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犀鸟文艺电子文库】Hornbill Literary Electronic Library http://ftp.sarawak.com.my/org/hornbill ================================================================== 【犀鸟文艺】为电子文学综合刊物,登载诗巫中华文艺社社员作品、网络投 稿等方面文学作品,目前设定栏目:【诗】【随笔、评论】【小说】【散文】 (个人或专题选集) 本刊每月廿八日出版,并不定期出版专题增刊。 欢迎投稿 mailto: weekp@pc.jaring.my ================================================================== 【犀鸟文艺 第三卷 千禧年 笫3期】2000年3月28日 【本期内容】 ================================================================== 1. 〖两年〗.................................................. 雨田 2. 〖梦影曲二〗........................................上海.. 秋堂 3. 〖女皇〗.................................................. 秋堂 4. 〖与七有关〗.............................................. 佳修 5. 〖落色〗.................................................. 寻寻 6. 〖团圆饭〗.............................................. 金戈格 7. 〖巅狂〗.......................................中国.. bennywong 8. 〖第四十五次痉挛〗................................... bennywong 9. 〖亿贯家财〗............................................ 夏秋冬 ------------------------------------------------------------------ 1. 〖两年〗.. 雨田 光阴已在怀抱垂老 虽然我们曾经思慕花开的季节 结出果实甘甜或酸苦 为它也走过一生一世 轻盈地你已先我而去 那被晨星碎微了的天空 你奔赴新生我原地伫候 烛光再照不尽鹊桥迢遥 我遂把泪隐秘藏存 -----------七百三十天 总是草泽缘深的回眸 最後那抹浅笑你忘了带走 岁月能再渡议几个 -----------七百三十天 千言万语凝聚了思念 晃若岩洞幽远的十万年 黑暗里务自信守 清纯一柱钟乳石 刹那跌跌一颗清泪 寒潭却历久低回 20.11.98Mukah ------------------------------------------------------------------ 2. 〖梦影曲二〗..上海.. 秋堂 ----------- 白色的傍徨 ----------- 白昼嗫嚅 长夜傍徨 不知是梦是觉 只觉终日昏沉。 苍茫的月色 象一汩清流 湿透了帘幔 画出条条棂栊清晰又安然。 书斋里孤灯耿耿一片静穆。 亲密无间的诗神 正守在我的身傍 灵感如老泪婆娑 不绝如缕,趋我挑灯疾书。 除了寒鸦鸣空 旷野里没有一丝蔌响 万物息机梦睡, 正朦胧著月色的白芒。 蓦然 传来一阵少女的哭声 清脆响亮飘在旷野上 划破了幽遂的遥夜 凄切哀凉攸扬回荡 令人毛骨悚然, 我轻轻推开纸窗: 皓月稳停中天 一片浩瀚昏沉幽蒙。 旷野里巨松佝偻孤立 森森的广盖荫著一堆冢垄 那是一座荒废的古坟 野草凄迷,碑文漫灭 此刻正影印著萧疏的白光。 冢上玉立著一位婷婷少女 洁白的柔纱迎风鼓荡 瘦削的双肩微微起伏 披垂著一头如泻乌发 天哪,她正是哭的源泉! 阴风惨动萧萧无边 这孤孑的女郎 竟哭得如此伤心, 恻隐之情在我心中顿燃 于是我轻轻举步 径直来到她的身傍。 那是个媚胜月光的少女 体态娟娟风流曼秀 轻裹明媚如雾的冰罗 隐露出冰雪般的肌肤。 上帝啊, 她害得我如醉如痴 竟然就想顶礼膜拜。 她用纤纤素手撩开留海 一任莹莹泪珠挂在脸上 袒露出雪白的天庭, 止住了哀恸嘤嘤啜泣 又泪眼盈盈向我流盼 长睫湿濡,泪湿衣衫 眉如细柳,唇如绽樱 榴齿含香,鬓如乌云 娇波流慧,春情无限。 我欲问讯慰劝 可是有口难开 只觉心中小鹿撞撞 可这神奇的少女太神奇 她猛然扎进我的怀抱 教我猝不及防措手不及 我惊讶激动心花怒放。 这优美的少女如泣如诉—— 世界的遗弃 相思的痛苦 坟墓的死寂 地狱的恐怖………… 月光流泻,千里霜白 清风徐来,松风低吟 野外隐隐飘来狼嗥 空旷传响哀啭久绝。 ---------------------- 何其美妙的夜色呵! ---------------------- 旷野中独立著一座萧萧古寺 一如孤舟飘浮天际 顺风传来了隐隐溪声。 这何其美妙的姣人 扯住我的衣袖轻拭玉泪 抬起如花的脸庞 星眸闪烁光艳照人; 一泊天光洒在她雪嫩的脸上 一如雪白的睡莲 沐著幽光开放 慵懒的眼睛里 射出柔情的光芒, 美丽的樱口笑逐颜开 一如红玫瑰浴到春风。 我们象久别的情人 在这清朗的月光下 紧紧拥抱亲吻 温柔的酥胸贴著我的心 兰馨麝香依依难解难分。 玉臂绵绵 蛇腰滑扭 千万种缠绵 说不尽缱绻。 我把她的脸轻轻捧起 那灼灼的明眸象甘露 不可抗拒引我狂吸 于是甘露变成汪洋 使我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冥冥的月光流泻著恬怡 蒙蒙的远山在天外起伏 静密中我们双双携手 共同走出这如盖的松荫 缓步荒草丛生的旷野 披星戴月走向一片颓垣。 月光中她显得更其娇丽 遍体闪耀著晕人的华光 纤纤玉足亲著枯草和松土 秋风淫荡冰罗弄影 玉树临风游丝无定。 这奇妙的少女 她竟变得春天般明媚欢畅 竟和著飒飒秋风欢唱起来 朗声弥漫旷宇,直冲广寒。 断垣深处有残灯明灭 象明星闪q在黑暗里 又象鬼火在冥府跳跃. 一截残存的古塔 高耸在废墟之上, 我们俩手搀著手 走向破敝的殿堂。 几案上燃著孤灯 萧壁上悬著琵琶, 她从墙上摘下琵琶 默默坐上卧榻 于是素手轻拢 一如玉蝶飞舞 琴声如诉幽忽缠绵 珠玉千万胜过天籁 绕著残塔遗寺旷墓 在遥夜中不绝如缕。 伴著凄楚的商声 姑娘轻声唱道: “东思夜未眠 飘渺银河稀 浩浩长风起 溟溟秋雨急 一更风凛冽 霜寒心更悲 庭外树舞喧 隔牖风惊竹 秋气阴又阴 叶落声有声 芙蓉一夜水 思笛千里空 夤夜步中庭 萧萧五内酸” 这丽人就象尊大理石 庄严美丽冰清玉洁 此时商声又化作羽声 她双眼微闭继续唱道: “芙蓉一夜水 花知落几数 寒庭松影夜 离人思何苦 欲取鸣琴弹 那堪弦弦哭 (宫调) 寡舟曲水流 斜阳信归风 迥迥远郊日 寥寥孤帆影 (角调) 听漏衾拥短 夜寒月更小 水亭清光泻 危楼鸡鸣晓 秋风太瑟瑟 群物何落落 露冷苍苔寒 秋圃正飘零 花开香满天 花落几人忧 苒苒人生梦 茫茫几度秋 长河东逝水 莫复西向流 未眠夜倚栏 望月心羽化 殷殷胸中情 遥遥长相忆 愿我生双翼 振翮越青冥 泠泠耳生风 漫漫遨八荒…… (徵调) 忽闻万物嚎 始觉身沉纶 九州遍刀风 千里尽阑珊 寒流冲疾狂 夜窗速自开 思起似命运 不觉泪下凄。” 象幽灵的悲泣 似婺妇的哀诉 琴声和著歌声 在殿堂上轻徊。 这充满魔力的歌声 害得我神思恍然木然呆坐 心里充满无限哀伤 琵琶声消,灯火早已灭绝 眼前是黑暗死寂 秋野里风声鬼唳 饥狼嗥得更加凄惨。 这苍白犹如月光的女郎 杳然离去早已无影无踪。 我猛然醒悟奔向旷野 我狂奔,厉声疾呼 喊透这孤寂的旷野 直到声嘶力竭。 可是 只有回声。 我到处寻找 到处问 去问青松 问荒冢 可是全属徒然 全属徒然 徒然。 我在废墟里狂奔 直到精疲力竭……。 躺在荒野里仰望北斗 月明星稀银河惨淡 启明星高升东方 黎明的白翅已飞来。 我到哪去寻找 这永逝的柔情? 我再到哪去寻找 如火如荼的青春? 断残的浮屠坍塌的殿宇 倾圮的墙垣狼藉的瓦砾 冷清清的墀台上杂草丛生。 我傍徨我回首我看见 一只白色的狐狸遁往西方 一尘不染一直向著 无何有之乡。 秋堂 于上海 ------------------------------------------------------------------ 3. 〖女皇〗.. 秋堂 一九九九年八月 清晨,山野里晓雾迷蒙 白云在山峦和谷中游荡; 突兀的山尖高耸入云 映著灿烂辉煌的朝光; 榛林和草莽依稀难辨 雾开之处,峻岩峥嵘。 自由自在的金鹰高飞, 正向着金云展翅冲翔。 山林静穆、平和、庄严 空气滋润、凉爽、清馨。 在这自然的神殿里 百鸟在静谧中酬唱。 这时雾里隐隐传来清悦鸾铃 接著是越来越响亮的马蹄声。 这不是东皇太一下凡狩猎 来打破这山林的宁静; 也不是山林女妖浪迹流连 要趁著昭光嬉逐尽兴; 却是一群长发披肩的少女 个个窄袖短衣,浑身鲜红 拥著一位身绕白绸的女英 猛冲过一个个低谷和山岗。 一如众星拱月 一如云涌朝阳 她们正拥著自己的"明主" 她们英武的女皇陛下巡山。 犹如一簇石榴花 开放在荒山野岭 点缀茂密森林 映红氤氲翳云。 其间,一匹柔和的雪绸 在飗飗晨风中飘飘扬扬 闪著皎如月色的光华 净化大地欲争辉天庭。 那是个庄严娴静的少女 明媚犹如秋神 敏捷轻过山风 头戴白玉凤凰束发冠 凤嘴叼衔一串红宝珠 曦光中不住摇罢的烁; 一对雉翎随风披靡 一头乌发飞泻肩后 在泠泠秋风中披离; 她骣骑著一匹 雄伟的白龙马 身背一张精致的鹊画弓--- 腰系一壶坚细的冲云箭 左手紧揪飘飘马鬃, 玉足双贴马肚 右手倒提钢刀 双眸炯炯洞照四方 一如山鹰搜寻猎物。 此刻她正亲率羽林 穿过林荫冲下山谷 又刺向那山巅白云。 蓦然空中传来雁唳 这明媚的女皇举头仰望: 一行大雁展开凌云健翮 正在山林上空聒噪舞翔。 这些该死的小家伙 直教我们女皇心烦, 只见她马不停蹄 从箭壶里抽出箭 接过羽林递过来的弓 向云中拈弓搭箭 拉开了那张鹊画大弓--- 左手如托泰山 右手如抱婴儿 一声"崩"响,那只领头大雁 便扎下云层,乱舞著直坠后山。 顿时博得姊妹们一阵欢呼喝采 她们齐声赞美自己心中的英雄--- 她们美丽、智慧、神勇的女皇。 恰恰也在这个时候 寨外来了二位好汉 一个黑瘦,炯炯有神 就象一尊烟熏的恶金刚; 另一个大个子红脸庞 又粗又壮如一根红萝卜。 他俩已在杨元帅虎帐下 欣然领命,并夸下海口: 献不回降龙木 誓不回见元帅! 循著千峰百嶂山径 经过几旬拔山涉水 马不停蹄,星夜奔驰 终于来到了这地方--- 名振遐迩的穆柯寨。 可这巍峨的山势与渊谷 不得不教他们望之兴叹 峭壁险峰陡立直插云霄 裸岩反射著刺目的冷光。 战马为之低下了昂扬的头 踌躇周旋哀嘶,徒然加鞭! 正待披荆斩棘探路前行 忽闻一声"哗刺......噗!" 掉下件啪啪翻腾的东西 恰恰落在瘦汉马前一步 马被惊得人立而起 几乎没把他掀下来 定神一看,又气又好笑: 原来是只大雁遭了恶运 犹在呜呜咽咽垂死挣扎, 扑打著颤抖的长翅 直至双腿僵直方休。 红脸汉一下子高兴起来 "沿山打猎见者有分!" 瘦子机警地环视一遍 在鞍上使个马肚藏身 便轻轻拾起那只死雁, 只见颈上插著一箭直贯脑后 精致的箭杆上刻有娟娟小字 瘦子眯眼细辨乃是"穆桂英" 他拔下箭不禁为之啧啧称奇。 "就是她,这娘儿与我娘同姓哩" 红脸汉抢过箭来也睁眼细瞩道。 "这里的女人都姓穆 都是你的娘不成。" 红脸汉羞得满脸通红正想发作 忽闻一阵马铃马蹄声滚滚而来 转眼从山后跑出两个红衣女郎, 见有生人她俩便一齐勒住马缰 紧盯著两位不速之客上下打量。 孟良暗暗称奇。 顿时人马齐喑 只闻山风萧萧, 风云突变万物齐寂 唯见岚气游移四逃。 女骑唰地飞扑过来 一刀一枪厉声喝问: "汝等何人,胆敢在此张望!!" "大胆贱贼,还不快快招来!!" 红脸汉听罢恶从心起 忍不住高声咆哮起来: "黄毛丫头,妖怪! 敢来太岁头上......" 抡斧就要撒野。 "汉子休呈英雄!" 只听一个清丽爽朗的声音遥遥升起来 俩人一起循声回头一看不觉猛吃一惊: 只见一个明媚犹如晨光的少女 青丝鬖鬖披离 在十几个"红妖"的簇拥下 夹马缓骑而来 轻柔的白罗在晨风中梦幻般飘动 手中的绣鸾刀在晨光中银光闪闪。 这两个羽林立刻让出条路 敛声屏气地垂首站在一傍。 "敢问是哪里军汉,有何贵干?" 不动声色的焦赞这才开腔: "莫非你就是寨主穆桂英?" "你这厮竟敢沾污陛下芳名!" 一员女将勃然大怒 举刀冲过来就想砍 "秋水住嘴,归队待令。 两位壮士不必见怪 我乃寨主穆桂英 有何见教说来不妨" 黑瘦汉这才傲慢地自我介绍道: "我等乃三关大将焦赞孟良的便是。" "不去杀辽为何却见在此赐教?" "奉元帅将令前来借取降龙木。 姑娘听著,吾等委实无奈 因那萧天佐率兵八十万 在九龙谷摆下个天门阵 限三月破阵,否则即要 进攻瓦桥三关危害关内百姓。 五台山五将军已被俺邀下山来破阵 可他唯一条件是要这降龙木做斧柄 谁不知这天下只有贵寨有这稀罕物 吾等委实无奈只得前来借取。 军令如山,还望寨主相助 待破了天门阵,日后行赏 自然少不了你们的份,我保证。" 孟良在一旁弊不住 急不可耐地插嘴补道: "否则杨家大军可不吃素 不比州里那些酒囊饭桶。" 焦赞急忙数目暗示孟良。 女皇听罢仰天长笑道: "久闻两位将军大名 真可谓如雷灌耳哇 赤胆忠心令人敬佩 想已领过不少奖了吧。" 羽林女郎跟著哄笑起来。 秋水:"五和尚真不知好歹 竟想吃天鹅。" 红袖:"还有什么元帅,也疯了。" 秋月:"害苦了你们俩个蠢驴 在此乱闯瞎鼓捣。" 春花:"糊里糊度也不分轻重好歹 也不看领赏的地方。" 侍书翠环:"要命的趁早回去吧。" 孟良忍无可忍大吼一声 "妖怪看斧!" 抡起宣花斧又要撒野 焦赞抢先用钢鞭一横: "兄弟息怒,待小弟收拾了 往后也好给哥哥铺床叠被。" 孟良心急,哪里肯听 抢在前头挥斧就砍去。 我们英武的女皇不慌不忙,轻提秀鸾银刀 只听"匡啷"一声便轻轻隔开了宣花大斧。 这边羽林女郎们一哄而上 围住了焦赞一阵乱砍乱捅, 可怜的焦赞哪曾敌过 小姑娘们万枪千刀一起下手, 只得招架著左冲右突奋力出围 先夺路逃走了再作计议。 于是山岗上展开了一场恶战 一百五十余合胜负未见分晓, 穆桂英买了个破绽 诱敌深入且战且走。 孟良得意忘形紧追不放 一直赶到一片浅滩方休。 女皇也随即勒住白龙马 回身仍然不住讥诮漫骂, 孟良果然又被激怒 拍马挥斧折回再追。 于是大刀阔斧相逼 纵横相缠难解难分: 一个袅娜轻盈寒光闪闪 刀法灵活娴熟; 一个人高马大威武刚健 大斧左劈右拦。 两马左右盘旋相踢相扑 又斗了五十余合无输赢, 女皇马踏四溅浪花佯败而走 孟良乘胜追击纵马践浪而来 一前一后又上又下忽快忽慢 一直追到一条诘屈的幽径上, 拐弯抹角来到一个三叉道口 忽然不见了将要到手的尤物 孟良不知是计, 看了半天不见动静 正纳闷欲罢休折回 蓦然又闻"得得"马蹄再起, 左道上走过的正是他的猎物 "哪里去!"孟良惊喜叫道 欣喜若狂刺马就赶 不料没几步猛一颠 连人带马陷下去 掉进了一个陷井。 中秋过后红叶满山青草绿黄 野花星星点点开满山林草场 地上铺著一层落叶随风游荡; 瓦蓝的天上没有云 蓝得透明蓝得出奇, 山涧从群山峻岭的最幽深处泻出 在岩洞、林间、石滩上涓涓宛延 最后漏出山缺飞流直下陡挂山前, 然后一条潺潺清溪流得欢畅隽永。 麋鹿成群结队在森林里遨游 和伶俐的羚羊一起神出鬼没。 一个美丽的山间大草场 草坪如茵,点满黄花; 一棵万年古树,猛张著 森森巨盖,巍巍独立 茂盛的枝叶可蔽千牛 可遮夏日如灼的烈日 曾是猎人延喘休栖之处 森森凉气令人耳聪目明。 转眼间中秋早已过去 这天姑娘们兴致勃勃 四更造饭,五鼓集合 参加了一场号角齐鸣的秋狩大会师--- 一场举寨人马秋季武装骑射总操练。 "秋节"大行动刚一结束 她们纷纷堆好弓箭和刀枪 就在那棵降龙树的巨荫下 架起了树枝,燃起了篝火 烤起喷香扑鼻的野兔山獐 喝著清冽甜醇的美酒佳酿 一任旷野里歌笑流荡四飞。 一会儿金箜篌开始叮咚响, 紧接著是琵琶滚起了珠玉, 洞箫也跟著呜咽其中 而玉笛总是高亢浏亮。 姊妹们各执管弦,素手纤纤 奏起一曲曲欢乐,宫商和谐。 一群姑娘手牵手 张张笑脸相迎 围著熊熊篝火 兴高采烈地踏歌。 待到欢律转成悦耳的羽调 她们又蹈起了袅袅长袖舞。 蓦然乐队奏起了悲壮的变徵之声 姑娘们个个怒发冲冠,舞起剑器 道道寒光直射湛湛清天......。 待到酒阑歌罢舞休兴尽 便围坐一团讲起了故事 侍书翠环因为闲坐无聊 灵机一动又有了新花样: 口口声声的"好姐姐" 苦苦哀求她的皇姐就犯, 定要逼出她的精采表演 以尽此一天的佳日欢娱。 拗不过这侍书和众人喝场 我们温柔的女皇只得就犯, 拿出一串穿著金线的珍珠 让侍书翠环在树上挂好 然后去百步外稳站如桩 一任月裙垂地青丝披肩 张弓、搭箭、屏气 曲肘、悬腕、瞄准 鹊画弓如半轮明月 只听崩的一声弦响 金钱霎时不知去向。 羽林姑娘们一片欢腾雀跃 欢呼她们的女皇万寿无疆。 我们恬静的女皇此时英姿焕发 周身闪耀著神勇纯洁的光芒。 林野漾溢著阵阵朗笑欢声 仿佛春天又被唤回了人间, 歌声攸然回荡在崇山峻岭 应和著泠泠商声遥呤远唱。 正当她们尽情放浪形骸之际 忽然一匹快骑缘著溪边飞来 枣红马转眼飞到跟前 使者骨碌翻身下马 当即向女皇报告: 一队打著"杨"字旗的官兵 正向山寨飞速挺进! 女皇即刻变得严肃起来 现出钢铁般的坚毅冷静。 姑娘们立即收拾停当 已排成一行准备战斗。 女皇疑惑起来 独自暗暗思忖: 为一枝降龙木劳师动众 难道这就是声名卓著的杨家将? 想到这里觉得滑稽 不禁仰天长笑起来。 翠环站在一傍忍不住插嘴道: "姐姐,平时听得杨家将怎生了得 这回何不教他们也认识认识咱!" 女皇立刻果断下令: "命三军结合!!" 侍书跪下接过令箭 领命上马飞驰而去。 女郎们纷纷跨上战马 紧跟女皇向校场飞去。 聚将鼓发出隆隆雷声。 鼓响二遍 军士们争先恐后从四面涌来, 战马长嘶著纷纷冲进大草场; 鼓响三遍 三军早已列成方阵集合完毕 铠甲耀日精神百倍准备迎敌。 不久,官兵滚滚来到寨前 五百人在开阔处布列成阵 耀武扬威,摆出攻寨姿态。 一面"杨"字旗正迎风飘扬。 穆桂英领著羽林姑娘 早已登上了城楼恭侯 此时正平心静气观望--- 只见一员英俊小将前来挑战 骑著乌黑的骏马,八面威风 身披雁翎锁子甲 头顶铮亮的银盔 红盔缨迎风乱颤 狰狞的兽面掩心 手执虎头长柄枪 胯下战马仰天长嘶著,前蹄扑腾 身后跟著那败将焦赞,指指点点。 只见焦赞来到城前叫道: "穆桂英听著,杨宗保都尉在此 若不乖乖献出孟良和降龙木 叫你山寨即刻玉石俱焚。" 女皇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是个不知好歹的小祖宗太保, 好一派杨家将威风,真不可一世。" "只怕是中看不中用呢。 看来是特意来跟你比试的"翠环道。 "今天倒要试试这花花公子有何能耐。" 女皇布置停当后一声令下: "出击!!" 就听山上一声炮响寨门大开 接著高挂的吊桥吱溜溜放下, 单飞出那匹白龙马 停在门前昂首嘶鸣 我们神勇的女皇迅即跳下女墙 犹如玉蝶翩翩飞扬 半空中飘起了她那雪白的罗裙 却正巧落在马背上! 明媚的女皇呵,你一马当先 象把明晃晃的尖刀直刺敌阵。 羽林女郎们率先连骑驰出城门 追风而至,尾随护驾形影不离: 接著才涌出一群群呐喊的喽罗 迅即雁翅般摆开阵势等著皇令。 英勇刚强的杨家小将 亦毫不示弱拍马向前 一横长枪厉声喝道: "夜叉,还不下马投降,免得遭殃!" 女皇冷笑了一声: "哪里乡蛮来此送死。" 杨宗保无心答话 挺起枪冲刺过来 神武的女皇也是兴致盎然 只轻轻举起绣鸾刀来架开 旋即翻过刃回敬了一刀。 一刀一枪你来我往 于是开始了一场龙虎斗, 两骑在平阳地盘旋 两匹恶马互相撕咬怒扑, 真是棋逢对手 一时难分输赢。 一个把口刀使得旋风轮转一般 只见一片耀眼白光,令人晕眩; 一个使出杨家密传枪法 进退如蛟龙,密如雨点。 两人如漆似胶斗得过瘾 刀枪铿呜,众人喝采 直杀得白日失色观者心惊。 这是一场百年难遇的厮杀! 一千余合还难分高低。 正值宗保志盛兴酣之时 英明女皇忽然买个破绽, 佯装败阵向山谷逃命而去 杨宗保哪里肯就此歇手 不捉到这尤物他誓不为人! 于是连连刺马穷追而去。 焦赞唯恐有失 在后拼命疾呼, 说时迟 那时快 女皇猛一转身向后一挥手 "著!" 一只红罗套倏地脱手飞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可怜的英难躲避不及 ---被套了个正著! 只觉脖子被紧紧一勒 昏头昏脑就栽下马来。 山脚下闪出一群大汉, 蜂涌而上,七手八脚 连人带马把他拖进林薮山隙, 转眼人影俱无 一切平复如初。 焦赞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大吼 慌忙领著军校满山团团乱寻 无奈山上石如雨下徒作尸首 顾命的都丢兵弃甲狼狈逃窜, 焦赞咬牙切齿无可奈何 虎目圆睁只恨拚命无路。 这边吊桥高挂但见彩旗飞杨 女皇管自班师回朝稳坐都堂。 飞檐、墀台和秋色的草坪 麇集著悠闲的白鸽一群群, 场边层层绯红的枫树 夹著片片飞舞的杏黄, 五彩缤纷的野花 开满了秋天草坪, 两棵参天的古桐 守著庄严大殿 经历了无数金秋 今天又要飘零。 平台上高悬著锣鼓冷冷清清。 我们明丽的女皇站在高台上 空与那群轻盈白鸽为伍 独自俳徊,闷闷恹恹, 她终于尝到了青春苦果--- 满腔的热情无限的愁怅。 白云在深邃的远空 悠然舒卷翻涌缓移。 从远天里吹来了萧萧的西风 让人感到北风不久就要袭临。 端庄的女皇倾听万籁 谛视著天地无动于衷 一任白裙垂地风吹百弄 一任青丝披泻迎风飘散 一任秋风凉爽沁入雪胸 俨然一尊无比庄严的大理石像。 一种无可抑制的柔思苦情 逼得她郁郁寡欢愁眉不展; 一种无可言状的慵倦困惑 压得她身心憔悴心灰意赖。 比武后整天怏怏不乐 一下子变得神思恍惚 茕茕独立若有所失。 画栋雕梁的大厅里一片肃敬 降龙木镶著精致的白玉牡丹--- 黑沉沉的大交椅上,正端坐著 我们英武清丽的女皇穆桂英 她庄严而平静,凤眼灼灼如星 雉尾高挑,袅娜在 雪白的鹅蛋脸上, 一身白绸如月。 朱红厅扁高悬,古隶提著 "聚义厅"三个雄壮大字。 羽林女郎们分成左右 整齐安静地列队侍命。 大厅一片肃穆庄严。 女皇显得慵倦憔悴, 那群火红的羽林姑娘 排成左右两行静侍著: 一如百花向著朝阳 一如群蜂围绕玉兰。 鼓声三响, 随著阶下一声"威武"长喝 一场威严的审判已经开始。 突然"丞相"穆瓜急奔厅上 直趋女皇座下气喘吁吁报告: "启禀陛下,东沟起火!" 这突如其来的警报 使女皇不安起来,无心审虏 一如阴翳笼罩冰轮 愁云立刻锁上她那两弯黛眉, 她即刻脱下玉冠交给红袖 站起来就与侍书直奔"天台"。 一群鸽子惊飞起来 发出悦耳的拍翅声 投入蓝天飞向远方。 "穆"字帅旗在头顶上哗哗响。 东山陲烟雾腾腾直扑东方远空。 我们愁眉深锁的女皇 豁然开朗冰释了疑团 脸上现出嘲笑的神情。 "姑娘笑什么?" 穆瓜摸不著脑袋在台下大声问道 "笑他们玩火自焚呢。 搅浑水妄想摸鱼 可惜借不到东风。 他们这几个茅贼 还真异想天开呢。 不过以后倒要仔细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咱不能大意失了荆州哇。" "木瓜"还是不解,呆望台上。 望著东方滚滚风烟 聪明的翠环觉悟了: "木大叔,是西风,别愁!" 可怜的木瓜这才恍然大悟。 姐妹俩齐眺广袤万里的遐方 近瞻四周层林间彩秋色满山, 清凉萧索的秋气回舞大地 满山的落叶宛如彩蝶飞扬。 清淑的秋气远来 飘起了她俩衫裙, 一群美丽的白鸽纷纷振翅飞起 亲密地停在她俩肩上头上和栏杆上 翠环吻了吻停在她手上的那只。 女皇却兴趣索然陷入沉思无心玩恋 "你看杨宗保人品怎样" 穆桂英突然问翠环道。 "是条好汉,刚强又鲁莽。" "我......我想招......他 也好为山寨增添力量。" "杨家将岂肯落草?" 翠环故意装作不解地问道。 女皇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似有难言之隐 朱唇未启双颊已经绯红 眸底燃著柔情 轻轻叹了一声, 聪颖的侍书早已明白, 难怪小姑娘心直口快 一语道破了天机: "不是招降,恐怕是想招姑爷吧!" 把个可怜的女皇羞得无地自容 猝然转过身去望著天一言不发。 侍书却紧追不放毫不留情: "说真的,象杨都尉这样的才貌双全 如今一万个里边也难再找一个。" "小婢子真不害臊, 仔细我回去捶你个半死。" "桂英,我知道你如今人大心大 早已不把我放在心上。" 侍书故意撅嘴嗔道 女皇陡地变了脸色 象蒙上了一层阴翳, 侍书一看不妙忙陪笑脸: "姐姐不要娱会,笑话何必当真 姐姐终身大事是我翠环的最大事 我能不闻不问无动于衷么, 我只怪姐姐把我当作外人。 姐姐是我唯一亲人。 不管他是谁,不管在什么地方 我只求一辈子咱俩在一起, 行吧。" "看你说的。" 女皇怜爱地安抚她,吻她。 一阵长久沉默 阳光射满天地 风在不停地揶揄她俩的衣服和长发。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天意人伦岂可违抗。 女人总有这一天。" "谁拦你了……" "真是小小姑娘。 我们永不分离,我发誓。" 穆桂英不禁怜爱地搂紧翠环脖子 两个少女就象两朵清丽的并蒂莲 枝叶相缠 同生共死 沐浴著共同的阳光雨露 亲密无间共同幸福成长。 多少甘苦的泪已经流在一起! 长风远远而来,吹揉著衣裙 两股乌丝在长风中飘散披离 又汇成一股,向著东方延冲。 木瓜在台下嚷起来 "姑娘怎地不回大厅,叫他们好等。" 她俩这才缓缓走下天台, 女皇问木瓜: "杨都尉现在怎样了?" "请姑娘放心,跑不了 我绑得他结结实实 就在马棚里那棵大树上 丝毫动弹不得的 待会即可收拾他了。 这小子。" "你把他绑在马棚里?" 翠环著急地问, 女皇不安起来。 "该死的小子踢人呢 还口口声声骂我们土匪 我就把他那该死的脚 也一起勒在那棵树上了。" 侍书:"谁要你这样捆他?" "呀,前几天姑娘还说过 缚贼就得象缚虎。" 侍书:"谁说杨都尉是贼,谁说过?" "可他毕竟是俘虏哇 还咒骂皇上,实在放肆。" "大叔,你看杨宗保是好汉么。" "好汉倒是好汉 又是杨家独苗 倒是忠良之后 那干脆放了了事 也免得日后添麻烦。" 女皇这才开口: "好,这正合我意。 第一咱不能与杨家结仇树敌 第二咱不能伤害抗辽英雄。" 侍书翠环接著道:"第三......" 努嘴数目示意木瓜。 "噢......" 可怜的木瓜这才恍然大悟, "我木瓜真是木瓜呢。" 他尴尬得胡乱搔头弄耳 连连叩击自己的木头脑袋。 一阵急风吹落了他的帽子 直惹得侍书拍手哈哈大笑。 女皇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杨都尉如肯加盟山寨 倒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好事 多一位英雄为山寨添力 也好为我减轻这副担子。 如今世上虎狼当道英才难得。 看来这事还得我亲自料理才是。" 侍书:"木大叔,他肯入伙 那是我们山寨最大喜事呢......" 还未说完,一匹快马飞驰而来 转眼就到,停在天台下了, 信使翻身下马拴住枣红马 上前叩见女皇并捧上一信。 女皇展开匆匆览毕 捏作一团掷给了木瓜 一如遇到仇人,咬牙切齿道: "百姓用血汗换来了这些财物 岂能让吸血鬼白白挥霍糟踏。 穆大叔,你把它交给张义领 款待客人他最在行。 杨宗保的事您就别再操心了。 翠环,咱们走,继续升堂。" 三人朝聚义厅鱼贯而去 木瓜跟在侍书后焦急问 "侍书哇,怎么办?" "自有分晓,你撒手不就得了。" 堂下一声威严的长喝 一场审判终于开始了 杨宗保被捆上大殿 双手反剪昂首挺胸。 姑娘们挤眉弄眼忍俊难禁。 对于女皇这几天的异常 起初人人深感惶惑 窃窃私议并为之寝食不安, 经过一番共同讨论 现在她们已经达成共识 只是当朝心照不宣 等待著时间的验证。 这天,这些淘气的丫头们 个个全神贯注想看个究境, 但又暗替皇姐担心 唯恐那厮不识抬举 至令她的明主难堪。 却不料女皇亲下宝座 亲手为俘虏解索松绑。 姑娘们面面相觑了。 "杨都尉委屈了, 恕我失礼,甘愿赔罪。 都尉如蒙不弃肯赏脸入寨 穆桂英愿交出帅印 让英雄统帅全寨人马 做个替天行道的大王。" 杨宗保慌了手脚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赶快跪下叩了三个头: "末将不才鲁莽 有犯皇颜, 虽死无恨 吾皇再活之恩 虽死不敢不报。 我杨某死不可惜 只是肩负著父帅抗辽重命 还望吾皇为黎民百姓著想。" 女皇忽然严肃沉默起来 大殿鸦雀无声一片沉寂 一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默; 一会她又变得满脸悲愤激昂。 于是一个高亢清丽的声音 在大厅四周嘹亮地回响起: "是的,一场奴役就要开始 文明眼看就要遭受蹂躏。 嗨!这可怜的祖国,我的祖邦 如今就象个苍白的弱女子 正受著强盗的奸淫威胁。 盛世还会再来吗? 我时常忧心如焚 果然今天大祸临头。 而可悲的是我们这群走投无路 被弃山野的儿女们却报国无门, 有国有家难奔难投......" 明媚的女皇竟一时哽住 顿时泪流潸潸欲语难言, 静穆的殿堂上 一片唏嘘啜泣。 "我们时刻准备著战斗 早已磨好拳擦好掌 随时响应社稷召唤 去保卫这古老的祖邦,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战机 这自由的保垒只供英雄暂憩。 今天风云陡变国难已经当头 眼看百姓就要遭受一场劫难 我怎能袖手旁观而无动于衷 以致坐失报国良机而遗憾终身! 杨都尉,为了祖国,百姓 我个人真诚希望加入杨元帅麾下。 天下人民都是兄弟姐妹 不管蛮夷戎狄,都是一家 谁也不是谁的宗主或奴隶 生在天地之间人人平等 苍天有眼,黎民无罪 我们要替天行道。" 杨宗保撩起下摆 单膝跪地低头发誓: "末将愿受吾皇差遣 效忠陛下誓死不辞。" 女皇当即宣布退堂。 阶下传来退堂金声, 羽林女郎鱼贯走出大厅。 空落落的大厅里只剩下 女皇杨宗保和侍书翠环 "杨都督,请到弊舍少叙如何?" "尊命。" "以后直呼我桂英吧, 让翠环领路。" 他们一行一前二后 出了聚义厅右大门 进入一个精洁的小花园, 再沿著青绿的长春藤荫廊 过月洞,出瓶门来到院外。 此时桂花尽谢零落成泥 秋圃里徒剩一股澹澹残馨 带著澹澹的哀愁幽幽袭来。 "桂池"里倒映著深遂的蓝天 渺渺白云在清池里荡漾悠移, 沿著清冽的池塘、穿过"桂亭" 三人北朝"淑宫"迤逦行去。 绕过残枝败叶的丛林再绕池塘 踏著满地悉索的落叶穿过山溪 来到一带乱石叠成的虎皮墙外, 墙内古木参天,墙上布满老苔 随即进入一扇罩满藤萝的柴门 走不多远又看见一个天鼓门洞 粉墙漏窗里隐隐漏出红楼朱阁。 漆黑的洞门额上古篆题著"淑宫"两字。 一开门,顿时一股馨烈的菊芬沁入心脾。 门内一片菁菁竹径 一条微径隐约其中。 沿著清幽的竹径再向前 经过一些朱漆亭台楼阁 锋回路转,豁然开朗: 一幅又瘦又绉的玲珑假山 忽然迎面涌出,遮断后景 狰狞、精致、幽静又安闲 半掩著矗立在后的朱阁。 假山前一团水池内 芙蓉花正红稀香残; 白的黄的 大片菊花正在竟相怒放; 阶上阶下 从灵府一直香到大院外。 一只悠闲的白鹤正独立松庭 草坪上点满繁密的杂色小花 三人默默无语绕到假山后面 再缘著石板路走进一个井院。 侍书在门前站住 就阶前凉石上坐下 腰佩宝剑默默守著 一如忠实的门神。 他俩穿过一间小卧室 转过一扇云母花卉屏 这才入一精致书房: 一张镶著大理石的乌木大桌当中而置 桌上静设著一只尺把高哥瓷大口花瓶 里面插满一大抱馨烈素白的菊花 映著窗外白光犹如一支熊熊厅燎。 窗下书案上设著笔砚 乌木书架上堆满了书, 墙上挂著《隐士采薇图》--- 一大幅顾虎头亲提水墨图, 左右乃是一对王羲之遗墨: "居隐磷而出没 望嵚岑而上下" 乌木琴架上设著一张古琴 另一张架子上放个大铜鼎 里面盛满香灰,沿粉墙 是两排乌木大理石几椅。 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牖上枝影纵横深浅。 穆桂英把杨宗保请至上座 猝然跪下,娇袭一身温柔: "杨都尉委屈了, 穆桂英再请罪。" 杨宗保猝不及防慌了手脚 欲扶不能,窘得不知所措, 幸亏四周无人方才定下神: "呀, 姐姐快请起来 有话不妨直说罢 宗保乃一武夫 本该千刀万刮。 杨某不才,愿为姐姐效犬马之劳 死而无怨,老天垂鉴。" "穆桂英只愿与哥哥结拜 愿让山寨宝座与哥哥坐 哥哥如不答应誓不起来。" 杨宗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书房里一时僵住了 唯闻窗外风树声声。 浩浩荡荡阳光 大片涌进书房 满窗满人满地。 秋风轻戏著女皇一身冰罗 象一束炽热的火炬 引燃了宗保内心深处火焰 柔情的波涛涌上来 变成一股奔腾决堤的洪流 猛抬头,两道目光正相接 无言以对,四眸久久凝视。 "杨宗保,原谅我冒昧唐突。 没有父母的女儿何其命苦 万事都得自己作主。 我的真心实意老天有鉴 并非轻浮,我向你保证 ....." 杨宗保:"我也保证永不反悔......" 女皇拔下墙上宝剑 一挥砍去书案一角 "我俩永不变心, 即使天涯海角。 否则如此下场。" 书房里静悄悄的无声息 窗外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我决不允许让那些庸人 来指染我的终生大事 使之变成一宗世俗买卖而终生蒙耻。" "唯一难处是咱临阵结亲。" "天塌下来我也顶得住 哥哥先宽心住几日压压惊 等接了诏书献上降龙木不就得了?" "我听你吩咐 反正他们也奈何不了咱们。" "你们杨家将到是兵贵神速 你何以就来得这般快呢?" "我本禀父帅将令 率一千军校去山东征集粮草 在甾州遇见焦大叔 只见他满脸晦气衣衫不整 须发被哪里天火烧去一半......" 女皇听到这里不禁笑弯了腰 过了一会才渐渐止住笑道: "那军晌呢?" "我已分出一半人马 押解粮草回去复命 想来十天后即可到达。 现在都让他们见鬼去吧 除非朝庭布告天下招安。 哦对了,我孟大叔现在何处?" "山下正等著喝喜酒呢。" 侍书在屏外突然插嘴道, 说完又砰地一声关上门。 穆桂英对屏风嗔道: "该死的丫头。" "你的待书和那些羽林都能上阵?" "你焦大叔不就败在她们手下 才丢下孟大叔逃下山的。" "她们都是寨民女儿吧。" "不,十年前我和爹分头攻进霸县 杀了知县大人和所有官吏财主 又杀了她们的人伢主子和家丁 才把她们救出火坑接上山来。 收缴的东西全部归寨入库后 我把她们重新取名编成一队 再教她们武艺和棋琴书画 如今她们个个都是好样的 辅助我巡山、保卫和递信。 翠环的父亲本是我爹下僚 在她出生时英年殉死战场, 六个月后她母亲也随即亡故 爹便收作义女抚养与我作伴 姐妹中就数她最机灵 但文弱不喜刀枪格斗 所以'拜'为侍书放在身边。 她嘴没遮拦你可不要介意。" 杨宗保一阵灼热,低下了头 最后怯怯地握住我们女皇的手。 此时他俩手拉手,已经心连心 一个风度翩翩 一个冰清玉洁。 夜阑人静的时分清辉四延 温柔洁白的浩月高悬中天。 秋风在野外瑟瑟低吟 轻轻地哼唱著古歌谣。 金色的箜篌在金风中幽咽 在沉沉的秋夜里独自啜泣 泠泠清商,轻缭在凉夜里 飘向月色溶溶的昏幽远空。 万籁俱寂,夜色幽忽 月光射向宛延的山涧 忽明忽暗,闪著抖著跳著 呜咽著一心一意奔向前方。 鹅卵石静卧在河床和沙上; 满山遍野的蟋蟀瞿瞿宵征 间有凄呖鸦鸣,回荡山谷。 金柝三击女皇犹继膏夜读 书案上摊著《太阴阵图》 口中反复轻念著"天门阵" 孤灯耿耿,独自凝思苦想。 梦甜香早已灭成灰烬 皎皎月色滤过藤蔓筛漏进来。 透过悉悉索索的长春藤 从微启的窗口冲进一股急风 忽地吹熄了桌上的油灯 任凭月辉从雪白的窗纸泻入。 扶椅、几案、玉器和地板上 澹澹地染著幽香如梦的月霜; 长春藤在秋窗里婆娑 藤外满是苍茫的月色, 飔飔的泠风充溢幽阁。 屋内帘幕轻舞, 娴静的女皇静聆著秋风 双照依然炯炯, 怅望著映白窗棂的月华 她愁思难收...... 按捺不住心灵沙州的渴望 止不住心跳耳热阵阵冲荡 如坐针毡,站起来踱起方步 潮思如涌,剪不断,理更乱。 角落里瞌睡著灵巧的侍书 泛著笑容,甜蜜犹如婴孩 折腾了一天似还意犹未竟 日以夜继,梦里还在嬉笑。 女皇注视著她的脸蛋 泛起怜爱亲切的笑容 轻轻替她盖上自己的外衣 悄悄开门,她进到天井中。 这静宓广袤的大千世界 象封了层严霜 处处盈溢著宁静明彻 和平安的恩典。 明丽的女皇独自徘徊 冰光射入火热的灵台。 她的心儿狂跳 她决定马上去 "时间正一刻刻地流逝著 而我仍在躇踌、犹豫。" 她下定决心,推门而出: 户外,月母正轻摇著大地的摇篮 一层薄幛从天上垂下轻掩著群山 那一个个巍然而立的巨人 象披著梦纱的孩子稳睡著; 月光带著宁寂昏幽的愁惨 飘著一层澹澹的哀愁; 秋神轻扇著泠泠羽翼 发出悉悉索索的呓语; 黄昏的香气 早已消失殆尽, 明星灿烂。 哦美丽的月神 这样美妙的夜晚 定是你亲手安排 你引诱少女遐想 让她一腔热血沸腾, 她果然中了你的美计 满心喜悦心中燃起 不可抑制的幸福之火 双颊微微泛起红潮 呼吸急促气喘微微 双唇犹如两瓣红玫瑰。 此刻她只觉得无底的一往情深。 我们的女皇今晚那样幸福美满 她的心中犹如升起了 一轮朝阳,光满天地。 沉湎于夜色她走出院门信步 不觉身入深夜幽暗的山林中 树上投下无数斑点网了她一身 风在林间徘徊,发出轻轻呓语 到处淅淅沙沙如急雨乱打焦叶。 冰縠在和风中轻舞 披散的乌发在披离 拂著林中矮枝。 阵阵秋气直沁雪胸 带来冰清玉洁凉爽 令人耳聪目明。 夜乌在林间宛转 蛩唱摧萎了梧桐。 女皇透过那林间枝隙 仰望浩浩明月 一股深深的思父之情 不觉油然而生: 慈祥微笑的父亲 楚楚如现眼前, 孤苦伶仃的哀愁 澹澹袭上心头。 此刻她由衷地感激山寨 为她这孤女带来的幸福。 她崇拜这家乡的一山一水 给她心灵深处带来的安慰, 她早已把它的一草一木铭刻心旌 即使身在海角天涯 魂也一日三返故乡。 穆柯寨是她的摇篮 是母亲,是根,是巢。 此刻我们明媚的女皇 独自胡思乱想 一心安享著孤独、自由 与恬澹的欢娱 她真诚祈祷这宁宇永存 天地万古如斯。 可这平静而幸福的冥想 又被一个翩翩英姿骤然打破 象黑夜里升起了烁眼的明星 重新灼得她痛苦和不安起来: 另一种甜蜜的烦恼 把她死死缠住 使她耳热目眩 心里顿觉小鹿撞撞 一股柔情的火焰在胸中重新燃起 教她按捺不住煎熬只得屈膝投降。 于是神差鬼使般地顺著那条幽径 来到了她神思缭绕的"荷榭"前。 隐身在榭前一片幽暗的灌木林里。 水榭浸在深沉的幽梦里 默默地沐浴著浩浩清光, 树林里犹可听到泠泠水声 那是榭后的山溪正在流淌。 现在已看到他的小阁了 她犹犹豫豫地拖著脚步 象被绊住一样难以再前。 在这灌木丛里胆怯地俳徊 心中的小鹿撞得更厉害了 就因为这是他的休栖之所。 玉兰花正放得肆无忌惮 散发著相思的清香 充盈了这片灌木林; 月亮透过树林在窃窃暗笑 风也跟著发出嘲笑的谑声 女皇的心充满了痛苦的喜悦。 这凉爽的秋夜如清波 清爽甜净宁馨而芬芳, 一股股幸福的暖流飞流周身。 女皇默默祈祷月神保佑 同时又感激她创造了 这神圣迷人的良夜。 "决不能放走这天赐良机 月母,垂怜吧" 忽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尖利地划破了沉寂的月夜, 女皇的心房被猛一抽紧 "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慌忙躲到一棵树后细察: 透过缠著荼蘼的篱架 丰神秀姿,一个少年 裹著白袍提著宝剑 开门进入明净的夜庭。 谢天谢地,他正穿著 她和翠环赶制的那件睡袍! 只见杨宗保屏气默立了片刻 体内如孕著一股深沉的力量, 然后提剑缓缓而运 接以迅雷之势 前后上下旋舞; 又如龙飞凤舞左右缝源 一片紫电青霜, 直看得女皇双手发痒 憋不住拍手喝起采来: "好剑!好剑" "是谁!!谁藏著!" 杨宗保收剑对树林猛喝道。 "我"。 说罢她从树后闪出身子。 "今天有幸一开眼界。 除了杨家,当今天下 谁还能有这等功夫。 令人心悦诚服。 可惜只我一人欣赏 何不当众显显神通 也好让姊妹都开开眼界。" 杨宗保慌忙答道: "闷得慌,散散心罢了 不想树后有眼当场出丑。 陛下的过奖叫我无地自容。" "宗保哥,如蒙不弃 今后还望你指教军训呢。 咱山寨以后也更强盛了 我真为此高兴,拜托了。" "不挖苦几句就不行?" "月亮在上,穆桂英句句实话。 今天我太高兴了 趁著今夜月色美好, 何不让我领你遍尝 我们山寨的美色, 不是吹嘘,我敢肯定 它是个天下无敌的圣地......" 于是,这对天生地设的情侣 林荫里,双双携手并肩缓步。 女皇指著黑糊糊的山顶道: "你看那边鹰窠顶上 两棵银杏傲然挺立 象一对同甘共苦的恩爱老夫妻 已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的考验。 茂盛的树冠里 还栖著对金鹰 每天和朝阳一同腾飞 晚霞中又双双盘旋齐归。" 月光下女皇秋波炯炯 啮著宗保纯朴的素心 如醇酒般醉人,令人震颤。 沐浴著清明溶溶的月色 时光在幽静中悄悄飞逝。 "我们这月下家乡多美丽。 真愿天下人同享此境,共婵娟。 等贵贱、均贫富、人人幸福 是我们建立山寨的宗旨。" "你自己的愿望是什么呢?" "为国建勋才是我宿愿 这小家庭只是个寄旅 可惜我报国无路......又是女流。" 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眼角上噙著泪花 "甘心放弃这宝座 撇下这个王国。 这样美的家园?" "眼见国难当头 同胞遭受外族夷凌 我能坐视一隅无动于衷? 覆巢之下没有完卵 岂不枉称一世英雄。 猛虎要有森林和猎物 英雄要有用武之地和敌人。 辜负了青春年华 老来定会空叹岁月流逝。 杀敌才是我最高理想, 边疆、沙场方是我 神驰梦绕的圣地。" 在这自然的殿堂里他俩携手并进 一任那悉悉索索的树叶轻拂脸庞。 夜灵猫头鹰睒著碧绿的双睛 静蹲在浓荫中盯著夜的游影。 女皇沉默了一会,又继续说道: "为铲除世上强梁 我万死不辞愿甘脑涂地, 但这并非为他赵家卖命 虽然难免会令人误解。 常常有人对我说 '朝庭食禄官兵都高枕无忧安享富贵 何必要你一个弱女子去冲锋陷阵的。' 好吧,让他们去安享富贵吧! 让这些可耻的寄生虫见鬼去吧。 我要叫天下人都知道 穆柯寨的'穆桂英' 汝州兵马总制的女儿 胜过古代花木兰。 杨宗保,到那时 你不会再嫌弃我这山寇了吧。" "我是个粗汉,只知冲锋陷阵 山寇也罢,女皇也罢 今后听你吩咐不就完了。 你指向哪,末将打到哪,也省心。" 女皇高兴起来,清朗的笑声 在黑幽幽风的森林里回响, 夜游的东西纷纷拍翅飞去。 "宗保,你要发誓一辈子听我的 是--一--辈--子,懂吗。" "为什么?" "困为你是我套住的。" "好吧,我是你的东西。" "我们双双齐奔沙场 杀它个痛快,我砍你捅, 什么天佐天佑 叫他们统统见鬼去吧 咱俩肯定行,会成功。" "咱都疯了,浑身是血 成了一对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引得我们女皇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 女皇:"我昨天做了个梦 自己想来也不觉好笑。" "我会占梦,你讲得慢点 别嫌烦,我洗耳恭听。" "只要你不嫌我啰嗦就好。 起初我躺著睡不著 月光透过窗棂依依守著我 洒在我的手和脸上 后来又依依不舍地悄然离去 最后阴影完全吞没了卧房, 清风从窗外逼灌进来 带著清新的绿叶的芬芳, 翠环她早已入睡 任我一人胡思乱想。 一个恍如母亲的身影 亲切地绕著我 在她温柔地携引下 我们走到一座恶山之前: 巨石狰狞,险峰崔巍 耸峙的峰锷刺破白云。 我们踏著怪石一起朝上攀登 身轻如燕一心向上竟无蹭蹬。 我捷足先登站在这四空顶峰--- 最最高的尖顶上 独自伫立眺望远方 东方是浩瀚的蓝海 西面群山逶迤无尽。 她搀著我的手微笑, 就象慈母笑对她的婴孩 或者一个温柔的大姐姐。 我们齐赏远近云海和山岚。 一轮旭日正在东升 绚丽的霞光为云层 染上了瑰丽的色彩, 无数金云迟迟游移。 忽然我们象成了仙 她拽著我凭风而起 穿过绵绵蒸腾的云海 飞向金光浩荡的太阳 我只觉得眼前无限光明。 冲过道道强烈光阵 呈现出一片蔚蓝的海漾 在无边无际地起伏升涌 平卷层层均匀雪白浪涛 缓缓铺在温柔的沙滩上。 浅滩上躺著一条小舟 清泠泠地随波起伏著, 我们踏著柔和的细沙走向小舟 身后的脚印即刻又被海潮舔平。 解开缆绳,驶向广阔。 依在她怀里任孤舟漂荡 只觉得世界无限宽广伟大。 哦上帝啊 但愿这都是真的 我是多么温馨......。 蓦然,这温柔的女人 忽地变成一个夜母叉! 一阵强烈的白光 刺开了我的双眼。 谢天谢地,幸亏是个梦。" 踏著琐碎的月光筛影 他俩继续漫步荫幽的森林。 猛抬头眼前豁然开朗 清风扑面,一片流晶跳亮--- 女皇双眼一亮拍手喜欢起来: "哦,我的穆湖! 看,这就是我们的穆湖。" 他俩已走出林海覆盖 来到"穆湖"静穆的岸边。 古老的萎苇正在秋气里瑟宿婆娑 幽白的岩岸蒙著凄清温柔的月光, 湖面轻泛层层涟漪 密密珠玉流韵烁白。 啊穆湖,你这韵律的湖! 你就是我们山寨之魂 你就象一泊寒魂 闪耀在我们灵魂深处 哪个山民的心底 没有你的波光跳跃照耀。 他俩手把手握得更紧了 沿千古静谧的湖岸漫行。 湖边一个纤纤池塘 磷磷玉岩参差翻卷 池水在岩隙间泄流。 一块巨石静卧池边 蒙著清光死死沉睡。 于是坐在这块透肌凉的月石上 他俩静赏这池明净精致的石塘 漫观著残枝风叶临风颤栗 倾听林子里秋风流荡呻吟。 凄凄月色染著一泊凄凄秋水 池平如镜,水波不兴。 一头美丽的小鹿,四处张望 然后才敢小心翼翼走到池边 谨慎地舔皱那镜池水 马上又消失在浓荫里。 眼前上下左右 一片苍茫银色。 东方遥远的山峦在起伏 拥戴著明媚湿润的月轮 一如黑暗守卫著自己的希望 群山忠心地拥戴著自己的女皇。 "为什么奇梦轮不到我。" "你应多烧些梦香祈祷梦神。" "这里有梦神庙?" "以心为庙对月焚香 月即梦神,她是万能之神。 或者于西风愁起之时 梦稀香少,别忘记 奠祭芙蓉于秋水之间, 她同样会为你带来祝福 和一缕冰清玉洁的香梦。 就以咱芙蓉池为坛, 我每年在此时行礼。" "我明天就与你一起去叩头如何。" "我一直是独祭的, 但这次破例也为你 求他保佑咱俩......." 秋神在叶间喁喁 湖上珠玉千万粒。 "她莫非是你的专神 对我就无动于衷?" "她是咱姊妹共同的神灵 是不能让男人指染玷亏的。 我不安时她们总去求她。 今年怕是咱最后一次合祭了。 命运永远是个可怕的迷 恐怕只有月神清楚底细。 芙蓉姐啊, 你的倩影将永住我心。" "穆柯寨真是个天堂。" "我们这里每到清明 柳穗便冒出点点新芽, 桃李立刻跟著开放 堤岸上一阵粉云氤氲; 等到落红如星,飘满池面 可爱的小蝌蚪也挣脱了母体 池边花下密密麻麻 在融融春水里热闹, 那时我们就一起来观赏、荡舟 趁昭光玩它个痛快, 那时也是渔民们悠闲游荡时节 扁舟扣在沉静的湖岸上 任凭春风春雨春波抚弄。 不过最惬意莫过于夏日黄昏时分 那时天地曛黄湖色青玄夏风普畅, 沙鸥舞翔,群鳞(脸月改口)喁 苇草丰茂,水波微兴, 一任我们柔体畅泳 洗滑腻身洗净尘发 然后登上风台高歌曼舞 直至月落酒阑兴尽思困。" "山势险恶栅栏高筑 旌旗猎猎刀光剑影 至今州官不寒而栗,商旅心惊, 赵家老儿束手无策也奈何不了你们呐。 那天我去借兵, 知县大人瞠目结舌 脸色死白座立不安 唯恐引火烧身。" "他皇帝老儿荒淫无耻 官僚走狗又不顾民生 咱就替天行道 专与那些狗东西作个对头冤家。 我等并非贪图享乐之辈 要不是如今世道不平 奸臣当道忠臣见陵 早已建立了一番功勋事业在身 也好光宗耀祖荣入九泉。 空有一颗报国心有谁可诉? 且看今天国家危急 而朝庭里依旧寻欢作乐歌舞升平......." 激动的女皇停了停,又道: "老百姓逆来顺受 有的已没了耻辱感 满脸菜色麻木不仁 任凭厄运欺凌践踏 却又同室操戈自相倾轧。 暴政依靠吸吮百姓养肥 反过来恩将仇报 还把百姓愚弄鞭挞。 贪婪----这条剧毒的蛇 已把正义咬得奄奄一息 正晃著得意漾漾的脑袋 夸耀著自己肮脏的果实。 毒汁已深深毒进人民的血。 曾经是古老欢乐的大家庭 每个渴望幸福生活的人 如今阴云笼罩人人自危--- 小伙子皱紧眉头 姑娘们没有笑声 老者唉声叹气 小孩不敢大哭。 善良的人背井离乡 沦为乞丐沿街乞讨。 百姓在绝望中默默流泪 企待著幸福阳光普照。 苛捐、徭役、灾祸...... 象一座座大山压顶 压在他们残喘的身上 永远见不到天日。 多少年以来我一直在努力 试图重新唤起人类的良智 以及对自由博爱的热忱 鼓舞他们去和残暴不懈斗争 并让他们勇跃为国抗敌捐躯。 穆柯寨要作正义堡垒 做反抗压榨强暴的基地。 祖先过去多么伟大 我们一定会更伟大。 一旦真理的使者翱翔蓝天 一旦正义的阳光普照大地 咱们山寨一声炮响 全体斗士即可迅速披挂上阵......" "二响人马齐集 要三声方能冲下山去。" 杨宗保笑插道。 "他们终有一天会用自己双手 去改变这个欺诈贪婪无聊 野草丛生的世界 去建设一个崭新的理想王国 丰衣足食人人自由。 我们大家都在等著这天。" 四周风声萧萧 湖光流著韵律。 "'自由',谈何容易。" 女皇沉默起来,胸脯起伏 星眸里闪射出坚毅的光芒。 她注视了一会湖光接著说: "今天侵略者挑起汉辽仇恨 已在国门前耀武扬威 貌视我们中原无人。 反侵略,反奴役我将义不容辞 正义的'俘虏'也已来到 正义的阳光也跟著照进山寨。 走吧,豁出去了,你带路。 父亲啊 在穆柯寨的怀抱里你安睡吧 你的在天之灵会看到 女儿代你了却终身宏愿。 她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正义的使者愿听从您女皇陛下 木兰有灵怕也相形见拙而惭愧。 你们当初是怎样回这老家的。" 女皇沉默了半晌道: "真是一言难尽。 说起来就会重新燃起 我胸中愤怒和悲伤 使我无法平静。 母亲过世得早 我对她已毫无印象, 是慈爱的父亲 将我亲手抚养 他本是一员武举 一位桌越的猛将, 为了大宋江山鞠躬尽瘁 经历过无数次沙场 他的英名当时声闻四方, 被他太宗皇帝除为汝州兵马总制 只因他为人刚直不阿 得罪了当朝权贵潘仁美, 老贼一心阴谋要陷害他 企图置父亲于死地而后心甘。" "又是这潘仁美老贼。" 杨宗保咬牙切齿骂道。 "我爹被逼得走投无路 才选择了'天堂'老家。 落得这闻鸡起舞下场。 他四十岁我才出生 没有兄弟姐妹。 从小他就教我武艺 给讲兵马阵战故事。 可又常常失望叹息 只因我是个弱女子。 我流著委屈的眼泪 站在大刀下立志: 我要赛过花木兰 一定要胜过所有男孩! 并朦朦胧胧地崇信 勇敢、刚强、智慧 做个仗义除暴的女英。 我刻苦地练功读书 一丝不敢苟且 发誓定要教父亲高兴。 后来又师从父亲的世交--- 道乙,一位终南山云游道士 学习刀法剑术和阵法 他倾心而教,我武艺日进 爹爹失笑的脸上 才终于浮起了满意的笑容。 就象冬天的太阳透过寒云 我们父女俩心头 充满了温暖的天伦阳光。 我如愿地偿到了幸福果实 心里感到春天般的欢畅。 爹爹象太阳我象花 我在慈爱的阳光下快乐成长 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可惜好景不长: 一天有个满脸惊慌的人 急匆匆敲我家门 一进屋就和爹嘀咕不休 又急匆匆掩涕拜别而去。 爹跌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手捂著阴沉的脸, 我又不敢问,心里害怕 只能眼瞪瞪地呆呆望著 预感到大祸就要临头。 我从未见过他的脸色这样阴沉 心里诅咒那些教他伤心的恶男女。 他突然猛击一下桌子 咬紧了牙关崩起 抽出那口祖传宝刀 二话不说把我抱上马 头也不回鞭马就走。 我们来到一个陌生军营 爹把我交给一些陌生人 然后扭头即走。 我哭喊著'爹.........爹.........' 可他竟毫不理会 我以为已被他卖掉 当时真哭得死去活来,不想再活。 虽然人们待我亲如兄妹爱护惫至 我却毫不领情依然哭得声音嘶哑。 他们也都被我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以后我被懵懵懂懂转带到这里...... 随著年龄增长我才知道 因为被奸臣逼得走投无路 爹聚起部众揭起义旗 斩了太守刺史反出了汝州, 一路上杀了许多恶霸 焚了他们奢侈的窝巢 还收缴了无数金银财宝粮食和兵器 并把一部分衣食散发给饥饿的人民。 以后山外如果遇到歉收灾年 我们就开仓济贫 把我们的备粮 分给山下穷苦人民。 逢到官兵来剿 寨外的弟兄姐妹们 也会千里迢迢来通风报信 并争先恐后借机加入山寨 豺狼们得计未逞因此屡屡惨败。 如今我们的旗帜不管飘到哪里 乡民们纷纷走向大道奔走相告 欢呼雀跃,一派喜气漾漾。 我们伸张正义的行为深得民心, 曾有一时人民成群结队 从四面八方闻风而来 潮水般地涌向山寨。 可是由于山寨偏小 容不了千千万万英雄 不得不忍痛谢之山外 赠以粮食金银了事 只得让他们流著失望之泪回家。 至今还有许多人怨我们无情无义。 我身为寨主常为此深感内疚 坐立不安食不甘味 还常常梦中惊醒。 兄弟姐妹们同心协力 荜路蓝履艰苦创业 男耕女织,丰衣足食。 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建设了自己的美好山寨 山寨没有欺诈人人安业 这里正义已经战胜邪恶, 千万条喉舌皆是正义的利剑 一齐刺向邪恶和虚伪的破盾, 叫它无法藏身,死在光天化日之下。 法庭的私营舞弊,繁重的征徭 官僚的横征暴敛,贫困的煎熬 总之人间一切艰辛惨状 我们的少年一无所知。 老年人害怕寨外生活 不愿重陷旧日的恶梦。 当然,如果为了抵御侵略 解放奴役扫荡恶霸而捐躯 义不容辞,他们定会踊跃前往 壮志凌去英勇不减当年。 这是他们终身的目标和理想 年年盼望著良机能如愿以偿。 是自由和美德唤起了他们的良知 激起他们勇于驱暴杀敌的决心, 异乡人都明白: 这个山寨小朝庭 只是个寄旅的地方。 一俟正义的阳光普照九州 他们都会重归自己的家园 落叶归根,颐养天年。" 在青黑色的天幕里 在秋水明净的池底 月亮滴圆西垂 桂影清淅可见; 空气在渐渐湿润 蛩唱也愈来愈轻 一切都变得白净。 "父亲临终前把我、 翠环和穆瓜叫到跟前 拉著我的手久久不放 乱箭钻得我无限悲痛, 我强忍前眼泪不敢哭 他语重心长地嘱咐我: '英儿,爹是要去了, 我可怜的儿 你是我唯一的牵挂 自己保重,多听穆大叔的教导 照顾好翠环。 我为有你这样的女儿骄傲。 适当的时侯可接受招安为国出力 以百姓为重,不要计较个人恩怨。' 我强咽泪水点头, 不让他看了难过 我要让他知道 他的女儿是铁打的 不是那号弱不禁风的闺秀! 可是一出房门就忍不住 伏在大树上放声痛哭。 我想,父亲啊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你将永远离我而去 天伦之乐我将再也没有, 你抛下我,任我一缕孤魂在这世飘荡 我将永远忍受可怕的孤独煎熬 说真的,我那时已心灰意懒。" 女皇星光般的双眸 闪著莹莹的泪光。 "你父亲是好样的 常听家父赞叹。" "他平时温和,严于律己 待下心平气和。 自从继承了他的事业 我诚惶诚恐唯恐有失 辜负先辈和寨民期望 一直盼著上苍能恩赐我一个助手 共同把山寨建成穷苦百姓的乐园--- 一个消灭不义的最坚强的堡垒。 或者同赴沙场,或者同扶朝纲 感谢苍天有眼遂了我的心愿......" 女皇英武的明眸里 燃著熊熊希望之火 仿佛要照亮整个天地 照得杨宗保神魂颠倒 禁不住热火腾腾中烧, 于是他火热焦渴的唇 深深印上了女皇的唇 犹如洒上了一层泠露 使女皇立即平静下来 如小鹿乖乖偎依母鹿 又如舢板偎依著大海。 在这美妙迷人的夜晚西首眺望 魏魏西山在林子尽头肃然而立 象一道幽深的屏风 隔断了辽阔的西天。 青黑色的天幕上漫泛著月色 空中寒岩在清光下累累隐现。 山腰里猛张著饥饿的大口 一个漆黑深遂死寂的岩洞 犹如一个贪得无厌的鬼怪 在引诱著满腔热情的生灵。 素月流辉,一对情人在流连 情投意合,手搀手,心连心。 "今晚月色最不宜浪子。" "也不宜衔枚疾走, 也不宜埋伏。" 我们温柔的女皇和宗保 踩著败叶和琐碎的枝影 披星戴月,一往情深 将那神密的巢穴探访...... 不久,东方的天门洞开了 晓风轻轻披开潮湿的山雾, 山顶裸露出金色的光泉 神思奔流令人激荡 浮想联翩遥寄胸怀。 远处传来巡逻的马蹄声 和风中仿佛群山在歌唱。 遐想乘著光的长翅 超越林表遨游长空。 自从声名卓著的老寨主穆羽辞世 他品貌双全的女儿便继承了父王 按照山规戴上金冠成了一代山王 在山林之神保佑下宝座更加辉煌。 那天她曾首次面对全体"寨民" 站在这高高阅兵台上英姿飒爽 作了一番真诚而恳挚的诏言 真诚祈求全寨同胞协力同心 辅助她励精图治去把宏图大展 等待时机去完成父王 造福宇内的遗愿。 她祈祷山灵永保山寨 长泰久安人人幸福, 她发誓要替天行道 为寨内外百姓效力 把世上罪恶铲除灭尽 教专制恶魔难逃天网 并指引善人奔赴光明 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 寨民都从心底里感激上苍 恩赐了他们一轮温暖的红太阳 当时山民们挥舞双手欢呼 祝福他们心中美丽永恒的偶象 女皇穆桂英万寿无疆永世为王! 从那以后,我们英明的女王 巡视山寨勤理寨事体察民情。 日理万机事事不敢怠懈, 不管谁想欺压软弱 或者头目玩忽职守 都会受到公惩决不宽贷; 不管严寒酷暑霜雪雨雾 她都亲自巡边坐堂 丝毫不敢有所简慢 扎紧篱笆加强护防。 法治公平仁及草木 山寨一片升平景象: 没有虚伪欺诈 人人自由自在 没有滥伐滥猎 到处鸟语花香 湖池明静,山林清翠 草坪如茵,天空似碧 山寨里道不拾遗风景如画 到处显示出欣欣向荣昌景 全寨相信:他们的山寨 胜过山外任何一个地方。 今天又是个欢呼的大喜日子, 当天空的缕缕白云转为金色 太阳即将躲进金幕 最后依依回眸山峦 余光充满快乐的神秘。 莲步轻盈,兴致盎然 多情的黄昏星呵, 你这明媚的使者 你点起了你炯炯明眸 向我们山寨钟情遥临; 跨越我们的顶空 祝福新娘的新房; 明月的使者啊 对大地微笑吧, 请洒下你滋润甘甜的软露 去唤醒每一朵谷兰的幽梦。 飗飗晚风流连湖上 请安歇我们的山林。 这天傍晚夕阳半街远山 映红了瑟瑟穆湖 义领率著喽罗扛著粮食 赶著一群群牛羊 挑著一笼笼鸡鸭 连夜赶回了喜庆的家园。 刚刚挣脱樊笼的奴隶 挑著恶主的金银绸缎 喜气漾漾地飞跑而来。 一轮杲杲新月 终于姗姗来迟 群星笑迎著自己的明主 天空充满了平静的欢乐。 家家杀鸡宰鹅人人新装 所有建筑都给纷刷一新 这天幸福热烈地降到了人间。 按照本地千年古老山规 正行著一场盛大的婚礼; 新郎扶著新娘慢慢走上高台 为她揭开红罗帕后双双拜月。 山寨里扬溢著神圣的喜庆。 举寨上下一片欢腾; 校场上火把通明晃若白昼 烟花璀灿,火树争升天空。 一簇簇少女在欢舞 汹涌的人墙在骚动。 唢呐争发出刺耳的欢叫声 古筝叮叮咚咚如急水欢流; 狂热的笑闹 震耳的高炮, 在这欢声雷动的激动时刻 人们口呼万岁尽情欢乐著。 高高的将台上 双双稳坐著一对新人 他们容光焕发 正向著四方寨民招手。 穆桂英娇袭白袍一身洁白 玉脸乌眸,头戴凤冠,胸插红花; 杨宗保红裳紫裙一身英俊 剑眉方脸,头束金冠,胸戴红花。 一对玉颜新人在恩爱 珠联璧合,人人赞颂。 狂欢的锣鼓咚咚呛呛 狂欢的彩旗四处飞扬 狂欢的山寨到处在狂欢 狂欢的人争相举杯祝福 祝祷天神地祗永保福佑 祝福新娘幸福万寿无疆 祝福新郎健康永远快乐 祝福他们永偕伉俪 祝福幸福地久天长。 沸腾的人流组成道道铜墙铁壁 紧围点将台密密匝匝水泄不通, 但愿光荫永住 但愿欢乐不逝! 今天,我们的女皇格外明丽辉煌 妒得月亮无光,酸溜溜躲进云层。 喧腾、汹涌、 狂欢喜醉 直闹到旭日东升 新人才拜日进房。 秋气萧萧的练兵场 点将台上,屹立著 我们明媚的女皇,英姿飒爽 迎秋风,顶天空,庄严肃穆 面对著自己肃静的"臣民" 一任秋风吹袭,稳如磐石 一尘不染,犹如一抹月光, 修长的披发劲飘 轻盈的白罗劲鼓。 瓦蓝的天空上残云纤纤 秋光在秋气中浩浩荡荡。 秋高气爽,万里清肃。 广场上空和四方,回荡著 女皇清爽而又高吭的嗓音: "山寨弟兄们,姐妹们 中原即将开始要遭受 一场空前的劫难和蹂躏 百万辽军已经云集三关 磨刀霍霍准备好了大举入侵。 满地庄稼就要被胡骑糟踏 黄河就要成为胡马饮槽 烧杀、掳掠、强奸 民族、社稷危在眉捷...... 谁能忍看神州沦亡 国人成为辽族奴婢。 乡亲们 我就要出发 跟大家告别" "跟著你!跟著你! 跟著你,女皇!!" 铿镪的誓言雷鸣般的齐振山野 响遏行云, 又如大海沸腾,久久方才平静 群情激动。 "有人说朝庭有的是奉禄官兵, 这话不假,可是你们没有看到 有胆有识的骨梗之臣 都一一惨遭陷害身陷囹圄 倒放任那班荒淫无耻的奸贼 骄横豪奢,鱼肉百姓。 他们面对强敌入境 奴颜卑膝束手待毙 一味妥协'主和'。 眼看兵燹就要烧进陵园 还依然混账,歌舞升平, 我们老百姓能依赖他们吗? 我们能够忍受亡国奴命运吗? 谁去为我们驱除强暴? 回答是我们自己,靠自己。 让那些废物吸血鬼见鬼去吧 我们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保国为家,自己保卫自己。 孔夫子说四海之内皆兄弟, 我们要维护和平睦邻与友善 国家没有主从 人民没有宗庶 我们不能受强权恐怖的奴役。 我要自己保卫自己 杀了萧太后那老虔婆 让正义博爱的阳光普照大地, 愿汉辽兄弟共进 化干戈为玉帛。 愿天下人民人人幸福" 女皇停了停,目光遍扫台下 "山寨就是我的家 我的母亲,摇篮, 我是咱山寨骄傲的女儿, 多么想永远留在她怀里 和大家同甘共苦永享太平, 直至为大家鞠躬尽瘁。 但我是华夏一员 即将遭受践踏的一员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社稷在号召 百姓在召唤 良心在召呼。 我们体内共同流著炎黄之血 我们手中还掌著正义的刀剑 难道我们能忍受亡国耻辱 难道我也有权袖手旁观? 将来有何面目去见烈祖烈宗之灵? 当亡国奴不如赴东海。 我情愿葬身边关的沙漠 反侵略我将义无反顾 让边疆的太阳照著我的冷墓 让边塞的牧草永远和我作伴。 我将感到安慰,永垂不朽。 人人知道父亲临终前 对我语重心长的嘱咐: "'英儿'如果百姓、国家有难 就不要再计较私仇,接受诏书 去为国为民献身。' 现在正是实现他遗愿的时侯了。" 此时女皇欲语声凝已是热泪盈眶。 人群骚动了,张张脸上布满热泪 忽而呜咽变成了激昂 爆炸成人人振臂高呼 "消灭辽寇! 保家卫国!" 气吞山河,犹如雷破长空振聋发聩。 女皇咬著牙,强忍著泪 默默注视著沸腾的人群。 天上滚滚白云已被高风扫尽 缕缕澹云粘在深遂的天幕上, 天高云稀,大片明丽的光奔涌而来 铺天盖地,洒得我们女皇满身满脸; 雪罗纱裙在风中轻扬 垂肩乌发也跟著披离, 光艳照人,散发著一股秋香。 女皇静静伫立著,凝视前方 义愤填膺的寨民渐渐平息下来 很快又静得象一片无风的大海, 这大地明媚的女儿这才继续道: "我将告别这哺育我的地方 我将离开这生长我的地方 任凭我们的降龙木 如何雄伟参天荫如巨盖 离不开地母的哺育 离不开天父的阳光雨露。 我是孤儿,一只弱不禁风的雏燕, 在兄弟姐妹们浩浩博爱的阳光中 在众老乡亲们无微不至的关怀下 得以幸福成长,能有今天。" 女皇的声音颤抖了终于哽住 台下一片啜泣、挥袂声。 强忍著泪她定了定神又道: "我很惭愧没能尽责 身为寨主我尸位无功 原谅我的平庸、才疏学浅。 虽然我要离开山寨 但我的心永属家乡 永远属于这山山水水。" 庄严的女皇这一番慷慨陈词 燃起了人们心中的正义之火 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奔赴战场, 他们歃血为盟 海枯石烂不变。 人群突然汹涌起来 象潮水一般涌过来 涌到台下匍匐在地 "不,乡亲们, 我的兄弟,我的姐妹 穆柯寨仍然要象泰山一样屹立 成为中原正义和希望的堡垒 我们要同心协力,继续 让她的旗帜高高飘扬山顶, 待到天下风起云涌 才是我们一起下山的日子 一如金鹰府冲博击 与全体人民并肩战斗 去消灭那个邪恶的暴政 杀尽那些贪官狗吏、吸血鬼 驱尽乌烟瘴气 涤净淤泥浊水 解放受苦受难的人民 让鲜红的太阳普照大地 就象我们的山寨,人人幸福。 在此我希望兄弟姊妹们精诚团结 重新推举一位德高望重贤者统领寨事。" 可是全体寨民匍伏著不肯起来 直到女皇亲口起誓保证 抗辽得胜后再为他们领航 方肯如愿以偿站起 浮现出满意的微笑 依依不舍离开广场。 女皇站在高台上沉思 恋恋目送著他们退去 默默向阳祈祷 祝福大家幸福 博爱天长地久。 一位须发皤然的老翁 携个乳牙未脱的孙子 魏颤颤来到跟前送别: "爹,恕女儿不孝" 她泣不成声哽咽难言。 可这须发飘然的老翁 魏颤颤却乐呵呵赞道: "多好的女儿呵 父亲的秉性传给了女儿。 宽厚的性情刚毅的胸怀 再加神女的容貌和机智 定会有所建树胜过父亲。 我跟随你爹几十年 风里雨里转战南北 从未感到过不快活。 穆教头是个英雄 顶天立地的汉子。 朝庭那些狗官贼吏 我都不想正眼瞧瞧。 如今我对儿子嘱咐 '你要永远跟著你的主 你的女皇,永不回头。 把孩子交给我 待他长大成人 再送与我们女皇。' 姑娘,我把儿子大勇、孙子铁柱 都托付于你好生看管 请你务必答应我这个请求---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 最后一个愿望。" 穆桂英默默地点点头 仔细打量著这小孙子 一个剃著光葫芦头的小儿 鬓角上生著一块黑痣 乌黑清亮的双眼溜圆, 不禁怜爱地把他轻轻抱起 吻了一下他可爱的脸和额。 老头一番发自肺腑的语言 更加坚定了她报国的决心 她又一次点点头对老爹发誓: "爹,我决不辜负你 和乡亲们的厚望! 爹,我会回来的 我的性命算什么 我一辈子是咱山寨的女儿" 空荡荡的广场只剩下女皇 和那群无言的羽林女郎们, 大群南飞雁从天上飞过 凛风从广场里卷起冲荡。 英武的女皇沉默著 更显明丽妩媚美丽。 她久久独自站著依依不舍 象尊洁白高贵的大理石像。 金风疯狂地戏弄著 她的披发和白纱衫 欲驱她离开这个曾经站过 千百次的风疾雨骤的广场; 又象是最后一次抚摸 这个骄傲的山寨女儿 痛苦地缠她和她吻别。 从远天里袭来的瑟瑟西风 使这沉寂的广场更显沉寂, 野草地布满蒲公英和刍菊 映山红开遍了山坡和山沟: 天气肃清,万物就要萧条...... 她们一行缓缓转过曲径 猛见红袖扑在大栎树上 正独自痛哭,全身颤粟 姊妹们惊讶又难过。 女皇伸出温柔的手 疼爱地轻抚她的发 欲语难言依依钻心。 森林死一样地寂静 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众人长久沉默著都不出声 "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了 难道我做错了什么" 女皇痛苦地厉声责问道。 姑娘们都忍不住眼泪 纷纷低下头掩面啜泣, 红袖似乎哭够了 第一个抹泪开腔: "不要管我,我喜欢哭......, 与你们无关的。 我只是怕以后再也回不到山寨 所以一时忍不住就......就......" 秋水:"以后恐怕不能再一起划船了。" 春花:"再也不能去采莲了。" 紫雁:"不能在降龙木下比武了。" 莺莺:"以后没有元宵中秋了。" 小红接道:"和读书、宴饮、投壶、 赛马、下棋、球戏、泅水。" 小青:"赏花、猎狐、歌舞,都完了。" 唯有翠环愀然笑道: "你们何必在此一齐操练做新娘 为何不提花木兰了,呵 不学杨家女将了? 每天嚼舌要冲锋陷阵 那阵子还比武呢 唠叨什么以一挡十胜过凡夫俗子。 都装得倒挺象的,真不害臊! 现在这日子不是盼来了 大显伸手的天机不已来临? 况且还不用女扮男装。 大家都糊度油蒙了心? 应当欢呼高兴才是呢 反倒躲进林子哭哭啼啼 岂不成了泪眼汪汪的新娘。" 一如太阳照进了阴暗的森林 顿时驱散了姑娘们脸上阴影 引得她们破涕面面相觑, 围在她们亲爱明朗的女皇身傍 彼此自惭形秽沉默著不胜羞惶。 姑娘们此时只有一个信念: 跟著女皇披荆斩棘 定要在战场上争光。 女皇静听著长风眺望著白云 一个人自言自语道 "岁月的流逝就象大浪淘沙 每个人都将被无情地淹没 但磨不了永照汗青的功业 犹如日月高照让万人仰望。 回味逝去的欢乐 徒然令人茫然消沉, 可惜的是人生只有一世 青春苦短有如朝露晨霜。 我不相信什么来世 只信青春胜过黄金 但愿我真能万寿无疆 铲尽这世上所有邪恶 让万民能活得无忧无虑 让爱的阳光温暖每颗心。" 红袖插道:"姐姐别再多虑 咱姊妹早就一心 坚定不移地跟著你 直到老死方休。" 翠环:"姐姐不要听她乱弹琴 只怕那时怨我们坏了她的好事呢 谁也担当不起呀。" 秋花:"时间一到怕拦都拦不住呢。" 红袖急得直跺脚: "我红袖情愿做妮姑 孤孤单单闷死 也不嫁那些臭男人 一辈子跟著咱桂英姐。 秋花,你想嫁人就趁早 不要诬别人。" 女皇:"我看大家今天是疯了 我这里竟成了妮姑庵了, 男大当婚女在当嫁 这乃天经地义之事。 我不会让自己亲手毁了你们 我会有办法把你们统统赶走。" 秋水:"真有人死皮赖脸不走呢?" 女皇:"不,肯定是抢先逃走。" 姑娘们一起笑起来。 女皇:"岁月的流逝也丝毫不能磨去 我们对山寨的记忆和热爱 它是故乡,是根 是我们的摇篮。" 翠环:"咱以后葬在一起 做鬼也要做在山寨里。" 女皇:"翠环说得好,但愿如此 躺在母亲的怀里倒是最安稳。" 西倾昏睡无力的太阳曛黄,光芒万丈 广大荒凉的黑高原凝固在远处霞光里 眼前洼地里秋花烂漫,瑟瑟摇曳寒颤。 熟透的玉米和小麦随风起伏 金色的波浪注满了生的希翼。 林里飞来了一大群鸟 急不可待地齐声唧喳 猝然打破了幽深的林静 又忽地互追著冲出林表 整片树林才恢复宁寂。 饥鹰正缓缓翱翔蓝天 身上涂满夕阳的浓金 君临著广天大地 一如森林守护神 巡视监护著丛林。 呱呱乱叫的山鸡 乖乖地躲进树荫 地鼠急忙窜进阴暗的地洞 兔子惊慌地撞入深深树根。 看看没有猎物可博击 鹰儿才冲向远处高岗。 溪边撒满夕阳的花叶间 忙碌著嗡嗡营营的蜜蜂 它们正在建立自己的家业 唱著号子同心同德地奋斗。 蝴蝶按著他们的歌声翩翩起舞 蜂围蝶阵,一片琴瑟和谐。 溪水活活地淌过了卵石滩 鹰儿又重新无聊地飞回来 懒漾漾地想停在空中歇歇。 姊妹们随著女皇来到果园 正是丰收时节: 联绵的果树布满山坡 一直扩展绵延到湖畔 林间挂满累累硕果 令人嘴馋任你饕餮 这一片怡静的秋色 赏心悦目令人陶醉。 远外,夕阳映红了穆湖水 使之成为一片艳丽玫瑰色。 春花:"春天晨曦来临时 岩缝里就会挤出新兰 遍洒的露珠晶莹清澄 雾气弥漫山后 游移汹涌蒸腾 溜到高岗和山峦上。" 此时,洁白的女皇 登上秋风凛凛的山岗 犹如一抹晨曦 宁静而又辉煌。 荷花:"夏日一场暴风雨 立即洗净天地四方, 待到雨过天晴 远方簇峰显得青翠欲滴, 近处花木仿佛一下子换上新装。 新黄的葵花重新向著骄阳仰望 充满无限虔诚。" 莹莹:"那时山洼里积起了明晃晃的水团 清风徐来,清漪轻起好不惬意。" 小红:"天幕重现青色的时侯 一条彩虹凌空飞架。" 小青:"鹰窠顶上的那窠老鹰 重新飞出它古杏老巢。" 小红:"青草在谷中敷舒摇曳 闪烁点点珠光。" 红袖:"那时从远天里吹来的风 好象还带著海的滋味和湿润 真叫人欣喜,猛吸不够。" 女皇:"萧太后著实可恶 等到攻进匪巢逮了这妖婆 逼她给你们一个个叩响头赔不是。" 姑娘们哄然开怀大笑。 女皇一番充满乡恋的自白 激起了姊妹们对往日的怀念 对故乡山水一往情深的绻恋 一一默然,陷入沉思冥想。 车辚辚马啸啸尘漫漫 我们女皇和宗保骈马当选 一双如玉的新人并肩前进: 一个明丽如月光 头戴束发凤凰紫金冠; 雪白的骏马轻盈的素衫 外披腥红斗篷飘飘欲举; 冠下乌发披垂随风猗靡, 手执缰绳,腰悬箭壶 绣鸾刀挂在得胜钩上; 眼观前程,耳听八方 神情安然,无比庄严。 一个英俊刚强 雄纠纠气昂昂 手提长枪猛似战神 跨著他雄伟的骊马 穿一身紫色战袍 外披雁翎锁子甲; 一身银亮的甲盔 在晨光之下耀眼; 红盔缨迎风乱颤 铮亮一道胸前镜光。 一群鲜红鲜红的女骑 紧紧地追随他俩左右。 一路上,百姓载歌载舞夹道欢迎 大道两傍挤满了欢呼雀跃的人流。 忽然一匹快马飞来报告: 焦赞猛良正率部下 从正前方滚滚而来。 不久果然前途风尘滚滚。 女皇和宗保刺马飞前 羽林女郎们紧随而至。 一会便见大道上军旗招展 一大队兵马正在相互逼近, 正是焦赞孟良两位将军 喜气漾漾马蹄轻快如风 特意前来接亲。 小俩口慌忙下马 迎上去跪下见礼 "小女穆桂英前来受缚献木 愿受二位大叔重罚死而无怨。" 宗保接著道: "二位大叔的宽宏大量 小侄终身感激不敢有忘。 愿来世作牛作马以报。" 焦赞孟良在马上交换了一下目光 点点头齐笑起来,这才翻身下马 急忙上前扶起这对 天生地设的佳偶 顿时喜得眉飞色舞。 焦赞捋著残须开怀大笑: "宗保贤弟,我们这回算是服了你。" "焦老弟,这不成了迎亲仪仗队。" 孟良乐呵呵喜得合不扰嘴。 全军哗然,军士们一齐欢呼 声振林木,欢声传遍了遐迩。 秋堂 于上海 ------------------------------------------------------------------ 4. 〖与七有关〗.. 佳修 想起儿时最趣事 老师教背乘数表 背呀背 背呀背   七七四九   怎会化成      ‘你结婚       我喝酒’ 七月七日 不禁然的联想起 农历七夕 牛郎织女 去呀去呀 去那‘喜鹊桥’ 相会底约定 可也 不要忘了 不能忘 六十二年前的今天 日本侵华残害了 多少无辜的生命 血沥沥的记载 中国惨痛的史页 涂亦不去 切记切记 七月七日 卢沟桥事变 传说的‘喜鹊桥’ 写实‘卢沟桥’ 不约而同与‘七’ 扯上了 关系 21.7.99 ------------------------------------------------------------------ 5. 〖落色〗.. 寻寻   有次听完华语正音解说‘落’这个字的读音与用法后,我就洋洋得意的 下楼告诉外甥说:‘你衣服色(lao=shai)了!’   外甥一听,马上跳了起来,‘哪里,哪里我有涝晒?’他左看右看,把 脖子拉得长长的,往自己的臀部望。   我被他那种紧张兮兮的表情惹得我笑弯了腰,再告诉他,落色的意思是 退色了。   他一楞,随著哈哈哈的笑到倒地,还以不信的口吻一面喘气一面说: ‘哈...涝晒,哈....涝晒...,啊该(我的天!),我真的笑到 肚痛,要涝晒(大解)了!’   我看了他那种表情,狠狠在他臀部踢了一脚,奔上楼,躲在房中检讨。   想想,落色,也真的有点难听,为什么发明文字读音的人,不发明一些 文雅的读音,却偏偏把它读成"涝晒"? 让人听起来,就有一股想去厕所的冲动! ------------------------------------------------------------------ 6. 〖团圆饭〗.. 金戈格 母亲 没有兰花巧手 却年年做出 香喷喷的饭 让一家团圆 去年 祭台前 她恭恭敬敬奉上一碗 口中喃喃 叹息传自另个空间 今年 僵硬粗糙的手 再也做不出母亲的味道 只能费力地并出 留给您们兄弟自个做吧 母亲节当天 她泪中泛光 凝望眼前五碗      团圆饭 久久 ------------------------------------------------------------------ 7. 〖巅狂〗.. bennywong 回忆。回忆。 我记得,在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总免不了,有一些分分秒秒,用来在沉寂和 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追忆那已逝去的时光。 现在我死了,仍然睁着眼睛。 仍然回忆。 我的脸贴在玻璃上,望着外面。 下雨了。湿润的路面,象黑色的河水,倒映出对街的灯光。一个穿风衣的男 人正从我的橱窗外面走过去。他拐过街角,进了一栋房子。 如今人们已经不再注意我了。他们对我已经习以为常了。我只能呆在这里, 不能动,不值得令他们感到恐怖。连那些幼小的顽童们,也不再于我的脚下 驻足围观了。 不再围观,不再扮怪相。 我记得他们过去曾经砸破了橱窗的玻璃。快餐店的老板跑到街上追他们。他 们笑着,跑着......后来慢慢变老,一个个死去。 防腐液要定期更换。容器也要经常擦拭,这使我看起来仿佛还是新鲜的。干 这些活的,是一位年轻的姑娘。 她很瘦,很苍白,系着头巾,整齐的刘海儿露在外面。她是唯一接近我的 人。她来这家快餐店已经很久了。再以前的清洁工,那个老头,现在已经没 了。 一开始,她感到害怕。我的身体是裸着的。她长时间地盯着我,那目光,不 象是在看人。 然而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她不再怕我了。 在每个有阳光的清晨,她进到橱窗里,擦拭我的容器。她离我那么近,隔着 液体和玻璃......抹布在我眼前晃动,我看到她闪光的眼睛,和恬静的笑意 ......她弯下腰劳动,再站起身,脸就变红了...... 我知道她还负责在厨房煮菜。我能听见她的笑声不时在房间里扩散。我也曾 见她哭泣。她把菜单立在我身旁,然后背过身去擦洗着橱窗,单薄的双肩颤 抖个不停...... 她象所有别的女孩一样,有着倾慕的对象。当她挽着他从对街走过,还不忘 笑着对我招手。 然而死人是没有感情的。 二 每次看着那女孩,都使我回忆起自己过去的情人。 ......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不足以回忆......我记得我把她 从阳台上推了下去......很久很久,听不到落地的声音,最后,连惨叫声也 听不到了。 从此,我再也不住有阳台的房间。我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那时候,世界正在崩溃。 一个飞碟式的堡垒,建立在“虚无之巅”上。我曾问过我的父亲,什么叫“ 虚无之巅”,他的回答,是一种飘忽不定的笑容。 我说:“我不想作成年人了,让我回到幼年吧。” 于是我就变成了一个儿童。警察拿我无计可施。他们为这整整步行了数千公 里。 从此,我的一切所作所为,便是站在那堡垒的巨大窗口旁,漠视这荒凉死寂 的大地上的一切。我的全部生活,就是享受与父母共进午餐的天伦之乐。 整个天空都是黄褐色的。整个大地也是黄褐色的。 我们在亮着白色灯光的房间里用餐,翼龙和凤凰从巨大的窗外飞过。食品是 那样地诱人,时光是那样地流逝......我们三个人围坐在餐桌前,空茫茫的 目光彼此望着。 我们这样在一起,还能多久?我问自己。 我的父母,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是信徒。在他们死后,亡灵遗失在那片荒原 之中。 我打开罐头,那种香气,现在还残留在我的体内。 “你决定了么?”妈妈问我。 “是的,”我说,“你们离开的时候,就把大门铸死吧。” 午餐过后,往往已是下午。黄色的天穹,渐渐浸透了血色。爸爸站在窗口吸 烟,这时他回过头来召唤我们。他说,快来看,是天使! 我和妈妈就都跑过来。我们看见在那彤云密布的橙色天穹的深处,天使清晰 可辨的白色身影。它飘在那儿,异常地小,异常地清晰。翅膀白极了,头发 也是雪白色的。仿佛很胖,两翼也并不大,但是却飞得极其完美。它身体前 仰,翅膀扇动得很慢。那种姿势非常古怪,和想象的并不一样。 有时也许是一阵强大的气流横贯过去,使飘在空中的天使倒退出很大的一段 距离。它似乎飞得很慢很慢,可不一会儿就进到云朵的另一边去,消失不见 了。 回想起那个堡垒,漂浮在高高的空中。爸爸、妈妈、还有我。多么美丽,和 幸福。尾随着凄清、抑郁,和白色的灯光......番茄、鱼肉、罐头。啤酒里 凉丝丝的麦香......父母,进化中的高级生物。复杂的生理机能......糜状 的食物正在消化,转变成能量......他们是多么相爱。我们三个在一起,靠 窗的那一侧面容,更显明亮。肉质的声带一开一合。我们欢笑了。那有多幸 福。 那些孤独的跋涉者,穿行过漫漫的荒原。秃顶,身着灰色的囚服。他们有时 躺倒在地上。那是因为迷茫。无边无际的迷茫。他们躺在赤黄的土壤之上, 向天空伸出手臂。 他们需要怜悯。 于是天使降临大地。它坐在那些卧倒不起的人的肩头,或是抱住他们的手 臂。有人跪倒在它面前,祈求尽早结束这误入歧路的痛苦──难道整个物种 都是缘于一次错误?天使飘在人们仰视的目光里。他抚着他们的头,宽容他 们,给他们忏悔的机会。 可竟有人握住了它的双腿,另一个人用网套住它。 那时我还年轻,似乎听说过,在溶洞和城市里,有人用高价收购天使。我就 曾看见过一个人,他乘着雪橇,飞上了天空。那雪橇前面套着的,就是几只 天使。那人头发散乱,咧开了嘴大笑。雪橇从我的窗前飞过。天使的眼球全 被挖去了,又白又胖的脸上只剩两个黑洞。它们不再圣洁,博爱,平静。褪 变成未驯化的异种,胡乱摸索着,扇动着不洁的翅膀,碰在一起便龇出牙撕 咬对方。如果你曾经活过,就会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怵然。 然而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我只见过有天使翱翔着的远景。那是个绝缘的时 代......起码对我而言,是这样的。 我自始至终都只停留在五岁。而妈妈已经八十岁了。 不知是哪段回忆发生了错位。在南方,在紧靠着“虚无之巅”的南方,似乎 还有一栋神秘的建筑物,一个研究机构。它蒙着铁灰色的外壳,冷冰冰的, 座落在荒原之中。一条公路从那里出来,一直通到城市里。沿途是一成不变 的景物──陆地,天空,和地平线。没有人对它的存在给出过解释。 我的父母就在它的心脏里担任要职。这是一个巨大的秘密。 可有时它又好象不曾存在过。我在我的堡垒里,极目所见,一片荒芜...... 爸爸去上班了。 工作,在我眼里,是一种可望不可及的梦魇。神秘,欢乐,平乏,阴郁,而 又沉重......没有穷尽的沉重。 我站在客厅巨大的窗口旁。在遥远的北方的天边,那黑色的龙卷风,又卷了 起来,直冲云霄。我常常能见到它,在我有所征兆的时光里。它从北方缓缓 地席卷而来。用肉眼望着它,你甚至感觉不出它正在移动,正在吞噬着,你 甚至感觉不出它已经疯了。 它时而象一根黑色的盘龙巨柱,时而象一条爬满了甲虫的枯藤,时而又象无 数死孔雀的脖子缠在一起......可怖,可怖到绝望和窒息。 我倚坐在高基因沙发里,时空望远镜从天花板上徐徐降下。透过它,我窥探 地表上的一切。 在北方,巨大的风暴正横扫过城市。一些高层建筑被整个地扭曲,然后折 断。整幅的玻璃墙碎成无数闪着蓝光的晶体,和断裂的那一半建筑一起被卷 入黑色的稠云中,倏而即逝。我望见各式各样的人和物被刮上了天,在那股 黑色的旋涡中时隐时现。有三个人甚至还并排坐在沙发上,就和沙发一起被 狂风所吞噬了。我再一次见到他们,是在一千米的高空上,那时他们还活 着。凡是坐在地毯上的人,就会连毯子一起被吹上天。那些人本来安逸地坐 在家里,现在却无缘无故就达到了致命的高度。 我记得有个女人,就是那样,坐在毯子上,从我的视线里飞过去。她在天空 上,在楼群间,飘啊,飘啊,飘上来,又飘下去...... 这有多滑稽啊,我低声地说。妈妈站在我身边,她深深地理解我。 然而这一切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呢?风暴永远袭击不了我,灾难永远摧毁不了 我。只要我永远躲在这虚无的巅峰上,独自享用时间的流逝。外面的世界, 越是充满恐怖,我就越有一种安全的快感。瞧那巨大的弧形窗口,坚固、厚 重、透明、一尘不染,我的目光透过它之后,也变得冰冷了。 在那个蓝色的浴室中,所有的管道都露在外面。我躺在漫溢着泉水的浴盆 里,水面上漂着几个塑胶玩具。 我能看见光线从哪儿来。那上边有一个圆圆的窗口。但它被那些管道错综繁 杂地遮挡住了。每一条都是篮色的。漆上得很好。不知怎能漆得那么好。除 了我,难道还曾有别人也进过这堡垒里来么?一个漆匠? 爸爸和妈妈,他们凑在那边,奚奚唆唆地做着什么。你们在干嘛?这是我那 个时候问的。这是那时所问过的。不是现在,那时,泡在水里的身体。白 嫩,性感,富有弹性。我可以生产大量体液。不是现在,是那时。 如果我从未问过这个问题,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呢?是不是呢? 我喊着他们。这时浴室已经变了样。浴盆成为单人坐舱。我爬不出来。它站 在一旁,我感到我的挣扎毫无道理。 那边墙上有一扇弧形的舱门,开始出去的只有一个人。妈妈始终背朝着我。 好象在干什么。我没法在意她,我始终以为她不会离开。她走的时候回过头 笑了笑,但不是对着我。时间是那样短促。目光还没有搜索到我,而笑容已 经消逝了。 我有预感。 舱门也是水蓝色的。上面装着巨大的轮盘锁,只有一个很小的圆形窗洞。我 站在那儿转了转轮盘,可那太复杂了。 到处是一片淡蓝色的光。 我用双手砸着减压舱的舱门。我大喊着,可什么也听不见。另一边人影晃 动。墙壁似乎半透明了。与这扇舱门和甬道相平行的,我看到了另一扇门和 甬道。那儿有个人形,站在门口。我不知道她是在进门来,还是在离去。 门那边的甬道也是层层叠叠,到处是机关和铰链。他们关上了对面更厚重的 那道门。粗大的八根锁舌同时插入钢制的门框里。我爬在铁门上,把脸紧紧 贴在那圆形的窗口上......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在走廊的那一头,同样圆 圆的舷窗后面,我的父亲,还有母亲,争抢着露出脸来,为了看上我一眼。 那舷窗小得可怜。他们已经太老了。他们挣扎着,脸颊和头发都贴在了那扇 小小的窗口上。只为能看到我一眼。爸爸从妈妈的头上探过脸来,而妈妈用 手拍打着玻璃,不断地摇着头,她口里似乎对我说着什么,我听不见。她浑 浊的目光,自始至终地凝视着我。那种目光,我难以形容。 那张脸紧贴在窗口上,使我分辨不清,究竟是父亲,还是母亲......它紧贴 在玻璃上。光线变得暗淡了。它仿佛披散着头发,又好象满脸的浓须。那既 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那是一张脸。 舷窗圆形的光斑离我越来越远。在水蓝色的光韵里,他俩相视一笑,身影在 窗口晃了晃,就消失不见了。 我从铁门上滑倒下来,瘫软在地上。 三 房间的深处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间杂着几个人哗众取宠的吵闹。 窗外是千米的高空。俯瞰整片大陆,毫无生命的迹象。没有听觉,一片洪 荒。 又一阵哄堂大笑。 我一个人靠在巨大的床铺上,目不转睛。电视耀目的彩光闪烁在墙上,和我 的脸上。荧屏里,几个男女在表演一出闹剧。我看不到观众,只听见他们笑 作一团。 现在我又能看见自己了。我坐在那儿,年轻极了。电视里传出的笑声一浪高 过一浪。我脸上的肌肉也跟着抽搐起来,我乐了两声。 我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有修剪过了。 又到了广告的时间。我伸手去拿酒。可摸到的都是空瓶,只有空瓶。我喝光 了所有的酒......五箱?还是十箱?没有线索。自从我打开电视机,就一直 在床上喝它。我不知道我在那儿坐了究竟有多久...... “......您只要拨打我们的订购专线,就能享受我们的免费上门服务,并获 得价值相当于原产品价格百分之二十的优惠回赠。奖品有限,预购从速,现 在就打电话吧!” 舔着干燥的唇舌, 胸腔里一片空洞。媚俗。无聊。贫乏。虚伪。惟利是图。 此外什么也得不到。被灌输,被洗脑,被逼迫着退化......不过是空欢喜一 场。 我躺倒在床上。电视机和电灯,自动地暗淡,微弱,然后关闭了。仿佛是预 谋好的,窗外的天幕也很快沉顿下来,墨蓝渐渐渗入了昏黄。 一切绚丽,喧嚣,故作欢乐,转瞬归于死寂。只剩我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 房间里,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那些演员。他们来自哪儿?现在又在哪儿?电视台又在 什么地方?又是谁在里面,昼夜不停地播放那些东西?那些场景,那些欣欣 向荣的虚幻场景,又是在哪儿拍摄的?他们打算拍给什么人看?而这荒原 上,又有几个人象我一样在眼睁睁地盯着电视?到底又有几个人? ......沉睡吧,沉睡。这既不是我所希冀的,我却也无意回绝...... 更多的时候,我坐在高处,面朝窗外,凝望着荒原。我一动不动。有时白天 和黑夜就这么交替着从我眼前流过。 毫无办法。毫无感触。 乌云翻腾着,聚拢,再压下来,然后飘远、散尽。光线透进来,映在身上, 即而又暗淡下去。蓝色的闪电把夜幕撕成碎片,转眼又是漫天的霞光朝虹, 来自异次元的飞行器默默地穿越云层。 我毫无知觉。 在窗台上,有半盒香烟,几束火柴,和一只玻璃烟缸。那是爸爸遗下的。我 眼前浮现出班车在荒凉的公路上行驶着的图像,它载着我的父母,一直驶入 遥远的地平线中。 我取出一支烟,举在眼前,端详了一会儿。我把它点燃,然后吸上一口。 慢慢地调节着焦距,耐心地移动着镜头,我在寻找荒原中被遗忘的市镇。 在傍晚的光线里,又出现了几栋孤零零的建筑,和两条无人的街巷。点点的 灯火散布在它们黑色的轮廓里。 一辆车停在路边。借着路灯的微光,我看见有好几个人,都从车上下来。其 中一个妇女,她似乎奄奄一息。几个人一起把她从车里拖出来。一个男人把 她扛在肩上,向二十米外的一栋建筑走去。他踉踉跄跄地,似乎非常疲劳。 那人背着妇女,进入建筑里面。其他的人守在外边,手全插在兜里,四面环 顾。 忽然那女人的身影出现在公厕的后窗。那里的灯光明晃晃的。她的黑影不停 地摆弄着衣裤。过了一会儿,她立在窗口不动了。她作了个手势。 我没忘记,又冷又湿地,有什么从我的后背渗了出来。那又是一场阴谋。另 一场阴谋。 男人从门洞里跑了出来,其他人全转向他。 ......这时,所有的灯光都同时熄灭了...... 制动杆被我捏得发抖......近一点,再近一点! 听不到声音,黑暗的视野里,只见隐约的人影晃动。 整个市镇上,灯光又同时点亮了。街巷里出现了三三两两,背景似的行人。 可那些的陌生者,还有汽车,就这样消失在空气里。没有血迹,没有哀愤的 权力。 我所能看到的这个世界。清澈,平静......平静到诡异。无时无处不充斥着 的阴谋。无从缘由,也无从回避。一切都不受知觉的控制。一个人在荒原中 的结局──就地蒸发,或者灰飞烟灭──除了消失,还是消失。 有时夜里没有星光,天色一片漆黑。研究所又浮现出来。从窗口望去,它似 乎又变成了一座哥特式的塔楼,古怪地倾斜着,底层黑暗,而高层明亮,看 上去象是浮在空中......那是一种错觉......你永远都无法理解。 几个眼睛和嘴都闪着红光的黑影在我的窗口附近摇来晃去。我看不到堡垒的 下面。可我知道,那是研究所寄养的儿童,是他们在附近的荒原上。他们在 放风筝。那是个充满了童趣的深夜。他们从一生下来,就呆在这个研究机 构,从没去过别处。 我关掉了所有的灯,坐在窗口。望着窗外飘忽不定的黑色风筝,还有远处的 研究所,没人知道我在窥视着他们。 ......那是亮着灯的某一层。巨大而狭长的房间。整幅的玻璃窗。一个穿着 白色连体服的少女,坐在工作台后面。工作台正对着窗户,象房间一样狭 长。那个年轻的女工作者坐在工作台的正中央。整张台面都是空的,什么也 没有。可那少女的确在做着什么。她不时地低头望望下面。整个房间灯火通 明,背面的墙是蓝色的,镶满了整齐的墙钉。 每一层都有一些同样的房间,巨大,狭长。同一样的白衣女子。只是墙壁和 钉饰都是橘黄色的。 在一个凌晨,我发现了荒原中一个被废弃的村落。那儿又重新焕发出了生 机。 在灰白色的雾霭里,鲜红的篝火在院落中闪烁着,那长长的一排村舍,也四 溢出温暖的光辉。一些男女青年活跃地忙来忙去,有的在洗涮,有的在野 炊。镜头拉的很近,可以看到他们的笑容。 这是一群在荒野中远足的青年。他们穿着郊游的服装,带着旅行用的器皿。 在窥视的过程里,那连成一排的房子,忽然闪动起耀目的光影。我被我的视 觉所窒息了。那些村舍,年久失修,连门窗也已损坏。可以看见里面长长的 通铺上,嬉戏挑逗着的年轻裸体。那是远足者队伍中的一群少女。她们光着 身子,什么也没穿。身体在黄澄澄的灯影里闪烁着乳白色的光泽。那是陶瓷 一样完美的胴体。 青春。性感。欢乐。渴望。纵使有高倍的望远仪器,又能怎样。眼球在镜头 里闪动着,被放大。灰色的,浑浊的,我成了一滩软体动物。 大风刮了一天。 荒原上,和天空里,都不再有不洁之物。到处一尘不染。整个弧形的天际都 燃起了血一样的晚霞。可苍穹顶上又分明已是无限深邃的蓝色。繁星层层密 布,光芒四射。 我在那堡垒的核心地带。灯火辉煌。我突然感到自己已永久地丧失了忧虑的 能力!我再也不能沉浸在痛苦和抑郁之中了。巨大的电视屏幕中映出一个戴 雷锋帽的军人形象。我扑倒在电视机前──极度兴奋,极度癫狂。 我打开了电脑,它就自动连通了地下网络。到处充斥着节奏、疯狂、变态、 游戏、恶作剧和迷幻的色彩。 我狂笑着,浑身不能抑制地颤抖。我关上电视回到隐蔽的小房间,又打开另 一部电视──我不用担心什么啦!就连电视坏掉一台都不怕,因为我有两台 电视!!! 四 午后,我坐在房间里。电台正在播放一首沉闷压抑的流行歌曲。 播音员说,这是本周第四名的曲目。我站起来。模糊不清的旋律,使我心绪 惶惶。 电脑里充斥着大量的商业信息和色情网站。没有人访问。疯狂的商贾,和等 着上夜班的妓女......他们在哪儿?所有的交友场所,都只有我一个访客。 我在屏幕里看着自己,把话筒摆整。无话可说。 我的声带已经退化了。 窗外的天空里,低低地飘浮着一架航天飞机。它体型粗短,机身雪白,上面 附加了很多装置。非常漂亮。它看起来毫无质量,飘在空气里,就象浮在水 面上的的一块泡沫塑料。 它停了一会儿就飞走了。仿佛底片上默默的回望。我很久没这么近地被人凝 视过了。 当我从荧屏中再次听到那首歌曲的旋律时,主持人说,在观众的热线点播 下,它已从本周第四名跃升为第一名了。主持人还介绍说:这是有史以来头 一部用电影胶片拍摄的音乐电视片。 影片并不清晰,我想那是因为用了电影设备的缘故。影片表现了一所著名大 学在毕业典礼上的盛况。一群穿着黑色博士服的大学毕业男生,他们拥挤在 一起,从校园里直冲出来。林道两旁,侯者如云。那些亲朋好友们,个个怀 抱鲜花,笑容洋溢,等着迎接他们家庭的骄傲。可是出人意料,那群男青年 冲出校门,根本不理睬父母、女友和亲朋。他们把人群和鲜花远远地抛在身 后。他们径直冲向校园对面的一片废墟。那儿摆着一张巨大的白色床铺。二 十几个男生同时跃到半空里,然后整齐地扑倒在那张床上。在影片的结尾, 男生们聚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他们站成一排,班长把烟卷和致幻剂依次 分发给他们。 贯穿影片始终的,就是那首窒闷的歌曲。 我感到极度的困乏和疲倦。我把烟盒里最后的一支烟点燃了。我的手颤抖个 不停。 我又回到了窗口,妄图获得真实的清醒和平静。一个人在死亡之前,是得不 到真正的答案的──我看到,那艘航天飞机又回来了! 它在紧贴城堡的地方,翻转盘旋,如同一架折纸飞机,在空中划过奇怪的弧 线。它已经失控了。庞大的机身,在荒原的阳光下闪烁出眩白而刺目的光 泽。突然向上飞升,又突然坠向陆地......眼看着冲向窗口,转瞬又偏向一 侧......呼吸变成了哮喘,我没法控制自己...... 我想逃,但是无路可逃。电脑、广播和电视同时发出种种嘈杂的音响。我要 关掉它们,遥控器却在此刻失灵。我跃过桌子去切断电源,可我却被拌倒在 半空里。我比想象的还要虚弱......我躺在了地上......难道就没有第二个 人能看到我的困境吗? 夜里,我蜷缩在暗处,奄奄一息。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那楼宇的灯火,再 一次依稀地闪烁起来。城市重又兴盛了。它们衍生在这荒原的干土上,缓缓 地膨胀着,蚕食着,瘟疫似的......被当作文明的象征。城市永远无法完 结,因为荒原需要被奴役的温床。枯萎了,再重新滋生;毁灭了,可以原地 再造。城市建立在荒原上。蛆虫钻行在尸体里。 那庞然大物出现在夜空当中。它到处闪动着离幻的光束,复杂极了。它徘徊 在堡垒的附近,遮住了所有的星辰。 我仰视着,误把它当作广告商散发传单的工具。 然而一簇闪电击中了它──那是一架飞碟,它发生了爆炸。冒着绿色的火 焰,它朝着堡垒的方向栽了过来。 整个堡垒都震颤着,象是抑制不住的狂笑。 我丧失了体温。 燃着的飞碟擦过头顶,撞毁在那个研究机构的建筑上。爆炸引发的烈焰将它 整个吞噬了。 一切都荡然无存。连尸骨也碳化成粉末,匆匆混迹于荒芜的土壤里,不复出 现。 研究所的废墟里,出现了一个农家少女。她在大爆炸遗迹的中心地带架起了 机器。她伏在那上面,裁剪,缝制着一件衣服。狂风在黑夜里呼啸着,把她 手中的布料刮得上下翻飞。可她对这一切毫无反应,只顾一味地比量,抻扯 着布料。四周到处是断壁和可疑的阴影。 巨大的黑暗与寒冷从天而降,迅速湮没了整片荒原,以及在这荒原之上的所 有废墟,所有被遗忘的警察,孤魂和少女。 ............回忆,和活在回忆中的生命,中断于此...... 我无意离开堡垒,无论如何......没有哪怕细若游丝,转瞬即逝的欲望.... 终有一日......我要到荒原上去看个究竟。或许对你而言,这个结局是可笑 的,是失败的,有时候,在防腐液里,我又回到了虚无之巅,我可以理解 你,也许。没有福尔马林,你们也可以继续鲜嫩......它的确毫无意义可 言,就象在这个世界上,你的,和站在你身后的,每一个人的结局。 ENDLESS ------------------------------------------------------------------ 8. 〖第四十五次痉挛〗.. bennywong 他一直以为,自己所爱的仅仅是夏季——故地的夏天,在苇塘与花园中的那 些日子,他栖息在苇丛旁的石堆上,仰望天空。许多小小的蜘蛛飞快地在 石缝中钻来钻去,他却并不在乎。他望着蓝天,还有蓝天上夏季的云。他是 那么小,那么年幼,他只能凭借他当时所了解的一切来揣摩那云的形状。它 们有时象人,有时象棉絮,还有时,象从水中一越而起的烈马。他觉得那烈 马还拉着古希腊的战车——嘿,他还是那么小,怎么会想得到什么古希腊的 战车呢? 那是一个多么荒芜的地方,那又是一个多么陈旧的时代。干部们穿着灰色中 山装,拿着茶缸,坐在那只上过清漆的办公桌旁。风一过,那木制的窗棂就 吱吱作响......那是一种多么奇怪的世界啊!对于那些从一旁大路上 急行而过的成年人来说,这或许恰恰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但在他看来,却 是一段落满尘土的记忆的残片。 ......可他后来,对世界的了解,比起那时又多了多少呢?当他成长 到足可以在那一旁的大路上提着公文包急行时,天上的云......也不 过是云罢了。 还有夏季的傍晚,他徜徉在医院后院的晚霞里,摘下冬青的果实。他熟悉每 一种甲虫,和蜻蜓。它们红得似火,绿得象夜,发着金属的光泽。它们飞翔 在半空里,出没在野花间。   而在院墙的另一边,是公路,河道及河道 里的渔民。他们正忙着收船,回家吃饭。一道墙,却隔开了这么多的不同。 人生的质地与色彩,仅仅是一道墙便可以隔开的么? 还有医院里,地板上镶着巨大红十字的候诊大厅里......有多少人, 徘徊在死亡的边缘,抑或眼看着蚊子落在床头,却无力挥去;抑或沉迷在巨 痛的深渊里不能自拔。医院,象征着一切肉体与精神痛苦的标本中心,在他 清澈的目光中,却远比那伊甸园要美好一万倍。没有墙,为什么人生还是那 样不同呢? 后来他了解到,他所爱的,并不只是夏天,而是冬天,而更是冬天。 他听到那凛冽的寒风扫过萧瑟的荒原,送来远处偶尔的一声爆竹声,偶尔的 一股晚餐的异香。在那雪后的傍晚,辩不清地面到底是灰色,是蓝色还是莹 白的。残雪遗留在那一片片黄色的枯草之间,一个月也化不净。远处那几栋 孤零零的公寓里,亮起了比其它季节更透明,更温淳,更鲜艳的灯火,那是 印象派大师的点精之笔。他还记得研究院里的那些外国专家,他们是怎样在 这异乡欢度自己的节日的。他们在松柏上挂满彩灯,然后跑去食堂里吃热腾 腾的丸子,和炒肉丝。他们总是主动和荒原上的孩子打招呼,他们兜里总是 揣着神奇无比的,用透明彩纸包着的糖果。孩子把玻璃糖纸蒙在眼睛上—— 大概外国的世界,就是这种颜色的吧!那正是在冬天,他几乎同时认识了灶 王爷,和圣诞老人。 他还记得那年冬天的海上,飘满了巨大的冰层,海鸥远远地立在上面瞌睡。 当他们的轮船切上冰面,在一片断裂的巨响声中,海鸥飞上了天空。大海是 从不结冰的,你一定是记错了吧,许多年后,一个海员这样对他说。 他喜欢那种寒风刺骨的早晨,冰冷的蓝色天空上,太阳散发着更刺目,更冰 冷的光。他一个人走在硬邦邦的路上——两旁土地上的浮尘已被吹得无影无 踪,露出下面赤裸的地表。他喜欢在清新寂静的上午,听到锅炉房发出悠远 低沉的鸣音。他还喜欢看见那些架在半空的巨大管道中喷出的一股股浓白色 的蒸气挥发在新鲜寒冷的空气中......他所感知的这一切,使印在他 脑海里的那些晴朗凛冽的冬日,那些他永远也忘不了的冬日里无人的街巷, 变得更加冷清,更加安详,也更加真幻迷离了。 他有时去折下几支结在易漏的管道下的冰柱,看着它们融化在手心里。他还 经常拣起一根铁棒,将它抵在研究院那粗糙的石壁上飞奔,看见墙壁间飞迸 的火花。他总是一个人,他狂奔着,跑着穿过那些蒸气的白幕,跑到老远, 还能听到锅炉房那边的轰鸣。不知为什么,在那条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孩子 总是有一种感觉,这仿佛是一种令他试图超脱尘世的感觉。这种超脱的倾向 是那样地强烈,但它却又并非无欲无智、无情无趣的虚无之感,倒反而充满 了某种朴素的哲理,充满了思索,充满了深远,充满了人生真实荒凉的美, 充满了爱的萌动。 当这一切全聚拢在一个幼小的孩子身上,也只能使他象一个孩子那样沉默一 会儿......他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隐约想到了游戏 的花样,朋友的情形,还有那个特别的女孩的身影......可是在那条 上学与归家的路上,他头一次模糊地体会到了那孤独的游丝。于是,他第一 次品尝到了孤独的不快,孤独的惶惑,孤独的乐趣和孤独的美。 这一切从此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它必将贯穿其一生,直到生命消亡为止。 ------------------------------------------------------------------ 9. 〖亿贯家财〗.. 夏秋冬   我想讲一个有钱人的故事,也许大家会惯性的认为,这人名一定叫王百 万,或是钱亿贯之类,但是这太俗气,也太铜臭了,虽然他父母也希望他能 飞黄腾达,但还是给他取了个比较谦卑的名字,叫王酌进,酌量进取,听起 来就很脚踏实地。   不过后来他郤觉得这名字太拖泥带水,不乾脆,于是便找个算命师,改 成了王斗进,让人听得爽快多了。   说到这个王斗进的成就,当然,我说了他是个有钱人,所以大家可能又 会期望他从小就贫苦穷困,日日喝清粥,啃蕃薯叶,后来靠两块钱离乡背 井,一把眼泪一滴血,磨到双手换了几层皮,才有今天这番光景。   老实说,王斗进小时家境还过得去,并没有穷到一清二白三餐不继的地 步,至于以上所说的那些‘由贫变富’的传统励志故事,王斗进只是在有人 访问他,或是上台训人时,才搬出来的讲的,而且每次说得都有点不同,上 次讲到他父母为了换得吃一口白米饭,还将年幼的妹妹送给大户人家做童养 媳,大家都觉得这故事似曾相似,但王斗进父母早已双亡,这,大家就姑妄 听之了。   王斗进的脸长得一副老实相,这也打翻了美国前总统林肯的名言,就是 ‘人过了四十岁就必须为他的长相负责’,也推翻了‘相由心生’这句话。   认识王斗进的人,都知道这人不简单,心狠手辣,至于手段到什么程 度,从他以往所做的事可见一般。   当然,这些不光采的事,早已被他现在的财势粉刷过去了,不过,就像 泥土盖不了萌芽的种子一般,他种下那么多种子,总有一些会悄悄发芽,成 长,结果.....   “你叫她出去吧,我没空见她!”办公室内,王斗进对密书说。   “可是,她说一定要见你...”密书为难地说。   “啐!她来找我做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她跟我有什 么关系?”王斗进拿起烟斗,塞进烟丝。   他的烟斗是整块玉砌的,镶金边,吸嘴还是白金的,可以替换,对于吸 烟斗,他倒不是有什么特别喜好,只是觉得吸烟斗的人比较像绅士,起码跟 街边那些刁著一根香烟溜达的小混混就完全不同。   “卡!”办公室门突然开了,一位年轻少妇走进来。   “喂!你怎么闯进来了?!”王斗进放下烟斗喝道。   “爸,我...”少妇脸色苍白,神情憔悴。   “嘿嘿...来向我要钱的是吧?”王斗进别过头道。   “爸,求求你帮我们这一次...”少妇哀求。   “要我借钱给你们,想都别想!”王斗进道:“谁叫你嫁了个无能的丈 夫,亿万家财都被他败光,搞到要举债度日!”  “爸,你今天竟说这种话!”少妇声音沙哑道:“当年我才十六岁,中学 还没毕业,是你半迫半哄让我嫁给他...为了你生意上的来往...”  “那又怎样?是,当初我是为了要跟他家合作赚更多钱,让你嫁给他,那 只能怪你命不好!”王斗进道:“反正你风光日子也享受过了,现在过点苦 日子算什么!”  “你有那么多钱,我不过是要你九牛一毛,你也不肯?”少妇道:“我是 你女儿呀!”  “我,王进斗,用钱有个原则!”王进斗拍胸口道:“我的原则就是,我 拿出去多少钱,一定要保证能加倍拿回来,谁都没情讲!”  “嘿嘿...”少妇怒极冷笑:“难怪...难怪当年妈妈会离开 你...”   王进斗一听,顿时一股怒气直冲头顶,随手就将烟斗朝她掷过去。   少妇将头一偏,烟斗落在地上,裂成碎片。   “你滚!叫警卫来,赶她走!”王进斗起身吼道。   秘书看到这情景,一时吓呆了,不知如何是好。   少妇横视了他一眼,转身开门出去。   秘书回过神来,也识趣的跟了出去,关上门。   王斗进重重坐回沙发椅上,提起妻子,那是他的耻辱,在他认为世上没 有什么东西是钱买不到的时后,他的妻子就悄悄跟别的男人跑了,还带走他 一笔为数不少的钱。   妻子离他而去,不是没原因的,饱暖思淫欲,这是人的本性,饱暖之后 如果还有用之不尽的钱,那‘思淫欲’自然变成‘行淫欲’。   王斗进就是这样子,在妻子生第一胎儿子时,他衣衫不整的从酒店赶到 医院,当妻子生第二胎儿子时,他在情妇家拨了个电话到医院,当生第三胎 女儿时,他音讯全无,听说在赞助了某个选美会之后,和美后共游瑞士去 了。   到他二星期后回到家,妻子已不知所踪,留下刚出生不久的女儿。   王斗进怒不可竭,他生气的原因有一大半倒不是因为妻子跟人私奔,虽 然这也是件令人颜面无光的事,不过他如果还在乎面子问题的话,也不会有 今天这番成就,所以他生气的是,那妇人竟带了他许多的钱,跟别的人男 走。   王斗进从十多岁开始做生意至今,从来只有他坑别人的钱,没有人能从 他身上括走一块钱,这自然是因为他心比别人狠,手段比别人辣的缘故,甚 至当年有几位以为跟他肝胆相照的好友,与他合资搞生意,结果搞到最后也 被他搞得家破人亡。   王斗进就是这样,为了赚钱,不择手段,大小通吃,亲友照杀。   所以这件丢了妻子,倒贴钱的事,是他视为一生耻辱,对于那个刚出生 不久的女儿,是不是他亲生的,也成疑问,但是他没有去求证,因为不想再 便宜了那些报章和八卦杂志以及为普罗大众提供免费的笑谈乐趣。   不过在他潜意识里,似乎将对妻子的怨恨,转到这可怜的小女儿身上 了。   “噫!”突然王斗进感到一阵晕眩。   “他妈的,气得我高血压...”他忙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片药, 和水吞了下去。   最近总觉得身体怪怪的,精神不振,也没有食欲,几天来发高烧总是不 退,向医生拿了药,也没有效。   王斗进想,应该去做个全身检查,他可不能生什么大病,因为公司必须 靠他掌舵,少一天都不行。   想到那两个儿子,王斗进就头痛,虽然他们都成家立室,在公司里也担 任要职,但除了签名,玩女人有一手之外,其他一概不通,像两个大轮盘, 拨一下,才会转二圈,不拨就不动了。   儿子竟没有遗传到自已的精明,他又开始怀疑这两块木头到底是不是自 已的亲生子。(其实他自己好像也没遗传到他父母的忠厚老实)   不行,没有他,公司不知道会糟到什么地步,想到这里,王进斗便拿起 电话,按了个号码:“黄秘书,帮我跟张医生约一下,我要做个全身检 查。” 二   一星期之后。   “什么?!你说什么?”王进斗瞪大眼,以难以置信的口气问。   “唉。”医生叹口气,道:“根据检验报告看,你是中了爱滋病!”   王进斗只觉耳际嗡嗡作向,呆坐在那里。   “拿督王,你还好吧?”医生轻推他一下。   “我...我不相信...”王进斗颤声道:“没有可能...绝不可 能...”   “我为你重复检验过了。”医生警慎地道。   “我...我还要检验一次...我要换个医生...”王进斗摇著 头,失魂落魄的起身道。   “那也好。”医生吁出一口气,叫护士扶著他出去了。   当然,其他医药报告出来,证实王进斗是染上了爱滋病。   王进斗还是无法接受这事实,因为他虽然爱钱,也爱惜生命,惟有命 在,才能享用金钱带来的快乐。   虽然自妻子离开后,他并没有再娶,而是到处采野花,但自从十多年 前,爱滋病这号“特级虎头蜂”出现后,他再也不敢留恋野花丛,以防被蜂 螯,遂更变策略,改为收养了几个情妇,以为可安全供他淫乐。   那知今天还是遇上这事,不想而知,问题当是出在那几个情妇之中。   然而不待查询,那几个情妇知道他染上这世级绝症之后,早已人去楼 空。   “荷...我不相信,我才五十岁,我还可以有更大作为...”王斗 进哭丧著脸说:“天妒我英才...天亡我也.....”   爱滋病毒可不管你信不信,它以事实证明它的存在,所以在一个月前, 王进斗最多不过像个患伤风感冒的病人,一个月后的今天,爱滋病毒已把他 整得很像一个患绝症的人了。   因此王进斗不得不接受特别护理治疗,当然,以他的钱财,自是得到最 好的医药治理。   经过这一番折虐,王进斗起码瘦了廿公斤,原本不怎么胖的他,现在双 颊深陷,两眼突出,像七,八十岁的风烛残年。   事发至今,他一直是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去,那种绝望的 感觉,就像在一片芒无边际的大海,你看不到岸,也捉不著什么可以依靠 的。   直到进了隔离病房后,他脑袋才一天比一天清醒起来。   其实他倒情愿自己昏昏沉沉的度过余日,这样就不必将自己濒死过程看 个一清二楚,忍受死神嘲弄惊吓。   “护士...”住进隔离病房后第三天,王斗进道:“这几天,都没有 人来探望我吗?”      护士微笑的摇摇头。   这两个畜生,王斗进暗骂,父亲进了院,竟连个人影都不见。   他住的是独立病房,电视,电话俱备,他拿起桌边电话,现在这样时 间,那两个畜生应在公司吧。   结果是两个儿子都不在,秘书说他们出去了,从秘书口中知道,公司员 工得悉大老板罗患绝症后,慌乱成一团,显是员工们都知道他那两个畜生是 什么料子,公司存亡惟系于他一人。   王斗进气得几乎吐血,知道那两畜生不可能会在家,惟有留言秘书务必 叫他俩到医院来一趟。   心头空荡荡的又过了一天,王斗进从来没有感觉过如此孤独,平日忙碌 于业务,周旋在情妇之间,日子过得充实,现在突然间多出大把时间,什么 事也不能做,(其实也无心思去做)只能看著自己生命随时间慢慢消逝,心 底累著多大的恐惧,也无人可倾诉。   王斗进从没想过死亡会让他这般惊悸,他很想找个人来倾诉,不是医 生,也不是护士,他不想要他们那种‘反正临死的人都是这模样’的麻木关 注和那种‘不要想那么多了,我们会尽力的’专业化的安慰。   他要的是有血有肉的,能切身体会他感受的,他需要这样的人来分担痛 苦,但环顾周围,竟找不出一个。   “拿督王。”一位护士打断他的思绪。   “荷。”王斗进抬头应道。   “这是令公子叫人送来给你的。”护士递来一个小长方盒子。   王斗进皱著眉接过,这两个畜生捣什么鬼?   打开盒子,内里装著一台手提电话。   “这...”   “两位公子说他们很忙,不方便探望,有什么事叫拿督你随时联络他 们。”护士说。   “他妈的!”王斗进一听,火冒三丈,将手提电话摔了去:“我要打电 话,这里没有吗?!我要见他们!畜生!不肖子!.....”   由于王斗进有高血压,护士见状忙召来医生,给他打了针镇定剂。 三   王斗进几乎绝望了,他知道一生幸幸苦苦,靠血汗(汗倒是他自己的, 血则是别人的)拼回来的成果,将要随他成陪葬品。   他实在不想死,如果可能,愿付出一切代价,不要多,只要再有廿年寿 命就满足了(胃口还蛮大),身边那么多的钱,此刻竟救不了他。   他想起小时后,曾经在教堂里听过这么一个故事,圣经里有一个以色列 王,叫什么名字是忘记了,当他寿数届满,行将就木时,哀求上帝给他延长 寿命,结果如愿。   虽然以往他连上帝存不存在这问题,都懒得去想,现在则是想出种种的 证据,说服自己相信有上帝存在,然后厚著脸皮,向这位与他阔别了数十 年,连名字都忘记了的真神日夜祈求。   在这一刻,倒是真正体会了他那个不幸的女儿,最后望他那一眼时的绝 望感受,不过这类事,总是像做戏一般,当你要找他时,已是太迟了,他女 儿不知所踪。   “拿督王,医生来了。”   王斗进疲备的睁开眼,现在他连说多几句话都觉得累,只向医生点点 头。   “拿督,有个好消息!”医生望著他笑道。   一听到好消息,王斗进马上整个人精神起来,原本是躺在床上的,便撑 起身子。   “有一位从美国回来的医生,最近发明了一种药,能克制爱滋病!”医 生接著说。   “荷!”王斗进身体晃了晃,护士忙扶他靠住。   “谁?他是谁?”王斗进喘息道:“叫他来...多少钱都无...无 所谓...”       “我们已经叫他来了。”医生示意护士:“我们叫他亲自来跟你谈 谈。”   “好...太好了...”王斗进在芒芒大海中将要溺毙时,总于看到 了岸。   一会,护士陪著一位年青医生进来。   王斗进上下看了那医生一遍,道:“你...就是那个能医爱滋病的医 生?”   “王先生,人的实力不能以年龄衡量的,是不是?我姓林!”那年青医生 道。   “是,是,你说得不错。”王斗进兴奋得声音都有点颤抖。  “我用中西医合并,研发了这种药,经过临床验证,效果...嘿嘿, 简直是太好了,一般病人只要连续三个月服用,免疫系统就能完全恢复,甚 至比以前更强。”林医生注视著他道:“爱滋病,不再是绝症!”  “太好了...感谢上帝...”王进斗觉得自己已经从海中爬上了 岸,并且看到岸边都是奇花异果,彷如人间仙境。  “嗯?...你也信上帝?”林医生问。  “荷...嘿嘿...有时候信...” 王斗进含糊应著,又道:“林医生,我要马上,马上吃这种药!”  “你别急,在这之前,我要先说一件重要的事。”林医生道:“目前这种 药我还未让它面市,当然这涉及大笔资金运作,如果你成为我第一个正式医 疗病人,将有幸能为我这伟大计划作出贡献,拯救天下苍生!”   王斗进才不管什么天下苍生,道:“那到底怎样?”   “这药目前全世界只有我手上的这一份,只能供一个人用,因为资金不 足无法大量生产,单靠我一人,下一份药要半年后才配得出,所以现在来 说,珍贵非常。”林医生道。   “要多少钱,你说!”王斗进道:“无论多少钱都没问题。”   “嗯,王先生可真爽快。”林医生淡淡地道:“三亿。”   “什么?!”王斗进以为听错了。   “三亿。”林医生重复道:“其实这笔钱并不是进入我的口袋,而是最 近我跟几个伙伴刚成立了一个‘拯救爱滋病患者基金会’,急须大笔资金操 作。”   林医生顿了一下,续道:“如果王先生能慷慨解囊,我们可以委你为本 会的永久名誉主席,顺理成章的,我手头上这份药,自是归王先生所有 了。”   “三亿...”王斗进喃喃自语:“那不是要了我几乎全部的身 家...”   “王先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林医生道:“既可做善事扬名 国际,又可医病,何乐不为?如果你死了,那才是真正失去了全部身家,何 况,等你康复了还可以重振旗鼓,以你的身手,相信不用多久,又能坐拥亿 万财富。”   “这...”   “王先生,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留了这么多钱,难道不正是该用在 这个时候吗?”林医生道:“看在你我属同国同族份上,给你三天时间考 虑,过后我将要带这药去阿拉伯。 ”   林医生说完,随同护士走出病房。   在几乎万念俱灰中,看到了一线希望,王斗进自然不会放过这线生机。   王斗进心想,他一死,多半亿万家产也是败在那两个畜生手上,何况他 根本不想就这么死去。   如果是以往,他听到有人以这等数目来换回一条命,他一定认为荒唐之 至,但现在面对死亡,才知道生命是无价的,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四   经过一个月治疗,王斗进恢复了十公斤体重,精神也比一个月前好,医 生检验后,也佩服该药的神奇功效。   林医生在他试用了一个月后,便向他收了第一期一亿元,另二亿元将在 第二个月时移交。   眼见自己数十年累积的大笔财富,在三个月内拱手送人,王斗进无奈心 痛之余,只得自我安慰,只要有命在,那怕没钱赚。   第一个月的一亿元,已耗尽了他可以挪用及贷款的资金,另二亿元就得 脱售公司股权及名下产业。   王斗进无法出院亲自办理,惟有通过委托律师,对于那两个儿子,他亳 不信任。   那两个儿子乍闻老爸将要耗尽所有家财以续命,大惊失色,马上赶到医 院,这是一个多月来,王斗进第一次看到他们。   “嘿,你这两个畜生,怎么肯来见我?”王斗进一见他们,劈头便骂。   “爸,我们...工作忙嘛,所以抽不出时间...”大儿子道。   “呸!放屁!是忙著玩女人吧!”王斗进道:“想骗我?省点吧!”   “老爸,我们今天来,可不是看你脸色,而是有重要事要商量!”二儿 子道。   “你...你...你这是什么态度?这样跟我说话...”王斗进怒 道。   “我就是这样子,怎样?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二儿子说到 一半,被大儿子扯到一边。   “二弟,怎么这样跟爸说话,站一边去!”大儿子又对王斗进道: “爸,我们是你儿子,怎会不关心你呢,就像你,如果我们进了医院,你会 不担心吗?所以这一个月来我们实在是烦恼之极,为你遍寻名医,终于在中 国找到一剂特效药,可治百病,就是癌症,爱之病也可根除,今天就带来给 你试一试。”   大儿子将手上的一个盒子打开,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精美瓶 子,内里装著整瓶黝黑液体。   王斗进孤疑的望著瓶子,道:“这是啥玩意?”   大儿子睁大眼睛,说:“这就是能治百病的特效药,叫‘一口仙’,意 思是只要你喝一口,百病顿去,长生如仙。”   “有这等奇药?我每年来回中国少说也有两,三趟,怎地从没听说 过?”王斗进道。   “老爸,你喝就好了,难道我们还会害你不成?”二儿子插口道。     “二弟,你给我少说两句行不行?”大儿子斥责后,道:“都说是奇药 了嘛,那有这么容易被人发现?是爸你洪福齐天,也是我们一片孝心感应, 老天才让我们找到它。”   “啍。”王斗进接过药,旋开盖子,一阵怪味冲鼻而来,薰得他直皱眉 头。   王斗进平时虽然荒淫,但也惜身,就是日日进补强身,所以什么药材配 制的药剂,他只要一嗅就能分辨得出了,但这瓶药味奇特,他竟辨别不出。   “爸,良药苦口,是这样的了。”大儿子道:“所以我说,什么药需要 那么贵,三亿,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像我这剂药,才不过花了千多元而 已。”   “爸,我看你是被那医生坑了!”二儿子又道:“一大把年级了...”   “对,对,我看那医生是骗人的!”大儿子打断二儿子的话,道:“我 说爸,你还是改吃这药吧。”   “爱滋病被发现了十多年,就是因为无药可治,才说是绝症!”王斗进 将那瓶药放在床边桌上:“我看还是林医生的药比较可靠,起码现在我已经 在康复之中了。”   “爸,难道你真的忍心将一生幸幸苦苦赚来的财富送给别人?”大儿子 道:“那医生根本是吸血鬼,海盗,你不要被骗了!”   “这也没办法呀!”王斗进叹口气:“遇到这种事,能拾回一条命就算 好了。”   “几亿的钱不见了,你拾回一条命有什么用!”二儿子挥手道:“难道 以后叫我们吃白粥,喝开水过日子?”   “你这是什么话?”王斗进怒道:“没有我你们会有今天...”   “二弟,你...”     “大哥,说明了吧!”二儿子拿出一叠文件,放到王斗进面前:“老 爸,麻烦你签一下!”   “这是什么?”王斗进愕道。   “爸,怎么说我们也是你的亲骨肉,你也不想见到我们过苦日子吧。” 大儿子搓著手,道:“我们只是想你能够...荷,能够留一点产业给我 们。”   “荷--”王斗进看著那些文件,恍然大悟:“就料到你这两个畜生 ...嘿,会有这样孝心...原来...一人一亿?”   王斗进抬头看著他俩,续道:“给你们一人一亿,那我怎样?岂不是要 等死!”   “老爸,你什么荣华富贵都享受过了,也算不枉此生。”二儿子道: “我们会将你的产业发扬光大的,放心吧!”     “混帐!”王斗进怒极而笑:“嘿嘿嘿,靠你们?我的亿万家财早就完 了!”   “爸,我们没理由要承受你这无妄之灾带来的后果!”大儿子也改变语 气道:“如果你还当我们是你儿子的话---”   “滚!”不等儿子说完,王斗进将文件向他俩扔去,散了一地:“你们 给我滚!畜生!...”   “你这他妈的老混帐,老不死,老糊涂!”二儿子衡上前揪住他吼道: “你怎么不死得乾脆点?!还要拖累我们.....”   吵闹声惊动了外面的看护,几位男护士忙进来,将二儿子拉开。   “滚...”王斗进喘息著:“赶...他们...出...”   二个儿子见事己至此,闷一声走了。   后来院方将那瓶所谓‘一口仙’拿去化验,发现竟是人参咖啡等物,混 搅其他不知名药物而成,人若喝了下去,可能真的一口“成仙”,归天去 也。   王斗进对这两个儿子是绝望了,这更加强了他治好爱滋病的决心。(其 实这也打破了他怀疑儿子不是亲生的顾虑,因为照这手段看来,狠辣程度比 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二星期过去,两个儿子自上次跟他‘决裂’之后,音讯全无,至于公司 的业务,王斗进也不去操心,毕竟再过一阵子就要易手了。   但是两个儿子的作为,难免影向他心情,所以这一星期来他情绪都很低 落,回想过去一切,真的如梦一场,不胜唏嘘。   “咯咯!”有人敲门。   “进来!”王斗进坐在床沿上道。   门打开,两名穿西装男子,手上各挽了一个公事包。   “哦,黄律师和郑律师,怎样,那事办好了?”王斗进问。   “唉,麻烦大了!”黄律师摇头道。   “怎么?出了什么问题吗?”王斗进不安的问。   “唉--”黄律师叹口气道:“两位公子将你名下产业,公司股权等等 都转让了别人.....”   “其中一部份低押给银行,有的押给信贷公司。”郑律师接著说:“他 们在你进院后就著手这么做了!”   “什么?!...”王斗进站起身来,晃了晃,又坐了下去:“这两个 混帐东西...竟然...竟然...”     “我们怀疑,他们是冒了你的签名和伪照文件。”黄律师道:“难怪我 们向他们要公司及产业资料时,他们诸多理由拖延时间!”   “他们...”王斗进气得连声音也颤抖了:“他们...人呢?”      “我们怀疑他们拿了钱,全家已跑到国外去了。”郑律师说:“所以今 天我们来,是劝你考虑看看...去报警!”   “荷...荷...”王斗进但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五   王斗进昏迷三天后醒来,发现自己身体竟不能移动。   也就是说,他中风瘫痪了。   当医生告诉他,以后要在轮椅上度过余生时,王斗进真的忍不住,掉下 眼泪,几十年来,第一次尝到泪水的味道,是又盐又苦。(拜他双手不能动 所赐,无法擦去流到嘴角的眼泪)   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在落难时,这种祸不单行的事特别多。   从以往举手投足间,可以翻云覆雨,到现在要喝一杯水都要求人,这种 极度的转变,难免冲击得人心灰丧志。   王斗进醒后,就一直躺在床上,(事实上他也根本下不了床)双眼企企 的望著天花板。   他不知道应该是佩服儿子手段高明,还是无情无义,但话说回来,这不 正是他一贯的作为吗?   林医生开门走了进来。   若是平时,王斗进一定会精神振奋的问林医生有关他的病况进展,但现 在,他对自己处境己近乎绝望。   就算医好了爱滋病又怎样?这样活著,与死尸有何分别?同样是不能 动,不能做任何事。   王斗进确确实实觉得,以往的风光日子,已彻底离他远去,不可能再回 来了。   林医生在他床边坐下:“你的事我有听说了,我真的很同情你的处 境 。”   王斗进眼神呆滞,虽然是朝林医生望去,但彷拂没有焦点,目光不知落 在何处。   林医生自然不会期望他会回应什么话,叹口气说:“关于你的病... 虽然我们只收了你一部份的钱,但在道义上来讲,我们还是会继续为 你医治,所以你可以放心。”   王斗进呻吟了一声,连说句话都困难。   “你休息吧,我明天再来替你进行下一阶段的治疗。”林医生站起身 道。   走出病房,关上门,林医生叹口气,喃喃自语:“真不知道...如果 他没有这亿万家财的身家,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吧.....”   王斗进的结局最后如何,我也说不下去了,对于一个亿贯家财尽失,年 老无依的老头子,你还想要他有什么下场呢? ================================================================== 【犀鸟文艺电子文库】Hornbill Literary Electronic Library http://ftp.sarawak.com.my/org/hornbill Keywords:Hornbill Literary,Chinese,Literature, Sarawak,Sibu,Malaysi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