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文电脑通讯(双周刊·日本)·★·★·★·             DONG BEI FENG              东    北    风           祝贺COM编辑部创立3周年生日快乐        ☆☆☆☆☆☆ 中国摇滚记忆 特集 ☆☆☆☆☆☆      (撰稿:毛丹青,图片来源:玄番小雪,香港伟确华粹出版社)            毛丹青以及COM编辑部制作策划             ·==·第55期·==·     1997年11月06日发行  1994年12月27日创刊   COM(China Online Magazines)编辑部出版 ======================================================================== 本期目录(com/c1997/10b-gb.txt) ======================================================================== 1●北京滚圈 2●飞越摇滚的“孤岛” 3●倾听 4●风中亮出你的旗 ======================================================================== 【编注】承香港《华人》月刊专栏作者毛丹青先生的厚意,将其有关中国摇滚乐的 文章整理成特集,祝COM编辑部成立3周年。本特集的网页版还登有多幅玄番小 雪女士以及香港的伟确华粹出版社提供的图片,请您共赏(网址:http://www. come.or.jp)。本特集的文章及图片系『中国摇滚记忆(毛丹青著)』的部份内容 ,该书近期将由香港伟确华粹出版有限公司出版发行。(阳) ======================================================================== 【1】飞越摇滚的“孤岛”                              毛丹青 引子 我的另一个企图   在《北京滚圈》一文中,笔者通过与黑豹乐队、蔚华以及超载歌手高旗等人的 面对面的交谈,企图表达一个愿望,或者说是一次无谓的抗争,其中最重要的部份 就是想从越来越器械化的声响中找回属于人类原始的声带的交流,从那种没有经过 任何操作的人声当中,发现我们之于现代社会中正在失落的内容。不过,当这一愿 望已经演变成一种意义,而且作为文字的最终裁决,在《北京滚圈》一文中被定格 之后,我的内心里又鼓动起了另外一个企图,这就是从某种观念上看一看是否能够 认识中国的摇滚音乐?或者乾脆说,在当代中国,精英文化的失落,知识分子的边 缘化越来越引起文人圈的恐慌的时候,作为先锋音乐的摇滚,它所承担的社会力量 是怎样发生的?这股强劲的力量又是怎样储蓄的呢?近年来,这些问题的存在也许 被所谓的“愤怒乐评人”的口诛笔伐而无情地淹没了,面对中国社会的激烈的转型 期,“文以载道”的执笔人头脑发热是不足为怪的,因为声势浩大的主流已经被分 解了,习惯于单一事项的人们从心理上踩不到支撑点,于是,那种烦躁、郁闷、神 经质、不愿忍耐的情绪也乘机获得了释放,尤其是失去了原有的理性,放任感觉、 骟情惑众的音乐批评横空出世,在当代中国呈现出一派不谐和的景观。这一景观姑 且算它是对现实的写照,但我只想从这类写照中倾听一种属于理性的声音以及通过 这种声音所表达出来的观念。中国的摇滚乐是当代文化的载体和勇于献身的实践者 ,对它的认识或许不光是限制于音乐之内所能知晓的,而应该从文化观念上加以理 解。   我的这一企图在今年十月初与崔健本人的交谈中似乎得到了初步的印证。 ~~~~~~~~~~~~~~~~~~~~~~~~~~~~~~~~~ 摇滚乐表达对现实社会的力度 毛:我们是同年代的人,而你的《一无所有》对当时社会的震撼作用至今还令人回 味,至少像我这样后来久居邻邦的人,每回听到这首歌的感受都觉得它远远不是摇 滚乐本身所能给予所能容纳的,因为你的歌为我们展现的是当时那种走出封闭时代 的勇气和内心的萌动,关于这首歌和中国的摇滚乐,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崔:我一直没有觉得《一无所有》是摇滚乐,它只是一首流行歌,单纯的一首歌。 如果我后来没有继续其他创作的话,那我现在的摇滚形像是建立不起来的。摇滚音 乐的出现是人的出现,因为我们的写作、谱曲的态度都与以前的人不一样,原来都 是革命歌曲、主旋律,还有传统民乐,可我们的音乐写的是城市,是一种现代的感 受,准确的说,它是现代城市的自由创作音乐。我觉得中国的摇滚乐是一种对现实 的力度的表达,如果要表达力度,你就必须找一个东西来秤它,看它的承受的力量 ,而这一承重与音乐是相反的,一个是向上,一个是向下,这样你才能知道音乐的 力度有多大。你想表达得好,就需要有一个向上提你的力量,这个力量其实就是现 实的问题,所以说穿了,我就是在寻找社会问题,然后让它秤我的音乐,有些问题 ,别人不敢说,但你愿意说,而且你说的话又是实话,没有一点谎言,这就是最有 力的东西,由此诞生的音乐才能给人一种强烈的震撼,这就是力度。如果徒有其表 ,甩着长头??、穿细腿裤、拿着琴瞎挥,那只是表演,而不是力度,不是摇滚乐。 我觉得音乐的内容与形式应该是统一的,这就是表现社会问题。其实,我当时的《 一无所有》就象化学反应,因为社会有接受这种反应的基础,人们常年的生活压抑 、没有发泄通道的情绪会通过这样一首突然的歌得到释放,产生了反应效果。如果 拿到现在来发表这首歌,我估计没人理睬。那个时代正好被我们赶上了,因为我们 是第一代尝试自由创作的音乐人,我写《一无所有》完全是出于无意,就是现在, 哪怕我想有意写这首歌,那效果也远远不如当时。可当时的轰动也让我觉得别扭, 写歌这么容易?在轰动之后,我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 社会需要人的思考和理性 毛:你对摇滚乐的解释是不是也可以看成某种定义?而且这种定义是从中国的社会 现实中诞生的呢? 崔:是的,我对摇滚乐的定义是非常主观的,它不代表任何人,只代表我的想法, 而且这些年的发展也使摇滚乐商业化了,包括骂人、骂社会问题也带有明显的商业 意识,但是,有一些音乐人始终在寻找自己,至少从我听到的一些音乐就是如此, 不过一涉及到节奏、旋律、音域等等,这些对音乐人来说也许属于生理上的因素的 时候,他们为了表达力度却往往喜好挑最大个的对抗,但自己的内涵不够,无力迎 接,以至于最后也承受不住,垮了。为什么有人吸毒?在西方,这是常见的,而且 越受人的注意越成功,他们就越发感觉生活里面有误解。按照我个人的体会,获得 成功的音乐人,其实他的整个生活也会发生很大变化,每天做一个小时的音乐就够 了,但注意你的人很多,于是你也会意识到你说的话会影响许多人,这时就会产生 一种责任感和自然而然的压力。如果不是这样,我也可以生存于一种纯商业化的状 态之中,歌唱美好江山,象一部想象的机器,但这种音乐依靠的是社会的高度合作 ,也需要用心做音乐,这些都值得人们尊重。作为音乐人,有时我也希望自己能够 成为那样,而不愿意因为找到了社会问题而到处惹麻烦。另外,对摇滚乐下的定义 并不代表我的固定的生活方式,生活方式应该顺其自然,就拿我的现状来说,我的 生活也许已经“脱贫”了,但作为音乐人,还是应该寻找另外一种东西。过去我没 有想到自己现在能想得这么多的事,我原来只是一个吹小号的,后来,别人问我许 多问题,比我想得早,而且深刻,所以我觉得自己应该思考,因为别人注意我,我 应该对别人负责。我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够在这样的生活中希望思考也许就是这个时 代赋予我的命运。所以,我的摇滚乐表达的是一种社会所需要的思考、一种理性, 在你最顺的时候,在你最不顺、最萧条的时候,这个社会总是需要一群人理智地看 待它,这种看待是黑色的,它诚实地说出问题,让你觉得社会很有意思,帮助你有 所发现,但并不是为了逗你笑就隔肢你,它不是电视小品。在健康的社会里,摇滚 乐也应该充当一种理性的声音,但可惜的是这种声音现在很少,尤其在东方,比如 日本,我觉得他们的音乐人好像觉得自己所处的位置以及社会周边都是最佳的选择 ,所以从里面我听不出什么力度,也许有,但我没听过,或者是他们的音乐人一向 信任来自社会方面的配合与合作,而且这种信任是根深缔固的。 ~~~~~~~~~~~~~~~~~~~~~~~~~~~~~~~~~ 音乐为社会树立形像 毛:乐评是社会合作的一种形式,但中国的某些乐评却脱离了现实社会,依靠听得 很多的西方摇滚乐以及掌握到手的某些西学的知识,按照人家的逻辑观察我们自己 的景象,这种只在音乐内部“洗澡”的现象是消极的,它最多是对中国当代文化的 一种盘剥,而且迫使本来发光的部份也暗淡下去了。 崔:是的,作为对中国摇滚乐的批评本身,我觉得应该注意公平,有些乐评的水平 很高,尤其是对新生代的批评,乐评人确实很懂音乐,也很内行,我是佩服的,但 读着读着,我发觉不对,而且不愉快。因为这里面有一个事实不能忽视,这就是中 国的摇滚乐始终处于一种被压制的状态,它接受的是不公平的待遇,就象一个新生 的婴儿,本来应该给予爱护给予关怀给予营养,而不能按照成人的标准去要求它, 如果硬要求的话,那这个婴儿只能变成畸形。面对如此事实,国内的有些批评是相 当厉害的,甚至是粗暴的,这是对中国的摇滚乐没法子做商业宣传、不能上电视、 没有正常的演出、没有机会,到处受限制而言的。按道理说,我们有听众有观众, 但还是没法子做计划,做大型演出,计划赶不上变化,你没法子签合同,没法子找 乐手,现在对两个月以后的事,你乾脆就无法预料。不公平的东西扼杀了表现,不 让你演出也许比不帮你宣传还残酷。不让你演出,心态就会发生变化,再加上香港 、台湾对流行乐的操作以及这种操作的形式对中国摇滚乐的影响也容易使本来可以 站住的音乐人一下子飘起来,脚下一空,就容易被商业人抬起来,于是自我也会悬 空,按照国外的资金以及那种生活方式重新设计的自我从那一天开始,他的音乐创 作就会出现一个很大的转折,不稳定了,而且也不愿再看社会问题了,觉得没有这 个必要,我的生活不是找什么苦吃,我干么?全社会不都是这样吗?之于我自己, 也有过犹豫的时候,我叫什么劲呀?我干么偏写不让我发的东西?为我的生活制造 不愉快呢?虽然说,活人不会被尿憋死,创作不会有什么完结,但你的生活方式会 被完全地控制,为什么光排练不演出?所以,有的人受不了,他们伤心、郁闷、痛 苦,甚至都疯了,最后只能毁灭,太痛苦了!当音乐人在排练的时候,他的人性被 充份地刺激以后,出了门一看,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是很难承受的。 毛:这里面涉及到一个创造性的问题,按照我的理解,你的音乐首先是来自于某种 对抗,包括你刚才说的意思,社会问题也许能够成为音乐的计量单位,消灭谎言, 让诚实工作,这样,音乐对社会所表达的力度才能得以体现。 崔:是的,摇滚乐就是这样的。我写歌是先有节奏,后有和声,然后才有旋律,你 也许觉得这全是反的,因为歌词是在最后的。我说音乐是化学反应,而不是物理反 应主要是指它的力量,但这种力量不是搞颠覆,不是搞煽动反政府的情绪。人长耳 朵跟长嘴一样,长嘴可以吃东西、说话,长耳朵可以听声音,这种能够听的本身就 是一种力量,而且是不能被任何东西所顶替的,音乐是抽象的,不是具体的,它帮 助人增加悟性,对人从生理和心理上都会鼓动起一种创造的能力。如果音乐要是被 某种理论笼罩的话,那只能是一个很大的遗憾。我做音乐注重的不是旋律,而是背 景。背景清楚了,才能有好的旋律,所以我努力刻划的就是背景,为的是树立一个 社会的形像。但我发现一些后来的人都在躲避这个问题,好像觉得自己是区别于上 一代的,或者觉得自己根本不关心现实政治,把什么东西都可以放到身后,好像一 辆真的豪华型汽车也能成为音乐的背景,或者说才能表达他们的生活氛围。这实际 上还包含了一个可理解与不可理解的问题,他知道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他知道 ,也许他的音乐充满了创造性,只是我的关注远远不够。中国的艺术家面临着很大 的局限性,这就是中国的文化只鼓励智慧,但不鼓励人格的力量,大家都在玩智慧 ,愿意做出技巧性很高的作品,但我觉得作为艺术家,恰恰不应该表现智慧,智慧 应该在你的创作过程中,在你交出作品以前就应该完成了,艺术家的作品应该表现 的是人格的力量,应该坚持你自己的原则,不要管人家怎么说,也不要相信唯有文 字才能当裁判员,因为我做音乐时的感觉有时很难说出来,这不是一年就一个星期 有这种感觉,而是在日常生活中不断会遇到这种感觉对你的冲击,就像人饿了要吃 饭一样。 ~~~~~~~~~~~~~~~~~~~~~~~~~~~~~~~~~ 结束语 飞越摇滚的“孤岛”   崔健对他的音乐感受并不是贫乏的,而始终是处于一种温热的状态,有时叫我 觉得他的感受非但不贫乏,而且是异常丰富的,然而,这种容易坠入激情深渊的感 受在这位世人瞩目的音乐家身上却表现出一种令人折服的冷静,在他的音乐构成中 ,无论是《一块红布》《解决》,还是《宽容》《红旗下的蛋》,他从不回避、不 忌讳,而是作为社会的理性的声音,顽强地保持了他全身心投入整个社会的风格。 对于商业的时代,我们必须承认唱片公司也会扼杀艺术的现象,但比这一现象更重 要的是,让我们飞越摇滚的“孤岛”,翱翔在广阔的天空,从担负起社会的责任中 树立自己的信念,到那时,作为承载现代文化的摇滚音乐就会真正地标志出我们这 个时代的成熟。   祝愿崔健的音乐永远充满力量! ======================================================================== 【2】            倾听          为悼念<唐朝乐队>英年早逝的张炬而作                              毛丹青   我上大学的时候,有过一些不愉快的经历。这一半是因为自己的幼稚,没有见 识,还有一半是当时的大学的活跃气氛给了我太多的诱惑。   80年代初期,中国的青年们为一件现在看来并非惊天动地的事情也会狂热一 番,要么在宿舍楼的窗口敲打脸盆,要么高举扫帚围校园“行军”一周,游行、呐 喊、起哄、欢呼……为了中国足球队出线,为了女排蝉联世界冠军,为了选举海淀 区人民代表。   有一回,深更半夜,为了抗议一台墙外不熄火的拖拉机,学生们一窝蜂冲出楼 外。以噪音吵人,任意侵犯别人的睡眠权为理由,居然暴打农民司机,而且还逼人 下跪认罪。我当时和一拨儿人坚决反对这么干,于是,学生们分成两派,为了农民 是不是混蛋而争执不下,最后乾脆大打出手。水桶、杯子、拖鞋、自行车的钥匙串 儿都变成了对立双方的凶器,互相厮打。我的脸被一个家伙的拳头击中,牙奔了。 在拉拉扯扯的一大群学生当中,我抬脚乱踢,大概也踢中了对方的天灵盖。总之, 这是一场恶斗。不过,我至今还记得那台拖拉机从头到尾就没有熄过火!   这样的时代令人不愉快,有时对我简直是一种嘲讽。   恶斗完了的第二天,我们上党史课。老师兼管学生思想工作,对我们的风吹草 动极为敏感。我还没坐稳,他就点我的名。   “听说昨晚有人打架啦? 你知道么? ”他阴阳怪气地问我。   我什么也没回答,装不知道。他停顿片刻。“你以为大家不知道?要想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嘛。”   他又停顿一下,环视课堂。那时的党史课都在小教室,最多20来人。这算救 了我的面子。要是搬在大的阶梯教室里,他再点我名,那还不把我羞死?   “昨晚有人跳迪斯科,跳贴面舞,通宵地跳,最后为了舞伴儿,居然打成一团 ,头破血流,成何提桶啦?啊?你说呀!”他吭腔有力,质问我的时候,已经义愤 填膺。   我顿时呆了。有的同学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我当时比呆还厉害,完全 是木了。一夜之间,我的罪名竟然变得如此荒唐!后来,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我 成为信奉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的典型分子,被人家课上课下议论。   那个时候,跳迪斯科、穿奇装异服,听靡靡之音的学生都是思想不好的人,属 于必须接受政治辅导的范围。所以,我的周围老是踪着一批要求入党的学生积极分 子。后来,我才知道在他(她)们当时的思想汇报上,把帮助我改邪归正当成了一 项政治任务,还说我是“落水青年”。这些可爱的人不了解我早在高中就向教师党 小组郑重提交过入党志愿书,表示过红心,哪怕是考不上大学,也尽我毕生精力为人 民服务,让青春闪光。   大学里这种不愉快的经历也许是一种误会。教党史的老师叫什么名字,我记不 得了。当时他老穿一身灰色的中山装,象个耗子皮。我现在会象讲笑话一样有时说 给别人听,当作茶余饭后的逗人笑料。可当时的我真是亏透了。   于是,我从那以后,破罐破摔,学会了抽烟、喝酒和打麻将。不是非去不可的 课程我就不去,我老骑个自行车到北京城里逛,回到学校看操场一有人踢球,就跟 人家要求入队,也不分谁谁一拨儿,见球就踢。每天稀里糊涂,功课越来越荒。按 照大学的规范来讲,我这号人算“渣子”。有时,我确实想努力向上,可那些积极 分子来不来就找我,一开口保准是“人犯了错误不要紧,关键是知错就改,改了就 好。”他们事先好像背诵了同样的台词。我不管那一套,也不问谁是谁,劈头就说 ;“别你妈的胡扯啦!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你丫算老几呀?”   尽管我也觉得我出语不逊,但这些小白脸还是笑眯眯的,耐心极了,叫我觉得 跟假的一样。   我的心情是郁闷的,表面不在乎,但内心是凄凉的。所以,在那段时间里,最 高兴的事情莫过于有一帮同学哥们儿找我聚会,出去到哪儿疯他一阵,或者一醉方 休。除了大学的铁杆儿同学,还有我从小的夥伴儿,大家是“一丘之貉”。聚会的 次数很多,有时到野外,有时到谁谁的家里,有时钻进教室,用被单封窗,我们在 里头喝酒、跳舞、打牌,乌烟瘴气。这些我只能隐隐约约地记住,大部份都已经淡 忘了。   不过,唯有一次聚会让我至今难忘。因为,在聚会上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多少年 来时常想起。   1985年的北京夏天热得烦人,乾燥、风大,灰尘多。空气里的湿度被太阳 吸吮,淌出来的汗一旦晒乾,全身顿时火辣辣。我们一夥儿人聚到和平里的小东家。 他家是旧苏联式的单元楼,上下两套,房屋敞亮,门窗宽大又通风,连说话都起回 音。在北京城内,他家的夏天有着上等的凉快。   小东好客,又是学戏剧的,所以艺术圈子的夥伴儿多。他和我这种念外语读哲 学的人不太一样。我容易把事情抽象化,不像他每天很实际,关心人的表情,说话 的语气和腔调,而不是所谓的什么什么的思想。其余的哥们儿有在大学练拳击的大 个子,学法律的小眼镜,上外大的小分头,还有一个是学钢琴的。   聚会摆的吃喝非常简单。有酒,佐餐和二锅头。有肉,炖猪蹄膀和排骨。有汤 ,打两个鸡蛋,大葱白菜一下就得。不够,喝麦乳精补。剩下的就是香烟,大前门 和恒大。   我们没有任何议题,先到先吃,不用到齐。小东见我开吃就说;“咱这儿多棒 ,没加塞儿。不象学生食堂老有人自私自利。”   “这是人少,排不成队。排了队,保你还得加塞儿。”我的话音刚落,小东直 咬牙。“都是这社会的恶习太多!”   其实,对我们来说,批评社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发牢骚的手段,尤其是我自 己。大家谁也不招呼我,我自己就能唱独脚戏,自说自话,而且还酗酒。佐餐加二 锅头一混喝,立即上头,眼前的人影满堂花。   “你们说我多怨,我好好的一个人,偏说我是资产阶级自由化,一个坏典型, 课上有人指手划脚瞅我,课下还被教党史的老师叫出去,要我宁当社会主义的草, 不当资本主义的苗。还说我呢,这老师自个过去就是大右派。”   “阿毛你真怨。”练拳击的大个子一边劝我酒,一边安慰我。我一口气喝下。 “说他是大右派吧,过了几年,他又回城了,返校了。据说他改造完毕,不再当右 派啦。心里变得红彤彤。”   “常有的事,常有的事。”大家齐声响应我的话。学法律的小眼镜又哄我,又 给我倒酒。我知道这帮哥们儿憋足劲灌我,可我已经不介意,醉就醉他一个痛快!   “这事常有,我知道。可过了几年,他又变成党内的走资派。大字报告他是披 羊皮的狼,结果他又卷铺盖圈进牛棚了。那牛棚奇臭无比!”   “这事也常有,这事也常有。”大家又七嘴八舌。上外大的小分头也搭着我的 胳膊起哄。我知道我的醉样已经相当滑稽,从眼前这帮哥们儿的人影里我好像能看 出自个儿。   “这事也常有,我知道。可前几年,他又从牛棚回来了。党给他平反啦,他受 怨深重。你们说这世上有没有真东西?这人怎么都是阴阳脸儿呀?一会儿耍阴的, 一会儿使阳的,有没有个正经的时候?”   “就是就是,是人还是鬼,人和鬼谁都分不清!”学钢琴的文弱小生扶我一把 ,替我倒满酒。“阿毛你别看他是老师,他批评你完了,还得被人镇压。我打保票 。”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说,他怨,干么怨我呀?我不该他也不欠他,干 么找我的茬儿?我算不上什么玩艺儿,也不是瘟疫!还是…还是咱们哥们儿跟我瓷 器,听我说,听我的苦衷。不象那帮积极分子给你使虚的…。”说到这儿,我把杯 中酒一饮而尽,觉得眼眶发热。   大家看我,谁也不吱声。片刻,我大骂;“操他们的妈!他们丫都是大孙子! ”   我哭出声来,酒劲直冲头,腿发软,一醉如泥。   小东几个人用力搀我,叫我站住,千万别躺倒,一倒准吐。我的意识朦朦胧胧 ,眼花缭乱。隐约听见小东说先送我上楼休息。他们把我抬上楼,一进屋,小东对 我说;“你先在这屋歇。”   然后,他又对屋里的一个少年说;“你别管他。他醒一会儿就好,你忙你的吧 。”说完,小东他们下楼了。   屋里没有任何吵闹,没有酒,没有烟,静悄悄的。大灯没开,只有一盏台灯亮 着。跟刚才的聚会相比,好像一个急速降温的空间,叫我昏沉的头脑似乎有些清醒 ,眼前的光和影重新聚集,越来越清晰。那个少年坐在一张小马扎儿上,怀抱一把 吉他。橘黄色的琴面在屋灯下显得发亮。在他的双腿左则立着一个乐谱三脚架,摊 开的乐谱本子正好和他齐胸。少年不说话,但看着我。   “你是学琴的?”我站在屋中间问他,离他很近。   少年点点头,他打开窗户。   “你是学唱歌的?现代乐?”我又问他。   他又点点头,把吉他横放在地上,动作是小心翼翼的,合上架上的乐谱本子, 但没有说话。   窗外的夜风迎面吹进,夏日曝晒一天的大地慢慢升起凉气。我的脑袋象注了铅 ,觉得沉甸甸的,一遇凉风,从嗓子眼儿底下犯恶心,肚子里“咕咕”直叫。我强 打精神,嘴里嘟囔说;“你这个年代好呀!往后保险不会遇见那么多颠三倒四的事 儿。咱们这个社会该巅的都巅了,该倒的都倒了,颠倒了好几轮儿啦,再想颠倒都 没得可颠倒啦……对不对?”   少年还是没有吱声,但他看我的目光是认真的。我的心头有太多太多的话积压 成山,不说不快,不说就恶心,直想呕吐。喝多了的酒在内脏翻腾,犹如锅炉在身 体里燃烧,弄得我一阵阵发晕。刚进屋的清醒也逐渐消失。   “不是我醉了才这么讲。”我继续说。少年仍然在听我的话。他丝毫不厌烦, 但一句话也不说。我说到停顿的时候,他总是频频点头,好像忠实的听众。我讲我 的,心里不再凄凉。   “别看那帮踪着我的积极分子,他们不会跟我真交心。他们踩乎我,叫我臭, 陪衬他们香。这帮人都他妈的是‘毁’人不倦。这‘毁’字可是毁灭的毁,不是教 诲的诲,你别听错呀。”   少年笑了,看来他听得很仔细。我做了一个深呼吸,不管用。头还是发晕,但 心里是舒服的,因为少年一直在听我说话。   “我为什么?……为了制止他们欺负老农。对谁发狠,也不能对农民兄弟出气 呀。咱是农民国家,忘了这个就是忘本嘛。可有人对我使坏……,造谣中伤。告我 跟女生群魔乱舞,跳通宵,还跟别人打架。你说他们丫孙子不孙子?给我打‘两面 针’叫我身败名裂,然后假猩猩帮我,好像他们思想进步……。我成了被挽救的对 象,遭人家的白眼。你瞧,这叫什么事呀?”   我激动起来,全身发抖,话音越来越高,但少年听我没变。   我继续说下去,舌头有点儿大。“你到上大学的时候,但愿别遇上这类王八蛋 ……他们丫都是大孙子……不!当我孙子,老子都、都、都不要……白给不要,倒 找钱也他妈不要……叫他们丫都死绝吧!”   在我发出这句话的尾音的时候,只觉得一阵作呕,从肚子里面涌出一股酸浪, 越过胸口直冲喉咙眼儿,涨满口腔。我无法控制,天悬地转,一头就要栽倒。   “噗通”一声,我的两只膝盖先触地了,但我使劲憋住,无论如何不能吐出来 。   这时,几乎在我的上半身顺势倒下的同一秒钟,少年突然象一头豹子跃起,伸 出手臂,飞身而至,直插我的腰下。   “呲啦”一下,尖亮的金属摩擦声象一把利剑刺入我的听觉。一瞬间,少年痛 苦的脸从我眼前闪过。   他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原来,我栽倒的方向正对他的吉他,如果没有他这么一垫的话,我的上半身肯 定会砸坏这把琴,或者压折琴弦。   然而,少年奋不顾身,用手臂垫起我。那刺耳的金属声是他的手臂和匣根琴弦 触击时发出的。   我神志不清,只觉得腰上粘糊糊的,好像有什么液体浸湿了衣服。我重重地栽 倒了。大腿拍地,又反弹起来,绊着台灯的灯线,把插线扯掉了。顿时,屋里漆黑 一团。我什么也看不见,头脑麻木,一下子就昏睡过去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屋里就我一个人。少年不在,那把琴也不在。   小东告诉我,少年的右臂被呤叮大醉的我猛压了一下,手腕的上半部份在琴弦 上划破了,拉开一条大口子,流血很多。但琴弦没有断。   我心里好一阵内疚,忙问少年的去向。小东说他昨夜到医院打过破伤风针,包 扎好伤口,今儿一大早又背着琴走了。小东还告诉我,少年有时来他家练琴。我当 时真不知道怎么道歉好。后来有几次,我总想再见一次少年,但听小东说他的活动 很多,实在难找。   我大学毕业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象过眼烟云一样飘散。不过,和少年的这 件事时常让我惦念心头,尤其是在我喝酒的时候。我觉得当时的我简直是一个无赖 的酒痞子!   ………   光阴似箭,十二年过去了。我从1987年走出国门,东渡日本,生活环境发 生了很大变化。新的不愉快的事情又开始对我搔扰。每回和日本人一起喝酒喝多的 时候,怨气、甚至连原来都没有的怨恨一样会上头、闹心。可这时,也不知为什么, 我会想起少年当时看我的目光,他专注而认真,形成一股力量。这股力量意味着什 么,我并不十分清楚。   可是,我心中总有一种镇定而向上的追求,不慌不乱、不厌不烦、头脑一直保 持清醒。而且,我最终在1993年把酒戒掉了。   去年秋天,小东从北京打电话告诉我,国内的摇滚乐队〈唐朝〉在东京要公演 ,他叫我非看不可。我问他理由,他先指责我不关心国内的文化艺术,说〈唐朝〉 是中国著名的先锋音乐。至于为啥叫我看,其中是有一个绝对理由的,但他没告诉 我,说我一看准明白。可遗憾的是,〈唐朝〉公演的那一天,我正好到澳大利亚办 事,错过了机会。   年底那段时间我很忙。今年年初,神户又闹地震,给这里的生活带来不便。我 也就没有急问〈唐朝〉是怎么回事,但这件事老挂心。   到了6月,神户的灾情有了很大的恢复,我也随之安定下来。于是就打电话问 小东〈唐朝〉的事。电话没有立即传出声音,小东沉默片刻。   “张炬”他轻声说。   张炬是谁?我正纳闷儿。小东继续道;“他就是那个少年,〈唐朝〉的歌手。 那年你喝醉了,把他压了,琴弦划破了他的手。”   听到这里,还没等我高兴得说出一个字,小东的嗓音突然变得很低很低。声音 好像离得非常遥远。“上个月,他出车祸死了。”   我震惊了!   说什么也不敢相信手里这个电话筒。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是在同一 个时刻,我遭受了截然相反的感情冲击。少年已经长大成材,我为他高兴。但这仅 仅是一刹那的高兴,却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得粉碎,无情地加重了我的震惊,加深 了我的悲哀。   然而,少年张炬好像还在看我、听我,让我从中感受着一股力量。   我放下电话,尽量想使自己平静。在难以平静的情绪当中,渐渐地、渐渐地我 发现他传送给我的那股力量变得越来越清楚了。   我曾经是混世的大学生,埋怨社会,怪罪别人,乃至自暴自弃,从不责问自己 。借酒撒风,只顾自我,根本不管他人之事。现在回想起来,对我这号不尽情理的 人,少年张炬并没有厌烦我,或者回避我。当时,他送给我他的倾听,使我舒心, 使我不再凄凉。我的牢骚、我的叱骂对他是一种干扰,也许更是一种侵犯。但是, 他放下他的琴,容纳了我,让狂乱的我在醉酒的妄言中得以缓解、消耗、一直到恢 复常态,他始终用他专心的倾听对待我。最后我醉倒了,压着他,他本能性地保护 了他的琴。哪怕琴弦划破他的手臂,他连一句怨言也没说。   而我呢?那时的我是何等脆弱呀。对一个少年也不放过,只顾发出自己的怨气 ,唠叨自己的怨言。我是一个小人!   现在,张炬去世了。这么多年,少年的他传给我的力量已经不再隐隐约约,而 今已经变得非常清楚。   这种力量就是他的倾听,专心的、无私的、热情的倾听。   这一天,我实在无法平静,急忙到神户的港岛,走进星电社的音乐影响商店。 我的心砰砰直跳,象寻找遗失的宝物一样,挨个找唱盘,终于在“亚洲最新风”的 展示专柜里找到了〈唐朝〉。封面上的张炬似乎有些忧愁,但他仍然象少年一样拥 有一个专注而认真的目光……   我看着他,心底涌出一股暖流。   “让我们永远倾听你的歌声吧。”                     1995年9月23日                     写于东瀛供养彼岸之日                     日本神户学园都市。 ======================================================================== 【3】          风中亮出你的旗            私访黑豹乐队键盘手冯小波                              毛丹青 时间:1997年7月23日 地点:北京市内王府饭店 注释:根据最新出版的《中国流行音乐纪事》的统计,黑豹乐队是至今为止商业上 最成功的中国摇滚乐队。他们曾经到日本公演,并发行了《黑豹》《光芒之神》《 无事无非》等专辑唱盘,获得了“中国人世界销售量最高”的 称号。夏休期间, 笔者在北京市内与黑豹乐手冯小波进行了一次长谈,特此根据现场录音,刊出部份 内容,仅供读者参考。 ~~~~~~~~~~~~~~~~~~~~~~~~~~~~~~~~~               1. 日本印象 毛:我没有在日本跟你聊,反而回到北京问你对日本的印象,其实这是我的用意, 因为对邻邦异域的思考,往往是在你回家以后,跟周围的环境产生比较的时候,那 种感受才能越发深刻。 冯:我有同感,而且很强。去年秋天,我作为艾斯卡尔的键盘手参加了日本的亚洲 音乐节,这是我第3回去日本演出。每次去,我都有新的感受。比如,日本有许多 喝酒的地方类似北京的音乐茶座,那里的设备很全,照明、音响、乐器什么的,根 本就不用歌手或乐手本人操心,哪像我们在国内,这些设备都要你自己解决,借啦 、搬啦、调试啦,做音乐的人的能耐一大半都被消耗在这类杂务之中。音乐的重要 部份是与观众或听众的交流,那种不用担心音乐以外的干扰的环境令人羡慕。当然 ,这是从音乐创作者的角度说的话,也许有些偏见。所以,我觉得国外讲的“摇滚 ”这个词,跟中国这类音乐不是一码事,恐怕不能用同样的概念概括,就象北京与 东京都是大城市,但风格上差得很远。每天一大早,东京街头的人都象逃避瘟疫一 样,一个接一个往办公大楼里钻,下班了,又象逃避家里的瘟疫一样,一个接一个 往小酒屋里钻,在那里跟别人谈心喝酒,有时还痛哭流涕,好像这座城市都哀伤透 了。不过,日本人在一些精而小的玩艺儿上干的活很漂亮,我见过他们的剑道、插 花、包括小孩玩的游戏,虽然规模不大,参加的人也不多,但做出来都是规规矩矩 的,很考究,一丝不苟。其中,有许多东西让你觉得是从中国历史上学的,尤其是 日本人的“祭”,投身在其中,甚至叫你有一种盛唐风度的感觉。到东京的时候, 晚上有空,我喜欢到马路上一坐,在 谷的路口,我就开始想这两个国家这么近, 可人好像离得很远。这一近一远的原因当然有很多,但我发觉这或许是我们内心里 承受的压力不同,刚才说的日本人好像逃避瘟疫,那是一种压力,同时也是一种紧 张。而中国没有类似的紧张感,相对比较松懈。看了日本唱片公司的工作情况,我 对他们的工作精神很佩服,而且也开始理解了那种紧张感的诞生。有一回为了工作 ,我去了日本一个远离东京的山里,住了一个星期,感觉非常舒服,不想再回到充 满紧张感的东京,一到东京,我马上就想回北京了。看来,有没有紧张感,跟你是 否到过那个现场,是否亲身体验过都有密切的关系。 毛:这种紧张感大概也是现代日本人创作音乐的一个源泉,尤其是在大都市,作为 音乐家来说,这种感觉的个人差别,在程度上很大吗? 冯:我想不大,程度上的差别不能否定他们的普遍性。我认识的日本音乐家到了晚 上,很多人都去刚才说的店里,他们演唱,跟观众交流,从中汲取乐感的给养,这 对音乐家几乎象是一项大众的事业,他们之所以能这样做也是因为日本不象中国, 没有那么多关口卡你的喉咙。在中国,一提摇滚,先不让你上电视,然后就报批这 个报批那个,一揽子的烦心事,没完没了。 ~~~~~~~~~~~~~~~~~~~~~~~~~~~~~~~~~            2. 风中亮出你的旗 毛:最近臧天朔《我的十年》里有一首歌,歌词写的都是大白话:“老百姓想听自 己的歌,听说那京城摇滚特别多,为什么不能往电视里搁一搁,到底好坏让咱们老 百姓说”。中国的“摇滚”作为一种不被大众媒体承认的音乐形式,从一开头的发 展就意味着相当大的困难,对此,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冯:中国的所谓“摇滚”乐很像盲流,它是没有正式户口的音乐。到北京来搞摇滚 的音乐人大多数都有过用被褥堵窗户的经历,为的是怕打扰邻居,我们用的是破沙 发里的海棉条,堵窗堵门,在没有空气流通的屋子里练习。而且,我是从四川来的 ,一开始没钱,有的时候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就去睡地下铁。不过,我从小就是 搞音乐的,好像天生就非干这行不可,命中注定,谁也改不了。这也许是我一直追 求音乐的原因,要不然,谁来受这份活罪呢?当然,这种处境也有一个好处,好处 就在于它老是压抑你,把你压进一个闷罐里,憋你挤你撵你铸你,让你透不过气, 但同时,这也恰好使你的能量储蓄变得很大,等到一旦有机会爆发的时候,那种埋 藏在内心的呐喊、那种最强烈的感情就会喷涌而出,我们的音乐就是这样诞生的。 毛:黑豹乐队从成立以后,经历了几次成员的变动,但“黑豹”作为一个音乐的标 致却一直顽强地保留下来,这跟每个人对音乐的共同追求是不是有关系呢? 冯:是的,这是我们大家的共同之处。现在黑豹乐队一共有5个人,我原是“指南 针乐队”的,从1993年加入了“黑豹”。其实“黑豹”成员的平时来往并不多,只 有到了排练的时候,或者演出的时候,大家才聚到一起。因为“黑豹”已经跟无名 的时代不一样了,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保持自己的一份生活,并且把这份不同的生 活带入“黑豹”,作为音乐创作的丰富的源泉。所以现在“黑豹”的音乐是属于“ 黑豹”的,而不属于哪一个个人。这种音乐上的聚合有时不容易叫人理解,尤其对 老外是这样。昨天我和美国来的一个乐手聊天,他就不明白,问我:“窦唯就是窦 唯,干吗还写成窦唯和乐队呢?”在人家看来,音乐完全是个人的艺术,但我觉得 这是有条件的,最起码是一个社会准许你作为一个公共的存在的时候,这话听起来 才有道理,否则,很难通行于我们目前的这个环境。前年,唐朝乐队的张炬去世, 大约有500多人为他开了追悼会,去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搞摇滚乐的,还有一些唱片 公司。当时怕出事,事先没有通知那些疯狂的歌迷,后来,“黑豹”为他谱写了一 首歌曲,今年窦唯、高旗、臧天朔等人又出了专辑《再见张炬》,这是中国音乐人 的一种凝聚、一种汇合,公众社会没有你正式的位置,那我们自己还有什么比凝聚 与汇合更大的力量呢? 毛:也许没有。这种力量的象征从崔健的音乐表达中是突出的,他的歌曲里面总会 出现一面大旗的形像,无论是风还是雨,这面大旗总是很鲜明的。 冯:是的,我想这个涵义不是“扛帅旗”的意思,而是“风中亮出你的旗”。如果 没有风,空气就会死,那旗子再大,也飘不起来。我觉得音乐是一项事业,而不是 实业。如果是实业,多写一点象港台那样的情绵绵的歌,软软的,挣点钱就行了。 但是事业需要一种追求和一种忠诚,我想反映的是我的呐喊,我的从现实的日子里 迸发出来的感情,这是造作不出来的,而是只有在对自己达到忠诚的时候才能获得 的音乐,这是发自内心的音乐。尤其是现在,我们的条件不舒服,但正因如此,创 作音乐的心境才不能有任何扭曲,否则,你会输给那些处于优良条件下的音乐家们 。我在日本看到一些音乐家的条件很好,很舒服,但我看不起他 们的音乐。相反,当我听到印度和尼泊尔的音乐时,虽然他们描写的情景不象一个 乾净的大都市,但其中却充满了灵性,一种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声音,让人感动。象 我们这一代人,有很多都是自学乐器的,一点点摸索,一步一步找到了对每一个音 符的感觉,所以对那种纯朴的音乐很亲近,可现在有的音乐新人动不动就要这个牌 子的音响、那个牌子的贝司或键盘,过多注重器械的使用,虽然音乐有气势,但内 容是空洞的、平淡的。 ~~~~~~~~~~~~~~~~~~~~~~~~~~~~~~~~~ 3. 困惑制造音乐 毛:这样看来,你面临了一种矛盾,至少中国的“摇滚”不是主流的音乐形式,但 它却偏偏被你选择了,而且这种不能为你提供跟其他音乐形式同等的表达,实际上 也是一种缺陷,这或许是不公平的,但你不觉得“摇滚”受到如此的限制以后,会 阻碍你们的音乐发展吗? 冯:你说的缺陷是从接受的角度来讲的,作为大众的接受,包括听众和观众都一样 ,他们不会跟享受民歌一样,轻松地从电台或者电视台天天听、天天看,而是靠迷 “摇滚”的夥伴的传闻,或者靠有限的宣传才能获得“摇滚”的享受。所以,我们 把每次的演出,尤其是在国内的演出都叫作“播种机”行动,如果大众媒体接受我 们的话,当然这个词也不会这么有意思。但是,这必竟是接受美学的范畴,作为创 作一方的我们来说,虽然因为这种不完整的被接受,多少会感到困惑,但这一困惑 却使我们想方设法去创作音乐,尽量把听众或者观众的不完整的接受从我们的音乐 中找回来,这是一个强烈的愿望,也许过于主观。我觉得音乐创作的中心是围绕困 惑展开的,有了困惑,我就不会随便对待那7个音符,而是真心投入,去感应、去 体会、去思索、去回味,我为什么要发出这个音,而不发出那个音?用这样的心态 面对音乐才能对得起我想表达的情感,因为中国的摇滚乐也好,流行乐也好,发展 的历史还很短很短,甚至都谈不到任何成熟,所以诚实地表达自己,以最大的力量 做音乐才是我们应该努力的方向。另外,还有一个现象值得注意,这就是发展很短 的中国摇滚乐,单单从发展的速度来看,它是相当惊人的,这种一大半靠地下发展 起来的音乐叫人都没有充份的时间做好接受的准备,于是,这种音乐好像是突然出 现在大众面前一样,而那种从地下拼命往上爬的我们的努力往往被忽视掉了,被一 笔抹销了。去年,报界出现的“愤怒乐评人”就有这样的误区,对此,黑豹乐队在 《音乐生活报》头版发表了反击文章,零点乐队、面孔乐队也都浮出海面,表达了 跟我们同样的意见。 毛:根据报导,黑豹乐队和崔健等人出版了新盘,你们这次的主题是什么呢? 冯:主题是“7月1日生”,主要是加强两岸三地的音乐联系,另外还因为7月1日是 香港回归的日子。可昨天,台湾媒体打来越洋电话采访,问我们是不是官方指派的 ,这真是荒唐可笑!就象开头讲的那样,我们的音乐连户口都没有,怎么会跟政府 搞到一起呢?我们只是一般的民间人,台湾人的政治情结太重,还不如现在的大陆 。前几天,我们参加了青岛国际啤酒节,也表演了新歌,很热烈,那就是纯属商业 性的活动,不带任何政治色彩。 ========================================================================            专此鸣谢             崔健             高旗(超载乐队)             罗琦             冯小波(黑豹乐队)             丁武(唐朝乐队)             王勇             蔚华(WAYHUA)            特别感谢        香港《华人》月刊总编辑 江林女士 ======================================================================== 东北风 责任编辑:关 阳 校 对: 张路煜 杨克俭     主 编:杨克俭   本期网页制作:关 阳 吴 健   订阅请寄:comc-gb-request@come.or.jp (GB版)        comc-jis-request@come.or.jp (JIS版)   并请在Subject栏注明:subscribe   (停订地址同/Subject栏:unsubscribe) ======================================================================== ◎华声和语 :COM日语周刊 ◎网络技术文摘:COM中文电脑技术讨论组、不定期刊 ======================================================================== COM编辑部总编:刘 轶     网络维护:钱 飞、吴南健、吴 健、横山隆志     电子信箱:com@come.or.jp WWW http://www.come.or.jp/ FTP ftp://ftp.come.or.jp/pub/com或ftp://cnd.org/pub/e-pubs/dbf BBS NIFTY SERVE 中国论坛(GO CF)MES8, LIB2 ======================================================================== ★诚至感谢阅读本刊★衷心欢迎来稿来函★--COM编辑部(com@come.or.jp) ======================================================================== 《东北风》是由志愿者团体COM编辑部非营利编辑发行的综合性杂志。本刊的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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