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5.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104亿个吊瓶,谁支着? 本报记者 付雁南 中国青年报 2011-01-05 2006年6月22日,北京儿童医院注射室护士正忙着为患病儿童进行吊瓶注射。 陆欣摄 在北京大学人民医院感染科的分诊台前,一张绿色的海报异常醒目。在这张 一人高的海报上,印着“输液治疗不等于好得快”几个大字,让人走进感染科的 大门一眼就看得到。 不过,这张吸引眼球的海报并没有产生应有的宣传效果。2011年的第二天一 早,挂着吊瓶的病人们已经塞满了病床。 “假期过去了又要赶着上班,没办法请假的。输液好得快一些。”一个女孩 说。因为挂吊瓶的病人太多,她被“挤”到了病房外的走廊上。 看着科室里“吊瓶林立”的景象,值班医生杨霞充满了无奈。“即使像我们 这样的小科室,一天至少要输60瓶。”杨霞说,“我们也会建议病人不用输液, 可很多时候实在是劝不动。”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数据,2004年全球发生的160亿次注射中,中国发 生了50亿次,是世界最大的“注射大国”。在近日举行的十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 第十八次联组会议上,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副主任朱之鑫也表示,2009年我国 医疗输液104亿瓶,平均到13亿人口,这相当于每个中国人一年里挂了8个吊瓶, 远远高于国际上2.5~3.3瓶的平均水平。 只要消化吸收方面没有问题,口服药和输液的效果是相当的 杨霞常常发现,来自己这儿看病的外国人,一般都是开点药就走,“还真没 碰见过要输液的”。可换上国内的病人,“好像不输液就治不了病似的”。 1831年,当英国医生托马斯·拉塔第一次尝试着用输血的工具给一位病人输 入盐水溶液的时候,这一实验性的治疗方式是为了挽救一位濒死的霍乱病人。直 到今天,静脉注射技术不断发展,甚至出现了一两个星期不用取下针头的套管针。 但在西方国家,输液一直是医生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的“最后的给药方式”。 通常来说,只有急救患者、重症患者和不能进食的患者,才会采用静脉注射这种 开放人体静脉通道风险较高的方式。 只是在中国,北京大学人民医院感染科的主任医师高燕面临这样的尴尬。 “不管是上班的、上学的,还是上了年纪家人陪着来的,很多人一进门就要求打 点滴,如果医生不同意还会拍桌子。”这位主任医师努力模仿着这些病人愤怒的 语气,“我都这么难受了,发烧的温度这么高,你们医生一点都不同情我!” 在一般人的印象里,输液最大的好处就是“好得快”,甚至一些医生也会做 出这样的解释。生物化学博士方舟子认为,这种说法“在某些情况下是对的”, 因为静脉注射药物能被完全吸收,药效也比较快,十几秒钟就能让血液中的药物 浓度达到有效范围。“但是在其他情况下,只是一种错觉或心理作用,”方舟子 说,“感冒打点滴就属于此类。” 杨霞也持有同样的观点。为了证明输液与口服药物的治疗速度“势均力敌”, 她随手从文件夹里拿出了几种常见药物的说明。其中,常用于消炎的抗生素莫西 沙星的说明书中介绍,莫西沙星口服后“迅速、几乎被完全吸收”,绝对生物利 用度总计约91%;另一种抗菌消炎药头孢克洛的说明里也写明,药物代谢动力学 证明,该药品口服后“吸收良好”。 “很多人都觉得自己吃药不管用,来医院挂个吊瓶就好了,其实不是这样。” 杨霞说。她解释说,任何药品都有自己的代谢规律,口服药一定要按照包装说明 按时、按量服用,才能发挥应有的功效。很多人在家常常会忘了吃药,在医院输 液就会老老实实地按时按量,结果就产生了误解,觉得“输液才好得快”。 她还记得一位急性子的感冒病人,吃了一天药发现没好,就赶来医院,坚持 要输液。最后在自己的劝说下,再等了一天就痊愈了。 “任何病都有自己的发展规律和痊愈周期。”杨霞说,“其实,只要消化吸 收方面没有问题,口服药和输液的效果是相当的。” 在效果相当的情况下,口服药品与注射治疗相比还有一条更加现实的优势, 那就是低廉的价格。高燕举例说,一盒口服左氟沙星药片,价格是12元,可以吃 3天;而同样的药品,静脉注射一天的花费超过100元,3天下来需要近400元,相 当于口服药物的30倍。 用输液来治疗感冒发烧,不仅浪费而且有风险 不仅如此,静脉注射在感冒发烧等“战场”上,常常被称为“大炮打蚊子”, 不仅浪费,而且还有隐藏的风险,可能造成额外的“伤亡”。 “从我们医学上来讲,静脉注射是一种侵入性、有创伤性的给药方式。”高 燕介绍说,“它也可能引起很多的不良反应。” 在药物治疗中,不同的药品都有可能出现一定的副作用。当人们使用口服的 药片、胶囊的时候,药物通过消化系统进入血液,这个过程相对比较缓慢,造成 的不良反应也相对比较轻。一些可能引起过敏的杂质可能在消化道里就被分解掉 了。 当人们使用静脉注射的方式时,药物就能够通过针管直接进入血液循环系统, “又快又猛”地造成发烧、皮炎、皮疹等不良反应,严重的甚至会导致休克或者 死亡。 2010年11月15日,重庆的一名护士在输液的过程中私自将药品加替沙星换成 甲磺酸帕珠沙星,从而造成47岁的重庆妇女罗友菊病情加重,甚至一度“全身发 乌”;就在一个月之后,呼和浩特的一个一岁大的小男孩因为拉肚子被父母送往 医院,结果在输液的过程中孩子不断哭闹、呕吐,随后呼吸越来越微弱,并最终 死亡。 “在这方面,我们的教训非常深刻。”高燕说。 另一些风险潜藏在操作环节。如果输液器具在生产和储藏过程中受到污染, 或者输液部位的皮肤没有经过完全消毒,输液的过程还会成为一道桥梁,让病毒、 病菌能够轻松进入人体。最严重的时候,这可能会造成病原体随着血液扩散到全 身,引发威胁生命的败血症。 世界卫生组织驻华代表处的工作人员曾经介绍说,在中国的某些省份,不使 用消毒的注射器和针头进行注射的比例达到30%。 即使完全消毒,输液依然存在着其他风险:如果打点滴时使用的药液浓度过 稀或者过浓,就可能在进入人体后,破坏体内的电解质平衡;输液速度如果过快, 或者输入过多药液,还可能引发高血压、心脏衰竭和肺水肿。甚至,如果在针管 的药液中混入了气泡或者血凝块,还会堵塞血管,让心脏停止跳动。 “我们常常说,能口服药物就不要选择输液治疗。”高燕说,“这是医学界 的一种大常识。” 病人扎堆儿打点滴,其实是国内不正常的医患关系的一个缩影 尽管口服药物副作用小,价格便宜,疗效又与输液基本相同,在竞争中几乎 “完胜”,可回到现实,这些优势似乎被人们完全忽略了。每到呼吸系统疾病高 发的季节,医院里总是随处可见扎着针、挂着吊瓶的病人们,有人评论说,这样 的场景简直就是一片“吊瓶森林”。 高燕记得,自己1986年刚做医生时,打吊针并不是常见的治疗方式。到了上 世纪90年代,随着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也越来越重视健康问题,有患者开始向 医生要求,希望用好一点的药。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吊瓶林立”的景象在 医院里越来越普遍。 曾经旅居美国的方舟子表示,自己在美国从没看过像国内这样到处都在输液 的场景。他在一篇文章中猜测说:“打点滴在国内的泛滥,应该有文化的因素。 患者去医院看病,就想着要尽可能接受先进、彻底的治疗,而打点滴看上去要比 吃药先进、彻底得多。” 不少人推测,经济利益也是如今中国医院里输液泛滥的重要原因。这种被称 为“以药养医”的问题正推动着“吊瓶林立”的现状愈演愈烈。中华医学会呼吸 病学分会主任委员刘又宁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有些医生和医疗机构很少向患 者普及“感冒可以不治自愈”这种科学理念,反而在利益的驱使下过度医疗,由 此也加深了患者的错误认识。 “还有个别医生为了争业绩、拿回扣,只能拿患者‘开刀’。”刘又宁说。 杨霞也听病人描述过自己的就医经历:还没做血液检查,只是量了量体温, 医生就直接让病人去打“三素”。这种由抗生素、激素、维生素混合在一起的静 脉注射药液,退烧是很快,但“潜在危害更大”:“抗生素用法不规范,容易产 生耐药性;激素更是不能随意使用。”她甚至看过一位病人在这样挂了一次吊瓶 之后,出了一身的疹子。 另一方面,杨霞常常为了说服病人放弃输液、选择吃药而大费口舌。“大部 分病人会尊重医生的意见,不过实在太坚持的,我们也会妥协。”杨霞说,“你 也知道,现在这种医疗环境,我们还是会听病人的。” 方舟子也认同,中国的医生可能无法向美国医生学习,对感冒患者不开药或 开点镇痛解热药就打发走。“这不仅会被患者认为是不负责任,万一患者因为感 冒并发了更严重的疾病,医生的麻烦就大了。”他说。 “病人在医院里扎堆儿打点滴,其实是国内不正常的医患关系的一个缩影。” 方舟子说。 如今,“吊瓶大国”的现状还在继续。1月2日,就在那块“输液治疗不等于 好得快”的大海报前,一位老人在子女的陪同下终于挂上了吊瓶。她觉得这样 “安心了许多”。 (XYS20110106) ◇◇新语丝(www.xys.org)(xys5.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