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 ※          1994/06 (第五期)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等方 ※ ※ 面的稿件,目前设四个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露集】( ※ ※ 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小品)和【网萃】(中文 ※ ※ 网佳作选)。本刊每月十日出版,并不定期出版专题增刊。      ※ ※                                 ※ ※※※※※※※※※※※※※※※※※※※※※※※※※※※※※※※※※※※                  §    听 歌           § 杰地:  卷首诗                  §    ·杰地·          § 【牛肆】                  § 散宜生: 有关胡耀邦的一点回忆 就这么一曲北风萧萧,我便飘然   § 吴昆:  占便宜 凝聚的思绪随风荡起        § 岳涵:  D-day印象 沿清润的音律滑向遥远       § 那遥远,以前在梦中常常遇见    § 【丝露集】 此刻却从你歌声中跃出       § 三公子: 红楼遗韵 且骤然间飞速回转         § 无迈:  三十而立 温柔地向我砸来          § 王排:  浮云游子意(又一首)                  § 钱官:  信天游(诗) 而我已消散            § 吴昆:  教授夫人 消散的感觉如同星点        § 与静谥的月色坐成一片       § 【网里乾坤】 这月色,应是你余音的某种变迁   § 逸夫:  “礼让”和“礼争” 这一剂清凉的倾听,或许      § 方舟子: 国子的监狱 可以将流浪的心绪         § 再遗忘若干年           § 【网萃】                  § 凯丽:  凯丽听歌 〔寄自 liuj@sequencer.wustl.eduu〕§                  § 【牛肆】∽∽∽∽∽∽∽∽∽∽∽∽∽∽∽∽∽∽∽∽∽∽∽∽∽∽∽∽∽∽∽         有 关 胡 耀 邦 的 一 点 回 忆                ·散宜生·   是初中一年级吧,有一天,我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同学们说你经常在上 学的路上给大家讲《三国》《水浒》里的情节,你为什么不说一些革命故事呢? ”他满脸严肃地问,并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递给我。书名是《红旗飘在大别山》 。至于作者是谁,大家一定已经猜到,就是胡耀邦。   班主任是教中文的,我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之一,所以我理解他是想保护我, 不要被那种反文化、反知识的环境给毁了。不过,对于当时充塞书店的“红色垃 圾”,他从未给予很高的评价,如果他推荐胡耀邦的书,这本书就一定有点特别 的地方。   在这本书里,胡耀邦生动地描绘了他在大别山地区的早年游击生活。书大概 有500多页,我想不起有哪一位地位不低于胡耀邦的中共高干亲手写过这么厚 的回忆录。当你想到中共高干有让洋人写传记的习惯时,这事就显得更不寻常了 。只有在一个美国人面前,毛泽东才得意地夸耀他对父亲的叛变史。斯诺注意到 ,毛泽东的妻子贺子珍也带着好奇的神情坐在旁边注意地听着。《朱德传》是史 沫特莱写的。根据共产党的仇外惧外的逻辑,江青干脆被斥为叛国,据说她出卖 了大量的党国机密给《江青同志》的作者珞塞英·维特克。对此维特克回报以美 式幽默:她在书里加了一幅人民日报上的漫画,画着国母江青跪在她面前,恭恭 敬敬地献上标明为“秘密文件”的卷宗。   使胡耀邦的书显得特别的另一点是它的出版时间——六十年代初。当时的中 共干部还不会写雷锋式的文字,除非是确有雷锋的觉悟。当然,像在长征中为食 物而打架的事,这时的中共高干已经不再愿意承认了;但是邓小平时代的回忆录 里常见的对历史的厚颜无耻的歪曲,毕竟还没有成为风气。   因此,公正地讲,胡耀邦的书,是一本宝贵的“革命作品”。事实上,它是 几乎绝灭了的珍稀品种:出于中共高干之手而又对自己的人格作了真实的披露。   已经想不起胡耀邦的回忆录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有一件事还记得很清楚。一 个重要的游击队领导人被国民党抓住了,胡耀邦决心要把他救出来。他怎么干呢 ?他们到避暑胜地鸡公山(在河南信阳)绑架了一个外国传教士。这一招成功了 ,国民党放了那个游击队领导人,胡耀邦则在释放传教士前,像一个传统的江湖 盗匪应该做的那样,尽其所能地款待了他一顿。   即使在建国十多年后,胡耀邦似乎也从未想到要问一问,绑架一个与国共之 争毫无关系的传教士,是否符合共产党人津津乐道的正义感?任何西方人都是敌 人,在毛泽东时代,这是一条不公开宣扬但却深镌脑膜的革命纪律,于是胡耀邦 带着满足写他的绑架事件,而读者则带着崇敬欣赏这种强盗行为。   如果能在晚年重新出版他的回忆录,胡耀邦或许会删掉这个故事。从毫不犹 豫地绑架一个无辜的传教士到热烈地维护外国公司的采矿权,从一个农村孩子到 穿着西装火葬,胡耀邦和中国一起走过了一条多变的道路,虽然他有时显得步履 蹒跚。这条路的漫长,足以使不那么无私的人愤然止步,胡耀邦的老战友,没有 几个能伴他走完全程。不过,我们也不必苛求。毕竟,在中文网上,我们也常常 读到年青同志对西方事物的廉价攻击,对于那些该进什么地方的蜡像馆的党国要 人,我们又怎能指望他们不责骂胡耀邦的对西方影响的“自由化态度”? 〔译自五年前贴在SCC上的一篇文章,寄自 Sanyee_Tang@mindlink.bc.ca〕                占 便 宜                 ·吴昆·   占便宜准确地说只是一种心态上的满足,在实际的物质利益上其实几乎没有 实惠可言。不敢说占便宜的人一定吃亏,但想占便宜的心态弄得人是有八九吃亏 是不一定的。   有一个极端的例子。某友得了一张在圣诞节之後购物优惠五美元的票子,为 了得到这便宜他向朋友借车进城购物。恰好朋友要出门度假。恺然允诺,把车钥 匙丢给他,供他寒假中自由使用。五美元优惠加二块钱车票,便宜加便宜。此公 兴冲冲驾车进城,旋即从店中购买一物,得五美元便宜,不胜愉悦。回到停车处 ,无车,仅一条:此车停在不当停之处,被拖,请到某处认领,限缴拖车费五十 ,罚款三十,限期不去每日收停车费十美元。此公五内俱焚,奔命搭公共汽车辗 转赶到指定地点,警察一查他的驾驶执照,见不是原始车主不让领车,车需等原 始车主来方能领回,其时,车主远在佛罗里达州享受海水和阳光,两星期后飞回 。一星期七天,两星期十四天,十四乘十,一百四十美元。再加拖车费和罚款的 八十,共两百二十美元。此公呼天抢地,恨五美元便宜于骨髓。   这样极端的例子不见得人人有份,但不极端的例子涵盖率就广的多。我不能 免俗,也盖在里面。美国有一种批发商店,物价比一般的商店都要便宜,唯一不 同是量多,再有,进店购物每年需缴会费若干,我所入的会店缴二十五美元一年 。会店果然不诬,各种物都比外面便宜一到五美元不等。于是狂购,肉买大块, 糖买大包,果汁买成箱的。非买不可的,多买,可买可不买的,必买!购毕,毛 估一下,所缴的二十五美元会费大体已赚回,心中畅美不可言。回得家中,可惜 居处狭窄,所购之物堆积屯放,有碍观瞻,心中不悦,始觉按需购买更显得持家 有方。这且不论。单说那大批购进的日用之物,因其量多而百弊丛生,肉冻的久 了,味如嚼蜡,不吃更对得起自己。‘M&M’S牌巧克力素为小儿所喜,久吃 不厌,威逼利诱不能使其忘怀,因了便宜放手宠他一回,为他买进大包整一百小 袋。他喜之不尽,三天中就吃了四分之一强,不料从此生厌,不肯再吃,此番威 逼利诱其食,坚辞不从,把人气了个倒仰,三十五袋‘M&M’S巧克力至今盘 踞在冰箱中碍事可厌。果汁的下场亦足叹,开始消耗的速度可观,渐次渐缓,后 来喝半瓶,扔半瓶,损失其实不小。只有纸巾手纸的消耗始终看好--但也过于 好了。滴水微渍,儿子一扯就是两三张擦拭。逢到感冒流鼻涕,他消费的纸巾积 筐盈兜。责其浪费,他扬眉挺胸,指着屋角堆起的大包纸巾回嘴:“这里有许多 ,你也可以多用,我不说你。”   平时购物,为的便宜总是先看价再看货,货好价昂,决不上钩,价廉货次, 束手就范。美国商人从来精明,价廉物美只是广告上的书面语,一份价一份货才 是他们的现实。买进价格上的便宜,同时也就买进使用上的吃亏,家中成柜的衣 服以它们被使用了三两次就失宠的命运不断地向我证明了这一点。可惜屡戒屡犯 ,因为自以为得了便宜的快乐实在诱人。   这类例子多到不可胜数,不说也罢,免得贻笑大方。   古人郑扳桥的墨宝:“吃亏是福”“难得糊涂”在中国的寻常百姓之家随处 可见,都以为那只是书呆子的痴话,只不过拿来作为风雅的装饰,那里肯当它做 警世救人之训看。 如今一想,忍不住要说:   “老九,你好利害啊!”              D-day 印 象                 ·岳涵·   以前不知D-day的底细,这回趁50年大典认认真真地看了纪录片与新 闻报导。看完觉得1944年6月6日发生在诺曼地的那场战役,确是一场惊心 动魄的大决战。试想,如果当时德国人赢了,今天我和您将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世 界。   看完纪录与报导,若干片段久久地在脑海中蒙我太奇,几经喝斥,终不退下 。干脆挑挑拣拣,制成拷贝,并以此宣泄心中的激荡。 1 诺曼地之战是经过精心筹划的。为准备这场战役,盟军精心准备了两年的时 间。经过两年的操练演习,战士们个个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誓与德国人以死相 拼。有一战士问巴顿将军:您是否要将我们这些“狗娘养”的训练成替国捐躯的 敢死队?巴顿将军答曰:我是想将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训练成让德国那些狗娘养的 变成替国捐躯的敢死队。活脱脱的一个韩信二世。难怪有人说,海湾战争,靠的 是 smart bomb ,而二战靠的是 smart general。当然,那4千5百万阵亡的血 肉之躯也是战争胜利的决定因素。 2 二战中,德国人编出一套军事通讯密码,声称无人可解。一剑桥学者,领着 一群通讯专家、心理学家、语言专家、谜语爱好者们,最后竟用一打字机,加上 三个电器部件,破译了德国的各种高级军事机密。邱吉尔称其为 ultra-secret 。并规定,若外人获知,不管是谁,当场击毙。倚天屠龙,也许是应该以死相护。 3 六月六日前夜,盟军的空降兵黑压压地扑天盖地而来。德国人的机关枪从状 似哈蟆嘴的碉堡中爆豆子似地向空中横扫千军如卷席。一盟军空降兵连人带伞, 吊在一棵老树枯藤上,随风飘荡,惨不忍睹。战争,确实不能温良恭俭让。 4 新闻报导,七、八十岁的老人跳伞,重演当年的情景,落地后,个个兴高采 烈,满脸“老顽童”,握着拳头在空中挥舞着说:“Great! Just Great!”一个 被树枝刮得血流满面的老人,毫无气馁之相。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真有血染的 风采。 5 决战前,丽日和风,海军战士在沙滩上从广播里听一邓丽君型的女歌星唱靡 靡之音“我爱你”。有几个艺术细胞发达者则在战舰甲板上画美人像。对生活如 此依恋的血性青年,打起仗来又是那样的不要命。让我又想起大唐遗风。 6 战后,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妇等在机场。每每看到自己的人儿走下飞机 ,风一样地扑上去,热泪、狂吻、荷尔蒙后,不由分说,拉起就走。 7 新闻报导,胸前挂满勋章的老人,与儿童们手拉手,给埋在异国他乡的战友 们敬献花圈,默然致哀。这些渐渐被人们遗忘的二战老人,在属于他们的今天, 在这静静的默哀中回忆他们当年那些生龙活虎的战友们,其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据说希特勒不但要杀尽犹太人,也特欺辱中国人。抚今追昔,对在战争中献 身的人们顿时油然起敬,越发觉得他们死得其所。 〔寄自 jzwang@mtu.edu〕 【丝露集】∽∽∽∽∽∽∽∽∽∽∽∽∽∽∽∽∽∽∽∽∽∽∽∽∽∽∽∽∽∽               红 楼 遗 韵                ·三公子·   苏州的古迹真是多,老百姓普遍认为一定比公厕要多得多。更何况,现在的 新建公厕也以类似古迹的面目出现,一眼望去,真假难辨。   在许许多多新新旧旧、真真假假的“古迹”中,我的母校苏州十中要算得  上是不折不扣的精品。我和我的校友们一直以此为骄傲,并将继续骄傲下去。   苏州的好学校,多数得沾点古人的光。城里最好的中学是省苏中,前身是范 仲淹办的紫阳书院,边上又紧挨着孔老二的庙,人杰地灵,尽数占去,故尔能排 上全国重点。而我们十中借用了曹雪芹他爷爷的江宁织造府,名头比范大人小得 多,又不注意“忧”和“乐”的先后关系,不幸做了贪官,十中也沾了他的霉气 ,永远只能曲居第二。   在学生们的词汇中,十中有个很娇滴滴的外号,叫作“林妹妹的家”。当然 ,这个让少男少女们为她流了三百年清泪的小玉人实际上从没到这个世界来过。 但当年那个名唤雪芹的小儿,倒是真正在这儿渡过了一生中仅有的几年快乐无忧 的时光。有时,在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在学校西头的西花园里慢悠悠地做消食运 动,我时常会产生一些奇妙的幻觉,觉得有一个穿着绛衣的白白胖胖的小男孩骑 在石栏上朝我傻呵呵地笑,手里捏着一只绿蜻蜓。   话说这西花园,是十中的精髓所在。校园里其他的地方,和别的学校也没什 么两样,无非是些教学楼、图书馆、操场、实验室之类。只有这西花园,才体现 着十中独特的风华。我们的老班主任曾下断论:“把十中其他地盘全卖了,也不 值西花园的一个角落。”   这西花园并没有什么实用性,它的存在只是为了证明历史,或体现优雅。   园中最显眼也最珍贵的是一块名曰“瑞云峰”的太湖石,它是当年“花石纲 ”的漏网之鱼,只因为运输船在太湖里翻了,它才没去成京师,而在湖底沉默了 数百年。后来被打捞上来后,就栖身于织造府中。它大概是现在世上最值钱的一 块石头吧。据说一到雨后初晴的时分,从它身上几百个玲珑剔透的孔里就会淡淡 地生出烟来,可我从来没见过。   瑞云峰四周环水,形成一个小巧的池塘,池塘四周又用一些比较一般的太湖 石砌成假山,紧紧围绕。这些措施当然都是古人为了增添美感而做的,到了今天 ,客观上却起到了保护作用。不然,瑞云峰这么高大有趣,还不让初中那帮皮蛋 把它营建成猴山了。   瑞云峰后有一座两层的楼阁,名曰“长达图书馆”,馆名乃是蔡元培先生所 题,故而显得身价颇高。但我们怎么看怎么觉得它的外型酷似孙猴子为了蒙蔽二 郎神而摇身变成的小庙。至于它的内部,昏暗阴湿,三伏天进去也会起鸡皮疙瘩 。虽然内部装修也气派十足,但我们始终认为它只能用来拍拍《聊斋志异》之类 的片子。   楼前有一花岗岩砌成的平台,四周围着汉玉栏杆。初冬的日子里在此晒太阳 聊天是很惬意的事。然而总有一些初中的小丫头在上面跳皮筋,叽叽喳喳,我们 只得无条件撤退。   平台边有一小轩,名字清旷疏朗,唤作“来今雨轩”。门老是锁着,不知里 面有什么。偶见几个老头出出进进,许是校史研究人员吧。   花园最西头是一个小土坡,坡上有亭,登高望远,心旷神怡。此处便常有一 对对的小鸳鸯前来散步,故学生中有“私订终生西花园,高中毕业大团圆”之说 。老师也有所耳闻,但基本没人想管,也就睁眼闭眼,听之任之。   此外沿着围墙有织造府大门的旧址,灰石的墙垣,黑铁的大门,看上去很有 一点古帝国的凝重与沧桑。只是门口蹲的一对大石狮文革中遭了点“修理”,看 着垂头丧气的,象两只癞皮猫。   西花园原名“玫瑰花园”,因为十中原先是女中的缘故。据说解放前的玫瑰 花园里还有白漆的花廊和粉红的秋千之类,那真是美不胜收了。想想那些小姑娘 ,穿着月白衣裙或蓝士林布旗袍,在旭日轻风中读读胡适之的新诗或黄庐隐的小 说,间或低低地谈笑、絮絮地述说心事。想到这些,只觉园中的每一块石头都格 外温柔。   十中的前身是私立振华女中,创始人是王谢长达先生和她的女儿王季玉先生 。解放前数十年,女中一直由王家的女性苦心经营,居然名满江南。江浙一带的 名门淑女,大多要到此来镀镀金。那时的女孩子一无升学的沉重压力,二无父母 的殷切期望,无事一身轻。女中当然出了不少“夫人”,但“名人”不多,不象 苏中开校友会时,随便报个名字就能把人吓傻。然而值得一提的是,曾经也有过 唯一的一个男生,而且不是一般的男生,因为他的名字叫作费孝通。费公幼时天 真顽皮,父母不敢掉以轻心。当时太夫人正在振华执教,遂将其带到自己班中, 日夜看管,并交班中大女生严加约束。费公日后终成一代大儒,想必也多少得益 于童年时代这种温馨而又严格的教育。   十中的普遍风气,可以用罗大佑的一句歌词来概述:“风花雪月之,哗啦啦 啦乎”。大约因为本来是贵族化女中的缘故,浪漫的调调流传至今。蔡元培先生 原是王家的挚友,学校也始终坚持他“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北大办学方针。 学生的自办社团组织一直热火朝天,其中不乏能力过人的天才少年。   学校里自然也有些保守的嬷嬷型的老教师,但基本上都乖乖地盘踞在初中部 。高中的学生便如小鱼小虾自在游,而老师,大多都是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大家 相安无事。尤其语文老师,要在非上课时间逮着他们很不容易。有开文秘事务所 替人拟广告、代写情书的,有躲在家里闭门造车编小说的,有在报刊杂志当编外 记者的,有当出版掮客贩卖书号的,甚至还有倒腾冰箱彩电的。因为同学中教工 子女多,透明度高,学生对老师的发家致富新动向一清二楚。   听说自由化登峰造极,也就是八九年那阵子,学生群情激昂就别提了,居然 有一拨子民主党派系统的资深教师,扯着小旗就上了街。因为从理论上来说,他 们都是共产党肝胆相照的朋友,谁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解放至今,十中校长基本都是文秀书生,他们的气质,总是和学校有着灵犀 一点的默契。然而听说这两年换了个曾当过兵的铁汉子来执掌朝纲,又整肃校纪 ,又大兴土木,看来学校多少要变样,以后的学生,大概再不会有我们当年的自 在与闲情来做红楼梦了。 〔寄自 IO62020@maine.maine.edu〕               三 十 而 立                 ·无迈·   三十而立,仍有诸多疑惑,诸多幻想,但外面的世界于你已不再精采如昔, 过去的痕迹已经开始象眉心的皱纹隐隐浮于表面,在偶尔出现的奇迹的绚丽光环 中已经无法再度掩饰你的沧桑。   但是你开始拥有微笑的眼睛以及灵魂,所有的那些波涛和巨浪都在你微笑的 注视中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滟滟万里的海上明月。   朝花夕拾一般短暂而轰烈,青春曾经是何其痛苦而美丽,你幸福地叹息道。   有人说,青春是一部装订得很差的好小说。而青春于你,更象是乘坐迪斯尼 乐园的翻山车,在你还未及从风驰电掣、瞬息万变和目不暇接中恢复过来时,耳 旁却响起了管理员冷冰冰的声音:“终点已到,请下车!”   你意犹未尽地走出来,望着入口处长长的、热情澎湃的队伍,你不由再度微 笑:青春不在,但曾经拥有,便是至上的幸福。   并且,你仍拥有疑惑、幻想的权力。因为,离“不惑”境界,你仍有十年的 光阴路程。 〔于某年某月某日〕     浮 云 游 子 意     (1988/09/07 作于军旅)       ·王排·     晴空下,     我仰望镶着金边的白云,     一如朵朵浪花在海洋中翻起,     像是当年告别台北的心情,     勾起我无限的思絮。     那一年,     我匆匆的离开你,     机场里挤满来往的人群,     有的在喊欢迎,有的在道别离,     有的欢喜,有的哭泣,     尽管上了飞机,     你笑容边的泪痕,     永远无法在我心中抹去。     白日里,     我们走过四季;     夜空下,     一起数过星星。     男儿万里长空志,     游侠千日着锦衣。     在故乡土地上的誓言,     我从来没有忘记。     从教室到课堂,     从宿舍到餐厅。     我曾无奈,也曾失意。     但是一旦想起,     你坚定的眼神,     温柔的情意,     胸中升起一股豪气,     心田涌出朵朵温馨。     日日夜夜,     期待与你相聚,     无时无刻,     我不在怀想故乡的土地。     终有一日,     苦痛过去,尘缘已尽,     我们再一次重温回忆。     走过山河,走过大地,     蓝天作比翼,     携手游古今!     南 国 游 子     (1990/02/11 作于ohio)       ·王排·     南国来的游子啊!     从未见过白雪皑皑,     第一次踏上异国的土地,     期待着雪花,     翩翩飞起,     作你的舞伴。     南国来的游子啊!     从未想过你的心境,     会和白雪一样冰冷无奈,     没有帮助,没有关怀,     美丽的白雪,     竟像是无声的伤害!     南国来的游子啊!     不干心希望成为梦幻,     马不停蹄,     为的是和自己的一场竞赛。     雪花带来四野的茫然,     谁能告诉我,     问题的答案?     南国来的游子啊!     盼你的忧愁和冬天一样短暂。     耐过了冰霜,     又怎惧料峭春寒?     你发觉白雪是那么可爱,     因为她洗净你心中,     所有的尘埃。 〔寄自 wcwang@magnus.acs.ohio-state.edu〕        信 天 游         ·钱官·     东风里的桃花娇娇的那个艳     如花的人面就藏在那扇门的后面     夏日里的石榴红红的那个天     翩然的青年就憩在那裙子的旁边     清秋里的桂花香香的那个叶     小湖一别你就飞到了海的那一边     寒冬里的腊梅飘飘的那个雪     一片片的相思不觉就洒满了如梦的燕园 〔寄自 AGFXK@ACVAX.INRE.ASU.EDU〕               教 授 夫 人                 ·吴昆·   我到美国的第一个星期就见到了这位女人。   她是教授夫人,这是后来知道的。不过我不觉得她像。(教授夫人——在美 国作了教授的中国人的夫人应该是什么样子?虽然难以定性,但想起来总该有一 个基本符合现代中国人对“美国的”这一词所包含的期待。)   第一次见她在图书馆。承朋友的情,到机场接我并留宿不算,还带了我走走 附近一带的文化景点,转到一个公共图书馆便遇见了她。她见了我们是直走过来 的,张口就是:   “你知道明天教堂要给一个讲座,市立大学的布朗教授,我知道他,他要讲 中国道教呢,你去不去?我劝你去,倒要看看他们美国人怎么讲道教,好笑死了 ,他们美国人怎么能懂道教,他们是什么?实用主义。从头到脚的实用主义。这 和我们中国道教是天和地,你去不去?我劝你去。”   她讲的是一口好普通话,没有港台的味。   她用的是“你”,我是生人,不好答话,只拿眼睛看朋友,巴不得她应承下 来,刚到美国,什么事不新鲜?   朋友嘴里哼啊哈的应着,象笑不笑的,眼睛却不看她,只管在书架上扫。   “你要去的话,有一本书你可以先读。 Richard Albert 你知不知道?他才 是个怪人。我的意思是他很了不起。你想,一个美国人能到印度去做和尚,把一 个哈佛的教授也丢掉不做了,真正不容易。他学的才真是道地,讲出来的话句句 都对,嗳呀,他前年还到这儿来过,给凯私大学作过讲座,讲佛教。可惜我错过 了,我正好和我先生去佛罗里达了,去了三个月呢,我天天泡在海水里。真真可 惜。他的书你一定要读,写的好,叫 Be Here Now。我这里见到过,找不到了, 我正在找,到处找不到。管理员也说不知道。你说怎么会有这样不付责任的事? 我倒要去找他们的馆长去说。”   她的话象是开了龙头的自来水,哗哗直淌,而我的朋友又恰象是一张涂了油 的腊纸,让那些水在面上直滚过去,半滴也不吸收。   她一五一十自顾把话说完,翻身便走,全没有与人相与时的起承转合的套路 。我一面尴尬于她受到的漠视,一面佩服她没有听众时说话的从容。   过了一星期学校开学了,我在学校又见到了她,可巧也是在图书馆。她又在 书架前找书。穿着短裤,球鞋,象校园里的美国女学生的打扮。虽显得年轻些, 却不大好归类,不老不小的。我也直走过去,很热情地招呼“你好啊!”有心弥 补一星期前她受到的漠视。   不费事她就认出我了。张口就问:“怎么样,没有去?我没有看见你们。那 讲座不好,真不好,我还问了他许多问题呢。他答的不好。他不懂中国。这里的 美国人要真懂中国,嗨嗨,很难!只有我们中国人,中国人自己才行。你在这里 学什么,学比较?比较艺术!那很有意思,这一行现在很时髦。你怎么学?读不 读哲学?你一定要先读哲学,东方西方的全要读,哲学顶顶重要,哲学是一个总 的,总的……根一样的东西,不懂哲学怎么行?我告诉你几本书,你应该看,赶 紧就看,你一定要看!”说着她拔腿就领我往三楼上跑,哲学书在三楼。她一边 动手找书,一边对我大讲西方哲学,还有艺术。这种膨胀的热情使我感到胸口有 点儿发紧。在她开始说印象派绘画的时候我走神了,心里开始比较一排书架上的 厚薄与颜色,想:人的服饰要求新,读书倒不然,那本深蓝大书,旧旧的,布面 儿有些褪色,烫金的书名有些剥落,可抓在手里怎么也比旁边那些色则鲜明的小 书有气度的多。我在心下计较道。突然间听见她正说“啊呀,已经是 Lunch Time 了。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吃东西,到吃饭的时候了,我想请你吃一点点东西。艺术 博物馆的快餐店今天有烤鱼,只有星期五他们才卖烤鱼,我喜欢吃。走,我们一 起去。”我颇踌躇,不认为第二次的见面就有被她请吃饭的资格。她拔腿就走, 我由不得感谢她的武断简化了我的人情计较,自然就跟着她走了。“你从哪儿来 ?”她开始说别的,“北京,我在那儿住过好些年,那时还有城墙,现在拆了, 这事干的多傻,美国人百十年的东西就当宝贝了。地安门大街上现在还卖不卖杏 仁茶?我爱吃,这里中国店卖的杏仁茶不是那个味。走,你跟在我后头,你要不 要色拉,不要,我可要,来一盘色拉舒服。你来一碗汤也行。我们就靠窗坐,我 喜欢靠窗子,这个花园倒好。怎么样,这烤鱼不错吧。我在北京念书,念哲学, 辅仁大学你知不知道,离地安门不远。王光美也是那里毕业的。我书没念完就走 了。我在北京念书的时候很有风头,上台的事都选我,我声音大,胆子大。我对 着人说话最有胆子,有多少人我都不怕。我还喜欢唱歌。那时我会唱很多歌,那 时的歌,唉,好多都忘了,但是《松花江上》那歌不会忘,你会不会唱,嗯?‘ 我的家住在那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她张口就唱,声音不顶大。四下里坐的全是美国人,而在艺术博物馆用餐的 美国人和学校餐厅中五颜六色的学生们不同,他们都是些体面人,曼声轻气地说 话,用刀叉小心地把面前的食物割成小块,很优雅地吃着。我僵着保持着吃饭的 姿势,脑袋不动,用眼珠子溜了一圈,还好,没遇见直视过来的眼睛。但不包括 偶然的一撇,更叫人难堪的是故意不看。我不安了,而且窘,这一首大半个世纪 前唱遍大半个中国的流浪者的歌,满是凄凉和惆怅,这对一个刚到美国来的人的 兴奋心情很有一种尖锐的讽刺意味,让我大觉逆耳。我想打断她,哪里使得!她 眯着眼,对我视而不见,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唱下去,“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 那可爱的故乡,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她在这个旋律上一再重复 着,晃着头,沉沉入醉。我于是不忍,只低了头猛吃,把食物含在嘴里不咽,作 我不得随她伴唱的借口。捱着等她唱完。我坐不住,再三再四想走,她那里肯放 ,再五再六要领我在这一带走走。我敌不过她的武断,开始意识到自己为这顿午 餐付出的代价太昂贵。   路上安安静静,车虽多,人却少。她和我走着,半天碰不到一个人,若是有 了人身边经过,她说话的声音竟也高了,英文也夹带出来了。这谈话不是双边的 ,是单向的,我要是对她说话,她象一个掘劣的球员,不能把我打过去的球接住 再打回来,她压根儿就不想接。她甚至也不期待我接她的球,由它们满地乱滚。 这情形下那有我说话的机会,我试了几次才问出她在美国有三十来年了,她的丈 夫是这所学校物理系的教授。我还试着问她对美国的看法,她的回答却简单的令 人失望:“方便”她说,“在美国生活很方便”她来来回回地说,跟着丢下这话 头,大谈这个博物馆的历史,那栋建筑的来历。那一天我与她盘桓甚久,直到她 说得气短,我听得神散,方别过了。   从此她常来找我,或者有讲座,或者有电影,打来电话要我同去。我那里再 敢。但只要是在校对中被她碰到。她一定不放过我,一定拉了说话。当然是她说 ,我听。她谈话的范围很广,其实懂的也不少,我在学校里学的什么图像学,符 号论她都能跟我谈。只是她的思路不稳定,条理不清楚,用的是妇道人家拉家常 的口吻与神情,那些原配由衣冠楚楚的教授们用庄重的态度传授的学问,被她变 成了一个绕舌老妇人的闲言碎语,由不得叫人生出不烦与不敬。   我若是想打听她的生活,总是失败,有一次我问她在美国有没有工作过,不 料这一问还偏偏得罪了她。她停了半晌,很快地告诉说她做过一些自愿的工作, 图书馆啊,教堂啊。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崩着脸,生硬地对我说:“你以後在美 国不要随随便便地问人家做过什么工作,尤其是这里的老华侨们。懂了吗!”   说来她该是顶有闲的人,但她有一种极其匆忙的姿态。走路是急急的,书包 是鼓鼓的。我不认为这是出于必要,象其他的职业女性,这顶多是她几十年来在 美国校园里转悠染上的习惯吧。有时她与我说话,不及说完,嘎然止住,突然说 要去打网球,丢下我颠颠地走了。她的时间最多的是消磨在图书馆里。她读很多 的书,并且她决不读供人消遣的书,而是一般人不敢问津的哲学书。这是在学校 图书馆做事的小玉告诉我的。小玉是一个上海姑娘,在这个学校里念英国文学, 念到半路觉得不是事,找不到工作,把个博士学位在半道上丢开,从头学起会计 来。小玉百伶百俐的,很会随机应变,这里中国人圈子里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她 在学校的图书馆作半工挣钱,见我常和那妇人在一起就问:   “你怎么常和她在一起?”   “怎么,她有什么故事吗?”   “故事倒没有,神经希希的,见了人就拉住了说话,弄得谁都躲她。”   “她跟我说话,我怎么好意思不理她。”   “她倒好意思哩,她不来管你忙得要死,你倒管她,在美国时间是钱,她让 你听她说话应该付你钱。你去告诉她,职业心理医生听人说话一小时收费八十八 美元,你是业余的,收费减半,四十四美元。嘻嘻。”   “她其实肚子里有一点学问呢,怎么就不找一份工作,也好有点事做。”   “找什么工作,象她那样,我还有硕士学位呢,不过也就是在这里混混,她 什么也没有。找工作!”   “她也可以去念书,拿一个文凭在手上,再找工作就容易啦,这里的中国人 不多是这麽干的。”   “找挣钱的工作,她用不着,丈夫养着就完了。念书,象她那样!学什么哲 学,笑死人了,学出来也没有地方去。她要真懂美国的实用主义哲学也到不了今 天这地步。不如不花那份冤枉钱。闲就闲着,其实也蛮好,我就巴不得闲在家里 作太太呢。织织绒线衫,种种花,读读小说,蛮好的。谁象我和我的先生两个, 人家说棒打鸳鸯,总在两处分着,在一起都不能,更没有闲在家里的福气了。”   “你也不能这麽说,让你闲在家里三十年做太太试试,这又不是在中国,有 左邻右舍三姑六婆的串门说话儿。”   “这倒也是的。不过她什么不能做呢?坐在家里织一件绒线衫,轻轻松松就 有五十美元好赚呢。她倒好,象个没头苍蝇,天天都往这图书馆跑,抱着书看。 还都是些难得死人的书,不知真懂假懂,跟人谈起来天上地下的不知说的什么东 西。有一回找我来谈海德格尔的现象学,还说这现象学和中国的禅宗连的上呢, 谁理她啊。我说,你去找哲学系的教授们讨论去,我这里就管借书还书。从此她 也不来找我答话了。我们这里的人全躲她。嗨,她的先生你见过没有,精瘦的, 头全秃了,我就没有看见他笑过。那个小章你认识,就是那个脸黑漆漆的广东人 ,就在他手下读书,背后老骂他周剥皮,天天盯紧了他的学生早来晚去,因为他 老先生早上八点就去,晚上恨不得八点才回家,学生要在他后面到前面走他是要 骂的。所以啊,老先生天天泡在学校里,他的太太在家是要闷死了。”   “她没有孩子吗?”   小玉对我翻了翻眼睛说:“孩子当然有,两个呢。长大了就搬出去了,你去 说吧。”   小玉的话是不错的。有一次我见她一长一短地在跟图书馆出纳台的人说话, 用得是支离破碎的英文:“你们这里,中国老子《道德经》,会没有?英文的。 老子是什么人,他是大人物,没有人不知道他。人人都应该。我读了哲学家的书 ,西方的,东方的,许多。他的书很好,最好。精彩。你们美国的大建筑师 Wright 学了许多,从他,从老子的理论。现在人们对老子研究开始了很多,我的意思是 ,美国。”在出纳台里的人,一个金发的美国妞专心地修自己的指甲,一个黑人 小伙,支着颐打电话,不出声地笑得颤颤的。另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慈眉善目 ,对谁都和平,手上忙着打计算机,嘴里嗯嗯着呼应着她。她张着眼反反复复地 讲许多话,说完才走。谁都不看,也没人看她。   通常她总是一个人来去,人堆里有她去了,就散。学校的图书馆里照例有一 个休息室,里面有微波炉给人热饭,用五十美分可以在一个自动售货机里买到饮 料。每到中午总有一群中国学生聚在那里吃自己带的饭。她常去,因为在那里可 以抓到中国人和她说话,争执。经常是不欢而散,别人在意,第二回不想再理她 ,她却不在意。见了人就过去。该说什么说什么,说不说是她自己的事,听不听 是别人的事。有一次居然见到她在人堆里高声大气说得轰轰烈烈的,给一群中国 学生围着。听见她正对一个人说;“我没见这样不懂事理的学生,你为什么昨天 在教堂里对人家美国人说中国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有你这样自己打自己脸的人吗 ?在这里不要自己说自己国家不好,你懂不懂?懂不懂!我们这样的,在这里呆 的日子长了,什么没见过!不要自己说自己不好,尤其是国家。这样更叫美国人 看不起。来了能有几天,懂得了什么,苦汤辣水的全都没有尝过。你以为到美国 来了就神气了。你到哪儿还是中国人,中国还是你的。中国真的不好了,你在这 里也一样走不脱。来了能有几天,懂得什么,自己打自己的脸。”   那位被她指说的小子急得脸皮紫涨,“你不要瞎认人,我去了什么鬼教堂, 门朝哪边开我都不知道,你把人认清楚再教训,怎么这样依老卖老的,谁吃啊。 这点道理我不懂?用得着你来对我说!”   “我看着就象你,反正是你们从大陆来的学生,干的好蠢的事,自己打自己 的脸。念了博士怎么了,做人的道理不懂,当了博士也没有用。”有人还嘴了, 想是新来的,就新来的还肯刻薄她两句。她气狠狠的,两只手举着,头发散了, 声音也哑着,但脸色泛红,其实她正兴奋。只要有人答话她就高兴,管他说的是 什么呀。哪些呆老了的,正眼都不看她,舌头在嘴里忙着打扫残羹,一起一落地 喝着饮料,彼此之间扯着淡,喝完,压下要打的饱嗝,乒一声,很熟练地把金属 拉罐扔到墙角落的一个废物桶里去,头都不回地走了。一时间人散了。只她一个 还在空了的桌子前面站着,呆着脸,四下里看。三四个美国学生在另一张桌子上 大谈昨天的棒球赛,旁若无人。我远远的在一个角落里,见她四处张望,慌得转 过身去佯看墙上的布告,半晌回过脸来,松了口气:她走了。   转眼我在这学校已经四年了。这里的中国学生走马灯一般来来去去换了不少 人,一批批新人从国内兴冲冲折腾出来了,一批批老的进公司的进公司当教授的 当教授。今天听说某人买了一万二的新车,明天听说某人贷下了十二万的房子, 欣欣得意,好不热闹。只有她似乎没有什么起色。(不过她的丈夫早已当上了终 身教授,自己的房子和车也早有了)她还是常去图书馆,却不大见得到她与人滔 滔地说话了。更多的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凝了神读书。头发白的更多了,乱着 堆在脑后,衣服也更不讲究了。在美国,体面的女士大冬天里的上等包装,通常 只是一件质量考究的衬衣,下面或裙子或裤子,外头一件大衣裹着,裘皮的更好 。她不管,杂七杂八的衣服,她能一件一件地穿好几层,红绿相间,手上的包也 要拎到三五个之多。福求其简,穷求其繁。有房子有车的教授夫人论理不能算穷 人,她却活出这种格局来。她常常读着读着书,突然地站起来,把书,常常是三 五本,一力地塞回到她的大书包里去,忙忙地走了,背后看去象一堆五色斑斓的 垃圾。   春天又来了,风和日丽的。一天我在校园里正走着,忽见她在草坪的树下坐 着,穿一件红白相间的毛衣和一条翠绿的裤子,甚是扎眼。手上一本书,正读着 。我心里一动,就第二次主动过去和她说话。她虚着眼看我,又象认得的,又象 不认得的,劈面就说:“这篇文章写的好,是讲科学哲学的,我要把它读熟了讲 起来一定容易些。我正在练。”我问她要对谁讲?   她突然火冒起来,很不客气地说,“对谁讲,对空气讲,对着空气我也是可 以讲的!你不要来吵我,我正在练习,你走吧,你忙你的去。”   我翻身就走,全不在意。 【网里乾坤】∽∽∽∽∽∽∽∽∽∽∽∽∽∽∽∽∽∽∽∽∽∽∽∽∽∽∽∽∽            “礼 让” 和 “礼 争”           ——儒家文化和英语文化的一个比较                 ·逸夫·         (一) 做人的君子文化和游戏的绅士文化   如何认识儒家是个复杂的问题。有人把中国近代的落后归结为儒家中的糟粕 ;有人把中国复兴的希望寄托在儒家精神(自然是其中的精华)的复兴。功耶? 罪耶?似乎是个永远的谜。   儒家是个庞大、复杂的思想体系,恐怕不能笼统地将它作为一个整体看待, 而应该就一个个具体的方面进行具体的分析。本文仅对儒家中的“礼让”精神作 一分析。   同“礼让”相对的,可以说是“礼争”。“礼争”大概同英语中的 fair play 相当。 Fair play(从前音译成“费厄泼赖”)的本意是“公平竞赛”或“高尚 游戏”。因此不妨说,重视礼争的英语文化就是重视游戏、玩儿的文化。与此相 对,儒家文化可以说是非常轻视游戏而重视“做人”的严肃的道学文化。   儒家强调“礼让”忽视“礼争”。可是,游戏、竞争是人类的天性,完全否 认竞争的礼让,最终流于虚伪,结果使原本应该公开的、有规则的竞争变为暗斗 、乱斗。所以礼让、礼争两个比较起来,似乎是礼争更为实际一些,更积极进取 一些。同样以讲究中庸著称于世的中华文化和英语文化,一则辅之以礼让,一则 辅之以礼争,近代到现代几个世纪来的发展速度几乎是两极分化地大相径庭。   马克思主义认为生产方式决定一切,其片面性今天已经是十分明显的了。这 里我们可以补充的一点是,游戏方式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社会和文化的发展。   东方和西方的游戏方式确有巨大的差别。在古代,西方王室、贵族热衷的游 戏是狩猎、赛马等等,而中国皇帝、贵族、官僚热衷的是广畜嫔妃、妻妾;虽然 中国皇帝的广畜嫔妃,是在“传龙种以接代”、“培养接班人”这样严肃的“做 人”名义下进行的,表面上并不是游戏。在现代,我们可以看到西方富豪和东方 富豪的游戏趣味也大异其趣。这一点在中国大陆的爆发户令人咋舌的摆阔方式上 表现得尤其清楚。   毛泽东是个中国色彩十足的领袖,这从他唯一嗜好的游戏是玩女人这一点上 就可以看出。而赵紫阳是受西方影响较深的,这也表现在他的嗜好是高尔夫球这 一点上。   曾经读过一篇分析中国象棋和西方象棋差异的文章。其中讲到中国象棋中的 “将”、“帅”蛰居深宫,而西方象棋中的国王却云游四海;中国象棋中的“兵 ”“卒”永无出头之日,而西方象棋中的小兵却可以凭战功晋升。此外,麻将和 桥牌的对比,太极拳和西方拳击的对比等等,无一不反映了中、西文化的对比。   毛泽东在早年写过一篇名为《体育之研究》的很有气魄的长文章,但里面主 要强调的也只是“文明其心灵,野蛮其体魄”,却忽视了西方体育中根本的礼争 精神。这或许同他晚年在“文化大革命”中实际上提倡的“野蛮其心灵”,有某 种内在的联系。   或许我们可以说,文化的差异,主要正是表现在消遣闲暇和游戏的不同方式 上。因为同谋生相比,消遣、游戏是属於较高层次的人类行为。这就好比人在饥 饿时的食品选择,差别并不很大,而在吃饱之后对食品的选择,才反映出了真正 的品味差异。   黑格尔认为“游戏表现了更高等的正经”,因为非实用性的活动比实用性的 活动更能体现人类的自由意志。   因此我们万万不可忽视消遣、游戏文化的改造、建设。在中国大陆的物质生 活日益富裕的今天,这一点尤其迫切。              (二) 礼争的内涵   西方游戏精神的精髓主要体现在礼争方面,让我们来看看礼争的内涵有哪些。   原则上说来,礼争就是有规则的竞争,重要的是要有游戏、竞争的规则。这 种精神在古代的奥林匹克比赛中已经体现出来。   规则必须公正,“记录面前,人人平等”,因此这种体现平等公正的体育游 戏,在中国古代就很难存在和繁荣发展。怎么可能要求皇帝、贵族、官僚和平民 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呢?   但除此之外,礼争的内涵,还包括作好的失败者和好的胜利者。   所谓“好的失败者”,又包括起码的“认输”和高标准的“不服输”两方面 。“认输”就是老老实实地公开承认失败,而不是棋输了就掀棋盘,竞选输了就 不认账,搞兵变、镇压。“不服输”就是虚心向胜利者学习,再光明地向对方挑 战,努力超过对方,但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样往往不择手段的报复。   同“不服输”相比,“认输”更为基本,而“不服输”这一高标准,不是对 所有输者都适用的,需要实事求是地量力而行。事实上,只要做到第一点就可称 得上一个好的输者了。如果过分强调后一点,结果往往画虎不成反类犬,而成为 用耍赖手段弄垮胜者的输不起的人。西方人在说到“作个好的失败者”主要偏重 前者,而中国人在说到“作个好的失败者”时,则往往偏重后者。因此,中国人 很需要加强前一种“好的失败者”的意识。海外民运团体中多次发生过的选举风 波,也说明了“输得起”精神在中国文化中的严重缺乏。   所谓“好的胜利者”,也包括起码的善待、礼遇失败者,尊重失败者的人格 ,例如不向对方施加人身污辱和迫害,甚至高标准地赞扬对方。   美国独立战争胜利后,并不追究亲英分子的“卖国”罪。其实,这些人在独 立前作为大英帝国臣民而忠于英国,并把独立分子视为“背叛祖国”也是完全可 以理解的。美国南北战争后,胜利的北方也不追究南方的分裂分子,对于南军统 帅李将军的人格至今赞扬备至。而李将军的伟大人格,也包括了彻底认输的礼争 风格:战争一旦失败,就老老实实带头作个守法公民。   又如上届美国总统选举中,布什和克林顿,互相攻击(但不能造谣),相骂 自然无好言。但一旦选举结果出来,布什即向胜者克林顿道贺,并且称赞他的竞 选表现之佳,并保证做好权力的移交工作和协助下一届政府的工作。而克林顿也 称赞布什在总统任期内的贡献。这样互相称赞对方,显然对双方都有好处。败者 赞扬胜者,可表明他是败于高手,这样才能显示自己本也不弱,保留了更多的体 面。而胜者赞扬败者,可表明对方本是强手,而自己则更强一着。西方选举后互 相盛赞对方,这可说是礼争风格的臻极发挥。             (三) 礼争和政治文化   上述讨论已经表明,礼争精神虽然起源於游戏,但其一旦扩展、渗透到政治 生活中,对於社会的发展能产生巨大深远的影响,而成为一种政治文化。   一部中国现代史,可以说是一部缺乏礼争精神的不择手段的政治斗争史。袁 世凯预感到国会选举对他的威胁,就派人暗杀了宋教仁,令中国的议会政治功亏 一篑。五·四运动时学生的火烧赵家楼,虽然大方向正确,但手段不合法。这种 “只要大方向正确,什么都可以乱来”的逻辑,后来就发展到了湖南农民运动的 给地主戴高帽游街,又发展到了“文化革命”的游街批斗。国共两党的对抗中, 双方用“匪”互骂,“白匪”、“蒋匪帮”、“共匪”、“赤匪”,无所不用其 极。五年前的六·四事件,共产党眼看动用宣传、对话等和平手段对付不了学生 和民众,就使出了武装镇压的手段。这种手段,是否合法且不去说(按理说动用 军队的战争状态必须有全国人大批准,可六·四事件至今没有人明确承担下令开 枪的责任),离公平对抗的礼争精神也实在太远了,一个掌握了全国主要宣传机 构的政府,竟然在宣传上斗不过一些乌合之众的民众,最后就用枪炮、坦克去对 付手无寸铁的民众,这无论如何是很可悲、可耻的。   令人欣慰的是,近年来中国的政治生活中开始出现了一些礼争的迹象。如国 、共两党不再以“匪”对称了,而承认彼此为一政权。共产党政府对民运人士也 能比较实事求是地以“持不同政见者”对待,而不是动辄以“流氓、暴徒”称呼 。这些,都表现了对对方的起码尊重。我们不可小看了这些迹象的深刻意义。希 望以这些迹象为开端所启动的中国政治的良性互动,不要再为六·四一类的恶性 事件所中断。   半个世纪前,鲁迅先生大声呐喊“费厄泼赖应该缓行!”鲁迅先生是激烈反 封建、反儒家传统的,他的反对礼争,大概同他把礼争看作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有 关。其实这是个误会,礼争恰恰是儒家文化中所缺乏的一个因素。半个世纪过去 了,我们是否应该大声呐喊“费厄泼赖不可缓行”了呢? 〔寄自 bingfu@scf.usc.edu〕              国 子 的 监 狱                ·方舟子·   我国古代的最高学府称为国学,有太学和国子学两种。太学的历史相当悠久 ,至少可以上溯到西周,至东汉达到了极盛,汉质帝时太学生竟多达三万人,成 为与宦官集团相抗衡的主要力量。晋武帝时又另设国子学。国子是指“公卿大夫 之子弟”(《周礼》郑玄注),表明其教育对象乃是贵族子弟,与更具平民色彩 的太学并立。隋炀帝时始称国子监。   到了明朝,只设国子监,不设太学,因此国子监同时接收由皇帝指派的贵族 子弟和由地方官保送的平民子弟,分别称为官生和民生。就象“国子监”这个名 称所表明的,当初立学的用意主要是为了训练贵族子弟,在一百五十名定额中, 官生占了一百名。以后国子监的规模越来越大,民生数目越来越多,官生反而越 来越少,到了洪武二十六年,八千一百二十四名学生中,官生只有四名,国子监 已成为培养民生当官的学校了。   国子监的教育方针,是“奉监规而训课之,造以明体达用之学。以孝弟礼义 忠信廉耻为之本,以六经诸史为之业。务其各以敦伦善行,敬业乐群,以修举古 乐正成均之师道。”说得很动听,其实一言以蔽之:作官。在明初,国子监学生 (监生)的官运确实非常好。朱元璋是白手起家的,改朝换代之后从朝廷到地方 各级机构需要大量的新官僚去填充;明初又屡兴大狱,胡案、蓝案、空印案、郭 桓案,把大大小小的官员杀得一干二净,靠三年一次的科举是远远不够供应的, 监生们也就大走官运。光是洪武十九年这一年,竟有千余名监生走马上任,去填 补因为郭桓案杀掉数万人之后遗留下来的空缺,甚至一出校门就当上了从二品的 布政使(省长)。   在朱元璋看来,理想的官员应该是对皇帝绝对服从、没有独立思想和人格的 奴才,因此在他的亲自设计下,国子监成了候补官僚的集中营,学子的监狱。学 生们一进入国子监,便在身心两方面都失去了自由。   “监”字在此读去声,自然不是指监狱,而是跟钦天监、上林苑监一样,表 示官署。确实的,国子监与其说是学校,不如说是学官的衙门,官员即老师,老 师即官员。我国自古以来,就是实行政治和教育不分的“政教合一”,今天的重 点大学的老板是共产党,校长是厅级干部,而当时的国子监的老板是皇帝,其最 高长官——祭酒也是从四品的不大不小的官,以下从司业、监丞、博士、助教、 学正到从九品的学录,无不是朝廷命官,任免都出自吏部。按照规定,国子监这 个衙门每天都要升堂,祭酒和司业坐在堂上,其他属官按次序站在两旁,接受监 生的朝拜并质问学业,与其他衙门的升堂办公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衙门的第三 把手是监丞,虽然是正八品的小官,却是直接管理教员和学生的“现管”,不但 管监生的操行,而且还管教员的教学成绩。监丞的办公处叫绳愆厅,实际上也就 是执行处罚的刑场。监丞有一本记过本——集愆册,凡是监生犯规,初犯记过, 再犯则带到绳愆厅,按倒在厅中的行扑红凳上,由皂隶行刑,用竹蓖打五下,三 犯打十下,四犯则另外处置:开除,充军或罚充吏役。   监规是朱元璋钦定的,起初只有八条,后来越定越详细,竟达到了五十六条 之多。就象现代监狱的犯人要穿囚服一样,监生也要穿御定的制服——褴衫,不 许穿常人的衣服。进了这座大监狱,吃住都在里面了,不能随意出入,要出去, 先要获得教官的批准,领“出恭入敬”牌(所以后人干脆把上厕所婉称为出恭) ;想请假或回家,是要皇帝亲自批准的,最好别动这个念头。饮食由公家包了, 吃的是大锅饭,会餐的时候禁止喧哗,更不许议论伙食的好坏。朱元璋自己是参 加地下行会发的迹,深知群众组织的厉害,因此绝对禁止在监生之中有任何组织 的存在,你想组织“高自联”?等着杀头吧。连班与班之间都是禁止来往的,甚 至对人对事的任何批评都是绝对禁止的。凡是违反了这些规定,都是“痛决”, 就是带到绳愆厅把你痛打一顿。最严重的犯规是“毁辱师长”“生事告讦”,处 罚是“定将犯人杖一百,发云南地面充军。”简直就是一部微型的刑法。而怎么 算“毁辱师长”“生事告讦”,那是可以由学官随意解释的。   不用说,监生的功课一定是很紧的。而读的又是什么书呢?最重要的自然是 “朱选四卷”——《大诰》初编、续编、三编和《大诰武臣》,那是朱元璋亲自 写定的训词,列举他所残杀的官民的罪状和处决方式,族诛、凌迟、枭令、斩、 挑筋、去膝盖等等,对这些血淋淋的记录,监生竟被要求每三日背一百字。监生 将来是要当官的,因此《大明律》也是必学的。四书五经是儒家经典,当然也是 必读书,要求也是每三日背经一百字,四书一百字。必读书中还有刘向的《说苑 》,因为朱元璋认为这本书记载的许多言行,“深有劝戒”,可以用作修身教材 。自然,还必须指定一些大毒草作为禁读书,首当其冲的竟然是四书之中的《孟 子》。洪武三年,朱元璋开始读《孟子》,读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这些话,正刺着了他的痛处,大发脾气,下令国子监把孟子逐出文庙。但《 孟子》在全国读书人的心目中的地位已无法动摇,想完全禁止是不可能的,朱元 璋便组织了一个《孟子》审查委员会,出了本《孟子节文》,把好端端的一本《 孟子》删得七零八落,共删去八十五条,只剩下了一百七十条,作为命题、取士 的范本。除此之外,象苏秦、张仪等人的言论,也是“宜戒勿读”的,这样一来 ,《战国策》等经典著作也大有问题了。   再严酷的规定,只要执行者可以通融,大家还是有活路的。不幸,洪武十五 年新落成的国子监的第一任祭酒却是以“极意严刻”著称的宋讷,他不仅是监规 的起草者,而且是监规的最忠实执行者,监生们也就一个个给逼上了绝路。宋讷 本是元廷降臣,历史不太清白,因此要秉承上意,努力工作以博取朱元璋的欢心 。史载他“严立学规,终日端坐,讲解无虚晷,夜恒止学舍。”简直就是不分昼 夜地为朱元璋卖命,以监为家。然而生性多疑的朱元璋对他也不能完全放心,有 一次派了一个画工去偷偷画了宋讷的坐相回来。朱元璋见画像上的宋讷面露怒容 ,更加怀疑,把宋讷召来问是怎么回事。宋讷说是那一天有一个监生摔倒打碎了 一个茶杯,他自己觉得没管教好,对不起皇上的信任,正坐在那里自责呢。他的 这番回答大概很让朱元璋高兴,但我们由此也可知宋讷是怎么样的一种人了,因 为学生无意打碎一个茶杯就整天生气,则那些犯规监生的下场可想而知。朱元璋 对大臣搞严刑峻法,宋讷便也对监生来个严刑峻法。每个月都有监生给他逼得自 缢身亡,而他对死尸也不放过,一定要亲自验视才准收敛,时人认为其严酷比周 兴、来俊臣有过之而无不及。其所作所为连心存天良的教官都看不下去了,学录 金文征向朱元璋抱怨说:宋讷办学太严,饿死了不少监生。但朱元璋不予理会。 金文征便串通同乡吏部尚书余□〔火气〕,由吏部令宋讷“致仕”(退休)。宋 讷当时已七十多岁,也早该退休了,当他去向朱元璋辞别时,说出自己的致仕并 非自愿,乃是有人暗中捣鬼。朱元璋大怒,问出原委,把余□、金文征一干人都 杀了,把他们的罪状在监前张榜示众,又让宋讷继续当他的祭酒,直到以八十高 龄死于任上。宋讷死后,儿子宋复祖继承父业,当了国子监的司业,也跟老子一 个德性,有敢违背他老子立下的监规的,“罪至死”!   在重重压迫下,东汉太学生的造反精神在明初监生身上早已荡然无存,偶有 不满,也马上给极残酷地镇压下去。洪武二十七年,监生赵麟受到虐待,贴出大 字报抗议。按照监规,最多只能算他“毁辱师长”“生事告讦”,杖一百后充军 ;然而朱元璋对此如临大敌,法外用刑,把赵麟杀了,在监前枭首示众。第二年 又颁行赵麟诽谤册给国子监,让大家都知道“动乱真相”。又过了两年,朱元璋 对赵麟事件依然念念不忘,召集国子监的官生一千八百多人,在奉天门前训话整 顿学风,警告赵麟之流的一小撮动乱分子“我们是不怕流血的”:   “今后学规严紧,若无稽之徒,敢有似前贴没头帖子,诽谤师长的,许诸人 出首,或绑缚将来,赏大银两个。若先前贴了票子,有知道的,或出首,或绑缚 将来呵,也一般赏他大银两个。将那犯人凌迟了,枭令在监前,全家抄没,人口 迁发烟瘴地面。钦此!”   而之所以会发生这场风波,乃是因为教员特别是祭酒没有尽心管教,思想政 治工作放松了:   “近年着那老秀才每做祭酒呵,他每都怀着异心,不肯教诲,把宋讷的学规 又改坏了,所以生徒全不务学,用着他呵,好生坏事。”   怪罪下来,教官们也难逃厄运了。三十多年来的历任祭酒,或被杀,或被流 放,在任上得善终的,竟然只有那位毫无人性的宋讷。 〖作者注〗 本文所引史料参见《明史》“选举志一”、“礼志四”、“宋讷传 ”、“钱唐传”,《明会要》卷二十五、三十七,赵翼《二十二史札记》卷三十 二,以及吴晗《朱元璋传》(一九四九年版)第四章第三节等书,不一一注明。 〔寄自 fangshim@student.msu.edu〕 【网萃】∽∽∽∽∽∽∽∽∽∽∽∽∽∽∽∽∽∽∽∽∽∽∽∽∽∽∽∽∽∽∽          ◇ 凯 ◇ 丽 ◇ 听 ◇ 歌 ◇      凯丽老汉,话多真的少。敬名利而远之,云游四方。去年      春上到ACT,後来到IRC。以诚待人,群而不党,与      各位共度人生大好时光。——94年6月 美国俄州哥城                 歌 剧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名叫帕瓦洛蒂的歌唱家随意大利米兰歌剧院去北京演 出。我的一个朋友拉我一起去排队买票,他是每天在水房里唱《我的太阳》的美 声爱好者,我却是五音不全,连《东方红》都不曾完整地唱过。原不想去,可听 说要通宵排队,好事本性作怪,便同意了。   吃过晚饭,找出一个马扎夹在自行车后衣架上,两人兴冲冲地直奔北展剧场 。还不到晚上八点钟呢,票房窗前面已经有六、七个人了,大概是不好意思显得 太积极,只是零散站在那里,没排成队。我把马扎放下,问了一声,“有队没有 ?要是没有,我就是第一了。”那些人顿时就急了,“我六点钟就来了!”我微 微一笑,那就排起来吧。弟兄们论定座次,依序站好。   众人边排边侃着,看着队伍慢慢变长,心中挺得意,觉着早来算是做对了。 我后面那个中年人津津有味地讲着意大利歌剧唱法与中国京剧唱法的异同,时不 时地哼上几句来加强效果。敢情京剧戏迷还有爱好西洋歌剧的。我好奇地问他的 专业是中还是西,他却说他是皮革行业的工程师,家中父兄都是中央音乐学院的 ,只有他一个人“献身社会主义建设”。   快十点时,忽然下起大雨,排在前面的人尚可在票房遮檐下躲雨,其他人就 只好缩在雨伞雨衣之下了。   开来一辆电视台的车,记者跑来问大家为什么冒雨熬夜排队买歌剧票,自然 听了一耳朵的豪言壮语。轮到我时,我告诉那记者我是倒票的,大家哄笑起来, “没错,这俩一来就想把我们都挤到后边去。”记者严肃地问,“十块钱一张票 不是已经很贵了吗?”我大大咧咧地答道,“帕瓦洛蒂在纽约年年演出,最便宜 的票也要十几美元呢。北京就这么三天,倒出个五十一百的不算希奇。”记者很 义愤填膺的样子,“你是干什么工作的?”我连眼皮都没眨就说是大学教师,却 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挤兑北大还是该给清华栽赃。我的朋友赶快为我解围,“家蹲 大学‘屋里’系,您不要太认真嘛!”   一夜下来,侃得口干舌燥,天亮后看着后面那几百人乱哄哄的,觉得这一夜 排得挺值。   票自然不差:三排十五座。可几天后宣布改到人民大会堂去演,换的票是二 楼十排的。原来是因为首场成功,政治局什么大人物要领一大夥人来看。怒气冲 冲地去了,还算运气好,混到了一楼二排一个边座。帕瓦洛蒂果然名不虚传,唱 到《我的太阳》时远比录音带上的那次好。他大概是第一次在万人室内剧场里演 出,又喜欢观众的热情,居然加唱了六、七首。可恨的是乔石那家伙迫不及待地 要回家,径直走上台去献花,生生地把演出掐断了。   总算比几年后在纽约的一次遭遇还强点儿。   那次我去加拿大领馆办签证,上午九点多填好表格交上去,让下午两点取。 从没去过林肯中心,决定趁机去观一观。   到了那里见到不少人正往大都会歌剧院里走,大概是白天开放参观吧,纽约 不少公共建筑都这样。进去先到票房看了看,弄不清楚那座位分类(各剧场往往 用不同名称),便找到墙上的联络图细看起来。   “怎么,想看今天的彩排吗?”扭头一看是一位老先生,手里拿着两张票, 大概是正要退余票吧。   “好啊,可我只能要一张。”   老人笑了,“我也只能给你一张。”   我接过票,“我该付多少钱?”   “这票不卖的。我给剧场捐了钱,他们送给我的票。”   我谢过老人便随众人向剧场里走去,敢情那些人不是旅游客。进去之後喜出 望外地发现座位很好,在二楼正面第三排中央。打开节目单一看,居然是帕瓦洛 蒂主演。我转过脸对老人说,“我没看过这 Luisa Miller 。”他点点头,“这 出剧不常演,我也只看过三次。”   看到我满脸狐疑,老人解释说他从前一直是做剧场管理工作的。我环视四周 ,问道,“得有三千座位吧?”老人脱口而出,“三千七百八十四个。”我说没 想到大都会歌剧院的剧场会这样新,老人说这是新址,他扭头问老太太,“有二 十多年了吧?”老太太一板一眼地说,“首场演出是在一九六六年九月。”   乖乖,碰上会家子了!赶快抓住机会请教。照他们二位讲的,这意大利歌剧 的戏迷跟京剧的戏迷差不多,都是那么一小撮死硬分子,早把传统剧目听了个滚 瓜烂熟,听了上句就知道下句应该怎么唱,如果听着跟心里的蓝本不同,便要决 定该叫好还是该起哄。我听到这儿,顿时来了情绪,“怎么,咱们可以起起哄吗 ?”老太太说,“这里不行,得去意大利。纽约人太假正经。”这倒是,后来有 一次我穿着牛仔裤去看晚场歌剧,左看右看只见到两位同道,别人都是下班后换 了衣服才去的。日间着装彩排与正式演出一样,只是时不时要拍些演出照,但观 众不用正经着装。   中间休息时那两位又向我传授了一些在纽约看戏的省钱之道(何处有半价票 售、什么戏可以买高层票加望远镜之类诀窍),最后加了一句,“别指望好座位 ,买散票的人能弄个三楼就不错了”。出来时我特意到票房看了一下,果然只有 四楼至六楼的票了。象我蹭的那个座位,即使我想出那一百零二元也买不到。   不懂意大利语,可喜欢听好嗓音,因此那天过得很愉快,可回到加拿大领馆 时人家已经关门了。                 闻 琴   幼时的“歪脖拉”不算,正经听提琴独奏是解放后的事了。听的次数不多, 却净是高手演奏:艾萨克·斯特恩、耶胡迪·梅纽因、马友友……自己不会,则 听起来特理工,对声学特性很敏感,真对不起作曲家。   在红塔礼堂听过斯特恩(的琴)后,总怀疑中央乐团的琴是地摊上买来的。 有一次听中央音乐学院的年轻教师乐队演出,注意到一丝独特琴声,仔细听听, 觉得是第二小提琴部的首席。散场后特意去核对,“对不起,如果我这种外行夸 您琴艺精湛,那是虚捧,对您不恭敬。我觉得您那把琴的音色跟别人的不一样, 不知是拉法不同还是琴本身也不同?”那老兄很局气,一点也没恼,认认真真告 诉我说他那把琴是全国小提琴制造大赛的第一名,确实比其他人的要稍好些。我 又对他提到从前听过的另一把好琴,“梅纽因奖获主汇报演出时,青年组第四名 王晓红的琴声很突出”。他点点头,“不错,听说她那把‘红棉’是获奖的特制 琴。”   记不清那位是否叫王晓红了,但对她的演奏则印象很深。十五岁的小姑娘往 台上一戳,根本不象那类十指纤纤的“典型”提琴手,说句不恭敬的,十个指头 粗得一把胡萝卜似的,拉起琴来那力度象是拉锯。可一首布鲁赫的狂想曲(?) 拉得出神入化,连我这乐盲都听得如醉如痴(事后特意请人把她那天的录音复制 了一盘。来美国后听别人拉过同一曲子,却再没那种感受了)。跟我一起去的朋 友夸同台演出的少年组第一名,可我觉得那位远没有青年组第四名的功力。我们 俩都是老外,便揪住一位内行请教,果然是我猜对了。   这种不十分理工的听法只是偶尔为之。一次听欧文·扬拉大提琴,也是听进 去了,似乎有点儿明白什么叫“琴声如歌如吟”了。王健的大提琴演奏只(正式 )听过一次,非常好,但他是名人,我也许有些先入为主了。看过《从毛〔泽东 〕到莫扎特》那部纪录片的朋友们不知是否记得那个为斯特恩表演大提琴的九岁 娃娃,当年那“拉锯的小木匠”如今是世界级的大提琴演奏家了。   从来不跟音乐家讨论演奏,倒不是怕丢面子,而是根本不知说什么。有一次 梅纽因国际学校的学生到北京演出,一位年轻的女士(张X怡?)拉了一段曲子 后全场掌声雷动。接下来正是中场休息,邻座一位陌生人转头对我感慨道,“真 不容易,亏她能把这段拉得如此流畅”,我惊惶地交待了我的乐盲身分。自己不 演奏,便很难欣赏别人的妙处。这是我在音乐厅里的致命短处。   虽然谈笑无鸿儒,却是往来无白丁。尽管乐盲,可命好,在中国美国听的多 是高手演奏。初来此地时听人批评本城乐团,还不以为然,觉得不可能那么差。 后来去听了一次,怎么说呢,“好象他们的乐器质量不是很好……”   当然要重在欣赏,而不完全在水平。坐在钢琴旁敲出一串乌七八糟的音符, 外人听了大概要倒胃口的,自己却以为是即兴创作,还觉得挺抒发感情呢。有一 次别人实在听不下去了,过来商量,“您确实弹得很好,不过能不能歇会儿,也 让我专心看几页书。”             初 品 “啃 泥 鸡”   听弟兄们在网上夸 Kenny G,不由得好奇心盛,去听了一场 Kenny G 的音 乐会。离规定开场时间还差两分钟呢,就见灯光暗了下来,一条壮汉在电子乐队 伴奏下引吭高歌,时不时又拉来一位女士共唱,清一色的流行歌曲。因为不是摇 滚音乐会,我没带抗噪音耳塞去。坐在离台角最近的座区里,正对着一组扬声器 ,吵得要命。好在这显然是在“跳加官”,等观众都入座,正主儿就该出场了。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是这一套。是我走错门了,还是节目改了?整个一个 “上骗受当”!唱到一首迪斯尼动画片插曲时,我的眼皮已经沉重得睁不开了。   如此四十五分钟后,宣布节目结束——居然还有人往台上扔鲜花!   那壮汉临下台时高呼了一声, Enjoy Kenny G!敢情还有个盼头,场间休息 十五分钟之後才是正戏呢。   Kenny G 出场,长发披肩,着便装上衣与牛仔裤,脚登一双暗淡无光的黑皮 鞋;手持一件乐器,看着象唢呐似的。刚吹了几个音符,就听到全场欢呼。显然 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他吹的是什么。听上去很欢快明朗的,但似乎与我在网上听 到的评论有差距:在那五人电子乐队伴奏下,显得过于喧嚣喜庆。   到第二首时,换了兵器,是爵士乐队中那种萨克斯管。与先前相比,多了个 较粗的喇叭口。大概两个都叫萨克斯管?这次乐队更加欢腾,鼓乐喧天,颇具摇 滚气魄。这就是诸位津津乐道的轻音乐?   如此数曲之後,气氛逐渐缓和下来。Kenny G 换上那“去了喇叭口的萨克斯 管”,刚吹了一句,又是全场欢呼。这次乐队没有大凑热闹。 5 1 2 3 5 7 - ---(635-) ,美妙的旋律,悠扬的乐声,全场静静地听着。 紫色的暗淡灯光照在 Kenny G 的脸上,背后的强光衬托着毛茸茸的淡色头发, 金黄色的萨克斯管上时时反射出蓝色光芒,象是神秘的火舌在跳动。   一位着黑色礼服的妇人坐在轮椅上,被友人轻轻地推到前排一端,正在我左 前方两米处。Kenny G 边吹边走过来,站定在台角,低头望着那妇人,目不旁视 地吹着。妇人仰首看着 Kenny G,如痴如醉,直到一曲终了,才缓缓地合起双掌 ,无声地说着 Thank you。   网上诸君评过的大概是这些抒情的演奏吧(多由钢琴相伴),大约有四、五 首。不知是否有 Summer ,如果有大概是那首用了满场绿灯的。                喀 秋 莎   骑自行车沿街南下,见路旁一个小餐馆的招牌上写着“俄罗斯茶室”,不禁 想起当年纽约市卡内基音乐厅对面那家“俄罗斯茶室”。触景生情,便弯进去加 餐。哪曾想到这“怀旧”会远远超过三年前的纽约,一直回到中国,回到那遥远 的年代……   刚进门就听到熟悉的乐曲,一时却想不起是什么。定睛望过去,见到两位老 者坐在屋角演奏,白衬衣、彩色宽腰带,黑色马靴,一架手风琴,还有一件类似 曼陀琳的乐器……这一切看上去听上去是这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我迟疑地对女侍者说,“我好象听出这首曲子是……”她微笑着说,“真的 ?这是《喀秋莎》啊。”   啊,《喀秋莎》!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漫的青纱。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     歌声好似明媚的春光。     ……   曲终,几位顾客鼓起掌来,我却还在那里发愣,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脑海 里现出北海的白塔、红墙、蓝天,跟莫斯科第四十七中学初一(六)班的友好通 信,谢尔盖、米沙、柳芭……   接下来的几首曲子也都很耳熟,邻桌的那对老年夫妇轻声地跟着唱起来,另 一桌的中年汉子干脆手舞足蹈。我拼命地想记起哪怕是一首曲名,有的甚至能反 复哼上几遍可就是想不起来叫什么。   这时侍者来问我是否选好了菜,我赶快拿起菜单,还没打开就要了一份红菜 汤。打开菜单扫了一眼,居然有道菜叫作“莫斯科之夜”。我得意地对侍者说, “我会唱这首歌,用俄语。”   她扬手对乐师们用俄语说了句“莫斯科瓦”什么的,屋里马上响起了那悠扬 的曲调,所有的顾客都放下刀叉,望着我。天哪,我可是从小五音不全,怎么闹 出这国际玩笑来了?谢天谢地,那帮人只顾自己唱了,没注意我在那儿扮南郭先 生。   “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今天我在美国小城餐馆里见到的还是那些 自豪的苏维埃人吗?他们还在红旗下挺胸立正高唱“我们的祖国多么强大”吗?   见过红场上的白雪,听过珍宝岛的炮声,如今却忘掉了那敌国怨恨,只记得 《莫斯科郊外的夜晚》;一声何满子,一曲《喀秋莎》。 ※※※※※※※※※※※※※※※※※※※※※※※※※※※※※※※※※※※ ※                                 ※ ※ 本期编辑:蠢侠                         ※ ※ 审稿:  竹人、古平、方舟子、呆子、台北阿生、冬冬、灰人    ※ ※ 校对:  散宜生                        ※ ※ 联系邮址:方舟子〔fangshim@student.msu.edu〕          ※ ※ 发行:  ACT(USENET News Group alt.chinese.text)     ※ ※ 存档:  anonymous ftp ifcss.org, cd org/xys (GB format) or  ※ ※      act/archive/magazine/xyusi.hz (HZ format).      ※ ※ 订阅:  订阅(停订) uuencode GB版,请寄一单行电子邮件至  ※ ※      cx3575@coewl.cen.uiuc.edu,写明 SIGN-ON (SIGN-OFF)。※ ※ 版权:  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作者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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