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邹承鲁:一个与诺贝尔奖两度擦肩而过的人 央视国际 2003年07月01日   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没有运动员不想获得奥林匹克金牌的,同样的,对于 一位科学家来说,没有一位科学家不想获得诺贝尔奖的,但是遗憾的是,中国近 百年来,与诺贝尔奖一直无缘,但是最近一条消息被炒的沸沸扬扬,说中国的科 学家在六七十年代曾经两次与诺贝尔奖擦肩而过,这个件事是真的吗?如果是真 的,又有哪些鲜为人知的细节呢?今天我们就为您请来了这件事的主人公,邹承 鲁先生,同时他也是我国著名的生物化学界的泰斗。   邹承鲁,中国生物化学界的泰斗,有人甚至发过这样的评论:在中国,学生 化的只要一提起邹承鲁,几乎没人不知无人不晓。之所以赢得这样的赞誉,是由 于邹承鲁在上个世纪60年代作为主要参与者之一,完成了人工合成牛胰岛素的研 制工作。这一重大发现,当时在国际上的影响,丝毫不亚于中国引爆了第一颗原 子弹,从而成为人工改造生命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主持人:人工合成胰岛素是在1965年研制成功的,你还记得最后测定的那一 天,也就是在实验室成功那一刻的情景吗?   邹承鲁:当然记得,最后的实验是在一个房间里进行的,因为房间小,所以 参加这个工作的人没有很多。   主持人:当时有几个人呢?   邹承鲁:当时只允许三个人进那个屋,其他人都在外头等,等他们里头实验 成功了,门开一个缝,跑出来就说成功了,那么大家都跳起来了。   主持人:那一刻,当大家都跳起来的时候,你最大的一种感受是什么?   邹承鲁:终于完成了。   主持人:这项课题是1958年上马的,按当时的国情,条件应该是比较差的。 所以你是不是也遇到很多困难?   邹承鲁:是相当差的,不过这个工作还是得到了领导很大力的支持,在经费 上各个方面都给予保证。   主持人:所谓差的条件和国外比,当时相差有多少呢?   邹承鲁:那就差得很远了,比喻来说,好像是六十年代和现在的北京比吧。   主持人:60年代和现在的北京,有这样将近四十多年的差异。   邹承鲁:对。   主持人:在这么困难的条件下,你们当时提出这个课题的信心又在哪里呢? 或者说当时是不是有新的科学发现或者见解让你有一定的把握呢?   邹承鲁:没有,是一股热情。   主持人:那您觉得在这样一个年代,科研成果成功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邹承鲁:是努力。   解说:在40年前蛋白质的合成,哪怕像是像胰岛素这样的一个仅含51个氨基 酸残基的小蛋白也是件令人生畏的事,因此人工合成牛胰岛素的重要性是不言而 喻的。   主持人:当时的新闻报道是这样说的,人工合成胰岛素的重要的价值,就是 在于它是世界上第一次打破了生命与非生病的界限,是由实验室代替了生命体, 那么当时在实验室里,你是做了多少次的实验?   邹承鲁:好像并不是很多,因为一开始就走对了路,我们是很仔细地查阅了 文献,查阅人家做过的实验,人家是怎么失败的,我们想的失败原因会在哪儿? 因此找对了路,在我脑子里记得好像是……经过的实验次数并不是很多,有些地 方报告什么600次、800次,我记得没这回事,第一次成功了不是像后来做得那 么好,但是毕竟路是走通了,以后就是怎么样改进,走得更顺利一点,得到的产 量更高一点罢了。   主持人:那按您的说法,好像研究出来(人工合成胰岛素)很轻松?   邹承鲁:也不能说很轻松,做起实验来,也许不是,实验次数不是太多, 但事先想到怎么样走能走通呢,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主持人:不管你做实验多也好,用脑也好,在我们看来这些,都是特别枯燥, 作为科学家,你是靠兴趣还是毅力呢?   邹承鲁:兴趣是第一位的,你要想要干它你才会去好好干它,你要不想去干, 你会好好干吗?做任何工作都一样,再说你对自个儿做的工作根本不感兴趣你会 好好去做吗?所以我想兴趣是第一位的,有了这个兴趣以后你才会去好好干它, 你干这个科学研究工作之后,每一步的成功都给你很多的乐趣,很大的安慰?   解说:1965年,人工合成牛胰岛素的工作完成好,当时就在国际上引起了广 泛的关注,但是在国内广大公众对此一无所知,近年来,许多媒体重提旧事,纷 纷指出这一成果,当年就差点儿获得诺贝尔奖,而邹承鲁作为主要当事人,更被 媒体称为与诺贝尔奖擦肩而过的人。   主持人:工作完成后,也就是一年以后,诺贝尔奖化学委员会化学组组长 Tiselius,刚好来华访问,那么当时他说过一句话,给您的印象非常深刻,你们 可以从教科书中知道怎么造原子弹,但是你们绝不可能从教科书中学会人工合成 胰岛素,这样的评价应该说非常高的,当时人们很自然把他来访与物色诺贝尔奖 候选人联系在一起,我想知道你当时有没有想过,这项研究成果有可能获得诺贝 尔奖?   邹承鲁:做的时候没有想过,假使一个人做科学研究工作,他做工作就老想 得诺贝尔奖我想他永远得不到。   主持人:我觉得没有一个优秀的运动员他不想获得奥林匹克奖牌,也没有一 个优秀的科学家不想获得诺贝尔奖的。   邹承鲁:当然不能说不想,但是不能说是想的就是把它放在第一位了,搞科 学是第一位的,得奖是第二位的,我觉得现在炒作过头了。   主持人:你曾经在国外留学过,在剑桥你是怎么看待诺贝尔奖的呢?   邹承鲁:在国外对诺贝尔奖也没我们看的那么重,也许他们人比较多,得奖 人比较多,特别是剑桥,是诺贝尔奖的大户。应该说,在马路上在实验室走走, 动不动就可以碰见一个,我办公室挂了一张照片,是我有一年,带领中国生物化 学代表团去访问英国照的一个相片,六个英国人吧,六个人中三个诺尔奖获得者。 我想一个科学家他应该是真正热爱科学的,真正热爱科学才能够把科学搞好,假 使是为了名利去搞科学是搞不好的。假使你是为了热爱科学,是为了探索真理去 研究科学事物,也许有一天你就真能得上诺贝尔奖。   (邹承鲁在工作单位)   邹承鲁:我的学生差不多都退休了。   学生:就先生还在这干。我们也快退休了,但是老先生还得干。   邹承鲁:我是退休嫌闷得慌。   学生:其实搞科学的就是这样,他也不求什么,就求一个能干自己想干的事 的环境。   主持人:现在又有人说杨振宁教授在文革后期,向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推 荐了人工合成胰岛素的研究成果,中国申报了四个人,但是按照诺贝尔奖评审委 员会的规定,单项科学奖最多不能超过3个人。   邹承鲁:只允许三个人,不能够超过三个人。   主持人:中国的科学家又一次与诺贝尔奖失之交臂,那么您对这件事了解有 多少呢?   邹承鲁:因为是知道他会推荐,所以聂荣臻就又开了一个会,在北京开的, 讨论推荐什么人,那么这四个人也是开了多少次会议,经过各个单位提名,最后 平衡得到的结果,所以就没法再改了。   主持人:难道当时我们就不知道四个人就肯定不能过吗?   邹承鲁:知道是最多三个人,但是是不是能够破例不知道,三个是不是铁定 的三个,也不过就多一个,当时想,就是过去没有这个先例,但是,是不是就绝 对不可以,当时并不是很清楚。   主持人:你还记得人工合成胰岛素成功以后,66年的时候,另外一个诺贝尔 奖的获奖者Kendrew教授来到中国,当时他说他是在英国最黄金的时间看到这个 消息的。   邹承鲁:具体他是这么说,他在BBC,就是英国的广播电视台,BBC的黄金新 闻时间播发这个消息,他是在那儿知道的,他相信几百万英国人都会在这个节目 上看到这个消息。   主持人:而当时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您刚好是做他的翻译。   邹承鲁:对。   主持人:但是我知道您和他在剑桥大学的时候就认识,可是他那一天居然没 有认出您。   邹承鲁:没有认出我来。   主持人:没认出您,是不是您当时的形象和您在剑桥的时候也有挺大的改变 了?   邹承鲁:当然当然,那一身破烂布制服,还特别挑选一件旧的。   主持人:为什么要挑一件旧的呢,要特别呢?   邹承鲁:像个翻译,像一个简单的翻译,不像一个科学家。   主持人:你当时作为一个翻译,面对这么大一个反差,你当时心理是怎么感 受的?   邹承鲁:你别忘了那是文化大革命,让你去当翻译,已经算是怎么说很对得 起你了,到后来呢Tiselius来的时候,接待组里就没有我了。   主持人:都不让去见了。   邹承鲁:不让我参与接待了。   主持人:如果我们用酸甜苦辣来形容人的这种正常的一种心理感受,你当时 心里是什么感觉?   邹承鲁:这个也无所谓,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脑子不想这这些,脑子就想着 文化大革命明天要贴我什么大字报,我怎么回答,就想这些问题。   解说:今年已是80岁的邹承鲁平常还照常上班,只有周末才在家休息,对他 来说,过去失去的时间太多了,邹老有一个习惯,每个月都要阅读十几份世界一 流的学术杂志,据说在文革靠边站时也没中断过。   主持人:你曾经说过,你可能一生最遗憾的时候,就是从51年回国到文革结 束,这25年当中,你大概只有断断续续10年做研究。   邹承鲁:对对,这个十年还不是连续的,还是断断续续的,连续工作不间断 的工作,是一个很重要的,科学工作特别是搞生物科学需要一定的积累,靠灵机 一动就有重大发现的情况,19世纪也许很多,二十世纪就很少了,现在都二十一 世纪了,我想更不可能了。   主持人:那你觉得您今天能出成果,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呢?   邹承鲁:坚持不懈,努力工作,全身心投入。   解说:邹承鲁常年患糖尿病腿脚不便,但他的思维因他一生勤奋的思考依然 清晰严谨,总结自己一生做学问的基本原则,邹承鲁归纳为,努力追求科学真理、 跟踪最新发展前沿、不断提高水平、勤奋工作、月不自满。晚年的邹承鲁告诉我们, 形成这一思想,与他中学到研究生时期的所有老师的教导密不可分。   邹承鲁:谈老师要从中学谈起,高中是在重庆南开中学,那时候几位老师对 我影响都很大,我特别是记得清楚就是化学老师,他是一个山东人,一口山东普 通话但是特别风趣化学这门课程,他教的非常有深度、非常有兴趣。我想我上大 学之所以念化学系受他影响很大。   主持人:如果不是他生动的讲课,您可能未必选择学化学了。   邹承鲁:对,我在高中感兴趣的学科很多,我对数学原来也挺感兴趣的,但 是数学老师就讲得比较,也不能说他讲得不好,讲得比较干燥。所以学生就觉得 这门功课很有用,但是并没有对它特别感兴趣。   主持人:那我们知道您是从西南联大毕业的,那这所大学应该说是一所非 常特别的大学,甚至应该说是传奇,其实应该说我们对这所大学是也比较了 解的,但是今天呢,我还想听听您对母校是怎么评价的?   邹承鲁:西南联大我想两个特点,一个特点就是它三个学校合并起来,名教 授特别多,还有一点他是民主空气比较浓厚,再加上它在昆明,离国民党统治中 心比较远,所以国民党的控制不像其他地方那么严厉,允许它有一定的民主和 自由。西南联大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两点,我想也许是梅贻琦说的话吧,他说 一个大学好不好,不是看它有大房子,不是看它有这样那样的设备,而是看它有 没有好教授。   主持人:那刚才我们说到,这个生物化学今天看来还都是科学的前沿,那么 您说的老师杨石先,当时就为您确定了这么一个方向。   邹承鲁:不是他确定,是他讲得好,我自己选定。   主持人:那至今生物化学是您一生研究的方向,是不是您还非常感激这位老 师呢?   邹承鲁:当然,我特别感激中学的几位老师,他们是默默无闻的,我想吴有 训、杨石先都是名科学家,不用我说人们就都知道,而中学那些老师呢!别样那 么多学生,包括现在知道的朱光亚也是他们的学生,我们同班同学。培养了那么 多优秀的学生,他们的名字现在逐渐被人忘记了,所以我特别讲中学这几位老师。   主持人:作为一个老师,他对学生最重要的影响是什么呢?   邹承鲁:言教、身教、引导、不是说你将来得给我干这个,他说他做的,让 你觉得他说得对,就跟着他去做了。   解说:大学毕业后,邹承鲁考取的公费去英国留学,他有幸进入了在当时生 物化学领域最主要的研究中心之一的剑桥大学,回忆起那段时光,邹承鲁自己最 大的收获,就是明白了要想在科学上有所成就,就需要一个人贡献自己的全部生 命。直到今天他人告诫他的学生,仅靠每周40小时的工作,而没有废寝忘食地全 身心的投入的精神,也是不可能成成为一个好科学家。   主持人:我们知道您的治学态度、科研作风和科学精神,都与您在剑桥念书 那一段可以说是不可分割的,那您是在那里念的研究生,最后读完了博士学位, 那么我想有一个人,在您的一生中都是至关重要的,那就是您的导师Keilin教授, 那么当时您去剑桥的时候,他已经60多岁了,您觉得他的一种什么样的工作状态 让您特别感动。   邹承鲁:就是他的敬业精神,热爱科学努力工作的精神,那时候他大 概是60岁左右的吧,我是他最后几十个学生之一,他身体不好,有哮喘病,常常 在实验里吃药喷,往喉咙里喷什么东西,可是他是每天必来,并且他对学生要求 很严格,每个星期要给他交报告,每个星期要交报告,至少对我这样,对其他学 生我想也是这样,星期六那时候是五天半工作制,星期六中午之前给他,他下个 星期一定找你,你这个报告都什么问题,都给你指出来了。   主持人:也就是说他一定是在周末工作?   邹承鲁:一定在周末他是工作的,再有就是严格,每一位学生发表每一篇文 章,不管他署名不署名他都要看过,他不但要自己过,他学生多了,他找个老学 生先看,老学生看过了提出意见让你去改,改完了之后他再看,看之后他再批 意见再改,一篇文章从写到发表反复总是好几次,最后他认可了,他允许你去投 稿。   主持人:您的第一篇论文是发表在英国非常权威的,也是当时世界很权威 的《自然》杂志上,当时Keilin教授的一些做法,怎么会竟然意想不到呢?   邹承鲁:这个工作题目是他给的,大概怎么做他都跟我说过,不过我去执行 了就是,在执行过程当中,工作进行的比较顺利,所以没给他找什么麻烦,最后 写完之后,工作完成写了论文之后,就像我们刚才说的这么来回好多次,最后呢, 我当然是把最后的稿子给他的时候,我当然把他的名字放在前头,他拿起稿子一 看,他提起笔就把他的名字划掉了,他说你自己发表。他这一句话虽然说我自己 发表,但是从他的实验室出去的,杂志编辑部都知道,从他那儿出来的稿子他一 定看过的。他这个态度我是受益终身,我对我的学生我也是这样,假使我不是真 正在他工作当中起到作用了,光是给一个题目你做去吧,假使这样的情况,一般 我也不署名,这是我跟他学的,我最反对有些实验室(负责人)现在学了美国人 叫老板,在他手下的人,不管做什么工作,不管他有贡献,没贡献,不管他知道 不知道,熟悉不熟悉,一律把他的名字写在上头,有的时候还写在前头,那么这 样的老师有时出了事你自个儿就倒霉,假使学生出了什么错,你的文章有问题, 有时候要骂起来首先是骂起导师。因为导师是知名人物,学生只是个学生。   主持人:你在剑桥期间,条件是非常艰苦的,当时实验室里没有冷室所以有 的实验只能通天在楼顶上进行,而Keilie教授非常强调,就是要在简单的条件下, 创造出最优秀的工作,当时您的实验室应该说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实验室之一,那 么今天你是不是还同意Keilin教授的观点呢?   邹承鲁:他的原来的意思是这样,就是科学上能够做出重要的工作,最重要 的是科学思想而不是设备,这话原则上是对的,但是不能推之于极端,有些设想 没有一定的条件也实现不了。   主持人:我发现在您的办公室里挂着Keilin教授的照片,可见您对他这个情 感,其实你离开剑桥已经50年了,我想这50年,这张照片从来没有离开过您,是 不是一看到他您就感觉到获得一种力量。   邹承鲁:对,我想到他,就想到他对科学的敬业精神,想到他对科学的严谨 性,对学生的宽容,这都是我要努力做到的,努力学习。   解说:邹承鲁是在剑桥攻读博士学位的。1948年,刚刚获得硕士学位的一名 中国女士来到剑桥,她就是李四光的女儿李琳,邹承鲁和李琳在异国相爱,并于 1948年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此时李四光夫妇正在英国考察,他亲自主持了女儿的 婚礼,在邹承鲁的记忆里这是他们家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同李四光为中国找到了 石油一样,邹承鲁为新中国的人工合成牛胰岛素做出了贡献,他们一家三口在地 质学、生物化学、物理学三个领域各有建树,在教书育人上同样功勋卓著,他们 同为中国科学院院士,这在中国科学界可谓独此一家。   主持人:您的岳父是李四光先生,他是在1950年回国的,他回国是抱着科学 报国的心态回来的,您是1951年回国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理念呢。   邹承鲁:你们年轻人可能不会理解,因为在这个旧社会过来的,就知道旧中 国那时候的那种情景,总希望中国能够有一天改变面貌,能够想在这方面做一些 工作。   主持人:您觉得您这种爱国的情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者是受了什么的 影响?   邹承鲁:我想从小学就开始,我对现在的教育我有一些看法,对中国历史、 中国文学教的太少,我想我的爱国情怀是在学中国历史,学中国的传统文化里头 得来的。   主持人:所以您的爱国情和当时的中国传统教育有很大关系?   邹承鲁:我又要讲一个故事,我有一个日本朋友也是一个科学家,那时候我 还在上海,他到上海来参观我们的实验室,参观完了他说我要去苏州,我说你为 什么要去苏州,他说我自小就知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首 诗,所以不但要去苏州,我还要到寒山寺去,还希望在寒山寺住一晚上。   主持人:还是一个外国人。   邹承鲁:我把他送走之后,我随便就跟几个学生谈谈,我就跟他谈起这个事, 在跟我谈话的学生当中,差不多有一小半不知道这首诗。   主持人:那你发现他们不知道这首诗的时候?   邹承鲁:我就觉得现在的中小学对中国传统文化教得太少了。你假使不熟悉 中国的传统文化,我们历史上这样一些优秀东西,你怎么会爱国呢?   解说:邹承鲁说,他成长在一个黑暗而苦难的年代,这是一个在风雨飘摇中的 国家,于是中国自己的文化给在黑暗中千千万万的孩子提供了滋养,给他们心里 生长起不灭的爱国主义情怀。   近年来80多岁的邹承鲁又一次成为新闻人物,他频频出现于媒体及公众面前, 成为受人尊重的科学打假斗士。   邹承鲁:很高兴能够跟大家见面,并且讲一讲我对于科学道德有关问题的一 些看法,我想这些看法在这里跟大家谈,我觉得非常重要,一个就是科学工作违 规行为的表现,违规行为第一条呢,伪造学历、伪造工作经历,现在提倡高学历 就产生这样一些副作用,最可怕的不是一些假文凭,而是假的真文凭,第二部分 呢就是…   解说:邹承鲁总结里了科学界学术腐败的七大怪现状,伪造学历经历、抹煞 别人成果、篡改数据、伪造成果、抄袭其他人成果,为商业广告做不符实际的宣 传,他用羸弱之躯,奔走于京沪各研究生院,呼号于各大媒体,为此这位一生务 实严谨的老科学家被评为新闻人物。   主持人:您说您一生做学问做遵循的基本原则,就是努力追求科学真理,避 免追求新闻效应,但是最近几年,我们却常在媒体上看到您的名字,而这些和您 的研究成果没有关系,难道这和您一贯的主张是一致的吗?   邹承鲁:我现在之所以有时候在报上出现,我想是主要是为了宣传。不是宣 传我的科学上的成果,这个我不希望他们宣传,他们也没有宣传,我是希望能够 宣传我对科学道德的看法,这个我倒希望他能多讲,因为我觉得这个风气太不令 人满意了。   主持人:所以最近这些年,你发表了很多文章大都是有关科学道德的,但是 其实你最早起初这个观念的时候1981年,而那个时候正是我们所讲的科学的春天 到来,也就是说您正好可以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科研当中,在那么早的时候就提 出科研道德,而那个时候就是不道德现象还不明确,你怎么会这么敏感呢。   邹承鲁:已经有了,并且是没有得到的处理吧,所以我才约了几位那时候叫 学位委员一块儿写了这么一篇文章。   主持人:81年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但您过去的担忧现在可以说是愈 演愈烈,怎么来遏制这种严重的现象呢?   邹承鲁:我想首先一点要增加透明度,有什么事不要捂着,这些现象揭发, 不是我们自个儿的曝光,而是靠网上,没法捂他,大家就知道了,我们应该自己 增加透明度,不要去封杀这些网站,让它说,说了之后我们采取相应的措施,这 样渐渐就会好,这个现象你说完全绝迹一点都没有也不可能,人家科学发达的国 家这种事也是有的,但是他们都暴光。   主持人:也就是说您觉得舆论的监督是很重要的。   邹承鲁:我写过一篇文章,就是美国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出了一个丑闻,出 了丑闻之后,报上照样登,报上照样登了之后呢,使这位先生不得不辞去他担任 的大学职务,我们现在大学校长也有干这种事的,但是我没看见他辞去大学校长 职务。   主持人:不知道您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您这个呼吁不是说结果非常明显。   邹承鲁:是我觉得很遗憾,所以现在人家要报道我我一般不拒绝,我希望在 这借你们这个场合多少做一点这方面的宣传。   主持人:那么觉得除了舆论监督还有别的方法可以遏制这种现象的发展吗?   邹承鲁:那么这个要靠教育了,要在学校里讲起,所以学校的导师如果自个 儿这么干的话,那这个后果就太严重了,特别是大学校长这么干,真是无法想象。   主持人:为什么科学腐败的现象愈演愈烈有这种弥漫之势呢?   邹承鲁:弄虚作假的他有利可图,而从我们整个国家的管理来说吧,缺乏 透明度,弄虚作假的人可以逃脱惩罚,而老老实实工作的人得不到奖励,这样子 自然就会愈演愈烈,假使能够增加透明度,干坏事的让大家都知道,那么这样子 他即使得不到处分,至少得到舆论的谴责。   主持人:那假如说这种现象不能得到及时的遏制,将来的后果会是怎么样的?   邹承鲁:后果很严重,将来变成好好做工作的得不到支持,而这些靠剽窃、 靠作假的人把我们国家的资源都占掉,那么我们国家的科学就会越来越糟。   主持人:直接影响到国家科学的发展。   邹承鲁:影响到国家科学的前途。   主持人:最近我们在网上看到核酸风波、包括三大基因库的炒作,以及这个 人体器官克隆,你可以说连续打了三个战役,你能谈谈这些事吗?   邹承鲁:这些其实还是次要的,商业炒作其实是次要的,要是真正严格说 起来的话,事情就多了,要说这种事还要从水变油说起,水变油这个事有十多年 了吧,最早我是在报上看见,后来呢有一个知名大学十位教授有一封信有一个材 料寄给我了,就是说他们亲眼目睹了水变油的实验,那么这个材料我觉得很可笑, 看过我就丢到字纸篓里,后来报上继续炒作,我就后悔当初不该把这个材料丢在 废纸篓里,应该把它保存起来,现在把它揭发出来,给大家看看,看看这些知名大 学的指明教授,怎么样对待这种商业炒作的,十个教授里头还有一个化学教授, 一个教授能够昧着自己科学的良心来说这种事,为商业做这种炒作,这真是,科 学道德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主持人:没有尊重这个科学事实,对我们老百姓来说,直接造成最大危害是 什么?   邹承鲁:对老百姓来讲就是一些健康广告了,像核酸营养什么的,老百姓就 上当去买去吃,吃了没用是小事,也有少数可能会吃坏了,因为核酸这东西不是 人人能吃的,有一种痛风病,痛风病人就不能吃核酸,不能多吃,吃了就会加剧 他的痛风病,你不做这些宣传,不做这些说明,光是做正面的宣传,这些人就会 吃坏了,对人民的健康有影响。   主持人:但是老百姓却花了很多金钱买这些东西。   邹承鲁:我还跟另外几位院士,包括何祚庥、王大珩还反对过频谱仪。它起 的作用跟红外灯照是一样的,可是它加上一个频谱仪,加上一个好听的名字,卖 得要比红外灯贵很多。   主持人:看来像这样的现象很多。但是为什么,站出来说这种事的科学家 却很少呢?   邹承鲁:哎呀,这个是两方面的问题,一个科学家不愿意花这个时间,第二 个可能是,就是他说了,媒体给不给他登也是一个问题,这个责任其实不应该落 在科学家头上,应该落在行政部门的头上。   主持人:一个人得罪人的时候,如果是为自己的利益那是一回事,但如果说 他是为了一种精神,像您是为了科学道德去得罪人,那么反过来当您面对别人对 您的反击的时候,这个时候…   邹承鲁:他们不过是说说而已,这个过去有就算了,不去理他就完了,但是 呢,我现在年纪大了,我自个儿在物质上要求也没有什么了,该选的该当的也当 了选了上了,我当院士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可是呢,有些人因为是我得罪过的人, 拿我没办法,就把气撒在我的学生上,他们还年轻,他们要申请基金,要申请 研究经费,这些都要通过人评的,这时候他们就常常跟我抱怨,说你少说点吧, 客气一点吧,要不然他们气都撒在我们头上了。   主持人:那你听到这个话的时候,你怎么想呢?   邹承鲁:哎,怎么办呢,我说我也不愿意得罪这些人,可是该说的话还得说 啊,还好我这些学生都挺理解的。我觉得对国家科学的健康发展也许还有点好处, 能够起到一些作用就好,哪怕一些已经在这个路上走了很远,不会回头,但 对于年轻人来进,使他们将来能够看清楚这些事,自个儿不做这个事,那我就达 到目的了。   解说:这座生物大分子国家重点实验室已连续十年被评为A级国家重点实验室, 没有气派的自动大门,没有花岗岩的墙面和大理石的门柱,但是在他的二十多位工 作人员中,有五位中科院院士,八位研究员,作为实验室首任主任的邹承鲁始 终强调,这里是科学的前沿来不得半点虚假。   主持人:您在提倡科学精神反对学术腐败的同时,我注意到,您在政协会议 上还有很多公开的场合,一直大声呼吁中国教育改革的问题,这么说你也是看到他 两者之间的一种联系。   邹承鲁:对。   主持人:您把这些学术腐败和教育联系在一起,是不是您觉得他能起到治本 的作用?   邹承鲁:应该是这样,我就想从上小学到中学到大学对我一生的影响,对其 他人也应该有类似之处,要在学校里没有养成这种习惯,以后大了自然会不重视这 些事情。   主持人:您提出过教育界的两个最大的弊端,其中一个就是我们是灌输式的 教育,不提倡这种独立思考精神。   邹承鲁:现在在学校里头比较少给学生自己发挥的这个机会,就是怎么教怎 么记,怎么背怎么考,升学就看考得好不好,换句话就是看背得好不好,没有自 己发挥自己独立思考的这个机会,也没有这种考验,不但在科研上,在所有的东 西上要创新,对创新这完全是背道而驰,假使老是这样下去的话,我们的创 新精神永远谈不到。   主持人:而对一个科学家来说,这种独立思考可能是最重要的。   邹承鲁:独立思考最重要的,敢于怀疑前人所说的一切,当然不是随便怀疑 要有根据。他(李四光),也是十分敬业我知道,反正我活着我这个屋子我还得 管管,哪天我不在了,我女儿会不会管下去我也不知道,我希望他们两个孩子 (外孙)上大学之后,我女儿回来跟我在一块儿,最后几年我能够跟她在一块儿。   解说:当年邹承鲁的老伴在世的时候,他们在家里相对而坐,各自面前都放 着一台电话,工作的时候,他们彼此之间都看不见,这对夫妇相处的时间多半是 这样度过的,老伴去世后邹承鲁就把自己的工作地点搬到了生化办公室,现在陪 伴他的是远在美国的女儿和外孙的照片,还有实验室的学生们,当然还有他为之 奋斗了一生的生物大分子的研究工作。邹承鲁在回顾自己50年的科研工作的文章 中,有这样一句话结束语,我自己确信如果我有再生活一次的机会,我仍然进选 择科学研究作为我们的终生职业。 (XYS20030711)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