈不是第三位的“共同”祖先。这很容易理解。   而这篇论文讨论了如果把世界上所有活人考虑进来的情况,也就是今天所有 活着的人的MRCA。如果你把如今和曾经活着的所有人定义为一张图,每个人都是 一个节点,两个节点之间的关系(如果有的话)就是亲缘关系(母子、父子)。 那么,从今天所有活着的人的节点出发,进行回溯,有没有可能让所有的路径 (65亿条)交汇在一点?   这件事在数学上是肯定的。确实有这样一个节点,换句话说,有这样一位今 天所有活着的人的MRCA。但是不太清楚它到底生活在何时。简单的假设给出的答 案是今天所有活着的人的MRCA生活在约800年前。这个时间很难让人相信,原因 是计算过程中假设了所有人的配对都是随机的。实际情况当然不是这样,800年 前人类早就形成了许多在地理和文化上分隔的群体。   这篇论文对于实际的情况进行了模拟,他们考虑了不同群体的人口增长速度、 群体之间的分隔情况以及偶然的移民。结果,他们发现,今天所有活着的人的 MRCA应该生活在数千年前。其中一个计算结果是,他(在理论上更有可能是“他” 而不是“她”)生活在距今约2300年前。也就是说,这项研究的主要意义是更准 确地推算出今天所有活着的人的MRCA的生活年代。   但是北京科技报的这篇文章的作者似乎根本没有理解这项研究的意义。“专 家发现中国可能是全球人老家”、“现在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65亿人有一个共同 的祖先,就生活在几千年前,确切地说是生活在几千年前的东亚一带,甚至是中 国”是在误导读者,让读者认为今天所有的人都是由那么一个“共同祖先”繁衍 而来的。   情况当然不是这样。首先,尽管在几千年前存在一个“今天所有活着的人的 MRCA”,他所在的时代肯定有很多其他人。而这些人或者是“今天所有活着的绝 大多数人的MRCA”,或者没有留下任何后代。只要有一条回溯路径没经过某节点, 即便剩下的所有路径都经过了它,也不能让它成为今天所有活着的人的MRCA。   其次,“今天所有活着的人的MRCA”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他之所以成名, 仅仅是因为幸运。“共同祖先”这个词给人一种“树根”的感觉。但是人类的家 谱并不是一棵不断分叉的树,而是一张网,或者说一条河。河水在上游彼此分开, 在下游又相互混合。后世的一次通婚,就可以连通或许数百不相往来的两张家谱。 正如奥尔森本人在《人类基因的历史地图》一书中所说,一个人不仅仅是娶了另 一个人,还娶了她/他的整个家谱。   第三,“今天所有活着的人的MRCA”是一个家谱意义上的“祖先”。但是家 谱并非人类演化历史的全部。一个人是你的祖先,并不意味着他对你的基因组有 多少贡献。事实上,6代之前的一位特定祖先对你的遗传物质的贡献已经甚微。 “今天所有活着的人的MRCA”对我们任何一个人的遗传物质的贡献有多少?几乎 可以肯定地回答:没有!当我们说“人类起源于非洲”的时候,我们差不多是在 说人类的遗传意义上的共同祖先生活在非洲,或者说智人起源于非洲。   因此,即便今天所有活着的人的MRCA像论文作者推测的那样,生活在亚洲, “《美科学家:中国人是人类祖先》”、“专家发现中国可能是全球人老家”这 样的话也是具有误导性的。一个今天所有活着的人的MRCA对大家的基因组没有任 何贡献,那么你怎么能说“中国人是人类祖先”或者“中国可能是全球人老家”。   或许文章作者对论文的错误理解误导了中国科学院遗传与发育生物学研究所 副研究员袁义达和南开大学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的常建华教授。袁义达说“人类 的繁衍和发展的历史决不可能那么简单,通过数学理论的推导也只是理论上的结 果。……从生物学的角度上,一个种群的繁衍一定要有一定数量和生存环境来保 证其顺利地延续,不能靠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就能繁衍出今天的几十亿人。”这种 说法当然是正确的,但是这与那篇论文有什么关系呢。“今天所有活着的人的 MRCA”当然不意味着那时候只有一个人。理解错误导致了离题万里。   总之,北京科技报的这篇文章是一篇很糟糕的文章。第一,作者把一个2年 前的研究当作最新发现炒了出来。我倒是找到了整个事件的源头。7月1日美联社 曾经发过一篇关于此事的文章。虽然美联社的作法也很奇怪,至少他们没说这项 研究是最新的。然后美联社的这篇稿子飘洋过海,被编译成了好几个版本。或许 北京科技报的作者就是看了其中一个中文版本才决定做这个题目的。   第二,北京科技报的这篇文章的作者如果不是故意误导读者的话,就是根本 没有理解论文的意义。他们很可能没有弄清“今天所有活着的人的最晚近的共同 祖先”的意义,正如很多人都误解了“线粒体夏娃”和“Y染色体亚当”的意义。 结果导致了“《美科学家:中国人是人类祖先》”、“专家发现中国可能是全球 人老家”这样具有极大误导性的叙述。而袁义达和常建华似乎也没有去看原始的 论文就做出了评论,其结果是让文章完全变成了一团浆糊。   北京科技报的原文见http://bkb.ynet.com/article.jsp?oid=10981883 (XYS20060730)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