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 ※         1996/05 (第二十八期)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等方 ※ ※ 面稿件,目前设四个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露集】(诗 ※ ※ 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小品)和【网萃】(中文网 ※ ※ 佳作选)。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版专题增刊。      ※ ※                                 ※ ※※※※※※※※※※※※※※※※※※※※※※※※※※※※※※※※※※※                  §     我们进化         §布考斯基(瓦克译):卷首诗                  §  查尔斯·布考斯基        §                  §【牛肆】 一开始好象性交是件大事,     § 接下来——社会良知,       §希白:老教授传奇 再下来是知识上的成就,      §胡汉鬼:gay 再从那以后            §红荷:敞开心扉 一些人热衷于宗教         §伊可:打工点滴 其余的投入于艺术。        § 那以后开始了金钱的聚集      § 在金钱的聚集以后         §【丝露集】 我们假装             §祥子:歹徒乙 钱又无关紧要。          §方舟子:房中夜谈 后来是健康和业余爱好,      §李巨:无题 旅行,最后便只是坐在四周     §双愚树:爱的传奇 模糊地想着一些模糊的事情,    § 在花园根植            § 憎恨苍蝇,噪音,坏天气,蜗牛,  §【网里乾坤】 粗鲁,意外的,新邻居,      § 旧朋友,醉鬼,抽烟,性交,    §萨德(习之译):神父与垂死者的对话 唱歌,跳舞,自以为是的人,    §加缪(晓杰译):一个文人 邮递员和大麻。          § 它给人不安:侍候         §【网萃】 死亡。              §                  §俗人:俗人俗话 〔瓦克译〕            § 〔hxue@PEGASUS.RUTGERS.EDU〕 §                  § 【牛肆】∽∽∽∽∽∽∽∽∽∽∽∽∽∽∽∽∽∽∽∽∽∽∽∽∽∽∽∽∽∽∽ ◆            老 教 授 传 奇                ·希 白·   文革期间,全院上下经常开会割知识分子尾巴,老教授对此颇不以为然。一 次上课讲解角动量守恒,便试举一例说明这猫之所以能从高处摔下而不致摔死, 奥妙全在摇尾巴翻身的功能上。并说,这猫尾巴是万万割不得的,一割就要摔死 。此言既出,老教授遂被定为重点割尾巴对象。   七十年代初,老教授重返讲坛,为工农兵大学生讲授普通物理,台下每每茫 然不知其所云。一日,当老教授讲到在保守力场中一个物体所作的功与路线无关 时,大家终于恍然大悟,赶紧跑上台去,将老教授揪下来狠批一通。此后,老教 授只得将保守力场改为中心力场,将与路线无关改为与路径无关。   改革开放以后,老教授焕发青春,经常出外参加学术活动。一次在火车站, 售票员怎么看他都象乡下老农民,便怀疑地问:你是教授?教授立即挺起胸脯说 :对,我就是教授,教授都是我这样的。说完昂首上车,上得车以后,将行李往 架上一放,转身掏出钥匙却怎么也打不开箱子,随眼一瞥,边上还有一个与自己 一模一样的箱子。顺手将钥匙往孔里一插,砰然箱动,里面全是一百一张的大面 值钞票,吓得他赶紧合上箱子,直愣愣地坐着想了半晌,最后竟悟出一条定理: 有钱自开他锁,无钱己锁不开。   八十年代末,老教授退休在家,孤身一人。一日,从食堂买了两个馒头,备 了二两酒,正叹无人相伴,一只灵气十足的老鼠从角落噌噌噌爬到教授桌前,眼 睛愣愣地望着教授。教授会意,将馒头掰开,分一半放在老鼠面前。老鼠用鼻子 嗅嗅,围馒头转了一圈,眼睛又望着教授手中的酒瓶,教授斟了一杯酒,倒在馒 头上。于是,他二位你一饮我一啄地吃将起来。酒过三巡,老教授已感醉意,正 轻飘飘准备上床休息,却见老鼠瞪着猩红的双眼关切地望着他,直到目送教授安 顿睡好,这才一摇一摆回角落去了。 〔寄自 wfei@PHYS.KSU.EDU〕                GAY               ·胡汉鬼·   这事发生在十年前,我当时从沈阳因公出差进京。那天下午,我正在北京火 车站前邮局外的公共电话亭打电话,一位小个子男人走过来等在一边。他看起来 三、四十岁开外。不一会儿,他就趁我打电话间隙开始聊上了。他说,他能听出 我的东北口音,天知道哈时候俺们的口音带上了茬子味儿。他告诉我,他也是从 沈阳来京出差,很高兴在异地碰到“老乡”。   我们很快进入了融洽的交谈。东北人热情豪放,陌生人之间一点不陌生。我 同他坐在长途电话等候室里边等边唠。我告诉他,我准备给在深圳的女友(前任 )挂电话,等等。随着谈话的逐渐深入,他开始越来越多地夸起我来了。比方说 ,他说我的鬓角很漂亮(当时鬓角较长),并且他还用手摸了摸。这举动使我感 到稍有点不舒服且困惑,然而我不想破坏掉投机的谈话……终于,他把手放到了 我的老二上面,并拉我的手去触摸他那鼓起的老二。这下让我心里一惊,明白了 他可能是个什么样的人。而我还不得不同他一起不动声色地坐着,等待我的重要 电话!   当我打完电话转过身来,发现他就在我后面一直站着听,并等着和我一起离 开。   我走出电话室奔汽车站而去,并试图对他好一点。我正在考虑如何礼貌地摆 脱他时,一辆104号公共汽车开了过来。我们上了车后,我买了两张到王府井 大街的票。当汽车到站后,我是又拍肩膀又打后背(比正常的要重)地将他半推 半弄请下汽车。车马上又开动了,我从车上假装随意地向他招手致意。他站在马 路边上,带着一点迷失、困惑的表情看着我,并象老朋友一样朝我喊道,“回沈 阳后别忘了上俺家来玩”。   后来,每当我在沈阳市骑车路过中兴街(那位老兄住那一带)时,想起这一 个半钟头里发生的事,只能冲自己一笑。 〔寄自 xz14@cornell.edu〕 ◆            敞 开 心 扉               ·红 荷·   有人说,把心里的事留给自己品尝,与别人无关。也有人说,心中的东西, 流泻于指间,或许能更好地达到心的平和。我更赞同后一种说法。   我从前不太表达自己的真实感觉,这是成长过程中自然而然形成的。在外面 总是温温淑淑的样子,太爱美,也看重别人的感觉。可自己活得不快乐,心理活 动多,常常翻江倒海地不平衡。   生活是具体而活生生的,无论你怎样超脱,也超脱不了人的正常感情,和心 理承受的极限。   撞过南墙以后,痛苦,消沉,反思。却发现,归根到底,原来虐待自己的, 正是我自己!   某一天,忽然之间,向往明朗、渴望真实的愿望,占据了我体内所有的空间 。美感认识也从简单的表象美转移到真实美的一层。思想上,从纯理想主义向现 实主义过渡了一点。   心里的话,说出来后有种释然的感觉,生活也随之轻松了许多。这也是一种 接受平常生活的态度,这种态度中,透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他人深层的接纳。   这也是一种接受自我的人生态度。这个我,虽不完美,却仍然美丽而可爱。   自己曾太笨?太傻?太幼稚?太不幸?太无情?太无奈?太……就让它们涌 出心田,随风飘去吧。   让生活厚重的积淀鲜活起来,托起我们深藏的如烈酒般的挚热情怀。   敞开心扉。生活,原来是可以这样的光明和美丽! 〔lwang@sciborg.uwaterloo.ca〕 ◆              打 工 点 滴                 ·伊 可·   开始打工,并不是因为生活所迫。当时才十六岁,有父母照顾,上着免费的 美国公立高中,在大多数前辈留学生眼中应该是幸运的一代。自己想赚点钱,只 为了可以理直气壮地给国内的男朋友打越洋电话,还有在受不了花花世界诱惑之 时买一些父母认为是奢侈的物品。   刚到美国拿的是H-4签证,没有工作许可,英文又不会讲,理所当然地走 进了中国餐馆。第一次去“见工”,紧张地不知道手脚要怎么放。台湾老板上下 打量我,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也许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去应征洗碗并不多见。我 说:“让我试试看。”当时我的神情既诚恳又迫切,于是感动了老板,得到了我 的第一份工作。   洗碗不需要太多的经验,需要的只是体力和毅力。最吃力的是把满满的一大 盆碗盘从地上搬到水槽旁的工作台,要不是咬紧牙关想要证明自己可以胜任这份 工,恐怕还真提不动;最痛苦的是一双手连着四个小时浸在肥皂水里不得翻身, 洗着永远洗不完的油腻,心中往往是一边心痛着自己的手,一边用“吃得苦中苦 ,方为人上人”自勉。   两个周末做下来,星期天晚上下班时老板递给我一叠二十块的钞票,我笑了 ,笑得很苦,接过钱,数也没数就放进了口袋,心里反反复复地感叹“人为财死 ”。后来和老板熟了,他问我那天怎么潇洒到钱也不数。我笑说相信老板不会少 我这点小钱。其实真相是不敢数,怕自己数着那“血汗钱”不由自主会哭出来。   父母心疼女儿,说:“如果太辛苦,就不要做了,反正也算体验过生活了。 ”而我还是决定做下去。钱的诱惑很大,算算两个周末赚的钱我母亲在上海要辛 苦好几个月。同时也想证明自己不如大多数独生女般被宠得五谷不分,吃不得苦 。   没想到这样一做就断断续续在中国餐馆里做了四年半。上学时半工,暑假里 全时,从洗碗到busgirl到收银,带位,接外卖,到waitress, 没有一样不精通的。   开始打工,最厌恶的是厨房里的师傅们好讲一些儿童不宜的笑话,视我如同 空气。当然,我也只能倚小卖小地装傻,心甘情愿地做空气。开始觉得他们无聊 ,后来想想,觉得他们也挺可怜的,为了生活,一天十小时以上不见天日,下班 后没有什么业余生活,一辈子可能就这样了,无聊应该可以原谅。后来年龄大一 点不能再装听不懂他们的玩笑,渐渐学会如何应对。有时,兴致好还会脸不红心 不跳地和他们一起低俗一下。   打工最忌讳的是自命不凡,就算骨子里再清高,表面上还得一副奴才相。老 板让站着死,你不能坐着生;客人说的永远都是对的;口头禅自然而然地变成“ 好的”“是”“马上”。可怜的自尊心只能留在家里,当作摆设了。做wait ress时碰到客人不给小费,居然可以死皮赖脸地上去问:“是不是服务得不 好?”就为了那一两块钱,真作孽。脸上还总得摆一张笑脸,职业性的微笑到后 来自己都分不出来真假。   看人脸色,当然也会有忍无可忍的时候。碰到无理取闹的客人,脸上仍得好 脾气地笑着伺候着,心里不但把他祖宗八代都骂遍,还诅咒他不得好死。忙的时 候,最恨为大桌客人加冰水,每人一大杯,小孩子也要。到最后,往往是十几杯 碰也没碰,还得原封不动收回来。所以一边倒水一边总在心里恶狠狠地骂:“如 果不喝完,就淋在你头上。”当然一直都没有勇敢到真的把冰水淋在客人头上, 走出厨房又是满脸无懈可击的笑容。自己的小姐脾气和自尊算什么,多拿一点小 费才是实在。   若说打工之累,的确是没有打过工的人所不能体会的。下班后坐下来吃饭, 虽然饿但往往没有胃口,只呆呆地感受到椅子承受着自己的体重,除此之外整个 人都是麻木的。唉,能坐下来真好。   在餐馆打工那些年,看过形形色色的人,经过形形色色的事,苦过心志,劳 过筋骨,看到了真人生,也学会了做人。 〔寄自 xaying@UCDAVIS.EDU〕 【丝露集】∽∽∽∽∽∽∽∽∽∽∽∽∽∽∽∽∽∽∽∽∽∽∽∽∽∽∽∽∽∽ ◆     歹 徒 乙       ·祥 子·     我不再关心人们     我只思念母亲     我想着母亲的时候     我想着一个女孩,将是     我孩子的母亲     我站在她的面前     满心喜悦     写不出一句诗     把思念给一个女人     把诗留给自己     熟视无睹的人     望着,我沉默的脸 〔寄自 CHEN@shy.neuro.upenn.edu〕 ◆            房 中 夜 谈               ·方舟子·   非非君与我相知多年。当年我主攻阳刚之诗,他专写阴柔之文,若以吸引文 学女青年论输赢,我甘拜下风。我与非非君多年不见,近日他因故路过本地,在 寒舍盘桓一夜。酒酣之际,自然聊起男人的永恒话题——女人。   非非君叹一口气说:“每个与我同床共枕的女人事后都要问我一句:‘你究 竟跟多少个女人睡过觉?’”   非非君英俊潇洒,风度不凡,当年的风流韵事至今仍在老同学们的口中流传 ,都说他不可担当公共人物,否则难免象马克·吐温竞选州长那样会有不同肤色 的孩子来抱他的大腿叫爸爸。如今人在美国,自然更是如鱼得水。我虽这么想, 嘴上却说:“怎么,床上功夫不错?我还以为你至今仍是童男子呢。不过三四十 岁的童男子却研究房中术自我操练的也不是没见过。”   非非君微微一笑:“是纸上谈兵还是久经沙场女人还能感觉不出来?又不是 什么黄花闺女。对她们的问题我从不回答。她们有此一问,我想无非是因为我在 床上冷静得可怕,脸不变色心不跳,仿佛阅人无数,司空见惯了一般,如吃饭穿 衣一样的平常,没有激情。没有激情,因为没有爱。无爱之性就象低度的酒,无 法让我疯狂,无法让我沉醉,也无法让我留恋。所以她们来投怀送抱我无所谓, 离我而去我也无所谓。我老了,无所谓了!”   看到未届而立之年的非非君老气横秋的夸张,倒让我觉得有点滑稽:“难怪 你跟我一般瘦弱,不过我是给书本榨干,你却是给女人吸干。俗话说‘一夜夫妻 百日恩’,当她们离你而去的时候,你就不会感到难过,或者有那么一丝惆怅? ”   非非君缓缓地摇了摇头:“不会。最多会感到一点空虚和孤独而已。可是当 她们在我的怀里的时候,我一样感到空虚和孤独。即使是在高潮的一瞬,感到的 依旧是空虚和孤独。她们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差别?我早已修炼得心如止水了。 不信你搁肢搁肢我看看。”   我挠挠他的腋下,再挠挠他的脚底,只见他面无表情,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也不由得惊叹道:“真可怕,果然是铁石心肠!”   “可是我的心并没有死透!”一向不动声色的非非君突然激动起来,抓起我 的手放到他的胸口,“听,它仍在跳动!多少年来我一直没有忘怀儿时对自己的 承诺,一直没有抛弃那与生既来的梦想。自从我听到呼唤的那一天起,我就把梦 想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是的,在我的心灵深处,有激情的洪流汹涌澎湃,等待着 开启它的手。可是从十七岁失去童真的那一年起,等来的只是一个又一个匆匆的 过客,一幕又一幕上演的全都是逢场作戏!一眼心心相印的互视远胜于一夜的销 魂,可是没有!只有肉体的愉悦,没有灵魂的交融。没有爱,从来没有!有时候 我怀疑我只能爱自己了,但是我决不承认。每一次的失望都只是增加一分的渴望 ,外表愈冷而内心愈热。我将守住这一个童话直到永远。你们说我虚伪也罢,天 真也罢,骗子也罢,傻子也罢,我始终相信那等候了一千年的公主正从童话中走 出,在某处等着我。只有又纯又美的她能够让我付出我的激情我的爱恋我的心灵 我的所有。我将一生一世等待她寻找她,即使白发苍苍行将就木也决不放弃。可 是她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非非君甩开我的手,站起来仰头向天,象野兽般发 出一声绝望的惨叫,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流出,流到他的耳垂,一滴一滴慢慢地 滴下。   我端坐着,仰头看着他,泪眼朦胧。 〔寄自 shif@uhura.cc.rochester.edu〕 ◆           无  题 (或梦之一)             ·李巨· 我梦见我是第十军团的一名百夫长 缓缓地翻过山坡   山坡下是庞培的部众和贵族们 已列好了队等待着 他们都骑着健壮的马非常兴奋非常年轻 黑压压看不到尽头 而我们已经 老了 老在了过去那黑色森林里震天的喊杀声中 老在了每一个渡口上冰凉的河水里 箭如雨下  处处是我们的鲜血 而我们现在老了 破布裹着的身上只有旧创  剑和铠甲也生了锈 饥饿和疲惫压得我们两眼模糊 面对庞培 我突然产生了恐惧 我预感到这是我的最后一天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在耳边 它是这样的坚定一阵羞耻抓住了我 回头去我又看到了他匆匆的身形和笑容 老兵方阵骚动了   有人开始骂娘 是的,凯撒 今天我们将无愧于你的光荣! 寄自 liju99@MIT.EDU〕 ◆             爱 的 传 奇                ·双愚树·      爱的絮絮叨叨,而不是它的传奇,使生命得以支撑。   在很久很久以前,强巴,一位富商的儿子,因在家闲着无事,便去天下云游 。有一天他经过一座树林子,撞见了美丽的姑娘阿夏。阿夏正光着脚丫子,和她 的两个女仆在拣蘑菇,一边哼着本地的乡间小调。阿夏的长裙子拖在地上,发出 悉嗦悉嗦的响声,犹如小鹿穿过草丛。强巴为阿夏的美貌所倾倒,上前问她是谁 家的小姐。阿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的两个女仆告诉强巴,她是本国国王唯一 的继承人。   强巴爱上了公主阿夏,但阿夏不爱强巴。她的父王更是反对女儿嫁给一个商 人的儿子。强巴问阿夏为什么不爱她,阿夏说她不喜欢他的样子,一个商人的儿 子的样子。强巴说他跟作商人的父亲不同,“我并不贪慕金钱。”强巴说。阿夏 说:“我爱金钱,但不是商人的金钱,我是公主。”阿夏让女仆把强巴撵了出去 。   固执的强巴依照当时情人们求爱的风俗,到公主的窗下去唱歌弹琴,但被公 主的卫兵架走。强巴用弓箭把他的情书射进公主的房间,被公主撕了信,又折断 了爱情的箭。   强巴伤心不已,对着屋顶上的鸽子述说他的悲哀。鸽子被感动了,飞到强巴 宽大的手掌心上。强巴摘了一朵无名小花,鸽子衔着那朵小花飞到公主的床前。 公主把小花剁碎,把鸽子摔在高墙之下,鸽子的翅膀受了伤,过了三个月才好起 来。   强巴伤心至极,在旷野里呼喊阿夏的名字,对着白云唱思念阿夏的情歌。   他的歌声优美而凄越,竟感动了一位有钱的妓女。她怜悯强巴的遭遇,把他 留在妓院里养病,调理他破碎的心灵。   强巴在妓院里依然不停地给阿夏写情诗。妓女们争相传阅他的诗篇,认为那 是一些最动人的诗篇,她们读后暗自垂泪,心想世上哪有这样的痴情男儿。妓女 们都想与强巴合欢,但强巴只要阿夏。他对着苍穹问道: 爱人,如果不是湖水燃烧的光芒, 你冷漠的眼睛为何这样鲜艳透亮? 爱人,如果你的心已枯亡, 你身子的芳香, 为何死死缠住我月光下的梦幻走廊? 爱人,如果我这就死去, 为何那鸽子还在绝望的天空, 甜美地飞翔?   强巴的病越来越重。夏天到了,热空气让人难以入睡。强巴干脆脱掉所有的 衣服,赤身裸体地朗诵对阿夏的赞美诗。妓女们在他周围泪流涟涟。   深夜,星斗在天河灿烂地闪耀。强巴走出屋子,到旷野里向上天呼唤阿夏的 名字。暴风雨来到,一道闪电刺破了天空。   上天让生活在地上所有的人都得了遗忘症。人们第二天醒来,已忘记了过去 的一切。人们惊慌失措,纷纷翻箱倒柜找自己的名字。老死不相往来的邻居开始 打起了招呼,仇敌们竟到对方府上去帮助料理家务。妓女们不明白为何要呆在妓 院里,纷纷打点行装离去。国王也不明白他家里为啥有那么金银财宝,于是他把 财宝均分天下。人们都说他(他们已忘了他是国王)是世上最好的人,遂又把他 推举为国王。人们相互友爱,不再猜忌和杀戮。   强巴睡了好几天才醒来,不懂自己何以赤身露体躺在地下。他穿上衣服,走 到郊外的树林子边,又见公主阿夏。阿夏一个人在树林子里采蘑菇。她的长裙子 拖在地上,发出悉嗦悉嗦的声响,犹如小鹿穿过草丛。强巴一眼就爱上了阿夏, 因为只有爱是不会忘记的。   阿夏觉得强巴善良,可爱,又甜蜜。她爱上了这个年轻人。   强巴与阿夏完婚,成为国王的女婿。强巴非常爱他的妻子。阿夏也认为强巴 是世上最好的丈夫。强巴爱他的人民。一天劳作之余,他教人民怎样欣赏大自然 的美丽。他说:“竹叶为什么是绿的?因为风儿愿意在绿色中轻轻入梦;枫叶为 什么是红的?因为阳光喜欢火焰的舞蹈。”   人民安居乐业,互敬互爱,他们不再追问过去的一切。然而,有一个酷爱科 学的真理之子,从一间破旧的地窖里发现一本残缺不全的史书,上面写着从前这 里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科学家立誓要揭破这秘密。他对自己执着的心灵说 :“我要追求真理,还人民以事实。”他终于研究出一种药来治理遗忘症。他劝 说人们去喝那药。起初人们并不相信他,他们对他说:“俺们并没有病,为啥要 俺们喝那药?”科学家说:“这药能还你们以知识。”人们还是不相信他。科学 家继续不停地劝说,直到厌倦透顶的人们把他吊起来烧死。科学家在熊熊烈火中 死去,他喊道:“我至死也不放弃我的信仰,真理的火焰必定在愚昧的火焰中重 生。”   一位受人尊敬的长老决定试验一下那药物,于是吞下了一粒。没几分钟,这 位长老撒腿就跑,他想起他以前偷过东家的一头羊。   好奇心驱使人们喝下了那药,人们想起了过去的一切。债主们又开始上门逼 债,邻居们又开始打架。   国王不再容忍他女儿与一个商人的儿子的婚姻。阿夏也开始憎恶强巴,她无 法忍受强巴在妓院里赤身露体的行径。强巴的心彻底碎了。在一个深夜,强巴整 理好衣裳,悲伤地看了一眼尚在睡梦中的阿夏和他们两个月的儿子,然后独自离 开了王宫。   人民爱戴善良的强巴,为他的出走叹息伤怀。许多青年男子效仿他的样子纷 纷出家,去天下普渡众生。另外一些人建造了修道院来纪念强巴,因为有人声称 强巴出走时穿的是一身黑袍。   阿夏后悔不已,她这时才明白世上没有什么比强巴的爱更珍贵。她无颜再见 世人,整日戴着黑纱。只是在夜深时才出门到旷野的星空下去怀望强巴。当时的 妇女们常常模仿公主的样子戴上了黑纱。直到今天许多女人还持有这信念。   夜深人静时,阿夏才会在水边撩起面纱,洗她泪流满面的佳容。水中的月亮 为公主的绝世容颜所感动,发誓要陪伴她的一生。公主后来离开王宫去东方隐身 。月光就把自己作成一面镜子,在星空下破碎,撒下一路美丽的湖泊让公主洗脸 。月亮在水中无限钦羡着阿夏的美丽。   阿夏往东方走,强巴则去了西方。他在荒漠里碰到一棵已不再长叶子的枯树 ,然后在树顶上坐下,闭上眼睛,准备在那里死去。一个商人牵着骆驼从荒漠经 过,遂给他一点食品和水,强巴活了下来。商人把他的奇遇告诉了同伙。许多人 结伴骑骆驼到荒漠里去看那奇怪的人。荒漠开始变得热闹起来。聪明的人干脆摆 起了小摊作买卖,挣旅人的钱。集贸市场开始繁荣。骆驼从中国拉来了丝绸,从 法国运来了香水。房子造起来了,街道也铺出来了。岁月如梭,光阴似箭。树顶 上的人照旧不下来,人们还是每天给他一点水和食品。大批朝圣的人涌向那西方 小镇。各种教堂、寺庙拔地而起,钟鼓声直达天庭。人们在这里设立了政府。朝 圣的人越来越多,政府开始修建铁路,后来竟修建了机场。旅游业一日千里。摩 天大楼竞相林立,气势非凡。航天业也不甘寂寞,在圣人的枯树附近竖起了航天 发射塔。画家们争相临摹树上的圣者,但第二天画迹会不翼而飞。摄影师拍了无 数的照片,但显相时却一无所获。   直到有一天,人们发现树顶上的人突然不见了。圣徒们都说他升天了,各路 圣徒开始抢占那棵圣树。眼看一场圣战就要爆发。忽然天空乌云蔽日,狂风暴雨 驱散了人们。只见一把把闪电之剑从天顶伸下,把那树干劈为两瓣,四瓣,八瓣 ……直至无数瓣。树瓣开始燃烧,开放如灿烂的礼花。火焰消失,灰烬被狂风吹 散。   强巴去东方找他的妻子阿夏去了。阿夏也无时不在呼唤她丈夫的名字。他们 在东西方的交界处相会。他们奔跑着扑向对方,速度越来越快。阿夏变成半个月 亮的镜子,而强巴则是那半个太阳。他们拥抱在一起,合成一面燃烧的团圆镜。 镜子在空中旋转,燃烧,直至火焰消失,灰烬被狂风吹散。   这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每当我沉思人生的意义时,我便会念叨强巴和阿夏 的名字,我能强烈地感受到他们的名字给我带来的身心异处的震颤。   太阳是欲望,月光是美。   我心中的日和月何时在一起交融?日月为何在天空永不相会而又朝夕相随?   所有的星,所有的心,在日光里消逝。   所有的星,所有的心,在月光中晶明。   我心中的日月啊,我的欲望,我的柔美。   月光是冷漠的,但她反射太阳的赤热,那光芒照亮了满天星斗的絮絮叨叨。   我爱这絮絮叨叨,它使生命得以支撑。 〔寄自ruiping@psych.purdue.edu 〕 【网里乾坤】∽∽∽∽∽∽∽∽∽∽∽∽∽∽∽∽∽∽∽∽∽∽∽∽∽∽∽∽∽ ◇编者按 牋在这个栏目中我们曾介绍过萨德侯爵的《索多姆的一百二十天》的一些片断。 这一期我们再介绍两篇译文给读者,希望能以此让读者更多地了解萨德的思想和 其意义。《神父与垂死者的对话》是萨德早期时候的作品,但我们已能从中看到 他的哲学思想的形成。《一个文人》分两期登出,是法国的加缪从他的立场对萨 德的理解。希望这些都能对你的思想有所刺激与启迪。下面,就让我们从一位法 语教授David Coward对萨德的介绍开始这个栏目:   萨德侯爵〔1740—1814〕出生于王宫,死于疯人院。他断断续续在 监狱的铁栅栏后呆过二十七年。他实际的罪行并不多,他并不是因他所做下的事 被剥夺自由,而是因为他所代表的。他真正的罪行是无法计量和不可名状的。接 续的政府都认为他是对文明价值的挑战和社会结构的威胁。确实,在他的整个一 生中他的书都受到禁止,作者本人也被君主、共和国以及帝国政府轮番投入监牢 ,这些都说明不管是哪一种政治色彩的政府都不愿让他自由地行动。从流通的世 界中被拿出的并不是作为一个实践中的浪子和无神论者的萨德——以当代的眼光 看他在那两方面的成就都只能算适中,而是一个唾弃礼仪的不眨眼的魔鬼,他打 开应该被永远关闭的社会妥协的潘多拉盒子而放出十足的毒物。萨德轻蔑地清除 掉一切现有的社会和道德价值,简单地要求一个新的开端。因此,他是所有破坏 力量中最伟大的。与之相比,弗罗伊德不过是在我们个人和整体生活的门外礼貌 地徘徊,马克思不过重新分配一下家务事。萨德极快乐地摧毁了私人与公共的大 厦,宣告破碎的砖瓦是我们真正、唯一和应有的归宿。 ◆           神父和垂死者的对话              ·萨  德· 神父:现在您【1】命中注定的时刻来临了,幻觉的面纱被撕破,被诱惑的人面 对他错误和罪劣的无情的记录,我的孩子,您愿为您那些由于弱点和脆弱而导致 的罪恶忏悔吗? 垂死者:是的,我的朋友,我忏悔。 神父:那么在您剩下的短暂的时刻里,从这个及时的悔过中得益吧,请求您的罪 能得到赦免,您要想到只有通过悔罪的圣事,在万能的上帝我们永远的父亲的手 中,才有希望得到上帝的宽恕。 垂死者:我不明白你,和你不明白我差不多。 神父:什么? 垂死者:我说了我忏悔。 神父:我听到了呀。 垂死者:是的,但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神父:可是还会有别的什么解释……? 垂死者:是这样,自然造就了我极好的胃口和极强的欲望,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唯 一目的就是在这两方面屈服从而使之满足。它们是我被创造出的自我的组成部分 ,就象自然为其基本目的的运作而需要的机械部件一样。或者,用你的话说,它 们是自然为我设计时本质的偶然结果,并整个服从她的规律。我忏悔是我从来没 有足够认识到自然的无限力量,我的悔过仅仅是对于我只适当用了一下那些官能 ,它们在你的眼中是罪行但在我看来却直接明了,是自然给我为她服务的。我多 次拒绝她,现在我真心地感到抱歉。我被你们教条的荒唐蒙住双眼,试图用这些 教条来反击被一个更神圣般激励的力量植入我体内的欲望的暴力,现在我后悔我 作了这种反抗。当我能有成熟果实的大丰收时,我只采摘了一些花朵。这就是我 忏悔的正确原因;真正尊敬我的话就不要再去设想别的东西。 神父:您的错误把你引向了怎样的一条通道啊!您是怎样地被这些诡辩误导啊! 您把创造者的全部威力都归于被创造出的世界!您没有看到那些错误地指导你步 伐的可悲倾向,不过是和您把所有力量都归于其身的同一个腐败自然的结果一样 吗? 垂死者:朋友,似乎你的推理和你的头脑一样的空。我希望你能更理智地争论, 否则不要烦我,让我在平静中死吧。你的“创造者”是什么意思?你对“腐败的 自然”又知道些什么? 神父:创造者是宇宙的主宰。所有的东西都是被他创造的,他的手制造了一切, 并且对他创造物的维持只是他无限力量的一个简单后果。 垂死者:好吧,他一定是个伟大的人!那么告诉我,你的这个非常有威力的人为 什么让自然“腐败”,用你的话来说。 神父:但是如果上帝不给人们自由意愿,人们又会有什么优点呢?如果在这个生 命中选择良善和避免邪恶不是一样的可能,那么这样的选择行动又有什么价值呢? 垂死者:那么你的上帝把世界变得歪斜只是简单地来引诱和测试人们吗?他不了 解他的创造物吗?他不知道后果吗? 神父:他当然知道他的创造物,但是他还是留给了它明智选择的优点。 垂死者:为了什么呢?他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创造物会选择,而且,能够看到他的 创造物,比如我,能够正确选择是在他的威力--你说他是万能的--范围的? 神父:谁能理解上帝为人类所给的广大无限的目的呢?能懂得所有可见东西的人 又在哪里呢? 垂死者:任何能够简单看事物的人,特别是不去探寻那些能够使结果更含混不清 的多重原因的人。当你不能解释第一个难题时,为什么你需要第二个?如果我们 承认仅仅自然创造了你归功于上帝的一切是可能的话,为什么你坚持要找一只主 宰的手呢?你不能理解东西的原因也许是最简单不过的。研究物理,你就会理解 自然;学会清晰地思考,扔掉你的先入之见,你不需要你的这个上帝。 神父:痛苦的罪人!我以为你不过是个索契尼【2】主义者,我原是有备而来同 你争辩的。但既然我了解到你是个心灵对创世者存在的每天发生的无数真实证明 关闭的无神论者,那么我再说也没意义了。一个瞎子的视力不能再复原。 垂死者:承认这件事实:两个人中更瞎的一位难道不是那个把眼用布蒙起来的, 而并非是那个扯掉蒙眼布的吗?你们教诲人们,假造原因,繁复解释,而我消灭 和简化问题。你们在错上加错,我向所有的错误挑战。究竟我们中哪一个是瞎的? 神父:那么您不信上帝? 垂死者:不信,原因简单:相信一个人不理解的东西是不可能的。理解和信仰之 间总会有明显的联系。理解是信仰的首要条件。没有理解,信仰就会消失。那些 不理解却又信仰的人是伪君子们。我看你就不敢说你信仰你为之唱赞歌的上帝, 因为你不能证明他的存在,也不能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定义他的性质。这意味着 你不懂得他。既然你不懂他,你就不能和我理智地辩论。换句话,所有在人类理 智以外的东西要么是错觉,要么是闲时的空想。因为你的上帝不是其一,就是其 二,那么我是疯子才会去信第一种,是傻瓜才会去信第二种。   给我物体惯性的证明,那么我就会给你一位创世者。给我证明自然并非自我 完善,那么我会很高兴让你给出一个主宰。但直到你这样,我会寸步不让。我只 信服证据,并且是我感觉能提供的。在它们的限度以外,我是没有能力相信任何 东西的。我相信太阳存在,因为我能看到它;我把它当作所有自然的燃烧之物汇 聚的中心,我被吸引,然而绝不会因它日常的历程而震惊。它是物理的现象,也 许并不比电的工作原理复杂,而这原理并不是让我们理解才给予的。还用我多说 吗?你能建造你的上帝并把他置于一切现象之上,但那让我前进了吗?我没有被 要求花明确他的手工制品一样多的精力去理解这个工作的人吗?   总之,把你的幻觉高高挂起对我没有任何的帮助。你混淆而不是启迪了我的 思想。我对你没有感激只有恨。你的上帝是你建立起来为你的情感服务的一台机 器,你让它按照它们的要求运行。难道你必须看到在它同我的情感不同步的那刻 起我毫无选择地会抛弃你的模型吗?此时我虚弱的心灵需要和平和哲学:为什么 你现在想用你的诡辩来惊骇它,这些诡辩给它恐怖地打击而不是让它转变,燃烧 着它却不能使之更美?我的灵魂是使自然满意的东西,也就是说自然按照她的目 的和需要而认为适合植入我体内的器官的后果。现在,自然需要罪恶就象需要德 善一样,当她发现罪恶的便利时就会指引我到罪恶,当她需要德善时,她就让我 充满合适的欲望,我同样快地屈服于这些欲望。不要在她的规律以外去寻找我们 人类不自洽的原因。要解释她的规律没有必要在她的欲望和需要之外去探寻。 神父:那么世上一切都是必需的吗? 垂死者:当然。 神父:可是如果一切都是必需的,一定在它们中存在秩序的吧? 垂死者:谁说过没有? 神父:但除了全能,极端智慧的一只手外,谁或者什么能够创造那些存在着的秩 序呢? 垂死者:当火材点燃火药时难道不会因需要而爆炸? 神父:会的。 垂死者:其中的智慧在哪儿呢? 神父:没有任何智慧。 垂死者:那么你就该明白有可能有些东西并不是很聪明地制造出然而却是必需的 。那么同样有可能一切都是从一个既无原因也无智慧的第一原因衍化来的。 神父:您想说明什么? 垂死者:我想为你证明有可能一切事物简单地就是那个样子,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并非什么理智和智慧导出的一些原因的结果。自然结果必须有自然的内因,并不 需要假设它们有一种非自然的象你的上帝那样的起源,正如我们已经提到的,这 个上帝需要大量的解释可是却不能解释任何事情;因此一旦确实上帝没用,它就 是完全不相干的东西;不相干的可能就是没有价值的,而没有价值就什么也不是 。那么,让我信服上帝是幻觉,我仅需要我自己的知识提供的它没有任何用处这 样的论据。 神父:如果这就是您的态度,我不能想出还能有什么原因让我继续同您谈论宗教。 垂死者:为什么不呢?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亲眼看到人们在宗教问题上把狂热和 愚笨推到这样的一个极致更令人娱乐的了。那些过分的程度是这样的不可言状, 偏离常规虽然可怕,然而我总是认为一律是引人注目的。坦白地回答我,首先不 得给出对己有利的答复!如果我很软弱而被说服相信你荒唐的教义,这个教义证 明了使宗教成为必需的一个难于置信的事物的存在,那么你建议我用什么形式来 崇拜呢?你要我倾向孔子的闲暇空想还是婆罗门的胡言乱语?我该在黑人的巨蛇 或是秘鲁印加人的月亮星星,抑或摩西的上帝的军队前弯腰呢?你要我加入穆罕 默德的哪一派呢?或者哪一个基督异教比另一个更好?在回答前仔细想想吧。 神父:我的回答会有疑问吗? 垂死者:但那是对己有利的回答。 神父:一点也不。我把我的信仰推荐给你,我爱你如我爱自己。 垂死者:你留意到这样的错误,因而你对我们都只显示了微薄的爱。 神父:谁那么瞎不能看到我们神圣救世主的奇迹? 垂死者:把他象最易被识破的骗子和最讨厌的鬼话一样看穿的人。 神父:啊,主啊,您为什么不用雷劈了他! 垂死者:是啊,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原因很简单:你的上帝,也许是他不能,也 许他有太多的感知,也许因为其他那些你刻意归功于一个我出于礼貌才会承认的 东西身上的原因。或者如果你愿意,我尽量迁就你偏狭的观点,我说我没有听到 任何声音,因为这个上帝,如果他象你疯狂相信的那样存在,没有可能采用你们 耶酥用过的那些荒唐的办法出现来说服我们。 神父:但是先知们呢,奇迹呢,殉教者呢?这些也不是证明吗? 垂死者:在严格的逻辑下,你怎样让我接受那些本身先需要证明的东西作为证据 呢?一个预言要成为证据,我必须首先完全地信服他预言的一切是事实上发生了 。现在既然预言成了历史的一部分,它们在我头脑中就和其它的历史常识具有一 样的功力,然而四分之三的历史都是值得疑问的。再者它们很有可能被有自我利 益的一些历史学家传给我们的。你应该明白,我更有理由怀疑它们。还有,谁能 让我肯定这样那样的一个预言不是在事后才产生的,或者仅是政治或充满自我设 计的,象那些预言一个正义国王统治下的繁荣或者冬天里的降霜?如果所有这些 都是正确的,你怎能争辩说本身强烈需要证明的预言会变成证据?   至于你的奇迹,我不比预言更有印象。所有的骗子都产生过奇迹,愚蠢的人 相信它们。要信服一个奇迹的真实,我得确实你叫做奇迹的事件完全是违背自然 的规律,因为只有在自然以外发生的事件才能叫做奇迹。但是谁又是那么了解她 的规律而敢说在什么时候自然灭亡又是什么时候自然被冒犯了呢?要使一个奇迹 可信只需两件东西:江湖骗子和一群没有脊骨的围观者。绝对再也没有其它意义 去寻找你奇迹的原因。所有宗教派别的创始者都是奇迹制造者,更令人奇怪的, 他们总是找到能相信它们的蠢人。你们的耶酥从没做到过比提阿那的阿波罗纽斯 【3】更大规模的事情,但是在人的头脑中从没有过他是上帝的宣称。至于你们 的殉教者,他们是你所有辩词中最弱的。热情和顽固是成为殉教者所需的一切。 如果一个另外的原因会提供给我同你宣称为你的原因一样多的殉教的圣者的话, 我永不会有适当的理由相信一个比另一个好,相反,我会倾向于认为两者都是不 幸不充足的。   我亲爱的伙伴,如果你祈祷的上帝真地存在,他需要奇迹,殉教者和预言来 建立他的王国吗?如果象你所说,人的心是上帝的作品,那么人的心不就是上帝 为他的法规选择的教堂?因为明显的这个等价的法规是从一个正义的上帝散发出 来,它从宇宙的一端到另一端不可抵御地平等留在我们所有人之中。所有有着这 么一个共同的敏感细微的器官的人,也都会采取同样的方法来赞美他们从之获得 这个器官的上帝。他们以同样的方式爱他,敬他和为他服务。对他们来说把他们 的心不用来赞美上帝和把上帝的本性搞错一样不可能。但是我从整个世界发现了 什么?上帝和国家一样多,服务他们的方法就和大脑和丰富的想象一样多。现在 ,你还认真相信我觉得身体上完全不能来选择的众多的观念都是一个正义上帝的 作品?   不,祈祷者,根据这点,在你给我展现你的上帝时你冒犯了他。让我来整个 否定他,如果他存在,我用我的不相信冒犯他的程度远不如你用你的亵渎。想想 吧,祈祷者!你的耶酥不比穆罕默德好,穆罕默德不比摩西好,这三者也都不如 孔子,孔子设立了一些很正确的原则而其它三者都在胡扯。但是他们和他们的同 类是被思想者嘲笑,被乌合之众相信的的江湖骗子。他们该用法律的适当程序处 以吊刑。 神父:可惜呀,这对四个中的一个实在过份。 垂死者:是的,那个最值得的。他能够起煽动作用,是鼓动家,一个拥有错误证 据的证人,一个恶棍,淫荡者,粗鲁戏法的演员,邪恶和危险的人。他清楚地知 道怎么样开始蒙蔽公众,因而应该在耶路撒冷是其一部分的王国中得到最大的惩 罚。消灭他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也许是我的很多偶然是温和和容忍的原则能 够认同特弥斯【4】的运用全部神力的一个例子。除了那些危害我们生活于其中 的政府,我原谅所有的过失;国王和他的权力是我尊敬和信任的唯一事物。不爱 他们国家和国王的人不值得生存。 神父:但您承认,在此生以后还有东西,没有吗?您的思想几乎不可能没有时时 洞察到等待我们的命运的神秘。比起对恶人以惩罚,善人以永远报答,您有什么 更令人信服的观点? 垂死者:嗨!我亲爱的朋友,那就是虚无的概念!这个主意从没让我害怕过。它 让我感到安慰和简单。其它的一切回答都是傲慢的作品,但我的是理智的结晶。 无论怎么样,虚无是既不可怕也不绝对的。难道自然的永远的产生和再产生不是 直观地被我们的双眼看到?没有什么消失了,没有什么在这个世界上被毁掉。今 天的一个人,明天的一条虫,后天的一只苍蝇——如果不是永生这还会是什么? 为什么你相信我该为那些我本就拥有的德善得到奖励,为那些我不能有任何控制 的罪行受到惩罚呢?上帝创造我仅仅为了从惩罚我之中得到娱乐吗——因为我选 择错误而被罚却同时不让我有正确选择的自由? 神父:您是可以自由选择的。 垂死者:是的——仅当按照经不起理智推敲的你的假定。你们发明自由愿望这个 教义,是为了方便建造神的荣耀的原则,这个原则使你们歪斜的假定显得正确。 当看到绞架立在他的罪行旁,如果他有不犯罪的选择然而仍然犯了罪,有这样活 着的人吗?我们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强迫,从来没能,那怕是片刻,处于这样 一个能控制过程向任何方向发展的位置。只有自然必需的德善存在着,反过来, 也没有自然不需要的罪行存在着。自然主宰准确地在于她在德善和罪恶间维持的 完美平衡。要是我们沿着她驱使我们的方向走去,我们能够有罪恶感吗?至少不 会比用刺扎了你的黄蜂感到更多。 神父:那么即使是最大的罪行也不能给我们带来恐惧? 垂死者:我并没如此讲过。法律谴责和正义之剑足够让我们反感和恐惧这些罪行 。但是当罪行发生了,我们必须接受不可更改的事实,不能在没有意义的悔过前 屈服。因为它没有阻止我们犯罪,悔过是没用的。因为它不能弥补什么,悔过是 空的。屈服于悔过是荒唐的。如果我们有幸在此生中逃脱的话,那么害怕下一个 世界的惩罚就更为可笑。苍天不容任何人想到我这样说是在鼓励犯罪!我们应该 尽一切努力来避免犯罪,而不是依靠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没有根据的恐惧。恐惧的 结果在有思想的人中早无效了。理智,是的,仅有理智才能让我们警识损害他人 永远不会让我们幸福。我们的心灵应该感受到使他人快乐是自然给予我们在这个 世界上的最大欢乐。象让你自己快乐般让别人快乐,绝不让别人承受你自己不愿 承受的罪恶。这些,我亲爱的伙伴,就是我们应该遵守的仅有原则。没有必要赞 美宗教和上帝并以此为行动目的:你需要的只是一颗心。   可是,说教者,我感到我的生命力抛弃了我,抛开你的偏见,做一个人,人 类的人,没有恐惧也没有希望。抛弃你的神和你的除了把剑刺入人的手中别无用 处的教义。仅仅是可怕上帝的名字和丑陋的信仰就比地球上所有其它战争和灾祸 带来更多的血腥。放弃另一个世界的观点,因为那根本不存在。但不要在使你自 己幸福也使别人幸福的快乐上转过身去。这是自然给你扩大和延伸你生活的容量 的唯一办法。我亲爱的伙伴,色欲是我情感中我最喜欢的。在我的一生中,我在 这个偶像前折腰,一直期待在她的臂弯中结束我的生命。我的时间快到了。六个 比太阳光芒还要艳丽的女子在旁边的屋里。我为这个时刻保留着她们。分享她们 吧,以她们的乳胸为枕,象我一样忘掉迷信的徒劳诡辩和伪君子们愚蠢的错误吧。           记   录   垂死者摇铃,女子们进入屋来。在她们的手臂中神父成为一个被自然腐化的 人——完全都是因为他不能解释他所说的腐败的自然。 【1】文中神父对垂死者时而称“你”,时而称“您”,而垂死者则一直对神父 称“你”。 【2】索契尼〔Sozini〕,基督教异端,意大利人。他否定三位一体,不 承认耶酥的神性。 【3】提阿那的阿波罗纽斯,古希腊哲学家,新毕达哥拉斯主义者。生于提阿那 〔Tyana〕。 【4】特弥斯,古希腊神话中掌管法律和正义的女神。 〔习之译,寄自美国〕 ◆            一 个 文 人               ·加 缪·   萨德是无神论者吗?入狱前,他在《教父与垂死者的对话》中作了肯定的答 复,我们也这样相信他;然后他对渎圣的狂热却使我们怀疑起来。他最残酷的小 说人物之一,圣—封,根本就没否定上帝。他只是满足于建立一个邪恶创世者的 灵知论并由此导出合理的结论。有人说圣—封不是萨德。不,很可能不是。一个 小说人物从来就不是创造他的作者。然而一个作者却可能同时是他创造的所有人 物。萨德笔下,所有的无神论者之在原则上认为上帝不存在,都基于一个明显的 原因:上帝的存在就意味着上帝是冷漠、邪恶和残忍的。萨德最杰出的作品都以 宣示神的愚蠢和仇恨作为结尾。无辜的于丝蒂娜在暴雨下奔跑,邪恶的努瓦索尔 发誓说如果神的报应会饶她一命的话,他就皈依。于丝蒂娜被雷电击中,努瓦索 尔胜利了,人类的罪恶继续是人对神祗罪恶的回答。这样,对帕斯卡的赌注就有 了一份放纵者的赌注作为回应。   至少,萨德理解中的上帝,是一个压迫和否定人类的罪恶的神。萨德认为, 从宗教历史来看,谋杀很明显地是神的属性之一。那么为什么人类应该具有德善 呢?萨德作为囚犯的第一步就是跳到最极端的结论。如果上帝杀害和否定人类, 那么没有什么能阻止一个人否定和杀害他的同类。这个过激的挑战一点也不象在 他1782年的《对话》中还能看到的平和的否定。一个宣称“我一无所有,我 一无所予”,并认为“善与恶在坟墓里是没有区别”的人是既不快乐也不平和的 。萨德认为,他之所以“不能宽恕人类”的唯一一点,是后者关于上帝的概念。 “宽恕”这个词在这个折磨的专家口中已经显得相当奇怪。但他不能宽恕的,正 是他自己,他不能宽恕他还有被他对世界的绝望和囚犯的处境完全排斥的观点。 双重的反叛——对世界的秩序和他自己——将是萨德推理的指导原则。因为这两 种反叛是互相矛盾的,除非是在一个受迫害者的动荡的思维中。所以他的推理总 是或者模棱两可,或者合理,这就要看我们是在逻辑的明灯下,还是在同情的努 力中去研究他的推理了。   他之所以否定人和道德是因为上帝否定他们。但他在否定上帝的同时,又把 上帝当作他的同盟和担保人。为什么呢?这来自一个因为对人类的仇恨而被判决 到监狱大墙后生活的人身上最强的本能:性的本能。这本能是什么?一方面,它 是自然的呼喊〔1〕,另一方面,它又是为了达到对他人的完全占有,而不惜以 后者的毁灭为代价的盲目力量。萨德以自然——他所处时代的思想意识以机械的 形式来陈现它——的名义否定上帝,并且让自然成为一种毁灭力量。对他来说, 自然是性;他的逻辑引导他到了一个没有法律的世界,那里唯一的主宰是欲念的 没有节制的能量。这是他狂热的王国,他在其中找到他最好的表达方式:“同我 们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欲望相比,地球上的所有生物又算得上什么!”那些萨德的 人物们用来表明自然需要犯罪,为了创造必须毁灭,以及他们从毁灭自然的一刻 起也在帮助它创造等等的长篇大论,目的仅在于为萨德这样一个因被不公平地惩 罚而不会不渴望有一次爆炸把所有一切击成碎片的囚犯,建立绝对的自由而已。 在这个方面他逆着他时代的潮流:他要的自由不是原则的自由,而是本能的自由。   萨德很可能梦想过一个普遍的共和国,他通过一个睿智的改革者,扎迈,展 现了他的构思。他向我们揭示了反判的目标之一是解放全世界,因为随着运动的 加速,反判会越来越不愿接受限制。但他〔萨德〕自身的一切却同这虔诚的梦想 矛盾。他不是人类的朋友,他憎恨慈善家。他有时所谈论到的平等只是一个数学 概念:人作为物体等的同等,受害者的悲鄙的平等。一个放纵到底的人必须是一 个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人,他真正的完满在于仇恨。萨德的共和国不是建立在自由 之上,而是建立在放荡之上。“正义,”这个奇特的民主人士写道,“并无真实 的存在。它是所有欲望的神。”   没有什么比他《闺房哲学》中那篇著名的短文更能揭示这点的了。多尔曼瑟 读的这篇短文有个令人好奇的标题:‘法国人,要当共和国民,还需再加努力’ 。皮尔·卡娄索斯基非常重视它,而他的重视是正确的,因为这篇短文向革命者 们揭示了他们的共和国是建筑在杀死受权于神的国王这个事实上,当他们在17 93年1月20日把“上帝”送上断头台时,也永远剥夺了自己禁止犯罪和贬斥 罪恶本性的权利。君主体制本身保证上帝的概念,而这个上帝正是立法者。对于 孤独地屹立在那里的共和国来说,它的道德准则也应是不受宗教诫律束缚的。卡 娄索斯基认为萨德有一种深切的亵圣感,他所得出的结论也来自这种准宗教式的 恐惧。这种看法的正确性是值得怀疑问的。萨德更可能是首先得出这些结论,然 后才想出理由来论证他对当时政府从道德上绝对开放的要求。欲望的逻辑颠倒了 传统的推理秩序,把结论放在了前提之前。为了弄清这一点,只须看一下萨德一 系列绝妙的诡辩,通过这些诡辩,他在这一短文中说明了诽谤、偷窃和谋杀是正 当的,并认为新的体制应该容忍这些行为。   然而,也正是在这一点上,他的思想是最深刻的。他以对他那个时代来说非 凡的判断力,抛弃了人们设定的自由和德善的联系。自由是不能容忍限制的,尤 其当它是一个囚犯的梦想的时候。自由是罪恶,否则它就不再是自由。在这基本 观点上,萨德从没有变动过。这个除了相互矛盾从没宣扬过什么的人,仅当他谈 论死刑的时候达到一致性——而且是最绝对的一致性。做为一个各种不可思议的 死刑方式的业余爱好者,一个性犯罪的理论家,他永远不能忍受合法的罪行。“ 国家把我投进监狱,与斩头机为伴,这对我来说远比所有可以想象的巴士底狱都 要恐怖百倍。”他从这样的恐惧中得到力量,能在“恐怖时代”公开表现温和, 并且慷慨地为岳母进行干预,尽管他的岳母曾使他进过巴士底狱。几年后,诺地 尔也许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总结了萨德顽强捍卫的立场:“在欲望的冲动下杀死一 个人是可以理解的。让他被另一个人在冷静和严肃地深思后,以履行高尚职责为 借口而杀掉,却是不可理解的。”这里我们看到萨德思想的开端,这个思想还要 被他再进一步发展:杀人者应以他自己的生命偿还。我们明白了,萨德比起我们 当代人更道德。   但是他对死刑的憎恨,开始不过是对那些自己是罪犯的同时,还因笃信自己 的美德,或者自己事业的美德,而敢施加死刑惩罚的人们。人们不能同时既自己 犯罪,又去惩罚别人。或者必须打开监牢的大门,或者必须给出自身德行的不可 能的证明。一旦接受谋杀,即使只是一次,就必须普遍地容许它。按照本性行动 的罪犯,不可能在不自我背叛的情况下,站到法律一边。“要当共和国民,还需 再加努力”一句话意味着:“接受犯罪的自由,这是唯一合理的自由,然后象蒙 受天恩一样,永远地造起反来。”这样,对魔鬼完全的屈服导致可怕的苦行,并 使以启蒙思想和本性德善为标志的共和国感到恐惧。《索多姆的一百二十天》的 手稿在大革命的第一次暴乱中被焚烧掉,就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偶然。共和国当然 不会放过批驳萨德异教徒般的自由理论的机会,并把这个有害的支持者再次投入 四面大墙之中。然而这同时也给了他又一个可怕的机会,使他在叛逆的逻辑上走 得更远。   一个普遍性的共和国是萨德的梦想,但是绝不是一种诱惑。他在政治上的真 正立场是犬儒主义。在他的《罪恶之友帮会》中,人们公开宣称支持政府和它的 法律,但同时又准备去违反它们。这样,杈杆们为保守派议员候选人投票。萨德 头脑中的计划是保证权威的善意的中立地位。罪行的共和国至少暂时是不能成为 普遍性的。它必须作出遵守法律的样子。然而,在一个除了谋杀不知道其它规则 的世界中,在罪恶的天幕下,萨德自身以罪恶本性的名义,只遵守永不停息的欲 望之法。但是没有限制的欲等价于接受没有限制的被欲。准许毁灭也意味自己也 可以被毁灭。因此必须搏斗,必须占上风。这个世界的法则不过是力量的法则; 它的驱动力,就是权力意志。 〔待续〕 〔1〕原作者注:萨德的伟大罪犯们用他们无能为力和不可控制的天生的性癖为 理由来为他们的罪恶开脱。 〔晓杰选译自《反叛者》。在翻译过程中得到西西先生的不少帮助,在此致予谢 意。〕 【网萃】∽∽∽∽∽∽∽∽∽∽∽∽∽∽∽∽∽∽∽∽∽∽∽∽∽∽∽∽∽∽∽          ◇ 俗 ◇ 人 ◇ 俗 ◇ 话 ◇                ·俗人小传· 生于中哈边境重镇,属野兔。籍贯:中原。民族:非汉。职业:学生。70年入 东方红小学,80年入笨蛋(BD)大学,90年入Skunk University。熟练掌 握河南、河北、陕西、四川四门汉语,能用英、法和土耳其语骂人。好酒,上佳 如五粮液,劣质如河南青梅,衡水白干,切两斤牛肉,下半斤白酒,以为人生极 致。 ◆          回 想 之 一: 郭 歪 嘴   郭歪嘴是我哥们儿,我们住一个大院。他学名叫什么,甚至他长什么样,我 都记不得了,毕竟过了二十年了。歪嘴他爸是山东人,我印象中跟《阳光灿烂的 日子》里那位参谋长差不多,不高,偏瘦,现在想想,也蛮奇怪的。歪嘴他妈是 随军家属,整天叼着烟袋,特喜欢吃葱,生吃,还放很响的屁。我们那时编的顺 口溜:山东人,吃大葱,夜里放屁咚咚咚。说的就是他妈。我倾向于认为这首民 谣是我的作品,因为我们那伙人似乎没有谁在日后显现出语言上的才华,而且过 这么多年我还记着。当然,你要问我哥,他肯定说是他创作的。   歪嘴他们一家都长得挺好,只除了他。歪嘴在我们东方红一小是名人,我猜 那是他这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他之出名缘于一偶然的机会。全校大会,校长作完 报告兴致所至,问:“我们学校谁长得最好?”大家还在湫湫,歪嘴一指自己, 斩钉截铁地说:“我!”大家包括校长笑成一团,之后几天郭歪嘴都是话题中心 ,不仅在学校,也在我们家属院。郭团长深为将门虎子满意,又觉嘴歪毕竟引为 遗憾,找了位中医来扎针,不料嘴更歪了,遂作罢。   半年过去了,已没有谁再议论选美的事儿,歪嘴的名声渐渐凋零,就在他要 跟我们一样混同于普通老百姓时,丫又干了件事,震了全校。   隆冬,八点多了天还黑着,和往常一样,我八点半赶到学校。来早了得生火 ,汽油筒改装的大炉子,点着得近半小时。来晚了,就没有位置在炉顶烤土豆片 。土豆是我们自己实验田种的,堆在仓库,我们每天早晨都去偷。我带着偷来的 土豆作为贡献,交换了位置,我们就开烤。烤着烤着,黄毛忽然说有点臭,家伙 们就指责我偷的土豆,我断然否定。可臭味还在弥漫,这时,进教室的女生刚放 书包,就一齐尖叫起来。我们回头一看,   课桌上延安宝塔般矗立着十来撮稠屎。   课没法上了。算术沙老师把班主任马老师叫来。马老师教体育,平时穿双马 靴,面黑,瘦,不拘言笑。马老师先问了情况,再让大家揭发,再开班干会,没 线索。这时校长也闻讯赶来。问完情况,校长说,只有一扇窗户破了,可那桌上 没脚印,大概不是外人。“这是谁干的呀?”他笑迷迷地问大家。   郭歪嘴站起来说:“我。”   马老师怒不可遏,“刚才我调查你为什么不说?”“你没问我。”歪嘴反驳 他。马老师说:过来。站门前。面向门外。低头。歪嘴按马老师口令,一丝不苟 ,出操一般。马老师飞起一脚,歪嘴就飞了出去。   歪嘴要是不哭,他就可以赢得我们所有人的尊敬啦。很可惜,他在雪地里咧 着嘴,流着鼻涕(也有人说是鼻血,不过我倾向于是鼻涕),哇哇地哭。   半年后反潮流,我贴了我们学校第一张小字报,说:歪嘴拉屎固然不对,但 老师也不对,那么高的阶梯,而且,马老师的皮靴都踢裂了。 ◆               诗 人   诗人产出蛋,储在大大小小的屋中。他们给这些屋挂上招牌,有些通俗,如 《诗刊》,有些晦涩,如《今天》。诗人们怀着巨大的期待,暗娼般点着嫖客的 数目。   无奈在臭铜锈铁时代,有钱而又识货的爷太少,名窑如《今天》都面临关门 ,何况其他暗门子。今天,诗人比任何人都痛苦,这痛苦是真实的,如婊子没有 嫖客。   在中国,不甚痛苦的诗人有两个:一个是毛泽东,另一个是崔健。   我想象毛和崔都和叫驴有关:毛挺着半月形的柱子,崔张着驴嘴,向前,向 前,向前,迎着风向前。毛不开窑子,他是爷,接客的,情愿或不怎么情愿,成 百上千万。“不须放屁”,十年之后,憋出多少诗人。崔健从不被动地等待,他 精力充沛地拉客,如叫驴吼出愤怒的诗,引得大大小小的驴放声齐吼。   俗人如我者多矣,而诗人则鲜见。把诗写在纸上,诗便成为化石。而在歌中 ,舞中,诗就鲜活蓬勃。所以我以为,Micheal Jackson 是米国最伟大的行 吟诗人,在中国,还少有。我期待着,有一天,网人的诗如歌一般在风中飘扬。 ◆               变 形   从纽约地铁的厢子卸下,顺入沿街流动的杂色时,忽然想到资格考时教授的 考题和他狡猾的微笑。就是这个概念,用来描述纽约或者北京,很肉感。   那个肉身,涂了滑石粉的佛,单腿立在一小坛上,表情肃然。我们张望了一 会儿,对他的血缘有了兴趣。对于相识不久的ACT上的朋友,这是一很好的科 学选题。佛不语。从身高,肤色,表象,和立于旁的汉字,猜他是中国人,日本 人,和美国人。我折衷了一下:“或许他是夏威夷人,杂种。”   佛动作缓慢,一旧电池支持的大玩具,我相机的闪光挤出他迟疑的笑,丁当 的钢蹦儿和绿钱让他扬了扬遮羞三角巾,炫耀了一下佛的话儿。   这世道,钱,机器,和性挤压一切,佛也不例外。 ◆               论 酒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往事越千年,遥想东坡当年,若是空望金樽,遥对明月,词中怕是仙气势微 ,肘子味重吧。   苏诗人喝的什么酒,俗人不清楚。太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酒是 什么酒,杯是什么杯,也无交代。王翰不错,说自己喝的是葡萄美酒,用的是夜 光杯。什么牌子的葡萄酒,子羽不说,我们也不明白。阿瞒高兴了就叫上阿斗他 爹喝青梅,愁了自个儿大口喝杜康。青梅是低度酒,照顾大耳贼的。能饮杜康才 是真英雄,那酒忒难喝,甭管是用河南还是陕西的地瓜干酿制的。   小时读书没人指教,径往歪了去,酒的功用,多忘记了,为色媒人一条迄今 还记着。西门大官人俊眼梭巡,低声劝金莲道,“娘子用了此杯”,令俗人心仪 。醉人百态,武二喝多了斗斗大虫便罢了,李逵就不好,灌了黄汤,寻衅闹事, 被小二灌一肚皮江水,现眼。   有这样的祖先,铺里一瞄,显出些酒圣,酒仙,酒鬼,酒徒就不足为怪了。 举杯邀明月,独酌成醉鸭,鸦坐客也不忘窃了头人的包谷酒痛饮。至于狼呀,嚎 呀,醉客啦,想必贪杯,不然哪儿那么多嚎气。涟波,瓶儿,听听这名儿,酒气 荡漾么。   本来鸦写了饮酒的文字,已断了俗人论酒之路。无奈二十余年清浊之酒浸淫 ,酒气难免漂逸。俗话说,久病成医。俗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评酒如下:   好酒:五粮液,全兴大曲。次之:茅台,汾酒。又次之:剑南春,二锅头, 西凤。   按下好酒不提。话说当年俗人走州过府,扎在豫西一个叫做米坪的乡里。活 儿很重,常吃不上午饭,就手刨出块地瓜,衣服上蹭蹭就吃了,颇似霉人苹果午 餐。晚餐不错,餐餐有酒,河南的地瓜酒,江苏的扬河大曲,三块半一瓶的假冒 伪劣,四川的沱牌头曲,二曲。头曲上头,二曲上二,那滋味颇不好受。扬河咱 断不敢喝。怎么办?上地瓜酒。河南人喝酒,讲究个气氛,一桌八人坐定,轮流 打圈,打通为止。开喝前声明自己不善此道,豫人豪爽:“你喝一个,我喝三个 。”怎样定输赢?划拳。我初学此术,大旗倒了不说,常伸出中指,直指对方, 对手特尴尬,一分神,我先赢此局。书记说:“小刘呀,这中指不好出,那是叉 鳖的。”喏喏,续以此术,战绩不俗。俗人本有半斤酒量,一咬牙就上七两,我 喝一,您喝仨,甭逗了。一圈下来,放眼望去,早已是东斜西倒,不成体统了。   离开米坪时,大家颇留恋喝酒的日子。书记说,“小刘,你走了,以后喝酒 找不着个人输了。酒不多,大家都想喝,咋办?猜枚时输呗。你不错。”   以为你比农民聪明? ◆          娶个什么好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铺子里常见有人干嚎,有人傻乐,有人深沉,有人撒泼。有人说这铺子是精 神病爷们儿活动站,知道为什么?该娶老婆了。但娶个什么好呢?   刘美萍,一卖手绢的小妞,一针见血地指出:   你一定特想和你妈结婚吧?   不不,和我妈结婚的是我爸,我不可能在我爸和我妈结婚前先和我妈结婚, 错不开。   我不是说你和你妈结了婚,那不成体统,谁也不能和自个的妈结婚,近亲。 我是说你想和你妈结婚可是结不成因为有你爸除非你爸被阉了但就是你爸被阉了 也无济于事因为有伦理道德所以你痛苦你看谁都看不上只想和你妈结婚可是结不 成因为有你爸怎么又说回来了我也说不明白了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人家外国语录上 说你挑对象其实就是挑你妈。   体会到卑贱者最聪明了吧,您读书多,对弗洛依德比人柜台小组长更明白?   大框架定了,事儿就有了一半儿眉目。但咱还是得给您提供点儿模子,您好 照猫画虎,依葫芦画瓢。   高矮胖瘦,年方几何您都得考虑不是?过去讲究少女年方二八,宝钗出嫁时 不过十五。您也想娶十五的?没毛病吧?等着蹲局子呢。咱都是好公民,要懂婚 姻法,找女孩得二十以上。多大好呢?俗话说,女大一,不是妻;女大三,抱金 砖。这倒不失一好模式。可大女孩都被人挑去了,您找不着,这儿还有一公式等 着您:   女孩年龄=男人年龄除以2+7。   女孩身高=男人身高-12(厘米)。   俗人是物理学家,遇事列方程,职业习惯,您就拿着这方程满世界忙活吧。   愿您有情人早成眷属,喜糖别忘了捎过来。 ◆              找 矿   十五年前,我在太行山的涉县。上工前,头说这矿富,叫个邯邢式,毛主席 说要找十来个这式铁矿呢。那会儿我正研究中国革命史,发现凡领袖都热爱整数 ,华主席英明那会儿要找十来个大庆,一个没找着,后来他不英明了,大家也就 不再找。十来个XX式,三十年过去,找着没?我问头。“找个球,你以为象你 找女人?下坑。”   之后几年,我下了很大功夫找矿和女人,发现头说的不对,矿和女人一样, 遍地都是。87年,紫阳为找不着铁生气,招集地质矿产部,冶金部,科学院三 方会议。紫阳责问冶金部,老唐说只要地质部找着矿,我保证采出;问地质部, 老宋说:恁大一科学院,研究三十年,连矿的理论都搞不清,甚么要么地下本来 就富,要么地质过程富集,这不跟没说一样?没有理论,我们只好摸着石头找矿 ,摸哪算哪。紫阳愤怒地说:每年四个亿,扔给狗还摇个尾巴,给你们,连个响 动都没有。我说:理论清清楚楚,我有本事找,可老唐没本事采。老唐瞪大牛眼 :只要你找到,我就采得到。我说:地核,除了铁还有镍,够全世界人用几十万 年,还不用你炼,你采。老唐说:太热。我说:冷的有,小行星,几千颗呢,弄 一铁质的下来,不结了。老唐说:那是航天部的事儿。总理不耐烦地说:老俗, 不要东拉西扯,你就给我说这地球上,表面的,富矿,哪儿?我说:北极和南极 都行。不过,北极老毛子势力太大,还有丹麦挪威一拨儿海盗。要不,咱上南极 ?老赵叹口气:我找霍克谈谈吧。后来谈妥,老霍说:铁山随你挖,不要钱,运 你得自个儿想办法,修条从西澳到东澳的铁路吧。民工吃饭的问题好办,西澳有 足够多的兔子和袋鼠。   后来组织考察队,我领队到北极,打熊时救了联邦地质调查局的一位同事, 他邀请我来美,我就在这儿呆下了。一姓金的老太跟老吴他们去了南极,楞说那 儿遍地铁山是她发现的,大家笑笑。后来,金老太被李总理命名为全国三八,这 是后话了。 〔寄自 junliu@pangea.stanford.edu〕 ※※※※※※※※※※※※※※※※※※※※※※※※※※※※※※※※※※※ ※                                 ※ ※ 本期编辑:浪人                         ※ ※ 审稿:  阿飞、阿毅、方舟子、古平、灰人、散宜生、竹人     ※ ※ 校对:  西西                         ※ ※ 联系邮址:方舟子(shif@uhura.cc.rochester.edu,xys@uiuc.edu)  ※ ※ 发行:  ACT(USENET News Group alt.chinese.text)     ※ ※ 存档: Please anonymous ftp the following sites for   ※ ※ GB,HZ,Big5,PS version: uwalpha.uwinnipeg.ca, pub/xys  ※ ※ GB version: msi.umn.edu, pub/hchen/XYS   ※ ※ HZ version: gopher sunrise.cc.mcgill.ca   ※ ※ PostScript: csrd.uiuc.edu, pub/misc/zzhang/xys   ※ ※ WWW: http://b.stat.purdue.edu:1280/xys.html   ※ ※ http://herb.biol.uregina.ca/pub/xys/xys_idx.html   ※ ※ ftp://uwalpha.uwinnipeg.ca/pub/xys/index.html   ※ ※ Back issues can be found on ftp.ifcss.org or cnd.org  ※ ※ UK site FTP: uk.cnd.org/pub/org/xys   ※ ※ 订阅:  订阅HZ版或 uuencode GB版《新语丝》,请寄     ※ ※ listserv@uwalpha.uwinnipeg.ca   ※ ※      无标题,内容写 SUB XYS-HZ your-name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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