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1997/04 (第三十九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今年四月份增刊“校园文学”已于四月十日出版。    ※ ※   本刊另有多媒体版本,存在新语丝家页。            ※ ※                                 ※ ※※※※※※※※※※※※※※※※※※※※※※※※※※※※※※※※※※※                  § 伊 可:卷首诗          §     葬 心                  § 【网讯】             §    ·伊 可·                  § 【牛肆】             § 湖 衣:谴悲怀          §  于是响起了哭声 伊 可:父母亲情         §  黄昏的黑鸟落荒而逃 亦 歌:心的沉重         §  如纸灰,扬起,风中 阿 媚:茉莉香片         §  送葬的人群                  §  看不到面孔 【丝露集】            §  微笑,留在镜框里 苏  :情人的节日        §  无话可说 柳 蝉:当统计学家碰到生物学家  §  爱,或者不爱 昆仑草:海市蜃楼         §  从此 赋 格:寻欢 (连载)      §  静默                  § 【网里乾坤】           § 凡 夫:人生禅          §〔寄自xaying@ucdavis.edu〕                  § 【网萃】             § 阿 媚:五月文章         §                  § ∽∽∽∽∽∽∽∽∽∽∽∽∽∽∽∽∽∽∽∽∽∽∽∽∽∽∽∽∽∽∽∽∽∽∽ ◆             中 文 网 讯               一、3月22日,新语丝社三位建社理事:方是民(方舟子)、顾平(古平)和 张朝晖(阿飞)在纽约州西拉求斯举行首次理事会,会议通过新语丝社章程,增 补廖毅(阿毅)为首届理事,选举方是民为社长,顾平为副社长兼司库,张朝晖 为书记。 二、4月10日,《新语丝》出版了“校园文学”增刊,首次在互联网络全面介 绍中国大陆校园文学,做为《新语丝》回归汉字发源地的一个礼物。 三、据专家们预测,1997年中国互联网服务市场将趋于火爆,仅北京市场就 将有几万用户联入国际互联网。 四、中国首家正版软件与合法电子出版物批发市场──北京电子出版物批发市场 ,于今年上半年正式在素有“中国硅谷”之称的海淀区中关村开张营业。 五、3月3日下午,中国围棋手俞斌九段在北京中国大饭店内,利用互联网络, 与日本棋手小林觉九段进行了一场比赛,在中软英特公司的ChiNet网址实 况转播。 (中国大陆的网讯由北京《软件》杂志提供) ◆             国 际 网 讯               一、互联网的管理组织于最近决定,将在原有的六个主区域名称的基础上,增加 七个新的主区域名称,即 .store, .info, .nom,.firm, .web, .arts, .rec。 二、三十九名“天门”教教徒在美国圣地亚哥的郊区集体自杀。这些教徒生前靠 帮人设计网页为生,并在互联网上传教。消息传开后,该教的网址吸引了大批的 读者,线路因之堵塞。一些公司纷纷复制该网址的内容吸引读者。 三、最近的一项调查表明,加拿大是工业国家中上互联网的费用最便宜的,一个 月上网20小时平均仅需28·36美元(包括电话费和联线费)。其次是澳大 利亚和美国。最贵的是墨西哥,达129·86美元,爱尔兰和奥地利紧随其后 。 四、3月中旬,美国莱斯大学的一名学生利用旧版新闻服务器程序的一个漏洞, 对几千台机器发动了攻击,据信这是近十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黑客行动。 五、3月底,美国联邦法庭判决耶鲁大学的一名学生违反计算机欺诈、滥用法, 处以二年的缓刑、六个月的家中监禁并罚款。这名学生是因为编写了一个允许免 费使用 American Online 服务的软件而被起诉的。这是类似案件中首例被判重 罪罪名成立。 六、美国麻省一所中学的两名学生在阅读白宫网页时,留下了一句“杀死比尔” 的留言,被特工人员查获,受到停学五天的处分。 七、一名抢劫了硅谷银行的通缉犯在电视上看到通缉令后,寄出一封电子邮件嘲 笑、威胁警察。 【牛肆】∽∽∽∽∽∽∽∽∽∽∽∽∽∽∽∽∽∽∽∽∽∽∽∽∽∽∽∽∽∽∽ ◆             谴 悲 怀                               ·湖 衣·                   昨夜又回到了故乡,依然是柔波如诉的丰溪,映着广寒清月。皎光流泻,   白沙岸边描出祖孙俩清晰的身影。杨柳如烟,笼一树江南、梅雨闲散。流水 扣船,吟不尽二十四桥明月、枫桥霜天。岸边菜地里莹如碧玉的小苦瓜在夏虫的 欢歌中一代代成长,流波中摇篮般轻摇浅唱的浮桥也悄然凝成古迹。逝者如斯, 雾影刹那,我不过浮桥已经一个轮回,而祖母墓前青草也已孤独十年。   祖母离去时我不在她身边,后来母亲来信时,已经没有回去的必要。至今依 然不知道她的忌日,只是每年总有一段时期心境异样地凄凉。也没有再回过故乡 ,因为不知该如何化解短松冈下的茫然。在祖母身边的日子其实并不长,出生三 十八天到五岁,应是无思无忆的混沌时代,残缺不全的记忆中,清晰的只有祖母 手中的青竹枝──那大约是一生唯一的一次挨打,幼年的我如同那只被不小心踩 死的小鸡一样仓皇。然而每过几年,必须要回到丰溪,与日渐垂老的祖母相聚一 季。再回到城市,整个人便新鲜如刚从大地怀抱中起来的安泰。直到有一天,噩 梦侵扰时出现了一位祥和的烛光圣母,对祖母的依赖才渐渐消浅。无论是童年阳 光灿烂的日子,还是后来历经万水千山流浪他乡彼岸,都是这手持烛光的梦中圣 母,伴我度过每一个寒冷孤寂的晚上──在童年她赶走的是恶鬼凶魔,到后来她 抚平的是岁月伤蚀的心。   去夏,到欧洲大陆旅游,也一偿了朝圣的心愿。在布鲁塞尔大教堂,依例虔 诚地燃起一枝小小白烛,默默企盼能与祖母的灵魂同会天堂。悠悠烛光中我仰望 抱着爱儿遗体的圣母,她那石刻的双眸,一如西斯廷的画中,于庄严下蕴藏深邃 的悲伤,分明人世间一个平凡而历尽沧桑的母亲。灵光一现中,我忽然意识到那 梦中相伴半生为我遮风挡雨的原来就是祖母,那温馨的烛光恰来自祖母手中的煤 油灯!同时也明白为什么梦中的祖母不是莲座上杨枝拂露的观音了。   其实祖母是虔诚的佛门信徒,也许正因如此,她的小囡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归 依天主。最后一次和祖母相聚,她似乎已经有所逆料,堂妹为我们翻译时,分明 看见祖母的无奈。我心亦怅然,飞逝的流光早已卷走了故乡泉流般的吴侬软语, 更多的时候只是祖孙俩默默相对。最后,是祖母为我再编一次她编过千遍的小辫 ,而我,只能为她念两页至今亦不知其名的经卷。然而当我在一个个天主堂中点 燃对祖母的怀念时,耳边响起的却是一声轻轻梵唱。今生的理念已不太可能相信 神佛的存在,幻想中却期待一个轮回的世界。下一个轮回中,可否重续今生的情 缘?   今霄酒醒,晓风清寒,他乡明月,吹不来,照不见故乡的杨柳岸。查尔斯河 鳞波滟潋,只载不动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投笔潸然。 〔寄自美国〕 ◆             父 母 亲 情                              ·伊 可·              ◇ 给 母 亲 ◇                四个多月没有见到母亲,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母亲这么久过。         早已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对母亲的思念不再是对家庭生活的向往,渐渐取而 代之的是一种想要回报母爱的渴望。   小时候我总是和父亲亲近,母亲不陪我玩不哄我。懂事以后才明白母亲,母 亲是那种不太会表达感情的传统中国女人,从来不把爱挂在嘴上。母亲总是默默 地付出她的爱,默默地为家庭牺牲。   从我出生到上小学,我同母亲住在郊区厂里的集体宿舍,母亲那时在郊区上 班,我们每星期回市区的家一次。那些年,母亲一直带着我来回奔波。在我还小 还不会走,或者走不快的日子里,母亲抱着我挤公共汽车,摆渡过黄浦江,再是 长途汽车,单程就要两个多小时。现在母亲有时会对我说:“其实抱着你还不是 最累的,最累的是下雨天,一手要抱着你,一手要撑伞,怎么也走不快……”   我小时候身体很弱,动不动就生病,似乎是“百日咳”,晚上常常咳得母亲 睡不好,还要起来照顾我。有一次我吃生山芋食物中毒,郊区的医院不能确诊, 母亲一路把我背到市区就医。母亲总说:“那种担心焦虑,告诉你,你也不可能 体会,等你哪一天自己做了母亲,你就知道了。”   我刚上初中那年父亲一人先来美国,留下我和母亲两人在上海。都说青春期 的女孩子最难养,一点不错。精力旺盛,对世事一知半解,偏自以为什么都懂了 ,动不动就和母亲顶嘴。现在想起来很后悔,那时应该母女俩相互照顾的,我却 不懂事,惹母亲伤心。母亲那时候常说的一句话是:“你父亲在的话就好了,就 不用我来管你了。”教育我的责任都在母亲一人肩上,而我又那么任性,真难为 母亲了。   后来渐渐明白为人父母的难处,但总不太会向父母表达心中的感激。   两年多前,父母搬去OHIO时,我去机场送他们。心里面一千一万个不愿 意他们走,可是嘴上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看到母亲强忍着眼泪,我也强忍着,当 时很想上去抱住母亲哭一场。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在母亲怀里哭是什么时候,和母 亲一般高了,手长脚长的更不知如何是好。一犹豫,机会就飘走了。木木地看着 他们进去,心如刀绞。一个人开着车回学校时才终于哭出来。   现在假期回家,母亲每次满心欢喜地来接我,在机场回家路上就迫不及待地 拿出她亲手做的点心,生怕我在飞机上吃不好。回到家母亲又忙着做一大堆我喜 欢吃而自己平时又懒得煮的菜。父亲总说:“做这么多,怎么吃得完?”的确每 一次都会剩很多,可每一次母亲还是忍不住做出来。   送我走时,母亲念叨:“我喜欢接机,不喜欢送机。”母亲不舍得我走,希 望女儿留在身边。   母亲一直都很节省,很多当年出国时带出来的衣服穿了又穿。我和她一起去 逛街,母亲常常是看到喜欢的式样就是不舍得买。看着母亲这样子,我总是很难 过,默默告诉自己将来有工作以后好好为母亲打扮。   上高中时,因为打工,加上没有别的大开销,碰到母亲节或母亲生日,都会 买一些小礼物送给母亲。母亲没有什么首饰,我十一年级时送她的一条养珠项链 ,她非常喜欢,无论去什么PARTY,带了又带。我看了,心里很痛,真希望 能多为母亲做点什么。                            又快到母亲节了,我如前两年一样,不能给母亲买什么礼物,可是我想她不 会怪我的。母亲在学英语,昨天电话上她用英语对我说:“我们的女儿是我们将 来的希望。”   是的,我不会辜负母亲的。             ◇ 关 于 父 亲 ◇               还没满月,父亲就喂我吃鱼,把鱼肉嚼碎,用筷子挑一点,塞进我还没有牙 齿的嘴里。我咂叭咂叭就咽下去了,然后咧开嘴朝我父亲笑。外婆在一边看得无 话可说,喂这么小的婴儿吃固体食物,她从来没见过。父亲看到我吃得高兴,一 边往我嘴里继续塞鱼肉,一边对外婆说:“没事的,她喜欢吃。”   我从此喜欢吃鱼,吃得后来古灵精怪。十个月大时开口讲话,据说口齿清楚 。再大一点就喜欢静静地坐着听大人们讲话,然后可以一句一句重复出来,不打 嗝愣。父亲总是向人炫耀我这本事,说要归功于他从小喂我吃鱼。   那时父亲只担心我太过文静。同龄的小孩早开始满世界爬,我连个凳子都上 不去。一天父亲专门教我如何手脚配合爬桌子。母亲从外面回来,我得意地坐在 桌子上朝她笑。母亲说:“没见过这样教女儿的。”   父亲在周末喜欢带着我到处去玩,指着路上的种种,与我解释这个世界。我 似懂非懂地听,牵着父亲的手,看眼中的世界。父亲常常会突然考我,比如刚才 经过的商店橱窗里有什么,要是我答不出,父亲就会笑我没有观察能力。渐渐, 我越来越少被考倒。现在和父亲出去,都是我考他,然后笑他没有观察能力了。 他就算被考倒,也欣慰地笑笑。   父亲节省,天再热,四分钱一根的棒冰,只买给我吃,然后要我给他咬一口 。我不给,他硬要抢,只好给他咬。每次他一咬,棒冰就少了一大截。我不依, 要哭的样子,向母亲告状。母亲就笑骂父亲不象做父亲的样子,说,要吃就多买 一根。父亲不管,只对我说:“你爸比我爸有钱,所以你有得吃我没得吃。”   父亲疼我,又怕把我宠坏。小小年纪就逼我学独立:让我学洗衣做饭,差我 去弄堂口买酱油老酒。上小学时,中午在父亲研究所的食堂吃饭。父亲从来不会 买好了让我吃现成的。同事们看到我一个小孩挤在大人堆里排队,免不了怪父亲 怎么这么舍得。父亲的回答永远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现在想起那些事情,不免感激父亲从小对我的潜移默化。 〔寄自 xaying@ucdavis.edu 〕 ◆             茉 莉 香 片                              ·阿 媚·                  有时候,我很想写写关于我爸妈的故事。这故事源自一个我不熟悉的时代, 发展于一个我已记不清的地方,是一段我不懂得的感情。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对凡夫俗子的故事;他们恋爱、结婚、生子,之后也没 有就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相信他们有过把臂同游的好时光,可我见过的更多 的,是柴米油盐中的争执。他们不相爱吗?应该也不是。只是,转得太快的时代 轮盘与压得太重的生活担子把朝夕相对的两个人的感情逼至冰点;而等到他们终 于能够摒除一切杂念,再一次赤裸相对的时候,父亲的生命已到了尽头。太晚了 。   也许。也许,生命的结束是因,不是果。   跟老妈聊天,她说,“写什么?别写。你认得中国字吗?”   想想也是。叙述一个传奇是容易的:传奇中人,除了起伏就是跌荡;轻而易 举地一个个故事编出来,天空而海阔。信不信在你,到底怎么写却在我。   由得我胡说。   凡人的故事就难得多了,要脚踏实地呢。既然宣之为故事,在当事人来说自 是荡气回肠,可对看的人来说,如此事件横看竖看都是似曾相识,就算没经历过 也听过了不下上百次,毫无新意。   左思右想,自己的功力差得远了,一次又一次地搁笔。   可对我这个粗俗肤浅浮夸又爱现的人来说,有话不说实在是太太太太太难受 的一件事。   父亲过世的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日子。碧蓝的天,没有风。   热啊。我一身一额的汗,薄得透明的白色衣服紧紧地贴住身体。热啊。医院 墙外盛开的玫瑰被暑气一蒸,空气里弥漫着水果的香味。雪白的阳光中送来的是 奶奶撕心裂腑的哀嚎,一身黑衣的母亲扶着墙挨出病房,顺着门框,无声地滑落 。   热呢。我犹自是一身一额的汗,白色的衣服紧紧地贴住身体。凉意自脚底冉 升。   想象中,我爸妈初相识的日子也是个晴朗明媚的好天。   他回母校探望他的初恋,她的大学同学。“你好,”他说,“很高兴认识你 。”女生宿舍里传出来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是的,要多老土就有多老土。毕竟,那是一声“同志”就能代表所有感情的 年代。   也有可能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他来与他的情人话别──多情自古伤离 别呀──在传达室的门外,他仓皇地钻入她的伞下,狼狈地说:“拜托,借借。 ”一抬头,隔着顺着镜片滑落的雨珠,他的心神为她所慑,就此不能自拔。   就这样,他们的故事开场了。   想想都悲哀。这么纯净的开头亦并没有为他们带来什么美丽的过程与结束, 其中唯一遗留下的,略有实质价值的,不过是我这个人。有时候,我很怀疑:我 ,我的存在,到底算不算是浪费?   生命的浪费。   她去山西插队,他舟车劳顿,又步行了百里来路来看她。在黄昏的余晖中, 他在金黄色的一望无际的稻田里,握住她的手,说,“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她在田里劳作了一整天,汗水粘住头发,一搭搭地贴在脸旁,满身的泥泞。她知 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丑,可他说,“你真漂亮。”   那就结婚吧。   婚姻本身是没有年龄界限的,可纯为了爱情而结婚却必须是在很年青或是很 天真的时候。   在我出生或是懂事之前,有一段时间我父亲沉迷于摄影。自己做的放大器, 在黑纸糊起的暗室里,他用亲手调制的化学药水冲洗出一张张印着母亲笑面的黑 白照片。那些照片上的母亲,一个个都笑得异常灿烂。如今,这些照片都已随着 人老而珠黄,可像片上的笑容却都是一幅幅我熟悉却又陌生的图像。   曾经沧海的定格。   印象中的我的老妈,从来没有这样放肆地、不留余地地笑过。印象中的我的 老妈,就算是在最开怀的时候,笑起来也像是书里写的京韵大鼓,余音绕梁三日 不绝。重在余音二字。   我认识的老爸从头到脚都是个悲哀的人物。他的悲哀在于他不切实际的理想 ,与不妥协的性格。不过这话也难说,他要是不这么悲哀的话,搞不好我今天就 是北京南池子街口卖大碗儿茶的那个茶水西施──凭我,要没老爸打底儿,还想 念大学哪?做梦啊,您呐。   或者人生根本就是一场梦,过滤所有颜色,只余黑白灰三个色调的纠缠。   我五岁以前的记忆没有颜色。   老爸负手踱步的日子是一片深沉的暗灰,老妈蹙目凝神的时候是淡灰色的惨 雾愁云;而偶尔的一笑,就象是雪白色的阳光泻入我习惯了黑暗的幽室,吓得我 惶惶然不知所措。   后来才明白,那段日子里,老爸在挨整。挨整,真是可怕的字眼。我下定决 心,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今生今世我都不要同政治扯上任何关连。   感谢主,现在的我可以做如此选择。   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我被丢去城里外婆家借住念书。一屋子的大人围着 我一支独秀走马灯似地转,我着着实实地过了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   这段日子里,老爸放了洋,老妈回了城。终究还是分开了。不过,两情若是 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呢?   老妈把我领了回去,自此,我的记忆里添了一丝幽幽的深绿色的荷叶香。这 时候是老妈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她是相信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守吧。我很疑惑, 怎么就没人想想月明之后又如何呢?   老妈开心的时候会唱歌。在离朱自清的荷塘不远的月色里,老妈会一个人哼 哼“小船儿荡起双桨……”。老实说,老妈的歌喉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势如破 锣不说,还荒腔走板,象变了调儿的胡琴,不晓得拉去了哪个国度。   终于,那个国度里的人来信了。老妈同我收拾行装,勇敢地跨越了浩瀚的海 洋,踏上了异乡的土地。   风萧萧兮易水寒。   不复还的不单只是壮士吧?老妈的歌声嘎然停止,骤然间被划上了休止符, 只剩下想像中的余音在没有月亮的柏克莱之夜空旷地膨胀。一个接一个的惊叹号 。   临死前的一段日子,老爸只是拉着老妈的手,也没说什么。尽在不言中吗? 这还不是我所能理解的层次。但从老妈的眼神中,我明白了曾经历过的种种,对 他们来说都已成为冰释了的误会,所有的一切都已得到谅解。保佑我,这个层次 我永远也不希望明白。   我,这个层次我永远也不希望明白。   后来,再后来我老爸就死了。现实永远是这么简单明了,由不得你不懂,由 不得你不明白。老妈照旧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脸上挂着个微笑做人。她活得很 努力投入,脸上的笑容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我很佩服她。   只是跟我喝了两杯烈酒后,她的双颊泛红,她喜欢引用张爱玲的句子:“人 生,人生是一个残缺的爱欲故事。”   老爸的人生是翻过去了,可老妈那一部,看样子还长着呢。   我老妈不能还算是朝露了吧?可这去日又是否依旧苦多? 〔寄自美国〕 ◆             心 的 沉 重                              ·亦 歌·                  每当晚霞映满天际,孩童们沫浴着夕阳的余辉在绿草坪上奔跑嬉闹时,我心 里便会升起一种遥远的愧疚,一丝淡淡的悲哀。久已逝去的儿时的情景便徐徐复 现眼前:也是在这样灿烂的夕阳的余辉里,一个穿开裆裤的孩童叉坐在黄泥地上 ,裸露的小鸡鸡上爬着几只蚂蚁,满是泥灰的小脸纯真无邪。他在聚精会神地舔 着一只破玻璃瓶子。嘴角边有一道鲜血潺缓地流下,在霞光里显得分外殷红…… 那孩童便是我弟弟!我唯一的弟弟,那个终日在身后追随我,亲亲热热地呼我为 “哥”的弟弟!   多少年来,我一直想乞求弟弟的宽恕,为心灵沉重的负疚找寻到永久的归宿 。然而,对于早已有了胡子的我和他,这种宽恕已近似于孩子气。弟弟定已全然 不记得儿时那一幕了。正如鲁迅先生在《风筝》里所说;“全然忘却,毫无怨恨 ,又有什么宽恕可言呢?无怨的恕,说谎罢了。”在这里,我感到了先生的沉重 和悲哀。   先生在《风筝》里讲的是他瘦弱多病的弟弟因极喜风筝而被先生鄙视为没出 息。忽然有一天,先生恍然觉得弟弟大概背着他偷偷在做风筝。于是乎先生突然 闯进后院,以胜利者的姿态,在弟弟的惊惶之中将其苦心孤诣做成的风筝折断踏 扁。   先生幼时对弟弟的这种精神虐杀使他后来极为内疚悔恨。这种内疚和悔恨于 我感受极深。大凡象我们做哥哥姐姐的,多少都对弟妹们做过些至今让我们悔恨 不已的事。而我对弟弟的则至今难以释怀。   弟弟差我三岁,因而,小时候无论在气力,智力上均非我对手。印象中弟弟 终日里挂着两道鼻涕跟在我后面,影子似的。那时爸妈做了右派,我和弟弟便成 了狗崽子。有几年家里粮食老也不够吃,便只得整天绿着眼睛在外面晃悠。一切 能入口的都尝过吃过了,神农尝百草大概也不过如此:二月里的毛草根,三月过 后的毛馅马兰荠菜,还有映山红,乌饭果,地衣……记得有一次晃悠到大队卫生 所的后窗外,那时火红的斜阳已渐近林梢,有些草棚上已升起了袅袅炊烟,肚子 里象是有几个青蛙在开始嘀咕。我想去后窗下的刺蓬丛里看看有无已红的野莓, 却见到地下扔有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药瓶。显然是赤脚医生清理了一次药柜。我和 弟弟便席地而坐,开始砸药瓶玩。身旁的野蜂在嗡嗡作舞,一个一个瓶子在我手 中碎裂,药汁四溅。突然,一只棕色的小药瓶引起了我的好奇。里面似有小半瓶 糖浆样的东西。砸开后,一阵药的清香迎面而来。几个野蜂象是嗅到什么似的, 在药瓶上面开始盘旋,我赶开那几个蜜蜂,试尝了一下,竟是甜的!现在想来大 概是一瓶谁吃剩的止咳糖浆,在地上遭风吹日晒,药液已蒸发殆尽,糖渣便渐渐 积固在了瓶底。我欣喜若狂,心怦怦乱跳。那时的糖可极是希罕,轻易尝不到。 只有正月里去外婆那里拜年时,外婆才会小心翼翼地从柜顶的糖钵里又小心翼翼 地舀出一茶匙红糖兑了水来喝。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运气,也不管上面残留的玻 璃渣子,指头挖了就往嘴里塞。一边往外吐玻璃渣,一边咽着糖浆,甘甜里一并 带着许些苦味,我的口水大量外涌。瓶子很快见了底,我把瓶子朝身后一扔,又 急忙开始砸另外的瓶子。砸着砸着,无意中回头一望,忽见弟弟正在舔我刚才吃 净扔下的破瓶子,嘴角边有一道鲜血在缓缓地流下。我不由得呆住了,脑子里似 乎一片空白。弟弟一定是在舔瓶子时被锋利的豁口割了一下。记忆中,那鲜血在 夕阳里红得让人心颤。我忽然醒悟过来,手忙脚乱地拿下了他手中的破瓶子,用 衣襟抹去了他嘴角的鲜血。可他却嚷着要瓶子,说:“甜,甜。”他小心翼翼地 接过那破瓶子,一副欲舔又怕的神情,嘴角的破口仍在往外渗血。我怔怔地望着 他,不知说什么好。记得我后来急忙去砸一个又一个的瓶子──酸的,苦的,臭 的,辛辣的……我都尝了,可再也没有第二瓶糖浆了。我当时心中极盼能再找到 一瓶糖浆。我一定会把它全部让给弟弟。真的,我会看着弟弟有滋有味地舔着, 咂吧着,一边大大方方地对他说;“吃吧,慢慢吃吧,都是你的,我一点都不会 来抢你。”   多少年来,每当忆及这一幕,我便会感到满嘴苦涩,嘴角隐隐作痛。我知道 这是我应得的惩罚;对一个不称职的哥哥的应有的惩罚。弟弟嘴角那一道浅浅的 疤痕一直使我心里如坠了铅般沉重。   终于有一年,我和弟弟同回老家过年。年三十赶巧下起了鹅毛大雪。早早吃 完年夜饭,我向弟弟提议上茶山去走走。   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茶山,放眼望去,天色尚明,漫山遍野的大雪已将故乡 完全变了样。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里葬着我的欢乐,痛苦,希望和耻辱。如今, 一切棱棱角角,沟沟洼洼都已着上了浑圆的线条。炊烟里飘来了农家年夜饭的香 气,茅舍低矮的小窗里多已透出了温暖的灯火。偶尔几声狗吠外,天地间阒无声 息,贫脊的和丑陋的都被瑞雪遮盖起来了,圣洁的气息弥漫四方,一切竟如童话 世界般地让人心醉神迷。那纷纷飘落的雪花触动了我的心绪,心头象有什么在蠕 动,想极力表达什么。我知道难以释怀的儿时的那一幕又将来啮咬我的心了。我 的心灵在本能地渴望挣脱。还要再压抑多久呢?在这至神至圣的时刻,我忽然决 定向弟弟坦诉我自私的,让他终身留下疤痕的那一刻,乞求他的谅解。回眸中, 竟发现弟弟也正好在望着我。温柔的雪花静静飘落,清冷的空气沁人心肺。我仿 佛看到了弟弟眼角的泪花。久久地凝视着,我们相顾无言。   还是让那沉重的一幕时时来撞击我的心灵吧!让它来常常拭擦我情感的触角 ,净化我的灵魂,一如往日不息地鼓荡而来的强劲山风,涤荡我心中的尘埃。以 后,我要对我的孩子说:“孩子,父亲小时候曾经如此这般过…… 〔寄自hh2083@mail.rscs.net〕 【丝露集】∽∽∽∽∽∽∽∽∽∽∽∽∽∽∽∽∽∽∽∽∽∽∽∽∽∽∽∽∽∽ ◆            情 人 的 节 日                              ·苏·                   情人节一早还是照例起早赶上班,搁在起居室沙发上的公文包上,用车钥匙 压了粉红的大信封,拆都不用就知道是每年不变的干花情人卡,底下定是大大的 一个签名。   急匆匆按时赶到公司,穿戴得姹紫嫣红的女同事喜气洋洋地道情人节快乐, 又随手递给我一把红心型的"candy dispenser"。一间间地隔间去问候送糖果 ,又听那些个男同事一个个炫耀送情人送太太的礼品。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打开电 脑开始做事,心里却稳哆哆美滋滋,我知道我一会儿肯定会和每一年一样,由花 店送来一打纯正绝美的红玫瑰和一盒酒心巧克力,引得人人赞叹。   下班前给红玫瑰加了水,回到家里换了一套柔顺的丝绒套装,又去赶六点半 达拉斯城里的埃及俱乐部的定位。黑幽幽深秘秘的远东装璜里,带位先生迎面奉 上一枝深浓如酒的玫瑰,每一桌指定一个红肤侍者端酒送菜,镀银雕花大菜盘一 样的桌面上,希奇古怪的酒菜在红蜡烛里熠熠生辉。着红裙披红纱浓妆艳抹单露 着肚肌的媚艳女郎风情绝代,绕着桌子摆着腰肢敲着金指甲曼妙轻舞,身后跟着 的小乐队男人们柔声细唱。   喝了酒出了门来给风一吹有一些晕,忽然又很想喝几口浓酽的红茶。跑到就 近的大酒店附属的钢琴酒巴里,远远地拣一角沙发坐下,隔壁一大群欧洲口音的 酒客里就有人醉熏熏地朝我喊,“好幸运的女孩啊,你瞧我们手里就没有玫瑰。 ”不一会他们一桌的一个男士,就不知跑到哪里买来了一大束玫瑰,不管老少每 个女士送了两枝,又将瓶里剩下的最后两枝红玫瑰,分送给了坐在巴台前喝酒的 孤身女子。得了玫瑰的女人们纷纷拥抱和亲吻那个可爱的绅士,满酒巴的客人也 跟着鼓掌起哄。   坐在软沙发里喝莓子茶,听西装笔挺的白发绅士弹古往今来的情歌,看来来 往往的红男绿女喝酒谈情你侬我侬。朦朦胧胧之间思绪却飘回到久远的上海,有 一年的情人节正下大雨,从安福路看了电影出来雨还是绵绵不断,骑着车骑到淮 海路乌鲁木齐路口要分手各自回家了。却想起来今天是情人节一枝花一点点礼物 也没有收到,歪着头把着车龙头踢着脚踏板拐弯抹脚地暗示和抱怨。忽然嘴唇却 给吻住身子也给隔着雨披伸过来的手臂掳住,我记得我的人我的思想一刹那地定 格,在雨里在夜里在华灯初上的车来人往的街头……   情人节是抱红玫瑰花,喝红葡萄酒,戴红鸡心别针,吃烛光夜餐,奉送和接 受浪漫礼品的日子。可是相爱的人们,又何需等到每一年的二月十四日呢?每一 天每一日,对于相爱的人们来说,都可以是情人的节日。 〔寄自美国〕 ◆       当 统 计 学 家 碰 到 生 物 学 家                       ·柳蝉·                  每个人都有缺点,我先生除了懒得出奇以外,还胆小如鼠。   恋爱长跑八年,分分合合三次,每次结婚登记,总以临阵脱逃告终,大概与 我的专业是生物有关。   他曾去过我的实验室,正好看见我从一个贴有“危险,放射性同位素!”的 标签的冰箱里拿出午饭吃,吓得抱住我大叫:“你不会马上就死吧。”   无论我怎么解释,那个标签只是贴上去玩的,身为统计学家的他死不相信, 转头一看,架上每个药品瓶上都画着一个死人头,外加大红叉叉,更加紧张万分 ,把所有的英文名字都抄下来回去查了字典,无非都是些剧毒、致死、致癌之类 。结果每次去结婚,他总要犹豫:“你脾气不好,万一我们吵架。你拿一点那瓶 子里的东西和在菜里给我吃,我不是变成那瓶子上的头了。”   于是我们只好分头去寻找那一半,找了几圈,都没找到。眼见双双成为大龄 青年,不得已借酒壮胆,内部解决。   于是统计学家终于娶了生物学家,生物学家变成了统计学家的太太,统计学 家变成了生物统计学家。   生物统计学家的办公室是生物实验室改建的,到处贴满了死人头。 〔寄自美国〕 ◆            海 市 蜃 楼                              ·昆仑草·                   白日里,是满眼的沙黄色,从脚下漫开,延伸向四遭。或者铺展成宽大的平 面,或者起伏为波动的曲线。   深夜里,是映着几点月光的暗黑,从天际来,往天际去。狭小的月光被圈定 在黑夜里,微微泛一点白。   这就是大漠,色彩单调的大漠。却又独独有一点红,化为了大漠中唯一的风 景。那是一个人,一个被都市定义为“浪子”,被自己命名为“行者”的人。身 批大红的披风,头戴普通的草帽,正由东向西,执着地行走着,要横穿这傲岸的 荒漠。   面前,一如既往的黄沙满天,沙丘遍地;身后,一行长长的渐渐由风沙去填 平的足迹。再就是烈日和狂风了。   烈日,是一向的。强劲的日光,直射入这广大的地域,再从沙粒中反射回来 ,交织成一片酷热,然后袭向这里,企图吞噬些什么,又企图挑衅些什么。狂风 ,是一贯的。从沙丘顶端卷滚而来,奔腾之间,天昏地暗,一切都无从回避。   借草帽挡一下日光,无所谓地对酷热不作任何表示,借狂傲的心抵御乘风袭 面的黄沙,把无所可畏的目光投向远方。耳畔的回响,是风沙的狂吟,眼中的萧 瑟,是大漠的单调。就这样行走着,行走在茫茫沙海中,留一番凛然,留一分刚 毅,我们的浪子,我们的行者始终前行。   日升日落,斗转星移,人依旧,心如故。满天风沙中,远去的人儿,永远昂 首,永远阔步。   可是……   可是竟有了一个小镇,就在前方不远的沙丘背后。可以看见几排房屋,砖石 砌成,都很坚固;一条小街,干净的路面上来往着一些行人,忙碌着几个摊贩; 还可以依稀见到几户炊烟,被风吹散在小镇上方。镇外,仍是整片的沙漠,无边 无际。小镇静静伫立在大漠黄风之中,分外安详,分外矜持。   我们的浪子激动了,我们的行者沸腾了。迫不及待地逆风疾奔,竭力疾奔, 直向小镇而去。其实并非没有见过小镇,八千里路云和月,走了一程又一程,经 历的已经太多太多。家庭的温馨都不曾有所挽留,都市的繁华也不曾有所停滞, 更从未放慢过匆匆的脚步,从未在观望中驻足。就这样一步步地走入了大漠,一 步步地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小镇面前。累了,有一些累了,真想好好歇一歇, 哪怕只是到小街上走走,在摊上逛逛,吃点什么,再与人聊点什么,不一定要多 么热闹,只要有一段温暖的人间烟火就足够了。   然而……   然而四周只有风声,不存在一丝人间的嘈杂;然而四周只有荒芜,不存在一 丝小镇的踪影。一切都在转眼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如此突兀,又是如此彻底。 再往前紧走两步,眼中竟只是一片茫然。茫茫的沙海,茫茫的大漠,茫茫的一大 片沙黄色。愕然了,呆滞了,只知道在心中默念道:“海市蜃楼!”从最初的孤 寂到适才的激动到如今的错愕不已,这已足以使任何一个浪子都为之疯狂的,而 我们的行者只是愣愣地直立在黄沙中。狂风再度袭来,一个踉跄,却又终能站定 ,低头之间才发现,只有心在跳。   腿软了,人累了,心痛了。独行许久,遭此调侃,受此愚弄,确实难以坦然 ,确实感觉到一些残忍。可是既已冲动地走出了家门,走出了都市;那么,就不 妨让自己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冷清,什么又是真正的人性。   夕阳,渐渐地隐去;夜幕,悄悄地降临了。并未哀伤地长叹,也未豪放地冲 天长啸,只是在沉默中解下了披风,默默地躺下,静静地入睡。   睡去,一切都留在梦中,明天,毕竟还要赶路;睡去,挣扎着睡去,明天, 毕竟还要前行。不论梦归何处,醒来,依旧是这大漠,依旧是你自己。海市蜃楼 的一切,留作一番回忆;或者,干脆永留梦中! 〔寄自中国大陆〕 ◆              寻   欢                               ·赋 格·                                (七)                   波旁街并不能完全代表法国区。说起来,王室街(Rue Royale)一度是法国 区的中心街道,它的兴衰与其动脉──“欲望号”街车息息相关。“欲望号”废 止以后,王室街就蜕变为画廊和古董一条街,其宁静典雅和波旁街的喧闹恶俗形 成鲜明对照。二十世纪的油画、印第安头饰、维多利亚式家俱、巫道的器具、旧 中国的灯笼构成肃穆的街景,长明灯的火苗映衬出古色古香的夜,一条街前前后 后约好了缄默不语,只在与其他巷子接壤的岔口漏进来一点动静。   大概只有杰克逊广场最能代表法国区了。广场旧作阅兵场,是西班牙殖民政 府处决犯人的“菜市口”。不杀人的时候,也陈列着冷兵器时代的刑具:绞索、 刀斧、桀裂肉体的马车。断头台没能来得及出口到新大陆,广场就已经取消了杀 人示众的功能,改为放射状排列的花圃,据说是纪念“太阳王”。   广场是法国区也是全城的中心,圣路易大教堂堪称中心的中心。而中心的中 心的中心应当是大教堂祭坛上方的壁画:新奥尔良的护城圣贤──圣路易(路易 九世)正在巴黎圣母院台阶上宣言发动第七次十字军东征。这幅画面是他一生中 光辉的一页;而不甚光彩的一页就被忽略了:1250年,十字军在埃及之战中 全军覆没,国王本人也被活捉。   大教堂也有不甚光彩的一页,那就是1788年复活节前的火灾。时值斋戒 期,按规矩不能鸣钟。教士没敢破戒,任大火肆意蔓延,拒不报警。结果,整个 法国区几乎被烧光,教堂也未能幸免。这把火可以解释新奥尔良一大怪:法国区 没有法国式建筑。圣路易大教堂基本上是西班牙式,只有钟楼勉强类似法国式。 教堂两侧的市政厅(Cabildo)和长老院(Presbytere)更是典型的西班牙式殖 民建筑物,最显著的特征就在于拱券形门廊,惟有复折屋顶的构造略微透露出一 点法兰西风格。火灾后重建的建筑都变成了耐火的西班牙式──锻铁或铸铁的窗 棂和栏杆、灰泥砖墙,比起木结构法国式建筑要结实许多。漫步法国区,恍若置 身伊比利亚:满目皆是阳台、喷泉、庭院、拱门、柱廊……唯一逃脱火灾的法国 式修道院,其山形顶和天窗的样式在四周的西班牙式平顶楼房中间显然落了单。   关于法国区的建筑,马克·吐温的《密西西比生活札记》里有独到的见解: “……主要的魅力在于粉墙上的斑驳痕迹,有着被岁月加深、丰富了的颜色,它 与周遭环境是那样和谐,比如日暮时分的霞光之于云层。”不错,经历风雨锈蚀 的雕花阑干、灰泥砖墙自有斑斓而不颓唐的风韵──西班牙式建筑的形状是豁朗 方正的,即使有些呆板和破落,也不至于显得委屈。   广场上永远熙熙攘攘,节假日更是流浪艺人的天然舞台:云游歌手、哑剧小 丑、落魄画家、看手相的吉普赛女巫……看戏的绝佳处,仍然是广场一角的“人 间咖啡”。在“人间”捧一杯咖啡,望一眼圣路易大教堂的尖锥顶,再看杰克逊 广场的人间活剧,啜饮间不觉时光流逝。   流逝的还有河水。密西西比河就在近处。对岸的阿尔及尔码头──旧日的贩 奴市场没有这边的笙箫管笛,暮色里只见寒碜而寂寞的轮廓。河还是沉默的,红 红绿绿的波光只是霓虹灯的倒影,那不是密西西比河的颜色。                 (八)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圣路易一、二、三号墓,距离波旁街不远;但若要 凭吊逝水流年,也不必前往坟地。公墓对面就是昔日的红灯区Storyville。并非 因为盛产传奇故事,而是由一位姓Story的官员得名。此君深恶痛绝于法国区的 淫秽风气,提议取缔歌馆妓院。结果,辟出一块皮肉生意市场,取名Storyville 。正人君子的大名从此和色情交易钉在一起,恐怕是他始未料及的吧。   沿河顺流而下的内地大款、漂浮海上数月不见女人的水手,甫抵码头就能在 报摊上买到一份“蓝皮书”──类似今日的电话黄页,按字母顺序列出红灯区各 位“春阁夜莺”(Mansion Ladies)的芳名及其肉铺,其中有这样的广告辞:   “本店景色宜人,位置幽僻。客若大驾光临,保证人不知鬼不觉。”   到底是旧社会,偷鸡摸狗之事还说得文诌诌的。只可惜,红灯区风流了二十 年,就在一场清除精神污染的运动中夭折了。怎么也想像不出,如今那几幢三天 两头发生枪杀案的破烂公寓,竟是当年莺歌燕舞的销金窟遗址。更荒唐的是,街 头新添几座雕像,尽是拉丁美洲的民族英雄。莫非他们也曾在此风流过?   话说回来,红灯区还是可以自傲的。它传世的名声是“爵士乐的发祥地”。 严格地说,爵士乐的真正发源地不在红灯区,而在整个法国区的酒吧里。红灯区 的歌舞厅只不过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当年的路易·阿姆斯特朗和一帮哥们,原 是红灯区附近的小混混,不料从下九流的市井脱颖而出。他们上溯密西西比河, “徽班进京”,在大城市发迹成名。谁能想到,美国对世界音乐唯一的创造性贡 献竟出自妓院区的腥膻土壤?   若要对新奥尔良的音乐传统进一步追根究底,就不能忽略紧挨着红灯区的刚 果广场(现名路易·阿姆斯特朗公园)。殖民时代,那里是黑奴的聚会场所,弥 漫着非洲歌舞的节奏。非洲文化在英美清教徒的势力范围内受到遏制,但是法国 和西班牙殖民地还有一定的宽容度。内战后,黑人号子、民歌、灵歌孕育出最初 的爵士音乐:简单的2/4、4/4拍子,节奏明显,气氛热烈。这种非洲-加 勒比风格的音乐,即兴感、对位性很强,乐器比较原始简陋。“爵士”一词实际 上由白人发明,现代爵士也是白人乐队加工后的成果:从雷格泰姆(Ragtime) 借鉴了切分节奏,织体简化为单旋律,用小号、黑管、长号吹奏主旋律(后来更 大力采用萨克斯风),鼓、吉他、贝司、钢琴作节奏的烘托。如此变革之后,爵 士乐城市化了,增加了或俏皮或忧郁的性格。   爵士不是新奥尔良唯一的声音。蓝调也大有市场,不过这里的人民不大欢迎 过份缓慢悲伤的调子,更喜爱稍多一些活力的变种“节奏与蓝调”(R & B)。 另外,沼泽地带的乡村音乐──卡金、Zydeco也在新奥尔良大行其道。卡金人的 音乐和菜肴一样性格粗犷,充满辣椒味:节奏很快,不重旋律,多用扫弦和打击 乐。爵士乐则代表了衣冠楚楚的城市人性格:冷静、聪明、慵懒,小音阶和切分 节奏制造出复杂而摇曳的气氛,不似乡村音乐那般爽朗。卡金民歌加进黑人音乐 尤其是R&B的成份后衍化为Zydeco,除了保留主要乐器──向德国移民借来的 手风琴之外,还有萨克斯风、电吉他。更别具一格的,是挂在胸前的“洗衣板” ──盔甲状的铁皮“刮击”乐器。   四、五月间,持续十天的新奥尔良爵士节是一年一度的音乐比武大会。不仅 有爵士乐,还网罗了福音歌、卡金、Zydeco,R&B的各路豪杰;也不光是乐师, 还有厨师。白天在操场集市上摆摊献艺,夜晚在餐馆酒吧里大显身手。   法国区的流浪艺人是另类的游侠。喁喁独唱的游吟诗人,再三再四地喟叹乡 愁离怨;至于结伴闯荡江湖的草台班子,却多了一份豪情:即使人人一身风尘, 也都是满脸阳光。破水壶上搭几根牛皮绳就成了拨弦乐器,口哨和羊角也能吹出 绕梁的曲调。路人纷纷驻足倾听这说不清是落基山还是安第斯山的牧歌,脸上也 放出阳光来。                 (九)                     圣安妮街一○二二号警察已经搜查过了那就换一个地方      火烧起来鼓敲起来舞跳起来门前挂起一束格里格里       鼓再敲响些火再烧旺些把蛇也放出来与蛇共舞        掏出鸡心斩断脖颈血滴在地上是什么图案         情人离去你何必难过做一个格里格里          秽血拌到饭里他吃下就不会变心           骨头草秸棉绳再钉上大头针            绞断头发指甲格里格里             哈利路亚阿门阿门              灵魂飞呀飞呀               格里格里         得了得了    警察突入后花园火把已熄灭        什么格里格里    赤裸的人体沐浴在血中       我看你准是吃多了    鼓敲破了蛇还在爬      巫道是非法的迷信活动    门前挂着一束     早已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    格里格里 (未完待续) 〔寄自美国〕 【网里乾坤】∽∽∽∽∽∽∽∽∽∽∽∽∽∽∽∽∽∽∽∽∽∽∽∽∽∽∽∽∽ ◆              人 生 禅                               ·凡 夫·                       ◇ 心 动 ◇                 佛经故事,往往意在言外,话里深藏机锋,注重人事上的破解、点化、顿悟 ,是一种清明的生命哲学。   它说东风,东风不来西风来,不要诧异呵,东风西风一般样:如同吃西瓜是 吃,吃冬瓜是吃,西瓜冬瓜都是果,名称不同而已──重要的是你在吃东西,在 “吃”,不在“西东”的岐异──佛法以“人”为本,以“生命”为皈依,只认 生命本身是真实;一切事相随时变迁幻化,起起灭灭,是虚假不真实的。所以, 佛经千帙万卷,辉辉煌煌,都是本性的灵光,是人出生以来即有的至性、真情, 只因为后来被社会污染了,荼毒了,如同血溅净水,粪涂白壁,就失去了干净纯 洁,失去了和睦雍容,变成了争竞杀伐的禽兽,迷生忘死了。   佛法,就是要你唤醒良知,涤净灵魂。   佛法,注重真真切切的开悟,和彻内彻外的实践,“理可顿悟,事要渐修” ,它要在人的身体胸腔里面,建立一个光明温暖的乐园。   禅宗六祖慧能大师,曾在广州法性寺留下一宗公案。原来,寺外竖的旗杆上 ,挂了一面长幡,风吹幡动,引起两个和尚对缘起究竟的争辩:   “看!风在飘动!”   “咄!这不是风飘动,是幡在飘动!”   “是风动!没有风,幡不会飘,幡因风而显,主因是风,是风动!”   “不不,是幡动!没有幡动,又怎么知道有风?风因旗幡而显,旗幡是主, 应是幡动!”   慧能大师当机立斩,一声断喝:“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   这一声喝,推倒知识上的东墙西墙,见到了自性的青天与白云,断开了人生 彷徨徘徊的迷障。这一公案分山引水,可以作无限的推理应用:   当你工作苦闷,认定某人可憎可恶,被人骗钱、撞车、排挤、暗算时,不要 颓丧,走出人情的陋巷,到慧能的大草原透透气吧:“不是他害你,不是你被他 害,是你胸襟气度窄,忍不下容不得他,狗咬狗!”   你失意失恋失言失败失宠,深夜失眠,觉得孤独寂寞时,让慧能为你破解: “须菩提,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朋友呵,生死如梦,不要执着,速速把心清净下来!不 要让尘境污染你的纯真心,不要让世情剥掠你的爱心,赶快埋弃一切妄想是非, 泅出生命的苦海,看看千古明灭的星空吧!”   当你生命厌倦时,呵,找慧能去!他有一个风月无边的广大天地,时时愉悦 ,处处清凉!               ◇ 心 安 ◇                 禅宗二祖慧可问达摩祖师:“我的心不安,请师父替我安心。”   达摩反问说:“请把心拿来,我替你安。”   慧可想想,只有怔憧:“我找寻很久,仍然找不出来。”   达摩回道:“好!我已经把你的心安好了!”   找不到心,是现代人的悲哀,也是这个世界的毒癌。身心不得安住,是人生 苦恼的根源,象《五苦章句经》说的:“一切壮无过心,心是冤家,常欺误人! ”   心何以不安?   因为有所亏欠,受了蒙昧。亏欠了本性,蒙昧了自觉。   本性清净,才知道自家真面目,一但有所亏欠,便有烦恼风自四面八方吹动 妄心,推波助澜而生出迷境界。好比一农家子弟,在乡野中原极自在,逍遥满足 ,一旦来到百货公司橱窗前,驻足观赏华丽的衣饰,不觉大大动心,为之目眩神 迷,恨不能据为己有,逢人炫耀……外欲炽盛,失去本性清净,内心自不免空虚 。   自觉清明,是一种“夜深人静独坐观心,始觉妄穷而真独露”的自觉,一旦 妄念不断,心便蒙昧不觉了。妄念又有两种:见惑,思惑好比暴饮暴食于健康有 害,人人知道,可是面对佳肴美馔,食指大动,便据饮大不能自己,将健康置诸 脑后,这是见惑。也有人深知暴饮暴食危害生命,想要克己节制,感情上又往往 难以决断,不能了断,这是思惑。   因为没有清净的本性,所以众苦煎迫。   因为没有清明的自觉,所以不能“见惑顿断如破石,思惑如同斩断藕丝”。   心即落入执着缠缚的迷境,自然不能安心了。心误人,心杀人呵!   怎么样才能安住身心呢?   要能认识自己,了知世相。   认识自己,是“定”,舍脱贪嗔痴妄,我心里面有一方安稳不动的磐石,不 受一切诱惑欺骗,任何时候我都站在合情合理和法的定位上,我自明心见性。   了知世相,是“慧”,在生死流转的苦海里,我当见事清明,见物究竟,不 随境转,不随物转,我自如如不动。   人活着,若不知认识自己,何异行尸走肉?若不去了知尘世生相,又何异蝼 蚁鼠豕?若不能安住身心,快乐自在,这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 窗 音 ◇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总是迷失自己?”   仰山禅师拂去袈裟上的一缕灰,向同坐在菩提树下的洪恩禅师笑问。   “呵!这是很有趣的一场游戏,譬如一个房间有六扇窗户,房间里有六只猕 猴蹦跳个不停,其中一只较大的四处游走,另五只各自从东西南北窗边追逐窗外 的猩猩──窗外也有六只猩猩想进屋……”   “慢着!你说的一室可是人身?”   “是人身。”   “六个窗口可是六识?”   “身心的六道门户,自然是六识。”   “六只猕猴也是六识?”   “眼、耳、鼻、舌、身、意在我们心里蠢蠢欲动,彼此纠缠不休,任何种欲 念都能勾引它们,鼓动它们──眼见色而贪恋,耳闻声而情绪生,鼻嗅味而心腹 应,舌引祸与嗔,身常作痴事,意念更是瞬息犹疑宰断,在利害、是非、名利的 苦海里沉浮割舍,几乎没有一时一刻在宁静不起风波的,像不像六只猕猴绕窗鼓 噪?”   “果然!”   “这房间外尚有六只猩猩吠叫,相应追逐。”   “就是六尘了?”   “是!是世间的六种迷尘──色,声,香,味,触,法。”   “六种尘害亦不能断割?”   “可以断割。”   “如何断割?”   “不理它!内在六识六猕猴不蹦跳,不追逐,安静安然,自能平复外界的引 诱。”   “呵!谨守门户,可防宵小,自然自然。但是如果内部已安,六只猕猴已安 睡,而外患仍在,外境的六只猩猩仍在窗口呼唤鼓噪,那又如何是好?”   “不理它!内在的心识修养好,不贪不痴不嗔不慢,它又奈何?别人邀请你 赌博饮酒,你不去不想,赌博饮酒便近不了你的身。”   “如何可以不思不想不贪恋?”   “喔!这是道法所在了。譬如你是田地上竖立的稻草人,看一切景致都无动 于衷,所谓‘犹如木人看花鸟,何妨万物假围绕’。”   “是。”   “是了!看破红尘万事物都是虚假的空相,来不带来,去不能带去,一身终 将化为尸骸化为灰烬,看人间名利得失自然都是粪土了!”              ◇ 尘 中 ◇                  “师父!无情怎能说法?桌椅板凳能说法吗?沙石花木能说话吗?风雨雷电 能理吗?无情无感的东西怎能像人一样的说法弘道?我不明白!”   洞山良价皱着眉头,向沩山灵佑问。   沩山灵佑笑了,心里悄悄说话,嘴上并不出声:   “洞山:法,哪能说得透彻呢?你说法,法未必增一分;你不说法,法也不 会减一分。它恒在,无所不在,像空气一样。你吹气,空气不见得加多,你吸气 ,空气也不见得减少。增增减减的,是你自己的感受呵!”   “洞山:春花灿烂盛放,看在欢喜人眼中,觉得世界真美丽,哀伤人看了却 觉得人生更加暗淡;秋月皎洁,有人喜欢月色的清亮,有人嫌它太苍白。虽然感 受不同,可春花还是春气息,秋月依然秋光芒,它们仍然显现本身特殊的情味, 说春与秋的法……”   “洞山:你听听冬夜的风,听听夏日的雨,听听天雷与闪电,你听到什么? 它们是不是在告诉你:无常!飚忽!生命短暂……”   “洞山呵:看看沙石的磨痕,它们会说人生苦……嗅嗅花木的气息,清香腐 臭,都是人活着的心情。……桌椅的刻痕透着沧桑,板凳诉说古老遗事……   “洞山,不要把佛法僵化成教条文字,有情无情都是佛法。你在苦雨的深夜 走过巷口,看到白发老人的面摊还亮着孤寂的灯,灯光照在独坐发呆的老人脸上 ,你会不会停下脚步,跟他说几句话,买一碗孤寒面?   “洞山,物物无情,物物有情。灯光会说法,黑风也会说法;帮丧家办完丧 事,替死者尸体持咒后,回寺的路上,黑风呼呼吹着,你在黑暗里想什么?   “洞山:无常苦空的人生,处处存在,菩提涅磐的佛法,物物蕴有。海呼啸 ,石点头,草生,树倒,都是宇宙的讯息,是生命的呼声,是道,是法。你明白 吗?”   沩山望着洞山微笑。洞山见师父半天不说一句话,有些困惑,追问:“师父 !无情无感的东西怎能说法?”   沩山竖起手中的佛尘:“听!”   洞山侧耳半天:“没有声音呀!”   沩山把佛尘一扬,一顿:“你不明白吗?”   洞山满脸疑惑:“不明白,佛法有秘密吗?”   沩山再把佛尘一竖:“这就是!你听,佛尘在说法了!”   洞山眼光一亮,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寄自中国大陆〕 【网萃】∽∽∽∽∽∽∽∽∽∽∽∽∽∽∽∽∽∽∽∽∽∽∽∽∽∽∽∽∽∽∽           ◇ 五 ◇ 月 ◇ 文 ◇ 章 ◇                         ·阿 媚·                   我生活中的喜悦,或是悲哀,都是小小的、一点一点。就好像一滴墨汁     掉进了清水里,缓缓地化开,最终留下的,不过是个淡淡的影子。 ◆              旧 欢 如 梦                又是一个清晨。   在人还没来得及适应微微泛白的天际的时候,橙色的阳光已悄然穿过落地窗 ,步入了客厅与厨房。   天空在眨眼间全白了。空气中传来的是熟悉却又遥远的晨的气息。   从前,天亮的情况不是这样的。我看着自己的手并不迷惘地想。从前,啥事 都有个过程──先是起雾了,继而天空开始变亮,逐渐由灰蓝转入全白,阳光洒 满大地,然后,雾散,天亮了。   从前,我的手,以及身体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绷紧、油光水滑;可现在,全部 的我都有纹有路。也不错。据说,如此纹理可被誉为韵味。   呵──我是一个有韵味的女人。   生活对我颇为不薄。它从不放弃地将我逝去的每一寸青春都变作经验,然后 再将所有的经历以实质的方式归还于我。例如松弛的皮肤、不再纤细的腰肢、象 征阳光的雀斑、和代表欢乐时光的笑纹,等等等等……   照说,活到了一定的年纪,人就会放弃初衷情怀,而一心一意关注未来的日 子。可我的年纪怕是被狗叼走了──愈是远离我的流金岁月,我的思绪愈是忍不 住要溜回去,而我的牢骚与嗟叹愈是泛滥成灾,不可收拾。   天晓得,我是多么地希望能够自茧中出来,义无反顾地不再回头。频频回首 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做人,是应该把目光放在前方的。可是天晓得,我是多么地 不舍得我的记忆。尤其是当我现在的日子乏善可陈的时候。   平凡是福。幸福的我,并没有花容月貌好吸引狂蜂浪蝶,亦没有智者的头脑 来研讨人生哲理,更没有广阔的胸怀去先天下之忧而忧。幸福的我,只能在平凡 苍白的日子里凭吊我记忆中的风光,挟以自重。   于是,记忆被渲染了,记忆中的感觉被放大了十倍来回味。呵──以前的雾 特别浓,露特别重,夜特别深;而以前的海风分外滋润,以前的阳光出奇地灿烂 ,以前的世界带着蔷薇的色彩。记忆中每一个舞会都有缠绵的音乐,糜烂的灯光 ,陈年的醇酒,闪烁的星斗,绽放的玫瑰,及许多许多爱慕我的男生。   相比之下,我现在的幸福愈发地苍白,而记忆中的爱恨则愈发地惊心动魄。 回味的次数多了,记忆也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故事,峰回路转得一如小说题材。另 一生了。   平心而论,(我是一个对人对己都十分公道的人),事实与记忆颇有出入; 而之间的距离常常令我汗颜得不敢三思。那些令人心悸的爱情故事,不过是约会 、分手、下一个;那些动人心弦的浪漫场景亦只是惺惺作态的道具;而那些许多 许多爱慕我的男生们,有些不消三两个回合便随人去了,更有些如今变得臃肿不 堪、面目模糊。最倒霉的就是,如今看似色彩斑斓的记忆,在当时经历时感觉却 很普通,好像跟今天的幸福苍白得没啥子不同。或许,我必须承认我真是一个不 懂得珍惜时光享受生活的人;可又不完全是:如今我还清晰地记得一颗心在空中 飘荡的感觉。若从未真正经历过,这感觉又从何而来呢?   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不记得了。   太阳真的升起来了。晨曦洒在门口的玫瑰花上,绽放的玫瑰有着丝绒般的花 瓣。在金色的阳光下,这一刻,我的喜悦是真实的。   又是新的一天。或许多年后的某个清晨,我会记得这一刹那。我会说,从前 的花儿开得特别灿烂,早晨格外清香,阳光分外明媚。然后,我会问自己:“真 的吗?抑或那些只是渲染过的记忆?” ◆            酒 醉 的 探 戈                酒醉的探戈到底是谁唱的,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印象中这歌已经很老了。虽 说江蕙出道得早,但也没老到那种地步。而且“酒醉的探戈”像一切老歌一样, 一直被不同的人翻唱。如果没记错的话,叶嫒菱也唱过这条歌。   对这首歌最早的印象来自“玫瑰”,一间不算小但装璜奇差的夜总会。里面 有一片舞池,一个吧台,和二十来张台子。乐队由两位乐师包办,一个人打鼓, 一个人弹电子琴。玫瑰借用的是LA的老招牌,里面的妈妈桑加十几个小姐也大 都是LA做过了气,跑上来三藩市找机会的半老徐娘。风韵是否犹存,我可就不 敢说了。   每天晚上开场,第一首歌必定是“玫瑰玫瑰我爱你”。一位身穿钉满亮片的 礼服的驻唱歌星会在音乐声中,款摆腰肢步入舞池,一边踩着玑轮巴的步子,一 边高唱“玫瑰呀玫瑰最艳丽……”就算是开始做生意了。   因为有小姐陪舞,乐队大多奏些舞曲老歌好让客人们有点运动运动的机会。 舞曲多是最简单的象华尔兹,伦巴,恰恰之类。可每晚必有三四首探戈、玑伦巴 ,给会跳的人一个做秀的机会。我别的不成,吃喝玩乐却是一点就通。每晚专等 这三四首歌,拉上朋友就往舞池里钻。一曲玑伦巴转下来,我有本事把别人通通 逼出舞池。   探戈中印象最深的就是“酒醉的探戈”、“魂萦旧梦”和“风飞沙”。许是 节拍的缘故,探戈大多是很哀怨的调子。这对刚刚高中毕业、还在为赋新词强说 愁的我来说,是没来由地合拍。算是对上胃口了。   想象中,酒醉的探戈应该是浪漫而凄艳的。事实上,舞池中浓妆的舞女半醉 着在客人怀中踉跄地踩着舞步的样子与浪漫差了十万八千里,只凄而不艳,让人 看得忍不住的心酸。这些女人也是人家的女儿呢。也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吧?也 曾有过花一样的年华,也曾拥有过仰慕者的一片痴情。不知怎的,不约而同地沦 落到一间九流夜总会中,货腰为生。各有各的辛酸,各有各的故事。   咦,怎么说到这上头来了。总而言之,我有一天终于被查到不满二十一岁, 再也进不了玫瑰的大门。等过了二十一生日时,玫瑰也关门大吉了。想来,有时 蛮怀念玫瑰的。那洒在舞池中的昏黄的灯光和台子上忽明忽暗的红烛曾在我年轻 的日子里染下了强烈而糜烂的色彩。还有当年的那些女人们,如今也不知道怎么 样了……希望不是去到了更不堪的地方。   有一次和朋友去另一间新的夜总会猎奇,竟没看到任何一张熟面孔。想是旧 人都已被淘汰掉了。对社会来说,这有什么损失呢?自有大批的新人涌入这轰轰 烈烈的娱乐行业,歌照唱,舞照跳,只是人则更年轻,更貌美,市面更加繁荣。 无尽的青春,无尽的美貌就这样在这种环境中无尽地延伸下去。    不罗嗦了。这实在不是一个健康明朗的题材。 ◆              玫 瑰                    一提起夜总会,我想到的总是罗省的玫瑰。罗省的夜总会都有个美丽的名字 ,像玫瑰、花中花、花都、金玉坊等等,像三藩市的好莱呜、青夜、香港情同中 国城名字上就差了一大截,更莫说门面上的气派同门面里的温存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全LA最年轻的小姐在花都,最漂亮的小姐在花中花,而 最最会拐的小姐通通在玫瑰。记得当年有一位朋友,三十出头,人英俊得不像话 ,一双会笑的眼睛。这人得天独厚,替家里打理着北美的生意,黑白两道鲜有不 买他账的人。这样的一个人物,在女人群中自然是受欢迎的;莫论他挥金如土了 ,花中花的当家花旦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只要能跟定他,就算是倒贴也是面 子。”只可惜他不让任何女人跟着他超过两个星期,但他请人走的时候总是客客 气气地尽量补偿女人们受损的心灵,被请走的女人们只好叹一声时不我予技不如 人然后怀着一颗爱他无悔的心哀怨地离开。   是冤家的总会碰头。有一天这人就在玫瑰里见到了这个女人,在他还没发觉 之前就已深深地爱了下去。女人说:“我好怕啊,我的男人不会放过我俩。”朋 友告诉他:“全LA唯一够材料同你争的就是那男人了。”这人听了,没说什么 ,点点头走了。这一走就是三个月,了无音讯。   再听到他消息是经过新闻报道。他带把枪冲上了那男人的寓所,也不知道他 们是怎么挣扎的,到最后他死、那男人重伤。   他的追悼会我去了,会场上见到了他的女人。女人黑色面纱底下露出紫红色 的胭脂,黑裙子底下隐隐约约看得到一双红鞋儿。而且这女人相貌普通极其平凡 ,甚至连丑都算不上。   我不能说很懂,却又好象有一点儿明白。 ◆              情 人 节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     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     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哥林多前书 第十三章第四节   又到情人节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内我最惧怕的日子。这一天里,逃不掉地 要穿戴整齐了,夹着个文明暧昧的微笑去同男朋友吃晚饭。吃饭的时候,餐馆里 必定排长龙,然后头台太慢、红酒太酸、牛肉太老,而沙拉太不新鲜。好不容易 一顿饭吃下来,男朋友很可能兴致尚好,要找个有歌听有舞跳的地方欢乐今宵。 接着不管走到哪里,必是人太多、烟味太重、灯光太暗、音乐太吵。 百分百的兵荒马乱。   没错,我可以不出去──如果我打算在未来的三个星期里天天吵架的话。   每到情人节的时候,我都会不停地念颂这一段圣经。爱是恒久忍耐……凡事 包容……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永不止息。我的天。 ◆          记 得 当 时 年 纪 小              早些年,港星还没有泛滥成灾时,谭咏麟带头打入国语市场,推出一卷大碟 名为“半梦半醒之间”。歌词是这样的∶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我们越过时空相见 。每一分钟换作一年,究竟能有多少缠绵……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我们忘了还有 明天。忘了保留一点时间,就让这种感觉永远……   算起来,我那时候刚刚升十年级,相当于国内的高一。功课并不重,升学的 压力还不是很紧迫。一群朋友在一起,最大的困扰是没钱。一个两个都是穷得叮 当响,三十块钱一过一暑假。课余不外乎是去谁家公寓的游泳池泡上一下午,或 到附近的保龄球馆蹭免费的弹子台。那时最刺激的娱乐是翘课回家睡觉,最经济 的消磨时光方法是抱着电话讲个通宵。   一群十来个朋友,都是一起自初中升上来的,熟得不能再熟。莫说男女之情 了,连男女之别都一向漠视。不知怎的,许是因为穿着泳衣趴在地上晒太阳的当 儿,女生们突然间发现了自己身形的变化,男女生之间忽地生分起来。摔角、搏 击之类的游戏在无形中被淘汰了,连以前无所不谈的吹牛大会也变得生硬尴尬起 来。取而代之的是女生们青涩腼腆的浅笑,与男生们羞涩无语的目光。 女生们 忽地一窝蜂地记起日记,男生们则开始了昏天暗地的绘画生涯。日记中的节段不 外乎是对文艺小说的抄袭,而日本卡通中大眼睛小嘴巴的俏女郎则成了男生们习 画的样本。   那时候捏着一只玫瑰花站在街角的男生并不老土,在电话中偶尔默不作声, 久久才逼出的一声长叹,简直可算是抵死缠绵。记得那时我在跟一个小男生打哑 谜。小男生永恒性地将白T恤塞进牛仔裤内,外面罩着一件超大号的格子衬衫。 那小男生喜欢我穿大洒裙配小背心外套,喜欢我将头发电碎剪至肩膀长度。他会 在课间匆忙地跑过来在我的LOCKER中塞进一张刚刚画好的“尼罗河女儿” ,下面一行小字∶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不不不,收信的人一点也不觉得肉麻。 收信的人会小心翼翼地将画边上的白纸剪下来,折成一颗颗星的形状,每颗星内 都写着: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在小男生生日那天,我提早一小时起床,在天色朦胧中赶到学校体育馆。站 在馆外,鞋子上满是露水,眼巴巴地等那小男生出现。终于他练完球了,挥着汗 走出来。我迎上去,递上一只小小纸盒;人早已羞涩得说不出话来,而满眼睛里 都是盼望。小男生打开盒子,里面有着一颗小小梨形水晶坠子。我见他收下了礼 物,抑制着心中喜悦,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说了一句:HAPPY BIRTHD AY。两个人齐齐脸红起来。   那小男生喜欢在三更半夜打电话过来,蒙着被子抱着话筒清唱那首“半梦半 醒之间”给我听。半晌得不到回音,小男生会突地以哀怨的声音问道:你睡着了 吗?本来我已经迷迷糊糊了,听了这一句也清醒了过来。马上以同样哀怨的语调 回回去(咱临摹的是同一部文艺电影):没……你说呢?……(静默三十秒)怎 么可能?一点也不觉得做作,相反的,觉得十分之荡气回肠。   年轻真是好。那小男生总在中饭时间跑出校外,步行二十分钟去买一筒冰淇 淋捎回来给我。跑得一身一额的汗,只为看到我欣喜的笑容。小小一筒冰淇淋已 将我噱得很开心,礼轻情意重嘛,那一丝清甜直传到心上。   饶是这样一来一往的传情递意,咱之间还是没发展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咱俩人都太忙于表现自己的文艺腔了,或 许。这样的眉来眼去一拖一个多学期,累得人发昏,每天为想不出新的招术而发 愁。终于我疲倦得忍无可忍,跳了槽。细想来,那小男生只是惋惜而已,也并没 有难过得柔肠寸断。八成他也累得差不多了,已到了崩溃边缘。   再后来,那小男生全家搬去了俄勒冈。几张卡片后,就此音讯皆无。那首“ 半梦半醒之间”在卡拉OK中至少听了一千次,可印象中,没有一个人唱得及得 上他的千分之一。   想来很多人记忆深处都有着一个小男生或小女生的影子。在我们都还是懵懵 憧憧的年月里,好像发生过什麽,却又什麽都不曾发生过。只有记忆中断断续续 的片段提醒着我们,天空曾经是那么蓝,阳光曾经是那麽灿烂,而我们曾经是那 么的年轻。 呵……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我们究竟拥有过多少缠绵?在梦已不相 连的日子里,这种感觉可会永远?   呵,爱你。 ◆            足 球 恐 惧 症                我的足球恐惧症由来已久,这故事说来就长了。   我是独女。人家的独生女儿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捧在手上怕风吹走了,含 在嘴里怕化了;我的情况就不太一样。父亲身为高级知识分子,手里攥着一叠文 凭,可心里头根深蒂固的封建意识却是一点也没被知识淡化。老爸最大的遗憾就 是没个儿子好传他的衣钵,奈何老妈得了我之后又不肯再生,做父亲的怨恨之余 也就只好拿我当儿子养着。可女儿再粗糙也不比儿子不是?看着人家的儿子跟着 爹满球场的乱跑,我爹眼发红胃泛酸,终于有一天不顾咱家妇孺的强烈反抗,决 定运用强权将我压上足球场。   可惜老爸的决定做得太晚了。人家的儿子传球、带球、过人、射门都已经一 把罩了,我就只会等球过来的时候跑上去用手捡;要是那球传得太快,我的本能 反应是蹲在地上,然后用双手护住后脑。老爸自己球技之一绝就是用脑袋将球顶 进门去,号称“铁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此的懦弱无能,做父亲的一来恨铁不 成钢,二来想想自己后继无人,眼眶不由得红了。    我长了这么大,也没见过老爸那么伤心,吓了一大跳。再想想老爸唯一的愿 望也不过就是带着自己的孩子踢踢球,享享天伦之乐;咱就算是尽一次孝道,陪 着老爸起起哄,凑个热闹好了。这球踢不踢得好是一回事,尽不尽力又是另一回 事嘛。再说了,给球砸两下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咱爹不常伸长了脖子给球砸 吗?不也没事人似的?   我下定了决心不躲,不乱跑,不偷懒,果然老爸的脸色愈来愈好看。看着我 被球砸的时候,那眼神居然有嘉奖的意思。可就一点,我平时习惯了有手的生活 ,突然间总也改不过来,看着球过来,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接。 老爸琢磨了半天 ,还是没办法,最后说:去把大门吧,把门可以用手。   OKAY,那就把门吧。其实把门是件蛮不错的差使,不用跟着满场跑,也 不经常有碰到球的机会。可就一样不好,对方一罚点球,咱这看门的就惨了。终 于,可怕的一刻来临了。老爸在门前犯规,人家要罚球。我用企怜的眼神瞪着老 爸,喏喏地问:可不可以换人?老爸还没说话,对方先急了:不成!当然不成! 老爸只好细细叮咛几句什么不要怕、不要躲之类的废话,眼睁睁地看着他女儿成 了人家的射击目标。   好吧,不怕,不躲。对方开始罚球了。罚球的那个XXXX居然还猫玩老鼠 似的把球放在地上,试着跑了几次量距离,才真的开始罚球。到这时候,我早就 吓得手脚出汗,两腿发软,精神极度紧张到了崩溃边缘。那罚球的也不知是怎么 瞄的准,出尽全力一脚踢来,那球以超光速直撞向我的脑袋。我到这上下早已把 什么不怕不躲之类的律条丢去了爪哇国,可也已经来不急了。在众人“卧倒”、 “趴下”、“蹲低”、“闪开”的尖叫声中,我应球而倒──给闷昏了。   当然我在不久之后就醒了过来。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脸肿了起来,早些时候 身上被砸的地方开始呈青紫色,然后过五分钟问一次:今儿几号了?──还惦记 着有功课没做完呢。老爸回答了几次之后,愈想愈不对劲儿:别是脑震荡,就此 变白痴了。我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命是捡回来了,可医生说有可能会影响智商 ,要定期检查。这十来年也过了,并没有变笨的迹像。别是在这异地他乡犯了病 ,这病历都没地方查去。老爸愈想愈怕,这回家怎么交待呢?就这么一个女儿, 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再生一个也来不及了。   再怕也还是要回家的。一路上就听见老爸焦急地启发我追思十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的十年前,我不到三岁,就算不是昏头昏脑的也记不起这么多呀。老爸最 后进家门前吓得声音都变了。   当夜老妈就跟老爸翻脸了。诸位看官八成儿都见过爸妈开仗,这细节就不说 了。总之是翻天覆地,鸡犬不宁;到后来,咱妈把我出生之前的旧账都翻了出来 ,不将咱爸斗得万劫不复绝不善罢甘休。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星期昏天暗地的日子 ,我并没有继续糊涂下去,也没有什么失常的表现,老爸老妈才放了心也停了火 。   事隔多年,如今我每每念及足球就会想到被球砸过后身上久不褪去的瘀青、 昏倒前的地转天旋、老爸因焦急与恐惧而变得高了八度的声音、被当成准白痴时 爸妈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爸妈开仗后家中凌乱的修罗场。   太可怕了……你们关心足球时千万不要把我算上。 〔寄自美国〕 ∽∽∽∽∽∽∽∽∽∽∽∽∽∽∽∽∽∽∽∽∽∽∽∽∽∽∽∽∽∽∽∽∽∽∽               投 稿 须 知               一、本刊欢迎诗歌、散文、小说、随笔、评论、文史小品、科普小品、翻译作品 等方面的稿件,注重文学性、思想性和知识性,谢绝政治、宗教宣传和政治讨论 。 二、本刊欢迎世界各地汉语使用者的来稿。来稿请用电子邮件寄来,汉字码、国 标、大五码均可。若邮寄有困难,请与编辑部联系。 三、本刊一般不公布作者的地址。如果作者愿意公布自己的地址,请在文后注明 地址。 四、来稿请使用合适的中文名字,笔名或真名均可。 五、若来稿三个月后未见录用,作者可自行处理。 六、本刊设有多媒体版,欢迎来稿时附送与文章内容相关的数字化图像。如果作 者有合适的照片但扫描有困难,请与编辑部联系。 七、本刊反对在电子刊物中一稿多投。一般也不刊登已在 Usenet 新闻组登出的 作品。 八、来稿请寄xys@compubell.com。中国大陆的来稿也可寄 Shimin_Fang@bbs.ustc.edu.cn ※※※※※※※※※※※※※※※※※※※※※※※※※※※※※※※※※※※ ※本期编辑:阿飞                          ※ ※本期校对:虎子                          ※ ※审稿:  阿毅、方舟子、赋格、古平、虎子、唐郎、杏儿       ※ ※联系人: 方舟子(shif@uhura.cc.rochester.edu )         ※ ※联系邮址:xys@compubell.com                    ※ ※发行:  新语丝社(New Threads Chinese Cultural Society)    ※ ※国际刊号:ISSN 1081-9207              ※ ※刊物版权归新语丝社所有,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存档:  FTP: uwalpha.uwinnipeg.ca/pub/xys/           ※ ※     Gopher: sunrise.cc.mcgill.ca              ※ ※     WWW: http://uwalpha.uwinnipeg.ca/~zhouzi/index.html   ※ ※        http://zhonghua.tet.kth.se/~xys/index.html    ※ ※        http://www.cmpharm.ucsf.edu/~xiaowu/xys    ※ ※订阅:  订阅HZ版或 uuencode GB版《新语丝》,请寄      ※ ※     listserv@uwalpha.uwinnipeg.ca              ※ ※     无标题,内容写 SUB XYS-HZ your-name           ※ ※     订阅“新语丝之友”,请寄 majordomo@cc.rochester.edu   ※ ※     内容写 subscribe xys-friends your-address   ※ ※编辑软件:南极星4.0◎倪鸿波(http://www.njstar.com.au)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