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最后的熊猫 　　The Last Panda 　　By George B. Schaller 　　[美]夏 勒 著 　　张定绮 译 　　ISBN 7-80145-054-X 　　光明日报出版社 1998.11 　　柯南 扫校 跋 　　《最后的熊猫》在一九九二年底付梓，但熊猫奋斗史，仍在无私 的努力和冷漠的忽视两相对比下继续。传统式的租借熊猫计划在一九 九二年告一段落。终止这一类租借行为的国际禁令生效，哥伦布市动 物园因进口一对熊猫，违反禁令，被美国动物园及水族馆协会（现在 改名为美国动物园协会）暂时取消会员资格，而在美国渔业及野生生 物管理局再度检讨熊猫政策前，也绝不再批准输入熊猫。我本来认为， 从此以后动物园界就会基于共同的展望，齐心协力跟中国合作，建立 一套完整的保育策略，照顾野生和豢养的熊猫。其实我早就不该存有 这种天真的幻想。但希望是不会死的。 　　尽管有禁令，哥伦布市动物园也有被勒令停业的先例，不料圣地 亚哥动物园又偷偷摸摸跟中方洽谈租借一对熊猫的事宜。这家动物园 把租借熊猫计划改头换面，要求提供为期三年，以繁殖为目标的租借， 希望这对熊猫能生出子嗣。园方的说词是，熊猫前途日趋危殆，所以 它需要这对熊猫，这是它救援熊猫的方式。但是潜在的获利能否提 升道德立场，却是个有趣的论点。圣地亚哥动物园在八十年代后期初 次展熊猫的那几个月里，参观人潮创下该动物园有史以来的最高峰。 熊猫宝宝无疑会使动物园大发利市。中国同意以一年一百万美元的低 价出租熊猫；万一真能添一头小熊猫，中方每个月还可以多拿十万美 元，但最多不得超过六十万美元。动物园有十足自信规避禁令的限制， 并对渔业及野生生物管理局施压，取得输入许可。因此，它立刻着手 建一个耗资百万美元的展示区和纪念品专卖店。熊猫夫妇排定在一九 九三年六月迁入新居。 　　对熊猫租借计划的蓄意忽视已持续太久了，大多数人不是对它视 若无睹，就是只温和的反对剥削这种动物。但圣地亚哥唯利是图的作 风终于激怒了保育团体。其他动物园也开始动熊猫脑筋。坦帕 （Tampo）的布许公园跟中国达成租借一对繁殖用熊猫的初步协议， 为期十年，租金总金额一千三百万美元；但那家动物园至少还愿意暂 缓办理输入。一九九三年五月，日本的冒险世界动物园也谈成一笔以 总租金一千万美元，租借一对繁殖用熊猫十年的交易。 　　动物园长期租借濒临绝种的动物，以改善繁殖力，是常有的事。 这样的计划如果协调得当，对动物有莫大的好处。一九九三年一月十 九日，我参加一个美国动物园协会"大熊猫行动小组"的会议，这个 小组成立的目标，就是要为熊猫设计一套这样的计划。任何计划都必 须以"大熊猫在野外的长期生存"为根本原则。会中通过，无分在野 外或豢养环境中，保育熊猫的作为都须全面整合，中国境内及其他地 区的机构都必须密切合作。 　　繁殖计划当然可以完全在中国境内执行，由其他国家提供必须的 知识与设备。毕竟中国已拥有足够的繁殖中心，饲养了一百多头熊猫。 中国一度散漫无章的繁殖计划，过去几年已大有改进。到目前为止， 一九九二年是最丰收的一年，有十三头小熊猫出生，十一头存活。 　　但一九九三年只有三头熊猫生产。卧龙养殖中心历经多年失败， 从一九九一年至一九九三年，一共有六头熊猫生产，剩下的小熊猫有 三头存活。动物园靠人工哺育双胞胎中的第二头小熊猫，也有成功的 纪录。卧龙、北京及成都都在养育这样的小熊猫，帮助它们度过初生 后最脆弱的那几个月。如果这样的纪录能维持，豢养的数量很快就能 自给自足，多余的熊猫可供出租，但更应该放生回野外。繁殖状况迫 切需要改进，因为很多今天在繁殖方面卓然有成的熊猫，都已渐入佳 境。 　　 出租三对，够用十年 　　一九八九年，世界自然基金会和中方出版了一份熊猫保育策略。 经过多次更动，中国政府于一九九三年四月才公布这套计划最后的版 本。中国将为一项十年计划拨出一千三百万美元的预算，并希望从外 界再筹措六千四百万美元。这笔基金将用于成立十四个新的熊猫保护 区，调整伐木许可区，提供地方村落接受拆迁计划的诱因等。在我看 来，以繁殖为目标的租借计划，唯一说得过去的理由，就是提供上述 保育计划所需的资金，如能出租六对熊猫十年，就能募得所需的那几 百万美元。而且每对熊猫每年的租金，即使由一百万美元提高到二百 万美元，对于把熊猫当金矿的动物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开销，只 要送三对熊猫出国，就够中国维持十年。问题是，截至目前为止，中 国都未能明智的运用出租熊猫得到的收入。 　　一九九三年四月十六日，美国动物园协会在华府举行记者会，由 该协会执行会长巴特勒（Sydney Butler）发布一项熊猫保育行动计 划，这个计划试图解决这项问题。我也参加了这次记者会。美国动物 园协会提议，雇用一位全职的协调员，整合各动物园、保育机构及政 府为援助熊猫所做的努力。协调员最主要的工作，是从旁协助拟定跟 中国联手合作的保育计划，以确保租借收入确实能取之于熊猫，用之 于熊猫，并从旁监督。国家动物园的克莱曼告诉华盛顿邮报记者孙蕾 娜（Lena Sun）说："除非中国在统一的决策过程、可靠的资金去向、 对豢养熊猫做科学化的管理等方面，都能令我们放心，否则北美洲的 动物园不可能再出钱。"我们不妨碍再补充一句，对野生熊猫也应有 良好的管理。更有甚者，以后北美洲动物园凡是与熊猫有关的行动， 都需经由美国动物园协会批准与协调。这项计划是有用的第一步，协 调员也将在短例内选定。 　　但是一套真正可行的求生计划还要靠自然资源保护联盟、世界 自然基金会、渔业及野生生物管理局、华盛顿公约组织以及各个中国 机关，放弃各自原有的熊猫政策和执行顺序的门户之见，群策群力。 美国动物团协会的计划另有一点令我困惑之处；它支持进口野外的熊 猫。这使它跟华盛顿公约、渔业及野生生物管理局的规章都有抵触， 也推翻它自己的政策，仿佛动物园协会企图迎合圣地亚哥动物园，并 赞成它的作为似的。 　　 我们不放弃熊猫 　　圣地亚哥动物园本来预期它的熊猫在一九九三年六月抵达。六月 过了，昂贵的熊猫展示场仍空空如也。世界自然续金会及其他机构激 烈反对圣地亚哥提出的输入申请，理由包括熊猫在野外捕获、这次租 借行为不属于任何整合性计划、资金去向无法查证等。里根与布什执 政时代对环保的忽略已成过去。十二年来，美国第一次出现一位真正 熟悉而且关怀环保问题的内政部长巴比特（Bruce Babbit）。现在再大 的政治压力也压榨不出输入许可证了。渔业及野生生物管理局评估圣 地亚哥的申请得失后，在一九九三年九月二十一日驳回。过去圣地亚 哥联合论坛报（San Diego Union-tribune）所有关于熊猫的社论读 起来都像是动物园公关部门的发言人，这回的头条新闻的标题是： "拒发输入许可，危及稀有动物。"动物园园长麦尔斯（Douglas Myers）长吁短叹的在访谈中说："如果坚持这样的决定，熊猫就真 的没有机会了。"动物园发言人朱威特（Jeff Jouett）则说："我 们不放弃熊猫，我们会透过所有管道争取。"园方还真的以不可思议 的固执贯彻这一点。有一头预定送来展出的熊猫，肩部生出一颗拳头 大的肿瘤。圣地亚哥动物园要求渔业及野生生物管地局紧急批准它送 到加州就医。渔业及野生生物管理局的回应是在十二月二十日宣布， 在新熊猫管理政策确立之前，不再处理任何输入申请。动物园协会的 巴特勒告诉记者说；"这是最好的时机。" 　　按二连三的小插曲，至少唤起公众对熊猫危机的警觉。例如美国 广播公司的电视节目"第一天"（Day One），曾制作一段有关熊猫 租借的精彩报道。旧金山市政监察委员会主席艾丽欧朵（Angela Alioto）向中国要求租借熊猫时，" 旧金山观察家报"（San Francisco Examiner）就劝告她："玩玩填充熊猫就算啦……保育， 可以，作秀（尤其是政治秀）就大可不必。"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二十日，动物园协会的熊猫保育委员会完成新 版的行动计划，目标是帮助中国筹措三千万至五千万美元。计划中提 及："我们要设法引进美国十七头熊猫供作以繁殖为目标的长期租借， 其中八项必须是在豢养环境中出生，而九头是在野外捕获……同时我 们必须确定这些有偿的租借行为，不至于鼓励进一步从野外搜捕熊猫。 因此决不考虑租借一九九三年三月以后被捕的熊猫 。"圣地亚哥和 布什公园获得优先考虑，将在跃跃欲试的各家动物园当中最先根据新 计划获准展示熊猫。 　　如果光是美国就能从中国取得十七头成年熊猫，其他国家也可 以成双成对的租借熊猫，那中国还能维持合理规模的繁殖计划吗？我 担心会是有更多野生熊猫的被捕。我前面指出，出租几头熊猫可以为 中国筹措亟需的上千万美元。如果动物园把熊猫带来的收益，全数捐 出做保育工作，这笔钱可裨益中国境内许多濒临绝灭的物种和它们的 的栖息地，不仅只是对熊猫有好处而已。值得重申的是，熊猫租借行 为不论唱出什么样的保育高调，其本上仍是一种商业投机，只要动物 园在这种交易中赚钱，就跟华盛顿公约和渔业及野生生物管理局的规 章抵触。正如国家动物园的史蒂芬丝（Lisa Stevens）告诉美联社记 者葛玲波（Brigitte Greenberg）："我认为各动物园必须把利润置 之度外……以物种全体的利益为考量。 　　上面这些事件不过是过去两年来，风起云涌的美国熊猫政治的一 小部分，这期间，有无数备忘录往返、无数会议和毫无改变的进展。 但是不怀私心的人士，仍然在明争暗斗、贪婪、妥协当中，建立了一 套可以接受的熊猫政策。 　　 为未来注入新希望 　　同时，中国在熊猫保育上有长足的进步。中国官员面临外来观念 冲击时，最初的反应可能是倨傲和顽抗，但我发现他们必然会考虑， 甚而吸收新观念，尤其如果实用的建议能跟他们的道德正义理念相配 的话。原本熊猫保育的进展非常缓慢，使我深感沮丧，但中国政府最 近的几项行动，又为熊猫的未来注入新希望。十四个拟议中的新熊猫 保护区，已有数个完成，剩余的也实现在即。最后95%的熊猫都可以 生活在保护区内。卧龙现在设有四十五名巡山员，反制盗猎行径。这 样的计划可扩充至所有熊猫生存的森林，扑灭获利甚丰的熊猫皮交易。 赵庆国（译音）、范志水（译音）、吉普斯（Jonathan Gipps）、克 莱曼等人联合完成的系谱说明书，已于一九九二年出版。其中详列每 一头野外捕获或人工养殖的熊猫的被捕地点、出生与死亡日期、生殖 历史，以及其他相关资料，这份指南对于改善被捕熊猫的管理，有莫 大的价值。 　　一九九三十九月，成都举办国际熊猫节活动，结合保育会议和贸 易商展。我当时恰巧前赴西藏而路经成都。街道上飘扬着有熊猫图案 的旗帜，到处是写着"五十亿人都爱跟我们分享地球的大熊猫"的布 条。我跟毕凤洲、潘文石、鲁智等老朋友见面，但没有参加会议。共 有来自十一个国家，约一百名与会者，包括美国及日本动物园协会派 出的代表。会议由中国动物园协会和中国野生生物保育协会联合举办， 这两个组织平时相处的情形，就跟某些美国动物园一样势如水火。会 中讨论了所有关于熊猫保育的问题。会后，二十九位来自不同国家的 代表联合致函总理李鹏。函中指出："过去十年来，熊猫栖息地已缩 小50％……今天野生熊猫所面临的最大威协，乃是大熊猫栖息地的林 木遭到砍伐……我们希望尽快得知，熊猫保护区内的伐木行为己终止 或大幅减少。我们了解保育工作与私人利益间有冲突（中国以外的已 开发或开发中国家也有类似情形），但我们相信中国政府在此一明显 易见的行动上，可作为全世界的模范。"中国政府在十一月对这封信做 出善意的回应，指示林业部不得在熊猫重点地区伐木，并协助居民在 未来三到四年内，迁离这些地区。几个月内，确有一部分伐木行为终 止。 　　林业部的范志永说："让我们联手救助大熊猫。"这句话充分代 表了这次会议的精神。 　　 永恒的神秘 　　一九九二年十二月。我八年来第一次再度行经熊猫居住的森林。 潘文石和鲁智邀我到他们位于秦岭山脉的研究区参观，他们从一九八 五年就在这一区研究熊猫。研究基地设在长青森林保护区内，占地七 十五平方英里，崎岖的地形令人联想到唐家河。十二月十一日的早晨， 天气晴朗，我们溯小溪走进狭窄的山谷。竹林与灌木丛覆满已遭砍伐 的山坡，但在高处，深黯的悬崖彼端，还有长满橡树、铁杉、松树的 山岭。八月十三或十四日配戴无线电颈圈的雌熊猫娇娇，在我们前方 某处。娇娇十一月十三日把它新生的熊猫宝宝带离生产的巢穴，现在 带着它在溪谷里，到处藏来藏去。鲁智赴美到"国家癌症研究中心" 欧伯理安(Stephen O'Brien）的研究室，研究熊猫DNA，探讨这一物 种的基因异化现象，最近才回国。她从九月就没见到小熊猫，迫不及 待的快步前行。 　　当地出身的研究助理项定干（译音）稍早已出发，用无线电测定 娇娇的位置。走了约一小时山路，我们追上正在等待的他。熊猫就在 前方一座茂密的竹林里。我们悄悄走近，鲁智低声对我："如果它攻 击你，就大声对它喊娇娇。"我想起卧龙的珍珍发现我接近它的宝宝 时，大发雷霆的表现，就开始四下找逃生的树。但娇娇消失在林间， 只有无线电讯号证明它在附近无声的逡巡。 　　小熊猫在一棵大树底下的竹丛里。我们在距它五英尺处蹲下。它 才四个月大，体型像一只矮胖的猫；它曲着腿站起身，对我们的干扰 很是不满。它发出一声尖叫，充满攻击性的挥舞小爪子。然后又发出 几声猫叫的声音与哀鸣。突然之间，它似乎决心不再为我们心烦，蜷 起身子，闭上眼睛，就睡着了。从发怒到熟睡，只有几秒钟时间。这 种行为真令我不解，可是我不想分析它的行为，以免破坏其中的和谐 感。 　　年复一年 　　熊猫的脸上 　　熊猫的面具 　　日本诗人松尾芭蕉的咏猿和歌中的一句。吐露了熊猫永恒的神秘。 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在野外悠闲的观察小熊猫。我们在那儿坐了很久， 只是看着那个神奇的小毛团，安详的睡在它竹林里的安乐窝。 　　后来我们沿小径回去，心神仍全部被迷人的小熊猫占据，途中遇 见虎子。虎子是一头三岁大的公熊猫，也是娇娇的孩子。它虽已独立 生活，但还流连在母亲的领域里。它附近一棵树较低的枝干上，攀着 另一头熊猫，可能是雌的。潘文石和鲁智都不认识它。两头熊猫都一 身脏，好像在坑里打过滚，项定乾告诉我们，那天早晨，他看见它们 俩打架。 　　潘文石和鲁智下了许多大功夫，逐一熟悉他们周遭的熊猫，终于 能够了解它们错综复杂的社会一代一代的构成。我非常佩服他们为科 学和保育所付出的努力。我默默的以他们的研究为荣。我们都希望在 工作中肯定自我，或是把研究做好，帮助某个物种。但最大的满足莫 过于在离开一个国家时，留下知识的遗产，感染当地生物学者的热情， 继续未完的工作。潘文石跟我从一九八○年一起开始做熊猫研究， 在他开始自己的研究计划前, 我们有好几年时间交换观念与技术。他 现在是北京大学的生物学教授，带领多名学生。鲁智 是其中一位能 力极强，十分投入的田野研究人才，她在一九九二年完成熊猫博士论 文时，年仅二十七岁。现在她也在北京大学任教，她会回去教学生， 当我在中国倏忽的存在已沦为飘忽的记忆时，我们最初合作的知识与 精神，还会不断流传下去。 　　我在一九九四年四月撰写本文时，娇娇仍带着它的幼儿在秦岭山 区出没，这是它给大自然的礼物。小熊猫的名字就叫希望。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