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2.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reader.org)◇◇ 　　高压下的签名――谈医疗过程中的拒签与逼签 　　作者：白衣咸饭 　　这次关于“签名”的问题，我被动地参与进来，本来没想就激流一代主任的 文章发表看法，但被“点名”加入，感到很吃力。后来转而一想，可能是我以前 就签名问题写过类似文章，所以被拉出来了。 　　看了激流一代网友对大家的回复《又是一种中国特色》(XYS20080917)后， 我反而对他这篇文章中的观点表示有限地赞同，也消除了我的一些猜测。恐吓性 签名的确是中国特色。但比较激流一代主任的两篇文章，觉得第一篇文章举的例 子，题目与内容不符。在《又是一种中国特色》中提及的恐吓性签名，激流一代 主任并没有提供新的案例。按照激流主任的说法，前面的那几个例子大概都是医 德低下，恐吓签名的例子了。可能现在国内的临床医师多数都不同意这种观点。 不过，我这里倒是可以为激流一代主任提供我亲历的两起典型的恐吓性签名。 　　今年6月初，我们这个辖区内连续死了2个因异位妊娠大出血的孕妇。这是好 几年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对此，卫生局、卫生监督所和妇幼所都下了死命令： 不得再死人！然而不久就遇到一个异位妊娠的病人，当时预计她腹腔内出血大约 在600－800mL，已有心率加快，还没有明显的休克表现。但患者是一个人来的， 不仅拒绝住院，更拒绝手术。遇到这样的情况怎么办？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好请 示院领导，后来汇报到卫生局。妇幼处、医院领导都来做工作，患者就是不愿意 接受手术，一会儿说自己没人陪，一会儿说第二天回老家（外省）去做手术，一 会儿说没钱。尽管院领导明确表示不收钱，但患者还是不愿意住院。后来，请求 警方介入（学北京经验），警察也真的来了，但还没有等警察进入实质性的问话， 病人马上签字手术。期间，医生、护士和行政领导都使用过“不做手术会有生命 危险”“我们这里前几天还死过一个人”等等语言。后来到了手术室，在麻醉前 我们有医生问病人“为什么警察一来你就签字了？”她回答的倒也干脆：“我溜 冰”。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溜冰”是吸食冰毒的意思。这患者的确没钱，住院 期间也没有人来看过她。不过，后来的费用由民政局买单，没有要我们出。 　　后来的第二个例子，也是一个异位妊娠患者。我们估计他们是有钱的，但他 们夫妇二人故意不签。因为我们在谈话中告知术式时，那个女的对腹腔镜手术很 感兴趣，觉得受的痛苦小，出血少，恢复也快，又没有疤痕，但就是费用多一点， 很希望做这腹腔镜手术，对于手术费用，似乎并不在乎。但那男的坚决不同意手 术，差点拒签。后来医院医务科介入，他们又签字同意手术。但没有交纳一分钱， 出院时还把医生嘲笑了一番。这个病例，科室还要承担部分费用。这对夫妇在签 字的过程中，我们的医生也使用过上述威胁性的语言。 　　救死扶伤固然是医生的责任，但需交纳费用也是目前中国的现状。医生们不 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而且并不被人理解。如果我们对这两例病人都不治 疗，甚至不收治入院，后果是什么呢？如果患者没有事，没有死，大家都好。但 是异位妊娠是一种可以致人于死地的疾病，如果这个病人死了，不管是在家里死 了，还是在路上死了，或者后来在其它医院死了，按照《母婴保健法》，无论在 哪里死了都要讨论。讨论时要援引“首诊负责制”和《医疗事故处理条例》，像 这样的病人死了，不是一级甲等医疗事故是什么？再按《医疗机构管理条例》进 行处理。结果应该是吊销整个医疗机构的执业许可证半年，停业整顿半年后视情 再核发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当事医生要判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我们这家医院 也是1000多人的中型医院了（外国应该算大型了吧？），能为这样一个病人让全 院人员丢饭碗吗？至少我们主观上不敢这样，客观上也不容许。所以我们不仅使 用了威胁性的语言，而且差点要警方介入。但是，有什么经济收益吗？没有。不 仅没有，而且还要倒贴。但如果不是孕产妇，他的病又没有生命危险，要我威胁 他签字手术，还要贴钱？得，我才不会呢。除非我得了精神病。 　　其实，签字的演变是有其原因的，以前除了手术和病危通知要签字外，其它 任何检查和治疗都不需要签字。对于人流、药流、腰穿、骨穿、化疗等小的侵袭 性操作和手术，以前都不需要签署任何医疗文件。但随着医疗纠纷判例的越来越 多，先是医院自己规定，后来是卫生局逐步把这些规定制度化、规范化，现在演 变为一整套签字制度。由于各地规定不一样，所以签署的医疗文件也是形形色色。 把这些制度上的缺陷，归罪于执行这些制度的人，固然简单明了，但于事无补。 有些医生的做法固然令人不敬甚至作呕，但规定更加不近情理，甚至不合法。以 本文提及的两个例子为例，两个病人对自己身体的处分权，实际上都是很不情愿 的，至少违反了她们最初的本意。但在道德上，我们似乎没有什么很大的过错， 至少没有贪图任何经济利益，反而做了2次赔本买卖。这种赔本买卖固然与全院 的经济利益联系在一起，但从挽救患者生命，执行国家的法律与制度上，似乎还 没有什么大的错误。 　　国内医疗界的顽疾，业界内外怨言颇多，用“天怨人怒”形容并不为过。如 果在这里搞个读者调查，有多少医生赞同目前这种医患关系？估计没有。有多少 行业外人满意目前这种医患关系？估计也没几个。医改的结果，是医务人员不满 意，政府不满意，老百姓更不满意。搞不下去了，拿出了几套所谓的方案，准备 交大家讨论。从年初的所谓两会后出台，到奥运后出台，到现在的总理出面说， 要大家献计献策。为什么？无非是现在的几套方案都不成熟，在政府层面都没有 通过而已。医师报前不久搞了个专题研讨会，说“很奇怪，医改方案怎么没有一 线医务人员的参与？”号召大家参与，但据我所知，没有几个临床一线人员参与。 说句不敬的话，目前媒体泄露出来的几套方案，基本上都是些外行在那里闭门造 车，自娱自摸，有些人甚至连门都没摸着。我曾经想就医改方案写点东西，但一 想起为护士的收入呐喊后通过的那个令人作呕的《护士条例》，就没有一点兴趣 了。不仅没有为护士们的收入增加一分钱，反而给她们带来了更大的枷锁。完全 违反了呐喊的初衷。如果我们临床人员写个建议交上去，最后“有关方面”还不 反其道而行之？我不相信目前的体制可以解决医疗问题。一年两次的奶粉丑闻， 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中国医疗界的问题这么多，这么顽固，为什么会搞到这个地步？恐怕不是一 篇短文可以说清楚的，也不是少数医务人员可以改变的。现在医疗界的害群之马 固然很多，但应该思考的是，是什么土壤产生了这么多的害虫？我们该如何消除 这样的土壤？这里打个不太好的比喻：老虎是怎么被消灭的？是人类把老虎一条 一条地打死的吗？显然不是。应该说，是人类破坏了大自然的生态平衡，消灭了 老虎的食物链，最终导致老虎灭亡的。对于老虎是如此，对于医疗行业的害群之 马，我想也该如此。单纯的把某几个医生抓起来，或者把某个好的典型树起来， 都不可能使整个行业好转起来。只有消灭了产生劣医的土壤，才有可能消灭庸医。 寻正号召中国医生要全行业自救，想成立一个“正义医生协会”吗？全国性的， 还是地方性的？别说想成立，就是搞个筹委会，就把你先抓起来再说。这就是现 实。谢谢互联网，我们大家能心平气和地在一个自由的坛子里探讨，理性地寻求 大家的理解，为最终的解决之道提供另类土壤和氛围，已经很不容易了。 　　好了，关于这次签名的问题，我是说得多了点。耽误了不少手头该做的事情。 无论好坏如何，恕不奉陪了。谬误之处，望高人指点。 (XYS20080919) ◇◇新语丝(www.xys.org)(xys2.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