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科学需要普及吗 萨根夫人在康乃尔大学的演讲 科学需要普及吗?这是一个令人悲哀的问题,是自从科学诞生不久就困扰我们文明的一种危险 疾病的征象。在苏格拉底这些哲学家以前古希腊那最早的一批著名科学家,我们提出几位,如德漠 克利特、恩培多克勒、希波克拉底,他们只留下了一些支离破碎的资料。但他们是一群普通人的形 象。他们造过什么东西的手都很脏。我在想象恩培多克勒,还有他使用厨房用具和管件碎片所发明 的实验方法。他们从中自得其乐(特别是德漠克利特),而并没有把自己看成是跟人民相脱离的科 学教士的精英。他们这些工匠,都急切地想要弄清楚,自然究竟是怎么运作的。 他们最敏锐的工具可谓是革命性的观察,希波克拉底对此有一个最好的表述:人们认为癫痫是 神圣的,因为人们不清楚它确切的病因是什么。但我们总有一天会懂得癫痫的病因的,那时我们就 不会再将它奉若神明了。这便是所谓的未知之神。 如果我们把所有搞不清楚的东西都归于神圣的话,那么上帝就代表了我们所不知道的所有事物, 但这并不能适当地解释我们所不知道的那些事物。如果我们系统地努力地去探寻,倒有可能充分地 揭开那些自然之谜。这的确是科学方法的源泉和灵感,也是卡尔利用他相当好的天份来进行交流的 价值。 但是,“科学属于每一个人”这个民主概念,以及“科学是正常人对客观现实的反应”这种态 度,却早就消失了。你可以探究自然以及查明事物相互间的联系,这些理念早已受到了歪曲。科学 已经成了有钱有奴隶的人的私产;这些有钱人懒得真正去做实验,只想靠在躺椅上,发表对天上的 结构的看法。人们设想人应该分成两类,一类是少数有幸被挑选出来,能够了解自然之优雅和自然 之美妙的从事科学的人;另一类是其他的人,正是这些人的劳作使得前一类人能够过上悠闲、冥想 的生活,但不知为什么他们却没有资格获得这些知识。 我愿意为此而给柏拉图多一些责难,这可能并不完全公平。那种认为只能在雅典娜神庙里,或 在某些跟外部世界相隔离的寺院里才能够进行思考的念头,正是我们今天提出“科学是不是应该普 及”这个问题的理由。因为我们以为科学与人类活动完全分离,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在产生科学的同一些地方,在许多同样的头脑里面,也产生了民主思想,它的理想是每一个人, 或基本上每一个人,对所发生的事情都应该有发言权,而不是任人摆布。我认为这是生物学意义上 的一个发展。我们是灵长类,热中于等级制度,在千百万年里已习惯于让一个粗暴、乖戾的男人去 做大多数决定。在公元前约5 世纪的时候,有一些人忽然感到:这样的安排他们再也无法接受了。 很久以前,科学就和民主走在了一起。它们有许多共同之处:它们都依赖于思想的自由和表达 的自由。权威的论点无足轻重。只是由于某个有权人说某件事情是真的,并不能使它为真。自由交 换意见是这两个系统的生命源泉。 在很难说做到了民主的社会里,我们的的确确取得了科学技术上的巨大进步。我们能够在没有 民主时拥有科学。但我怀疑在没有科学时我们能否拥有民主。如果民众对科学方法、科学定律和科 学语言一无所知或知之甚少,如何能够在一个完全依赖科学和高技术的社会里成为有见识的决策人 呢?如果科学只属于少数人,那么大多数人如何去认定那少数人所担负的责任呢?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 )对此曾不无忧虑地说过:无知和自由兼具者,过去没有,将来也不可能有。 那么,该不该普及科学呢?你也可以这么提问:我们要不要民主呢? 科学是我们必不可少的探查骗人鬼话的工具。为什么?因为作为一个物种,我们最大的力量也 是我们最大的弱点。我们有想象力,但也会撒下弥天大谎。只要有机会,我们就自欺欺人。我们说 谎、造假以保住权力,也使别人不能获得权力;还要使自己感觉有所特殊,能将恼人的死亡焦虑推 开。我们总是惧怕自己不是中心,惧怕没有疼爱我们的父母照应、保护我们,在我们感到胆怯的时 候帮助我们。我们至今还不能接受我们的真实情况:我们实际上是无法理解的茫茫宇宙中的一个微 小存在。 这种自欺欺人的倾向意味着,我们需要一个机制来使我们保持诚实,需要有个声音在我们耳边 轻声地说:“小心一点,你们现在还很年轻,你们还很无知,你们作为一个物种还是很近的事情。 过去你们曾经相信这是真实无误的。你们错了。你们后来可能发现实际上是另外一种情况。”在我 们的头脑里需要有那种声音,那个声音就是科学。 你不要把你自己的价值、幻想和期望强加给大自然,因为大自然可能比你最好的想象、最好的 梦想要复杂得多。你应该知道它是如何构成整体的。是的,科学真的会使人变得谦卑。可我知道, 科学常常被看成是自负的,许多从事科学工作的人是自负的,但科学最大的力量就在于使人变得谦 卑,那些知识,那些自知之明使我们不得不避免说假话的倾向,并且认识到所说的真实情况有时实 际上是假话。 目前,对于科学有很多的不满;我们不应该把科学理想化,因为它以太多的方式成了瞄准我们 脑袋的武器——那不是为了人类的福扯,不是为了使这个星球成为更好的居住场所,或者成为更人 道的地方。科学最坏的罪行大部分是秘密进行的。没有知情的选民们讨论过这些决定。公众对科学 的不信任已经比较普遍,这是竭尽全力要在公众之中普及科学的另一个迫切原因。 战斗者卡尔 我想多少要谈一谈这样一个人——我认为他在向公众普及科学这场战斗中作出了最大的贡献…… 我有幸在卡尔·萨根绕行太阳60次之中陪伴他同行近20次。自从《宇宙》节目首次播放以来,我无 数次看到(直至现在仍是如此)有人在街上走过来对他说:“萨根博士,是你使我成为科学工作者 的”:“萨根博士,过去我喜欢科学,可在我读了在《检阅》杂志上面那篇文章以前,从来也没有 想到我能够弄懂它”;或者“我看了《宇宙》的电视片”,或“我读过你的一本书”,等等。他们 因为自己从事的职业、自己希望从事的事业而感谢卡尔。还有一个使我特别感动的情节:“你使我 意识到我是自然界构成和宇宙中的一个部分。这是我渴望能够在教堂里获得的感觉,但我从来也没 能在那里获得过。”我还常常想到在首都华盛顿联合车站的一位搬运工,当卡尔要给他小费的时候, 他不要,说:“萨根博士,把钱收起来吧。你把宇宙给了我。现在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 但卡尔对教育的努力并非只限于广大公众。我很骄傲地记得:在里根-布什的“星球大战计划” 歇斯底里鼓噪到高潮的时候,在面对国防部众多佩戴勋章的将领的时候,在面对那些眼睛瞄着钱的 贪婪的投标人、合同商的时候,卡尔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在虎穴里,他和这项政府计划的负责人亚 伯拉罕森将军争论。我觉得在那个大厅里,可能只有我才是一副友好的面孔。卡尔毫无惧色,既不 发怒又不带偏见,不恐吓,也不在意反对者的任何敌意,恰当地揭穿了“星球大战计划”的虚伪。 从随后大家起立、鼓掌这一点看,就知道这是一个惊人的成就。 我还要提到卡尔创造的另一个奇迹。在20世纪80年代,他被叫去阿肯色州,为在学校讲授进化 论而到法庭作证。作证是在纽约的一家法律事务所进行的,在质询人中有一位是来自小石城的创世 论者。大约一年以后,卡尔接到这个人写来的一封长长的感谢信,说卡尔的确太有说服力了,他无 法再真诚地相信并推广创世论了。他已经辞去了和创世论者有关的专职,而到一个私立学校去教进 化论了。 我仍记得第一个在太空行走的人列昂诺夫(Alexei Leonov )将军,于华盛顿介绍卡尔在太空 探索者协会做演讲的那个时刻。这个协会是世界上最排外的一个协会:你必须在宇宙空间里飞行过 方才能够入会。“大家是否知道我们欠卡尔·萨根多少债?”列昂诺夫问道,“他去了莫斯科,到 了那个中央委员会,跟他们谈核冬天。在他离去之后,总参谋部的一些人说:‘好了,是不是一切 都了结了?核军备竞赛已经没有意义了,是不是?我们不能再这么做下去了。大规模报复已经不再 可靠了。它对我们所珍惜的东西的危害是太大了。’”卡尔不知疲倦地把核冬天的事实和含义告诉 大家,足迹遍及核防御局、国家战争学院、各军种的军校、中央情报局、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参谋们 的集会、国会的一个不公开的特别会议…… 卡尔所从事的是一个协调全世界的运动,他要让潜在具有核武器与没有核武器的政府和公民知 道:在热核战争中,我们会输掉什么。他向瑞典、印度、法国、希腊、加拿大、坦桑尼亚、新西兰、 墨西哥和阿根廷等国家的政府首脑以及教皇保罗二世作过说明。他对多个国会和参谋会议做过演讲。 他在日本做过系列谈话并接受采访。他还写了一份附有98个诺贝尔奖得主签名的呼吁书,发送给所 有潜在具有或实际已经拥有核武器的国家,要求立即停止核军备竞赛。 有一件事让我们从卡尔身上看到了同样的精神:1965年,他不顾他的科学界和政治界同道们的 劝阻,退出了空军科学顾问委员会,以抗议美国在东南亚的行动;在20世纪80年代,他和我在内华 达州核试验基地组织了三次最大的公众抗议,反对在苏联暂停之后美国继续地下核试验。在卡尔的 一次充满激情的演讲当中,他们居然又进行了一次核试验。他还曾两次被捕。 我们关于每个人的梦想 我们这个社会最伟大的革新之一,也是我们最美好的一种理想,就是让我们社会的每个成员都 能够懂得自然界和宇宙的一些事情;而康内尔这所大学,就是由力图实现这个理想的人所创建的。 他们说,每一个农民,每一个银行家,我们社会里的每一个人,都必须了解我们的宇宙。我们是民 主国家,这意味着:不仅是位居高位的人,不仅是有钱的人,我们所有的人都是决策者。所以我们 都需要很好地理解宇宙是如何组合在一起的。如果我们希望有个能起作用的民主制度,如果我们希 望能够保持住我们所拥有的那一点自由,我们就必须是发现、戳穿谎言的实际行动者。从很多方面 来说,康内尔这里和美国其他的一些地方带了个好头。可近来,我看到了不少我们正在放弃这种理 想的征象,我们正在放弃我们的公立学校,我们正在放弃我们的城市,我们正在放弃我们之中一无 所有的那些人,并且说:是的,那里可能有一类人,让他们为我们做那些繁重脏活吧。他们为什么 要受教育?别教育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懂科学?是的,如果我们放弃了那最初的理想,我相信我们 就会成为另一个死亡的帝国,这种帝国已经为数不少了。 科学要对许多罪恶负责,我们的社会亦如此。它也像是民主概念本身,是不完美的,但此外我 们还能做些什么来阻止我们自己最坏的那些部分,以及那些难以驾驭的倾向冒头呢?是它们使我们 蒙受耻辱,并且给我们所珍视的事物带来了极大的破坏和杀戮。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来防止我们重蹈 覆辙、犯下这些罪恶呢?你是个极好的教师,卡尔,昨天发言的学生,有力地证实了美德、雄辩、 正派、体面等等人类最佳方面的全部。昨天我看到了你所教授的不只是这些学生,而且还有这个星 球上很大一部分人民,你教给他们科学真的应该是什么样子。 有一个广为流行的假设,认为在出众的科学前程和人的个性发展之间,有个成反比的关系。然 而卡尔在这方面又是一个例外。我愿意对卡尔的父母表示敬意。虽然他们都已经过世,但他们对今 天的卡尔仍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在座发言的人中,卡尔许多的亲人都认为他是一位极为优秀的科学 家。杰里米·萨根(Jeremy Sagan)已经在世界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迹。他是一个领先的为作曲家使 用的电脑程序的开发者,他把科学和艺术融合到了一起。杰里米现在在康内尔上学,一直是个全优 的学生。再说尼克·萨根(Nick Sagan)。他才20岁出头,但是已经写出了《星际旅行》这部电视 系列片的两集。刚满22岁就被聘为收益不错的剧作家,这是很不一般的。我们12岁的女儿萨莎·萨 根(Sasha Sagan ),在写作和表演方面也很不错。她在上次的数学测验中得了109 分,她的正直、 她对真理的热爱、她那探寻事物真实面貌的激情,跟卡尔的性格真的很相像。萨姆·萨根(Sam Sagan) 现在只有3 岁,所以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他将来会是怎样,但即便是在这么小的年纪,他的好奇心、 智慧、顽强、执着和独创性都已经显露出来;我们把这些都看成是萨根的标志。 我想说个故事来作个了结。那是在电视系列片《宇宙》刚开始播出的时候,卡尔和我因乘飞机 到了肯尼迪机场海关。大家知道在这样的场合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即便你毫无瑕疵,你也总是抱 有这种感觉:我是不是看上去挺紧张?是不是脸上感觉僵硬?是不是笑得太不自然?我们在队伍里 排着,突然间一个海关人员盯住了卡尔:“请把护照给我看看好吗?”他拿到护照后又说道:“好 吧,萨根博士,请跟我来。”卡尔和我都在想,我们都做了些什么?我们的香水报没报关?这里是 怎么了?那位海关人员叫来了另一个人,我们猜他是个督导。不好,今天下午会变得又长又难受。 他俩私下嘀咕了一下,然后向我们走来,说:“萨根博士,我们两人觉得你对柏拉图不够公平。我 们知道你喜欢前苏格拉底哲学,这没有什么,我们也喜欢。但我们也该提一提柏拉图的那些伟大成 就,他和亚里士多德是可以放到一起来考虑的。” 当我们没有低估人,当我们尊重他们和他们的智慧,当我们愿意和他们分享我们感到最有意义、 最使人兴奋,也使你最为振奋、激动的思想的时候,这就是可能会发生什么情况的另一个迹象。 科学是不是要普及?为回答这个问题,我想仿照《圣经·申命记》中的一段话相应地解说一下:…… 要殷勤教训你的儿女……无论你在家里,行在路上……戴在额上为经文……不可只将其收藏为轶事 或动人的故事,而要将它作为深思的方法并将它带往各地。   面对比其他人在这方面做得更为有效的一个人……面对我所了解的最为勇敢、最为正派的一个 人,面对给了我所有欢乐的一个人,我要说祝你生日快乐。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