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物理学家怎样分析经济问题 ――访中国科学院院士、理论物理学家何祚庥 本报记者 聂北茵 2002年8月4日中国青年报 　 一个炎炎夏日的午后，坐在何祚庥院士的客厅里，我的采访在此起彼伏的电 话铃声中开始。 　 这次采访的起因，是因为记者在一份资料上看到，从20世纪90年代起，欧美 国家就有不少物理学博士为银行、证券公司以及各种金融企业从事金融数据的定 量分析，他们凭借物理学、数学方面的知识，提供对股市和市场未来走向的预测。 为什么物理学家能够分析并解决经济问题呢？这种交叉思维方式对我们又意味着 什么…… 　 几经请教，中科院科学史所的董光璧研究员告诉我：“我们国家的物理学家 也有人在搞经济研究嘛！比如何祚庥院士”。 　 当我向何祚庥院士提出采访要求时，何先生在百忙中欣然同意了。 　 怎么看“9·11”事件后的美国新经济 　 记者：作为一个理论物理学家，您研究经济问题是从物理学学科的视角进入 的吗？ 　 何祚庥：我是一个物理学家，如果用经济学家的方法，我不一定做得好。我 更关注用物理学的观点、方法研究经济现象，从自然科学的角度看，有时反而能 够看得更清楚。 　 记者：为什么跨学科的人反而能够看得更清楚呢？ 　 何祚庥：恩格斯讲过一句话：经济学家们常常看到土地、劳动、资本三个要 素，但他们想也没想到科技正在成为一种发展要素，在19世纪科技将在经济领域 成为重要的要素之一。我想，这就是为什么自然科学家对科技的发展动向可能会 对经济的影响更清楚的原因吧。比如，技术是向哪个方向发展的？技术发展的动 向会对经济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或结果呢？这里就需要有一个判断。 　 记者：您能举个更具体的例子来说明吗？ 　 何祚庥：好的。去年年底我与某些经济学家发生争论，争论的焦点是，“9· 11”事件之后，美国经济表现出大幅度下降，那么这是长期衰退的开始呢？还是 短期的下降？这样一个经济现象引起人们的关注。当时开了不少研讨会，会上， 在一些人看来美国经济从此进入较长时间的衰退。因为，早在“9·11”事件之 前，美国已出现某些经济衰退的趋势，纳斯达克股市（即高科技股市）的指数大 幅度下降，这意味着美国新经济出现严重泡沫，或者说是潜力到头了。他们认为， 这是美国经济本质的表现：生产过剩引起需求下降，加上“9·11”事件雪上加 霜，新经济走到尽头了。一些人说美国经济进入衰退后的增长将是U型（缓慢） 增长趋势；一些人则说是V型（短期）增长趋势；更有些极少数人说，美国经济 的未来将是L型，将长期不能恢复。我是主张V型增长的。 　 记者：您的根据是什么呢？ 　 何祚庥：因为U型的宽度可以很长，V型是指短期恢复。而V型增长这个判断的 背后有一个技术的背景，这就是“摩尔定律”。“摩尔定律”的核心就是随着芯 片技术的发展，芯片成本每18个月下降一半，以此为标志技术的飞速发展，带动 其他相关技术成本下降。比如手机过去叫“大哥大”，要2万元钱一部，体积大 而且笨重得很，通话费也很贵。而现在几百元就可以买一部。这表明了“摩尔定 律”的作用———成本下降引起价格下降，从而引起需求的增加。这说明科技的 进步不仅提高了生产效率，更重要的是促进了需求的增长。 　 本来资本主义的矛盾是生产过剩，消费不足。但科技进步的主导作用是促进 消费。据我观察，在美国新经济的发展中，核心技术的发展将遵循“摩尔定律” 继续有效。 　 记者：为什么“摩尔定律”会继续有效呢？ 　 何祚庥：我有许多学生现在在美国的公司工作，他们给我讲“摩尔定律”还 有20年的时间（寿命）。我们讨论了以后，认为这个估计过于乐观，如果10年后 到了纳米技术阶段，芯片就还有可能继续缩小。如果那时不能突破纳米技术，那 么芯片技术的寿命至少也还有10年。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说美国新经济的技术 基础仍然存在生命力，即使纳斯达克股市下降，并不代表新经济本质上的停滞， 所以美国经济的衰退不久就会复苏。有人反驳我说：“科学技术不能改变经济规 律”，我说，对！但科学技术可以改变经济规律的表现形式。马恩时代经济危机 10年一个周期，而今天危机的表现形式已经变化了。按我的分析，芯片技术还会 继续支撑新经济，还会继续扩大需求。今年年初美国经济复苏，经济增长率攀升 至5.8％。 　 如何发现中国经济发展的亮点 　 记者：您也是从物理学家的视角来观察分析中国经济现象的吗？ 　 何祚庥：我以为研究国内的经济现象也应该从科学技术的角度，看看中国经 济还有哪些闪光点？经济学家常常从体制角度看问题，这当然很重要。我则从技 术路线看问题。 　 比如，这几年我一直“鼓吹”磁悬浮列车更有前途———这是个经济的闪光 点。磁悬浮列车每小时500公里的速度，是新技术。中国人口密度大，幅员辽阔， 更需要快速的交通。比如日本的版图像个香蕉，他们的新干线每小时250公里就 够了。而中国的版图像个烧饼，就更要建立更多的快速交通网络。我认为磁悬浮 列车是个大市场，会带动几万亿元的产值。当然不仅是干线交通，还有城市交通。 　 比如进一步，我还关心电动汽车、电动轿车的发展。现在汽车污染相当严重， 最好是零排放、零污染，这就需要发展锂电池技术，它比燃料电池、比混合动力 还有前途。如果发展新技术的轿车产业，我们就有可能和世界的轿车产业并驾齐 驱，而走老的轿车技术发展路子，我们的技术太落后了，很难超过别人。当然， 锂电池技术的应用目前还不能很快成熟，但它的发展方兴未艾，只要我们大力培 育就会成熟。中国有个巨大的自行车市场，所以我“鼓吹”先用电动自行车来培 育锂电池产业，把它不断做大，以后再搞小轿车、大汽车。随着锂电池技术的发 展，当它形成产业化了，价格就会形成大幅度下降趋势，电动汽车将对现在以汽 油为燃料动力的汽车构成新的竞争。我们现在白天电价高，7角一度电，而晚上 电价只有1角。有了锂电池，就可以晚上蓄电，充分利用晚上的廉价电力，这将 起到巨大的调节能源的功能。 　 我认为，发挥体制的潜力对把经济搞上去很重要，同时还要把中国经济放到 现代科技的背景下来分析，这样才能发现经济发展的亮点。 　 怎样用物理学的技巧分析经济 　 记者：您能解释一下物理学家是怎么运用物理学的方法来分析金融问题的吗？ 　 何祚庥：物理学的特点是数学与物理自然现象的有机结合，物理学家一般数 学都比较好。当代经济学正在从定性分析走向定量分析，定量分析就牵涉数学模 型。研究用数学模型说明现实的金融问题，这也是物理学思维模式的方法。当然， 物理学的定理不是随意搬用的，只有满足条件才能运算。那么，运用数学、透过 对数学模型的分析就可以得到物理学的关系或许多经济学的关系。 　 记者：这也可以举个具体的例子来说明吗？ 　 何祚庥：当然。如果不能举例说明就没有意义了。比如爱因斯坦分析的“布 朗运动”，就是一种“随机运动”，（布朗发现花粉在液体中的抖动就是随机 的）。当把这个思维模式用到股市分析上，就会发现股市的涨落也是随机的。当 今国外一些大银行、证券公司就请一些物理学的博士来做“股票方程”，这个 “股票方程”就是从物理学的“随机运动”那里搬来的。我的学生就在美国的摩 根·史丹尼银行做高级顾问，他告诉我说，“我运用的思维模式都是跟你学的”， 但是他警告我说，方程是有用的，但有大户在背后操作，就破坏了股市涨落的 “随机运动”。 　 记者：也就是说除了“随机运动”还有不确定的因素存在？ 　 何祚庥：是的，在现实中纯粹分析“随机运动”是不行的。 　 记者：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物理学的思维模式可以用来分析股票市场。 　 何祚庥：当一大堆数字呈现在我们面前，有大有小，它代表了什么？学物理 的人就要想，它背后物理学上的意义是什么？由此看到物理学上的实质变化。同 样，用这种思维模式分析经济生活，就会问它背后经济上的意义是什么？这就是 通过对数据的分析得出来的，由此看到经济的实质性变化。 　 记者：您能再举个其他例子说明怎样用物理学的技巧分析经济问题吗？ 　 何祚庥：我可以再举一个涨工资的例子。比如说有一段时间讨论中国教师的 工资太少了，那么到底教师的工资应该是多少呢？有人和美国比，说美国教师的 工资高，我们应该向美国看齐。我认为这是不可比的，因为“三只鸡不大于两只 狗”，对比首先要有可比性。我以为，应该算一算，用教师的平均工资除以人均 GDP，看它在GDP中所占的比重。那么把全世界各国的这个数据，包括美国的、中 国的数据再拿来比较，就会发现，结果我们和美国基本一样，教师的工资基本占 人均GDP的2倍多。但这并不说明中国教师的工资是合理的，因为落后国家为了更 快地前进，就要优先发展教育和科技，要求适当拉开知识分子与普通劳动者的工 资差距。于是我又把十几个发展中国家教师工资占人均GDP的数据拿来比较，发 现越落后的国家教师工资所占人均GDP比重越大。非洲最高，印度也较高，相比 中国是较低的。我的结论是：中国教师的工资不是绝对数字低，而是应该调整相 对比例……这种思维模式在物理学上叫“可比较的无量纲量”。 　 科学思维在本质上是相通的 　 记者：我国著名的绘画艺术大师吴冠中先生曾经说过，科学家和艺术家不能 互换，但他们在对宇宙人生探索的高峰上握手相融。我想，物理学家能够分析观 察经济问题这个有意思的现象，是不是和艺术与科学的融合现象有类似的相通之 处呢？就是说物理学和经济学在本质上也有相通之处？ 　 何祚庥：学物理的人有一个重要的思维方法，一切问题总要寻根问底。学物 理学不透彻就等于白学，学物理不能只背牛顿的“三大定律”，而是要运用物理 学抽象的定律，来解释丰富的现实现象。生活中有很多物理现象，如果你不能解 释，那表明你物理没有学懂。应该说我的物理学得还不错，所以我在观察物理现 象的同时，还学点经济学的某些知识，同时运用物理学的思维和方法观察解释经 济生活的现象。 　 学物理的人非常重视从根本点上研究现实问题。比如遇到一些新的现象、新 的问题，就要问这个现象的基本规律是什么？我把这种思维模式尝试用到关注经 济生活中去。比如有人说“水能变成油”，我一看就不可能，因为能量不守恒， 这是不可能的，这基于我对物理基本规律的了解。 　 我认为，物理学是一门科学，经济学也是一门科学，在本质上都是要说明现 实生活中的问题，因此科学精神、科学方法、科学思维是可以互补的，是可以相 通的。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