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2005/12 (第一四三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www.xys.org           ※ ※       国内版:xys.dxiong.com        ※ ※            ◆赞◆助◆单◆位◆            ※ ※   PSI留学生服务公司:www.psiservice.com ※ ※                                 ※ ※※※※※※※※※※※※※※※※※※※※※※※※※※※※※※※※※※※                  § 【卷首诗】            §        修                  § 刘海婴:修            §      ·刘海婴· 【网讯】             §                  § 多年以来 【牛肆】             § 我乘着欲望的小船                  § 期望着到达无欲的境地 贺 铭:中美服务乱弹       § 院 子:侬是上海人        § 我有着如许多的小船 冯俊杰:受伤的灵魂        § 它们绑在一起                  § 但它们的航向各不相同 【丝露集】            § 我坐在上面                  § 只不过是原地打转而已 肖 毛:根            § 毛正宏:父亲用过的农具      § 于是我盘算着 木 木:1976年草莓的味道   § 丢弃其他的船 何葆国:老徐的郁闷        § 只留下最坚固的一条                  § 我将乘着它 【网里乾坤】           § 越过大海                  § 在它行将溶化之际 夏增民:神农架存在“野人”纯系传说§ 登上彼岸 张心宇:殖民时期的建筑      §                  § 【网萃】             §                  § 陈世高:我所经历的“大跃进”   §                  § 【网讯】∽∽∽∽∽∽∽∽∽∽∽∽∽∽∽∽∽∽∽∽∽∽∽∽∽∽∽∽∽∽∽ ◆ 以下摘自《钱江晚报》2005年11月20日俞熙娜的报道。   明年4月的博客节还早着呢,但想想就让人兴奋。无论精英、草根,刚开完 董事会的,刚下班夹着一把芹菜往家赶的,都一路走一路盘算着。   在北京忙着拍片的张纪中,一会儿电话,一会儿短信,忙里偷闲,磕磕巴巴 地把他的意见通过短信发过来——   张纪中:我也来“博”一下   这几天,耳朵里经常会钻进“博客”两个字,一会儿是有人来拉我建“名人 博客”,一会儿是老朋友要像当年投身互联网一样投身“博客网”,一会儿听说 圈里的人拍起了“博客电影”。   最新的就是听说中国的博客们要在杭州办“博客节”,还说要把它办成一个 没有门户之见的武林大会。这很难的,因为这是一个健康江湖的理想境界。能这 样提就很有意思了。   听说还会有什么博客电影展播,好啊,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的导演,民间本 来就是藏龙卧虎,说不定还真会有不错的作品,到时候一定要来凑凑热闹。   方舟子:我不玩Blog   所谓Blog,是指网络日志,翻译成“博客”不是很妥当,我看不出为什么在 网上写日记就是“博”了。Blog不过是一种网络发表方式,现在虽然一些门户网 站都在热炒Blog,但我不认为Blog会成为网络的主流,正如日记不可能成为文学 的主流。这种过于个人化的发表形式是难以形成广泛的影响的。这种炒作更多的 是在炒一个概念。我现在并不需要通过网络日志的方式发表观点,所以我其实并 不玩Blog,虽然在一些Blog网都有我的专栏,但也只是转载我的文章。   安替:别办成IT人聚会   安替是德国之声博客大赛国际评委、新浪博客大赛评委。要办博客节,可以 借鉴今年11月上海网址年会的优缺点。其优点是,他们搭建了一个平台,让大家 聚集在一起。虽说如今有了网络沟通,但面对面的交流依然是无法替代的,我们 需要这样一些场合来进行交流、碰撞,思想的火花就是如此产生的。   有人说自从德国之声举办博客大赛后,最近国内博客门户和大型网站争相举 办博客大赛,是不是太多了?我个人认为这对博客发展有好处,即使是媒体炒作 博客依然有利博客的发展。因为博客以后怎样发展并非由媒体左右,它最后还是 看中国全体博客人大家写作的结果。   至于缺点,我觉得上海会议主要讨论的还是web2.0的概念,更多的像一个IT 人的聚会,一个范围过小的技术性会议。   所以博客节要接纳更多的人,搞媒体的、搞学术的,包括形形色色的社会作 者。对我来说,什么是web2.0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于博客这个新媒体,如何 掌握,掌握到什么程度,以及谁来掌握。我不会太关心网志派说什么,我要做的 是,让更多不懂技术但懂读者心理的潜在作者开始博客,让更多的博客明星涌现, 让我们言论表达空间扩展,表达的质量提高。 ◆ 以下摘自《京华时报》2005年11月22日田乾峰的报道。   “清华学者奚落李敖反受辱,昨晚羞愧自杀!”从今年9月末开始,这样一 条假消息在网上广为流传。被传自杀身亡者是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王 君超,他通过法律途径向转载这条假消息的几家网站讨说法,昨天得到凤凰网的 精神赔偿。   ●清华学者“羞愧自杀”   “清华学者奚落李敖反受辱,昨晚羞愧自杀!”9月29日上午,清华大学的 周老师在搜狐网社会新闻栏目看到这样一条消息题目后惊讶不已。   这个“XX社北京9月28日急电”的消息称,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媒介批评研究学者王君超,在批评李敖的言语中使用古典文学典故出现错误, “在大众面前丢人了,现眼了。连日来,王君超遭受了不少学生们的鄙视,遭受 了全体同事的冷落,压力太大,加上羞愧难当,他终于精神崩溃,选择了自杀, 以向国人谢罪。”“今日清华校方草草举办了丧礼。丧礼上没有人献花圈,只有 人吐唾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丐帮帮主洪十八的葬礼呢。”   今年9月23日上午,李敖到清华大学进行演讲。事后,王君超在接受中新社 记者采访时发表评论称,李敖虽仍在嬉笑怒骂,但已不复早年写书时的真知灼见, 令人颇有“人书俱老”的感喟,批评李敖在晚年时频繁在电视上露面为“不明智 之举”。上述评论,在当晚被中新社以《李敖老矣尚能骂否?》为题公开发表。 事后被几十家媒体转载,并引发网友广泛的讨论。   王君超竟会“羞愧自杀”?周老师在第一时间赶到王的办公室:电脑前,王 君超正在办公。   ●假消息系一网民制造   王君超表示,他看到这样一个消息后颇为意外,他随后将自己的名字“王君 超”三个字输入百度搜索,搜出的基本上都是有关他“羞愧自杀”的新闻题目。   王君超说,假消息给他随后的工作生活造成极大影响。不知情的亲朋看到网 上的消息,吓得赶紧给他打电话询问。近一个来月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答复外界 和亲友,这尴尬事弄得他非常疲惫,给学生上课都上不好。   王君超找到搜狐网,最终确定这个消息来自凤凰网站论坛。其最初形式,是 一个按消息体式出现的帖子,发帖者是一个叫bruce2002的李敖崇拜者。在论坛 的言论中,他对王君超关于李敖的批评持强烈的反对态度,并有言辞激烈的攻击 乃至谩骂。   ●凤凰网同意赔付   10月8日,王君超委托律师刘兴成给凤凰网、搜狐等发布和转载有关假消息 的网站发出律师函。函中表示,经营凤凰网的北京天盈九州网络技术有限公司侵 犯了王君超的合法权益,应当责令凤凰网立即停止一切相关的诽谤和侵权行为, 消除影响,公开赔礼道歉,赔偿经济、精神损失。   搜狐网站核实后,立刻撤销了网页上的新闻,并且在网站今日话题版面公开 向王君超致歉。凤凰网负责人多次带着律师到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跟王君 超和律师沟通。昨天,最终双方经过协商,达成谅解并签订谅解备忘录,凤凰网 还在网上公开向王君超道歉,并同意给王君超一定的经济赔偿。 ◆ 以下摘自《中国青年报》2005年12月5日许海涛的报道。   以打造全球最大中文知识门户网站为目标的“中国知网”,近日再次陷入电 子文献版权困局。11月下旬,河北省32名作者向石家庄市版权局投诉“中国知 网”,称该网站主办方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和清华同方光盘股份 有限公司未经32名作者允许,将他们的1276篇文章置于“中国知网”上供人有偿 下载,要求中国知网主办方赔偿损失122.75万元。   此次提起行政投诉的河北省32位作者主要来自研究机构、杂志社、行政机关 等单位,首次出现来自报社的记者。   中国知识资源总库与中国知网   中国知网隶属于清华同方知网技术产业集团,该集团由中国学术期刊(光盘 版)电子杂志社和清华同方光盘股份有限公司等3家机构组成,员工1100人。经 过近10年的发展,该集团已拥有全球最大的中国文献数据库,即中国知识资源总 库。截至目前中国知识资源总库已拥有国内7200多种期刊,1000种报纸、 300多 家博士培养单位优秀博硕士学位论文、数百家出版社已出版图书、全国各学会重 要会议论文等数据文献。   据业内人士称,中国知网实质上是一家内容供应商,主要通过对收录的文献 数据进行二次汇编、重新分类,向高校、企业、机关等机构及个人有偿供应。创 业初期该集团以销售光盘版中国知识资源总库为主。2002年,清华同方知网集团 把中国知识资源总库搬上互联网,即中国知网。据悉,数据库内所有信息为有偿 下载,每页收费0.5元。据该网站主办方人士称,中国知网已经成为该集团主要 赢利点,2004年期刊文献数据库的发行收入总额已经超过1亿元。   记者了解到,在中国知识资源总库6大源数据库中,《中国优秀博硕士学位 论文全文数据库》最规范,中国知网主办方与每一位博硕士签订版权使用协议, 《中国期刊全文数据库》次之,中国知网主办方与期刊社签订合作协议,支付版 税。《中国重要报纸全文数据库》目前还是空白。据悉,该数据库已收录1000种 重要报纸5年来500万篇文献,但是直到目前,中国知网主办方尚未与国内任何一 家报社签订文献版权使用协议。这意味着,中国知网目前免费使用国内重要报纸 5年来的文献。据中国知网称,报纸文献比期刊文献版权使用更复杂,主办方正 在与一些报社洽谈,力争达成合作协议。   谁来保护电子数据文献著作权人的利益   据业内人士称,由于国内还没有对电子数据文献版权制定相关法律法规,电 子数据文献版权使用上一直是法律空白,因此带来多起著作权纠纷。   据中国知网法律顾问、北京市博祥律师事务所律师张毓霞称,中国知识资源 总库涉及到的数据文献作者已超过1500万人。由于数据库是即时更新的,与所有 作者签订版权使用协议有一定难度。以期刊为例,期刊的版权分两部分,一是著 作权人对作品的版权,二是期刊社汇编该作品的版权,鉴于期刊涉及作者众多, 中国知网一般采取和期刊社签订合作协议,按每年销售额向期刊社支付版税,其 中作者版税(稿费)由期刊社代收。   张毓霞说,2004年,中国知网向期刊社支付版税1278万元。截至目前,清华 同方知网集团已累计向期刊社支付版税4800万元。   据业内人士称,正是由于电子数据文献经营商没有直接与作者签订版权协议, 导致一些作者没有拿到应得的稿费。此次河北32位作者投诉中国知网正是如此。   据32位作者代理人、河北来仪律师事务所律师马倍战称,从今年7月至今, 32位作者及代理人陆续发现,他们共有1276篇、2455千字的文章被中国学术期刊 (光盘版)电子杂志社和清华同方光盘股份有限公司放置于其主办的“中国知网” 网站上供人有偿下载,对此,原告采用将文件下载、摄像、公证等手段进行了证 据保全。   电子数据文献的版税该怎么付   河北32位作者认为,《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涉及计算机网络著作权纠纷案 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3条已明确规定:“已在报刊上刊登或者网络上 传播的作品,除著作权人声明或者报刊、期刊社、网络服务提供者受著作权人委 托声明不得转载、摘编的以外,在网络进行转载、摘编并按有关规定支付报酬、 注明出处的,不构成侵权。但转载、摘编作品超过有关报刊转载作品范围的,应 当认定为侵权。”中国知网主办单位将作者文章放置于互联网上供人下载,并不 属于上述规定中的“转载、摘编”行为,也没有按有关规定向作者支付报酬,因 此其行为已经构成了侵权。   行政投诉书称,根据国家版权局的《出版文字作品报酬规定》相关规定,文 字作品基本稿酬标准为每千字30~100元;国家版权局办公室《对〈关于如何确 定摄影等美术作品侵权赔偿额的请示〉答复的函》中规定,侵权赔偿额可按国家 颁布的稿酬标准的2~5倍计算。这两个规定出台时间较早,标准偏低,因此现在 主张侵权赔偿应当按照最高额计算。依据上述两个规定,按照千字稿酬100元、5 倍的赔偿额计算,被投诉人共应赔偿投诉人122.75万元。   中国知网法律顾问张毓霞律师称,中国知网主办方之一中国学术期刊电子杂 志社是经国家新闻出版署批准,具有转载、摘编数据文献的资格,所以中国知网 使用电子数据文献构不成侵权,也谈不上赔偿。张律师称,依据1999年年底国家 版权局发布的《制作数字化制品著作权使用费标准(试行)》,文字作品千字3 ~30 元,数字化制品的版权在5%~12%之间。而中国知网向签约期刊社支付的 版税是11%,对于没有收到期刊社稿费的作者,中国知网可以按规定向作者补偿 一定稿费。   此间人士认为,电子版是网络由于其开放性、低成本和传播的快捷性,对传 统的著作权保护带来了巨大的挑战。河北省32位作者行政投诉“中国知网”意义 深远,鉴于越来越多的电子数据文献版权之争,呼吁人大与国家有关部门尽快制 定相应法律法规,保护著作人的电子版权。   据悉,中国知网主办方已经向石家庄市版权局致函,回应河北32位作者的投 诉。 【牛肆】∽∽∽∽∽∽∽∽∽∽∽∽∽∽∽∽∽∽∽∽∽∽∽∽∽∽∽∽∽∽∽ ◆              中美服务乱弹   ·贺铭·   近些年来,“服务”这俩字在中国的名声远不如毛泽东时代那么走红了。当 年毛主席著作《为人民服务》被称为“老三篇”,不仅人人读,天天读,学了就 要用,连小孩子都能通篇倒背如流。在毛主席像章越做越大的年代,周恩来总理 永远只佩戴一枚小小的“为人民服务”语录牌,周总理的这身装束,和他为人民 服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在他生前身后,不知感动了多少代人。因为在 那个年代,为人民服务是光荣而又神圣的。在文化革命的“红海洋”运动中,到 处树立起毛主席手书的《为人民服务》语录牌。中南海新华门内的青砖花影壁墙, 也改为《为人民服务》语录牌,并一直保留至今。   自从八十年代起,服务这两字就开始走背了。那时大批职工子女进入工作年 龄,就业矛盾十分突出,各单位都成立了劳动服务公司,吸收本单位职工子女发 展第三产业,多从事为本单位、社会提供后勤服务的工作,而且不算在编职工。 所以一提起劳动服务公司来,就给人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服务慢慢转化为伺候 人的概念。我有个朋友那时成立了一个计算机服务公司,专门为客户提供售后服 务和软件设计。在二十多年前,这绝对是高科技公司。可就因为公司名字里“服 务”二字,被客户误解为劳动服务公司,丢了不少生意,不得已改为计算机技术 公司。   到美国后,发现美国政府的很多局的英文原词竟是“服务”(如果把 Service翻译成服务的话)。移民归化局的直译是“移民和入籍服务”,税务局 是“内政收入服务”。州政府发放驾照的办公室叫“驾照服务”,因为这些部门 确实在向人民提供各种服务,而不止是管理和控制。连美国军人在正式场合的称 呼都是“服务的男人和女人”,因为他们是为国家服务的。大概是如果按原文翻 译成服务,会引起国人误解,也不符合中国国情,所以都翻译成“局”,以示其 权威性。至于“服务的男人和女人”,在中国有完全不同的意思,就更不能用了。 这种改译的现象不只存在于政府部门的译名。美国教堂做礼拜英语是“Sunday Service”,直译是“周日服务”,就是在星期天由牧师向教徒讲道,主持祈祷 仪式。而到中国人的教堂就叫“主日崇拜”。惟恐服务二字有损基督、上帝的尊 严。   中国和美国的政府部门,就是功能和服务相同或相近的,进去后的感觉也不 同。以税务局为例,我在中国和美国都常去打交道,感受特别深。美国的税务分 联邦和州两级,州以下的郡、市不设税务局。我所在的那个城市有250万人,联 邦税务局只有两个办公室,没有独立办公楼,一个在联邦政府大楼内占了一套, 另一个在商业办公楼里租了一套。每个办公室的对外接待面积不过40平米左右, 有三、四个接待窗口。工作人员只发放税表和回答问题,不接受税款。工作人员 全部站着接待纳税人,回答问题认真详细,提供各种表格资料,直到纳税人满意 为止。   州税务和财政归属一个局,在市内不设分支机构,只在局办公大楼前台接待 处由接待员发放税表,有问题她会打电话到有关部门叫人出来回答。总的感觉是 不如联邦税务局的服务人性化,特别是在与接待员对话时,被腰里挎着手枪的看 门警察冷眼看着的滋味特别不好受。州税是在联邦税的基础上计算,税表要简单 得多。   我到深圳后,为了熟悉中国工商、税务、银行的运作方式,对经营环境有个 宏观认识,经常自己去这些部门办事。我去的罗湖区国税局就占了一整座气势恢 弘的新大楼,20年前的旧税务大楼改造成饭店和宾馆。一楼大厅有三、四个篮球 场那么大,一溜排着20多个窗口,但空着的不少。因为头一次去,对各个窗口的 功能分类一无所知,只好根据其标志猜测。走进去问,坐在柜台后面的公务员呆 坐在那里,眼珠子都不转,只甩出另一个柜台的号码。这个过程重复几次才能得 到我要找的柜台号码。我问他们为什么不把所有柜台功能公布出来,彼此都少许 多麻烦。公务员一脸的不耐烦说,那是领导的事。   有一次我去买发票,被当足球一样踢来踢去,我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就冲 着柜台后面的官老爷大发脾气,准备出了气就走人,以后让会计公司来买。大概 是我的嗓门太大,他们怕领导知道了会影响奖金,马上就告诉我哪道手续在哪个 窗口办,很快就买到了发票。事情办完了,我当然不忘礼貌地表示感谢,没想到 以后我再来买发票时,这几个公务员对我特别客气。我把发脾气的事告诉了我的 会计公司会计师,她听了后大为惊讶,说,我们买一次发票都要求爷爷告奶奶的 说好话,还不一定给你办,你居然敢发脾气,还卖给你,我真服你了。   我在美国报了十几年税,对整个税务制度,以及各种大公司,小公司,非赢 利,合伙,个人的报税表格也都有基本了解。美国的税制和表格虽然复杂烦琐, 但清晰明确,易于操作。中国的税法我没看过,但税务局发放的税表种类明显远 少于美国。可中国的交税手续却烦琐得多。首先要在指定银行开一个账户,而且 必须用现金存款。公司每月报营业税,相当于美国的销售税(sales tax)。根 据已开发票的销售额交4%的税。税务局只从税务账户扣税款,如果余额不够,也 不通知你,等你账户上有钱了和滞纳金一起扣除。银行账单只显示扣款额,没有 明细,如果不去税务局查询,你永远不知道扣的什么款。年底报所得税,是总销 售额减去总成本后纯利的17%。但是,税务局只认有发票的收入和支出,而很多 交易是没有发票的,这样公司就必须有两本账。而美国报税时成本并不是非要发 票不可,只要合理,自己写个条就可入账,税务局也不会查。   在英语里,收款凭据就一个词,receipt。回到中国才知道,同是receipt, 发票和收据是完全不同的。发票必须到税务局去买,而且名目众多,什么增值税 发票,普通发票,旅店、饮食发票,面额有万、千、百之分,根据纳税多少决定 卖给你多大面值的发票。必须是旧发票全用完了,拿到税务局一个窗口检查,盖 章后,再拿到另一个窗口交钱,然后再去下一个窗口取新发票。如果发票填写不 合要求,还要罚款100元。在中国收据不可以做账,包括超市收款机打印的也不 行。在美国,我只要用计算机里的receipt格式打印一张,签字就可以当发票用 了。   避税是人的天性,中美都一样。美国人找会计师报税,就是因为他们熟悉税 法,可以帮客户找到最佳合法避税方案。在中国,除了合法避税,还有许多非法 避税大行其道,如购买发票平账就是其一。有时候,客户怕受骗,一定要把款打 入公司账户,却又不要发票。或者是做了一个十几万,几十万的大单,心疼那几 万税款。为了应付查账,就需要买发票开给客户。买发票也有真假之分。马路上 问你要不要发票的贩子,卖的都是假的,几十块一张。但有的会计公司却公开在 网上出售真发票,还可以到税务局网上验证,但价钱要高得多,一张万位发票开 价600,只是不知道这些发票怎么从税务局流出来的。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去税务 局指定的会计公司做审计,交了钱就保你平安通过查账。   中美的个人所得税征收有某些相同之处,如开支时扣除,税率随收入递增。 美国个人所得税从“纳税收入”的15%起步,随收入递增,最高到39%。“纳税收 入”是总收入减去教育,托儿费,养老基金存款,两处房产的购房贷款利息,被 盗物品价值,捐赠钱物,超过收入2%的医疗费用,以及每人每年的免税收入 (2004年为3,100美圆,每年调高50美圆)乘以家庭人口数,所以多生孩子是最 好的避税办法。中国有个人所得税起征点,20多年前定为月薪800元(当时的大 学毕业生工资50元左右),如今还是800元,现在这个数连基本生活都维持不了。 美国交个人所得税都有案可查,一个人一生交了多少税,国家个人都有记录。中 国交了个人所得税不给任何凭证,税务局也无案可查,没人知道你为国家做了多 少贡献。   说完了税务,就该说中国的工商了。俗话说,太监最不爱听的成语是“空前 绝后”,工商局最不爱听的话是“国际接轨”,一接轨他们就该消失了,美国没 有与工商对应的机构。州政府注册公司的职能由州务卿办公室负责。接待室不足 20平米,只有三个窗口,门口有各种实体注册表,填了表和注册费支票一起交上 去,当场输入公司名字,如没有重名就注册成功,回家等结果就是,整个过程最 长不过20分钟。我那个州注册公司有几条要求:1,公司名字必须是英文字母组 成;2,只要不与现有公司重名,起多离谱也不管;3,必须有街道地址和注册人 名字;4,如果是股份公司,需要列出所有股东和所持股份比例,但不需要投资 总额。注册费个体公司为35美圆,股份公司为135美圆,外地公司注册分公司200 美圆。注册后必须在指定报纸上做两周广告,公司才能正式营业。所谓注册,就 是在你自己填写的表上盖章签字,并没有什么营业执照。州务卿办公室接受邮寄 注册,只要填好表,附上支票就可以收到注册结果。无须注册资金,也就谈不上 验资报告。个体公司没有年审,股份公司每年要填个表,表示公司还存在,但不 交费。   到中国的工商局注册公司,手续就麻烦多了。第一是注册资金,必须存在银 行,由会计公司出具验资报告。其二是检索是否与现有公司重名,但这是要付钱 的。而且名字不能随便起,注册费是注册资金的一定比例。然而,这些规定根本 挡不住骗子。注册资金可以借来存在公司账上,做验资报告的会计公司就会给你 拉皮条找资金,注册完再抽走资金,费用约占注册资金的1%。工商执照每年要年 检,其实就是交钱在执照上贴个条,没任何意义。工商局以前最肥的活是查处无 照经营,连没收带罚款,好不得意。如今这块划归城管,工商就只能到合法店铺 那里找外快了。我在深圳时,公司每月还要交工商费,大概就是孝敬他们的。   由于中美在公司注册上的差异,很多华人在美国注册了吓人的公司名字回国 行骗,居然屡屡得手。有个“联合国人民委员会”就是这类公司,居然连省、部 长都给唬得一楞楞的。还有个“美国五十州高等教育联盟”,也是中国人注册的, 成立后就做了一件事,为西安翻译学院发奖。有人按注册地址去拜访,是个仓库 地下室,早已人去楼空。那些到中国招生的网上“克莱登”大学,十有七八是旅 美华人注册的。所以说,根据中国的国情,工商局还是不能和国际接轨,如果像 美国那样,随便就注册个“联合国人民委员会”,联合国早就搬中国来了。   然而,中国在服务业的优势是美国永远不能企及的。由于工资成本的限制, 美国永远不可能在酒吧、饭馆、娱乐场所提供象中国那样周到的服务。有个到北 京访问的美国公司老总曾对我说,他白天谈生意,晚上就去酒吧呆到下半夜3点, 尽情享受那里充满人情味的气氛,睡觉留着回美国再补。他认为,美国的酒吧雇 不起这么多年轻漂亮的服务员,也就不可能提供这样温馨的环境气氛,那种享受 别人为自己服务的感觉只有在中国才能找的到。 ◆           汪汪是狗 喵喵是猫 侬是上海人 ——谨以此文纪念入驻上海十周年、逃离上海六周年  ·院子·   作为一个乡下人,我本不愿去上海。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到了,逃也逃 脱不了。1995年的9月,生平第一次出远门,尽管有父亲陪同,但多少是有点被 迫的。正如到城里去看病一样,到上海是因为乡下没有适合自己的学校了。   城里人和乡下人是有区别的,我在小城读书时就已经认识到了。但城里人与 上海人又是有区别的,到了上海我又认识到了。因为与我同赴上海读书的高中同 学他们均为小城人,但到了上海一概统称乡下人。我没有为他们抱不平,但我们 共同的敌人是上海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时候余秋雨的书大行其市,想不 看都不行。夜里躺在床上听广播,除了性知识节目外,就是主持人连播《文化苦 旅》,其中有论及上海人。余秋雨是学者,对上海人的评价客观公正,但也是貌 似而已。骨子里的暧昧态度溢于文字,这一点我们乡下人心知肚明。我们乡下人 就没有那么多顾忌,我们闯入了上海,就是憋了一股气来的。在上海的四年,是 我们同上海人斗争、找茬,对丑陋的上海人的不断剥离展示的过程。四年结束之 后,我就匆匆撤离了,做了另一座中等城市的城里人。当然,上海人会说我是落 荒而逃,其实我认为自己只是耻于与上海人为伍而已。   请说普通话   同情我们乡下人的友好人士会说,其实哪有真正的上海人,往上数几辈都是 乡下人。正宗的上海人倒是青浦人,也是乡下人。我说,非也。凡是操软语的即 为上海人,满嘴阿拉、伊拉的都在我们的反感之列。比如与我们同时入驻上海的 杭州人、苏州人,甚至绍兴人,军训还未结束,他们就与上海人同操软语交流, 我们立刻就与他们划清界限。他们由友人变为敌人,在我们的打击之列,并且他 们是叛徒、内奸、乡贼性质的敌人。语言是判断种群的重要标志。汪汪是狗,喵 喵是猫,侬是上海人,这是我们乡下人所持的朴素标准。   乡贼在不断增加,他们在公开场合学习软语,他们用僵硬的舌头学习软语, 简直都笑死我们了。何止是舌头僵硬,他们耳朵也僵硬得很,不断的问上海人刚 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再上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再上一句呢?上海人说他是“港 督(戆大)”,他脸上笑开了花。连我们乡下人都听得出来,九七马上就要到了, “港督”何尝是一句夸赞的话?   我们乡下人不仅不学上海话,更是充耳不闻上海话。相反的,我们致力于推 广普通话。这说明我们的视野是开阔的,如果用我们的乡下土话与软语相对抗, 就是两只井底之蛙的对抗。我们操标准普通话,于是我们就是稻田里的蛙。井底 之蛙没道德呀,在村民的饮用水里拉屎撒尿生小孩。稻田里的蛙就有较高的趣味 性,为村民吃害虫,晚上还开乡村音乐会。   我们是上海最早的一批普通话推广员,我们的工作是开拓性的,比各级语委 办都要务实。那时在商场等公共场所已经要求说普通话,但只是有一些“请说普 通话”的宣传标语而已。软语还是官方语言,只有在软语解决不了赚钱的问题时, 才改说普通话,但那也只是上海普通话而已。我们致力于推广标准普通话,标准 普通话是偏硬的,上海普通话是偏软的。   我们乡下人为推广普通话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与上海人斗争的一个 重要方面。我和来自内蒙的兄弟(简称蒙兄)一起到南京路的“新世界”。先坐 67路到中山公园,再坐20路电车到西藏中路下。公交车一开门,大家哄抢而上, 老人小孩明显占下风,妇女可不一定,妇女在抢座位上可有优势啦。我和蒙兄不 仅不抢,而且还主动让座。20路我们从起点站上,有座位,过了几站,我们分别 把座位让给了一位大爷和一个怀抱婴儿的母亲。他们都说“吓吓侬”,我们不理 睬,拒绝与操软语者交流。乘客看我们的眼神有点异样,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们土, 那时我们的穿着打扮何其土也,有照片为证。但我们器宇轩昂,就这样我们来到 了“新世界”。   我们先在一楼看珠宝首饰,看来看去只能看不能摸,觉得没有什么趣味。更 可恶的是售货员也不来搭理我们,我们就没办法推广普通话。我们很失落的上楼, 来到电器层,专找卖收音机的柜台。我和蒙兄在收音机柜台边指指点点,一副十 分想买的模样,售货员冷眼在一旁站着。她简直是在故作矜持,除了我们半天也 没有一个顾客,不招呼我们就意味着不想做生意。这年头,除了睡不着觉的老头 和大学生,谁还会买那破收音机呀。我和蒙兄一步步的勾引,装作对一款“德生” 短波王下定决心要购买的样子。她终于过来了。请注意,是我们勾引成功,她主 动来搭理我们的,我们可没先搭理她,这是我们的斗争原则:让上海人先说话。 果然,明知我们是乡下人,她还是给我们来了句上海话。这句话我们完全听得懂, 在上海混了快一年了,想不懂上海话还真不容易。但我们还是装作十分惊愕的望 着售货员,然后我和蒙兄各用食指指着“请说普通话”的标牌,我用标准普通话 说道:“同志,难道您不会说普通话吗?”售货员没想到我们会来这招,随口来 了一句“神经病”。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我们立即把火力对准她,让她对这三 个字负责。我们要求见领导,最终来了一个穿制服的部门经理。我们用标准普通 话向她说明作为一个国际性大都市使用标准普通话的重要意义。如果有条件的话, 还应该掌握基本的日常英语。想当然的使用上海方言,是一种狭隘的地区优越主 义的思想在作祟,不利于与友好省份的亲密交流云云。我们希望“新世界”家电 部收音机柜台引以为鉴,努力学好普通话,更好的为四化服务。我们申明拒绝接 受任何形式的道歉,作为对收音机柜台不良服务态度的回应,我们将前往“中百 一店”购置相同型号的“德生”短波王收音机。最后我们还不忘了说明,我们的 收音机是用来学习语言的,不是用来收听敌台的。说完这些,我和蒙兄迅速从该 商场消失了。   我们随即来到了“中百一店”,正如你所预料的那样,类似的故事又重演了 一遍。只是我们告诉“中百一店”的售货员,我们将到“联华商厦”去购买“德 生”短波王。我们随即到了“联华商厦”,正如你所预料的那样,我们再也没有 兴趣重演这样的故事了。我们还要到外滩去,还有老长的一段路要走。这是我们 与上海人的第一次过招,选择最繁华的南京路黄金路口下手,是有象征意义的。 挫伤了此处的锐气,也就挫伤了大上海。   上海小男人   如果说与上海人的第一次过招是文斗,那我们与上海人的第二次过招就是武 斗。那已是二年级的寒假,接近除夕,都忙着过年了。我和蒙兄留在了学校,那 可能是我们第一次在外面过年。倒不是咱乡下人没盘缠,那时候我们已经通过做 家教、打零工的形式剥削上海人的钞票。我们怕的是春节后返校的春运。根据我 们第一年的经验,我们认为挤死人是正常的,不挤死人才不正常呢。我很奇怪为 什么春运期间挤死人、挤得精神错乱的新闻那么少呢?直到现在我还有这样的习 惯,春运期间我特别留意新闻报道,我觉得不挤死人是极不正常的,人被挤得精 神错乱更应该是经常发生的事。他们肯定是瞒报了。那么多的乡下人不好好在家 过年,疯狂地涌向上海,他们又没有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地挤到上海来 干什么?   我和蒙兄在一家快餐公司打工,我还记得它的名字叫“三木快餐”,老板姓 林。明明是两木,还要加上一木,难道是觉得自己还不够木吗?公司位于长宁区 的天山商厦附近,天山商厦员工的盒饭就由我们去送。我们实际上是半天工,吃 了早饭过去,先帮助装盒饭。顺便说一句,那些盒饭不可避免地混杂了我们的唾 沫,因为装盒饭是一个热闹的场景,大家边装边谈笑风生,谈笑间唾沫乱飞;吃 的肉圆也很可能是我们的脏手抓进去的,因为经常忘了戴上塑料手套。装好盒饭, 我们护送三轮车过去,通过电梯再将一箱箱盒饭送到商厦里的餐厅,然后卖掉。 员工吃完的残局也归我们收拾,餐厅清扫完我们才算完成任务。盒饭还要吆喝着 卖,要有礼仪,要有微笑。因为商厦同时请了两家快餐公司在竞争,走了一位顾 客,就长了对方一份生意。一般是两点钟左右,我们才压着空保温箱回去。吃点 剩饭剩菜,就赶回学校。   渐渐地,有一个二厨让我们不顺眼了,他经常对我们吆五喝六。本来我们只 负责装饭、运饭、卖饭,与厨房是不相干的。但这个二厨倒经常让我们抬米抬面 的,抬米抬面倒也罢了,更要命的是,他以一副自我感觉极好的方式、用上海话 对我们吆喝。经过时间的洗礼,我们已不再以推广普通话为己任,因为上海人顽 固不化。但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语调还是令我们反感。我们想修理他,但又很犹 豫。我和蒙兄还是毛头小伙,他已经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上海小男人。我们真要 修理了他,他会不会自不量力,瞎折腾一番,那样场面就不好看了。终于有一件 事让我们决定还是要修理他一下。   我们每次将盒饭送上楼走的是商厦的货物电梯,那电梯是很忙的。我们需见 缝插针,要保证尽快送上去,不能误了员工吃饭。如果比另一家快餐公司去晚了, 生意也肯定受到影响。有时争得急了,就会与运货的员工发生摩擦。那天我们先 运了一车饭过去,老板的弟弟负责监督,我负责搬运,还有一个蹬三轮的老上海, 下放过新疆阿克苏,老跟我说是邓小平让他回城的,好像他这么尽力地蹬三轮就 是为了报答他老人家似的。那天货运很繁忙,电梯老是挤不上去,眼看着吃饭时 间就要到了。我们就强行进攻。这下商场运货员不干了,于是吵了起来。一台大 彩电和我们的保温箱堵在电梯门口,电梯关不上了。老板弟弟,蹬三轮的与运货 员用上海话在吵,他们近在咫尺,没有身体接触,只有言语交锋,侬来侬去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似乎忘了各自的任务,沉浸在上海话争吵的快感中。我实 在忍不住了,挤到电梯里,一脚踢开大彩电,把保温箱拖进电梯,关上电梯门。 在电梯闭合的过程中,我看到了几个上海人惊愕的脸孔。   第二天,修理的机会果然就来了。那一天,干完活,吃完饭,我和蒙兄赶着 回学校有事。我们已走出一段距离,二厨在后面喊我们帮忙搬什么东西。我们装 做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他于是来一句:“操娘,两个小赤佬。”第一个词似乎 是上海男人的口头禅,不具备很恶毒的涵义。据说上海小男孩与他的母亲说话, 也“操娘操娘”的。但即便如此,也是我们所不能接受的,何况这是一个多么好 的修理契机啊!我和蒙兄对望了一下,立即心领神会,就折回来。蒙兄质问他: “你刚才说什么?是不是骂我们?”二厨忙说,“没有没有,没有骂你们。”蒙 兄又说,“你要胆敢骂我们,我们就揍你!”说完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油桶上 坐下,刚刚他就是让我们搬这个油桶。当时的场面很尴尬,二厨惊愕地望着我们, 其他人也一时惊呆了,包括老板的弟弟。我们迅速转身走了。第二天,二厨主动 友好地招呼我们,我们则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藏污纳垢的大上海   只有亲历上海的人才知道,这是一座容易被外人误解的城市。当观光者津津 乐道于南京路上繁华的商业气息及夜幕下外滩与陆家嘴交相呼应的美景时,或许 有人在提醒他繁华和美丽背后还有石库门里的逼仄与破旧;当然,更有人不屑地 告之他淮海路上的贵族气息和衡山路上的文化意蕴使得南京路与外滩相形见拙。 是的,当我们乡下人第一次走出铁路上海站时,顿时迷失了方向,甚至迷失了思 维。只觉得巨幅的广告美人“今年20,明年18”让我们不知所措。甚至在寒假过 后返校第二次走出上海站时,还是找不到正确的方向,更别提找到去学校的公交 车站了。但是,当我们乡下人终于摸着了它的脉络之后,发现它的东南西北四个 方位也是恒定的,随处可见的路标和方位标显示着这座城市对方位感的不自信, 这座貌似充满活力的城市有许多乡下所没有的形式和框框。当然,它也是藏污纳 垢的。在它的浮华外表下,在它的高密度的人群中,这种污垢是何其的触目惊心 啊!   说说关于上海厕所的故事。厕所本就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但观光者有时 候是感受不到的。2002年我在人民公园某个出口处上公厕,那是个装修豪华的场 所。上海的城市中点缀着越来越多这样的星级厕所,但铁路上海站的公厕可不是 这样的,无卫生间的老式居民楼的小区公厕也不是这样的。当然我说的是90年代 后期的情形,至于21世纪的情形,我已经没有发言权了。   有一年暑假,打了一个月工,剩下的一个月准备回乡下去过。于是去上海站 买火车票,买好票后突然想大便,就到南广场上的公厕去解决。进去之后,看到 小便池上一溜排放着十几个大塑料桶,里面是黄澄澄的液体。有的已经装满了, 沿桶边浮着一层泡沫,谁敢说那不是一桶上好的啤酒呢?不容我多想,我进入里 间蹲坑里酣畅淋漓地拉起来,一阵过后,舒服多了,便将头抬起来看看周遭形势。 火车站鱼龙混杂,上至通缉犯、中至三只手、下至乞丐帮,我是有充分警惕性的。 一个身穿蓝布料工作服的中年人在我的旁边拖地,拖来拖去的。当你大便的时候, 一个人在你边上拖来拖去的是不是很不自在?但在火车站这样一个高密度人群、 尤其是迎来送往高度频繁的公厕里,有什么办法呢!好在这也是为了环境的卫生。 但如果我告诉你,是一个异性在你旁边拖来拖去呢?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首先确信自己没有跑错厕所,我的周边邻居都是男性的面孔,我甚至看到了他 们忽悠着的男性生殖器。看着这位拖来拖去、尽职尽责的中年大妈,她似乎也不 是误入歧途,似乎也不是精神错乱,她甚至让一位匆匆起身提裤子的男士让一让, 好让她去拖他脚下的地面。她一丝不苟地工作,毫不匆忙地拖完了过道,然后到 外边的小便间继续工作。这位胸怀坦荡的大妈一定认为,在大便间拖来拖去她能 做到目不斜视,在小便间拖地她只是对着众人的屁股,所以这是无关宏旨的。我 趁着她离开的机会,迅速逃离了现场。   那年我恰好20岁,在大上海已经混迹了两年,乡人都认为我见过大世面,但 这件事仍让我承受不了。一路上我闷闷不乐,更羞于与别人谈起。借此机会我希 望那些凡是在上海站南广场上公厕有同样遭遇的人与我联系(QQ:369364587), 以便交流体会与心得。我想知道那是特别的一天呢,还是南广场的公厕里每天都 在上演着这样的事情?我还想知道我究竟是一个小题大做的人呢,还是许多人与 我一样有着致命的心理创伤?我毕业后迅速撤离上海,或多或少与此有关吧。   好事成双,祸不单行,伤心之地也不止一个。在西康路附近居民楼的一个小 区公厕里,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我在一户上海人家做家教,那人家住在石库门 房子里。那天辅导孩子一会,我突然想大便。(顺便说一句,我是一个大便没有 规律的人,深受其苦,有同样困扰的人也可与我联系,共商对策)他们家没有抽 水马桶,他们大便都用痰盂,主人很犹豫地邀请我用痰盂,我礼貌地拒绝了。我 提出要到外面那个小区公厕里去解决,主人要带我去,我说那里我常去,不用他 带。要说明一下,这家主人对我是客气而友好的,他们家收入也挺高,他告诉我 每月至少一万块的收入,但家里就是没有抽水马桶。是卫生间太小,还是没有卫 生间,我不得而知。这家人早年在日本打工,赚了钱回来开公司。当时我在学日 语,很感兴趣他们在日本的生活,但他总是守口如瓶。还是回到小区厕所吧,这 厕所是有一个女人收费的,40岁左右,显然是小区内的居民,时常抱着一个大饭 盒在岗位上吃饭。既然厕所是在小区里,也具有服务的性质,小便不收费,大便 收费送32开大小的草纸两张。纸粗糙且不够用,如果多要两张,就得收双份钱。 还有不少妇女端着痰盂来倒,顺便撒个尿什么的。我交了钱,领了纸迅速进去, 因为我知道只有两个蹲坑,得抓紧占领。我后面一个男人也跟着进来,他说是小 便,不用交钱。我蹲下来后,后面那个男人也蹲在另一个坑里,并且悠闲地点了 一支烟。我心想,你不是小便吗,怎么又大便呢,临时改变主意了?细想一下, 不对,他肯定是不想花那几角钱,以小便的名义混进来大便。由于对厕所的服务 质量不抱好感,我觉得这不失为是个好办法。心想你这个精明的守厕人,管理上 漏洞很明显呀。我把两张手纸设计了一番以达到最佳利用效果,然后揩了屁股, 站起来提裤子,但当我站起来时,发现守厕人迎面走进来,吓得我又蹲了下去。 小便的人都出去了,如果没有抽烟的男人在,我会很恐慌的,因为这世上什么事 不会发生呀!但那守厕人显然是针对邻座的,她站在男厕内质问他为什么不给钱 就大便?蹲坑人却在辩解:我已经给过了,我会在乎那几毛钱吗?守厕人说,我 看得清清楚楚,这么长时间没出来,我就知道你在大便,快把钱补上。蹲坑人终 于说,你快出去,我出去再和你说。守厕人却说,不行,你得先承认没给钱,出 来补钱。蹲坑人说晓得了晓得了。当然以上的争吵是上海话,我只是约略翻译出 来,韵味已失。我蹲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喘,如果不是有火车站厕所的那次遭遇垫 底,我又会遭到致命打击的。我这次是出离愤怒了,这个守厕女人为了几毛钱竟 至于不顾廉耻了吗?当然这个男人也可恶,省下那支烟不就是几毛钱了吗?回来 的路上,我又想通了。这个守厕女人厉害,如果不果断地闯进去,待蹲坑人出来 就拎不清了。没有现场抓到大便就没有证据,蹲坑人会说,我排便不畅所以搞了 那么长时间呀,你以为我在搞啥么子呀?   99年6月底,我匆匆地收拾行李,离开了上海,来到现在的城市里生活。其 后我至少回过三次上海,甚至有一次还呆了几个月。但我知道,我已不再属于这 座城市,上海的气息已不再能萦绕我的脑际。但坦白地说,我还是时常在心里念 叨着上海,因为我曾经和她有那么多的宿怨。写完了这些,我总算是出了一口恶 气。   2005-8-23 ◆              受伤的灵魂   ·冯俊杰·   城市白天喧嚣结束的时候,就是我接听晚班热线的开始。在每个工作日的六 点三十分,一直到九点。我常常猜想,那些静夜之中,接受我的抚慰与建议的人, 会不会就是与我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在电话那头,一个陌生的我面前,这些灵魂才会哭泣、悲伤,白日的他们保 持着日常的面貌。白日他们对朋友微笑,在亲人面前仿佛没有任何心事,在爱人 面前安之若素。可是我知道,那些受伤的灵魂,现在,轻轻取下他们的面具,让 我看见他们忧伤的眼神、悲愤的表情、沉闷的心事。   我总是试图唤醒他们内心的理性,在遭遇非理性事件的时候。我总是劝告他 们要坚强,那些伤害你的人和事情,也许是无意的,也许是故意的。对于无意的, 何必计较在心,对于故意的,你要坚定地反抗。   接过一个男孩的哀求,那个伤害他的人,是他最尊敬的父亲,但是他的父亲 是错的,他的父亲,用所谓的虚伪的权威,强迫他在生活当中,扮演逆来顺受的 角色,而不是培养他坚强独立的性格。男孩说,每次父亲拿眼睛瞪向他,他就感 觉暴风雨要来了,全身颤栗。父亲会极其愤怒地说,你怎么回事情,怎么又出错。 尽管他没错,或者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而他总是想,我的父亲也许有他的 道理,他是为我好,只是他太严厉了。   如果我见到孩子的父亲,我会告诉他:如果你是真正爱你的子女,那么,请 你用正确的方式表达你的爱。我能够理解,学会独立与反抗是艰难的,要付出代 价,甚至被指责是不肖之子。但是,请这个满怀悲伤的孩子记住,爱,没有正确 的形式来承载,也会走向彼此伤害的歧路。   还有一个年过三十的朋友,他的妻子曾经与他在年轻时候相濡以沫,现在条 件好了,但却迷恋上网络,不和他交流,双方争吵,觉得对方是不可理喻。家里 的事情,都赌气着撒手不管。难道感情已经走到了尽头?不是的。原来他们从来 都没有好好交流过,谁也不知道谁内心的真正需要。各自忙碌各自的工作,于是, 心灵的协调与沟通淡之又淡。他指责她:为什么不关心家庭,不带好孩子,不关 心他的生活?她抱怨他,你又为什么不主动过问,可曾想过一个人成天面对单调 乏味的房间,多么无聊?他们都单纯指望一方付出,带着怨气,火药味不断攀生。 我说,其实,生活本是平常茶饭,是细节上的相互关怀,是一对一彼此对等的呵 护与关心。谁也不应该一味指责对方,为什么不一起努力,共同寻找回失落的温 情?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在一声“谢谢”里结束。   我常常追随他们的情绪而波动,甚至内心感觉疼痛。这起源于对生命本身的 怜悯与共鸣。我该用什么来帮助他们?除了爱,还有理性。为什么这么多人不幸 福?也许他们还没有真正理解幸福的含义。幸福如同植物,是需要细致浇灌的。 每个人在成长当中,多少都会有一些伤害,那么伤害就是你灵魂上的疤痕,必然 会疼痛,但是因为伤害,我们才学会爱惜自己学会珍惜别人,学会包容与坚韧。 在岁月的河流当中,没有不受伤的船,而真正驶向充满阳光的彼岸的,恰恰是挺 过伤害、化解伤害的船。   通过一根电话线,我告诉那些陌生的人,要学会“自疗”——自己给自己进 行治疗。别人只能协助你,但你最终要抛弃别人伸出的那根拐杖,学会自己抚慰 自己的灵魂。许多个求助者,会问我,应该怎么做。而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 我能够帮助你分析利弊,能够分担你的情绪,协助你寻找根源,但是我无法为你 做出判断与决定。因为那会妨碍你的灵魂走向独立。   下一个夜晚来临的时候,一切寂静下来。电话再响起,一直到最后一声说 “再见”,我希望,那些受伤的灵魂,渐渐学会不用从别人的身上去寻找信仰与 判断。学会自己坚强地面对,勇敢而果决,不因为苦难而放弃努力,多发现温暖 而善待自己。独立与自主、坚强与自爱,是所有灵魂得以安宁,并且得到平安喜 乐的必要路径。 【丝露集】∽∽∽∽∽∽∽∽∽∽∽∽∽∽∽∽∽∽∽∽∽∽∽∽∽∽∽∽∽∽ ◆   根   ——仿sandra cisneros ·肖毛·   一天,一楼的大走廊里出现了一棵树。或者半棵树。小半棵树。反正它曾经 是树。   有时,当我从它旁边经过,思绪就在陡然间偏移甚至扭转,好像它是一个电 磁场,而我是一个指南针。   那棵几百岁的老榆树,见过红顶子和泥腿子,老毛子和小鬼子,也见过四瓣 雨和六角雪。小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天天都从它的身边走过,早一次,晚 一次。告诉你,我比你爷爷的爷爷还老,它从没有拉住我的衣角,这样对我说。 它被雷电击倒的那一天,一扇门砰地关上了。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个秘密。十多 年后,再次从它身边走过,看见一块挂在它胸口上的牌子,发现上面记载着它的 名字和年纪,才知道我在那些日子里为何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蒲公英,充满金色 的绝望。我的根也在地下,与每一根草,每一棵树相连。就算互不相识,就算很 少见面。但老榆树的根仍在蔓延。一部从未见过剃刀的胡须,静静地在时光中漂 流。一只多毛的巨手,慢慢地在黑暗中探索永恒。根,老榆树的根。蔓延,蔓延。 超出了生死界限。   那天上午,路在被人挖,我们在被书坑。中午,路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工 人们疲倦地坐在窝棚里。我们刚走出囚牢,就发现了那些粘满黑土的树根。杨树 还是榆树?枝叶纷繁的树身,全都不肯吭声,也不走过来认领。认领属于自己的 根。树不是根。根就是树。一个枯黄的骷髅,枕在一个硕大的树根上,黑洞洞的 眼窝大张着,好像正在回忆《政治经济学》里面的某些章节。他也参加过高考吗? 他也做过解析几何题吗?假如他是庄子,就会把他捧起来,同他辩论人生。假如 他是李白,就会拍着他的头顶,高唱“奈何青云士”。假如他是陆游,就会转过 身去,轻声说“错错错”。他却用手把这个骷髅插起来,藏到路边,准备下午带 到学校去,因为他不是庄子,也不是李白,更不是陆游。看见那个小个子吗,他 就是庄子,你们千万别惹他。一个星期日,我们在教室里自习的时候,他这样告 诉我们。这小子打架最猛,全区第一,但他是我的朋友。三年后,在那个阴森森 的小饭店里,他还记得那个打架最猛的庄子吗?还记得那个生物老师拒绝收藏的 骷髅吗?还记得那些没有躯干的根吗?也许他想起来了,当一把泛光的刀子把黑 夜插入胸口的刹那。凶手是谁?把他的骨灰凝视成肉体的时候,我对此毫无兴趣, 只想着那些粘满黑土的树根。年轻的树根。火葬场的风,充满烟雾。裹住生命, 又飘向生命。年轻的树根呀,你参加过高考吗?树不是根。根就是树……   一天,大走廊里的那棵树不见了。从此,我的思绪再也不在陡然间偏移甚至 扭转。   那是一截黑色的树根。被谁抛到冰冷水泥地上的树根。可以变成根雕艺术品 的树根。   我记得,它的样子像一只摊开的手。它想要什么?又去了什么地方?那天, 在黑猫的眼睛与月光接触的夜,我怀念它,怀念一切没有根的树。忽然,有谁从 我的身边掠过,飞向秋天的尽头。望着肩上的几块泥土,我懂了。那是根。在黑 暗中飞跃的根。飞跃,飞跃。跃过生死界限的根。再见。等我成为泥土,也要跟 你一起飞。 ◆ 父亲用过的农具 ·毛正宏·   父亲上年纪了,他用过的农具有的搁置在小屋的角落里,有的已散入烟尘。 我拾起有些生锈的农具,抚摸着这些农具,抚摸着父亲在地里劳作的岁月。   犁   犁是垦田的农具。书上说:犁,犹如说锋利。锋利就能发土,截断草根。记 忆中,读书的时候,老师布置作文,总爱在开头写上一句:翻开岁月的犁铧,时 间过得真快,一晃又过去了一年。但那时写下这个句子的时候,还不能真正懂得 犁铧的锋利,它还能切开岁月,只知道“犁铧”是一个很好的词语,用在作文里 显得文化味浓郁,为文章增色不少。长大以后,才发现这岁月的犁铧真的还不好 翻开,它需要我们辛苦的经营和执着的努力。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村里用犁犁田的一把好手。春天就要来了,赶在春天 之前,就要把田犁好等待着播种。父亲从梁上把犁取下,轻轻地擦拭上面积满的 灰尘,然后早早地把牛喂得饱饱的。好大的一块块的水田,两只脚潜入冰冷的水 里,父亲却没有丝毫的觉得冷。父亲一只手扶着犁,另一只手拿着鞭子,嘴里不 停地吆喝着。在前面的牛便在父亲的吆喝声中,把犁拉得飞快,犁前面的铧锋利 地切割着泥土,在黑暗中把一块块泥土翻开,泥土便很听话很有规律地倒在一边。 新翻的泥土,在夕阳的余辉中,象一层层的波浪闪烁着金黄。天要黑了,父亲和 牛才从水里爬起来,父亲扛起犁,顺手从田埂上扯下一把谷草,把犁擦干净,特 别是铧,父亲更是使用自己单薄的衣服精心擦拭,精心得就象呵护自己的孩子一 样。犁完田,父亲总爱喝两口酒,暖暖身子。牛劳累了一天,烧热的水早已准备 好了。牛和父亲便在草棚里对饮。   锄头   我用父亲的锄头锄地,在很小的时候。锄头在我手里,非常不老实,老是在 手里晃来晃去,不久我的手就被锄把磨起了令人钻心般疼痛的水泡,再看看被我 锄过的地,比没有锄过的还板结。看着小小的我对泥土有着一种自然的亲近,父 亲就从墙角寻了一块废铁找铁匠冯二我订做了一把锄头。冯二是村里有名的铁匠, 当父亲拿着废铁走进铁匠铺,说是给我打把锄头的时候,冯二就有些疑惑地看了 父亲半晌。冯二说,娃这么小就对锄头感兴趣,可不是件好事。父亲知道冯二是 想说,这孩子啊是三岁看老,看来将来不是块读书的料。   那是我刚刚学会使用锄头的时候的事了。我用那把锄头在地里挖了很多坑, 我不知道深处是不是会有宝藏。几年过去,我拿起父亲的锄头,它总是很听话地 随我左右,一把锄头就成了我的兄弟,成为了我和泥土交谈的工具。那把很小锄 头没有用多久,也就不知被扔到了哪个角落,掩藏进岁月化为了尘土。   锄头曾在我的脚趾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我是说刚开始用锄头的时候,锄头 把我的脚趾指甲挖掉了。那是一把很大的锄头,我的双手紧紧地握住锄把,锄把 已经被父亲的汗水浸得发亮,光滑得好像抹过油一样。我非常吃力地抡起锄头, 重重地想向泥土的内部深入,但锄头非常不听使唤,不料却落在了我的脚趾上。 我“哎哟”一声,血流了下来,痛哭起来。在对面山上干活的父亲,听见我的哭 声,慌忙地跑回家,抱起一只母鸡,扯下它肚子上的细毛,敷在我的伤口上。伤 好了,留下了痕迹,我知道那是锄头给我的馈赠。   耙   耕过之后的地,不平整,就用耙,目的在散垡去茬,有疏碎的意义。父亲说 耕地的老传统:犁一遍,耙六遍。但村里很多人只知道在深耕上用功,不知道耙 细才是全功。耙功不到,土块就粗,不塌实,种后虽然见到出苗,但苗根与土不 相密接,不耐旱,有悬死、虫咬、干死等毛病。耙功做到家了,那土既细又实, 扎根在细实土中,又经过碾压,使根土密接,自然耐旱,不发生那些毛病。耙的 次数惟有多了才能熟,熟了土表有四个指头深浅的一层“油土”,以可盖没一个 鸡蛋为好。   我仔细观察过耙。它由横杠和前后两杠组成,两杠上隔开一定距离各自凿出 若干方孔,用来嵌入木齿或铁齿。其前梢略微跷起,横穿两根木棒,用来系缚牛 挽钩索。   父亲在把所有的田犁过后,让牛稍做休整。等牛恢复了体力,父亲和牛又下 田了。父亲站在耙上,前面的牛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恢复了体力,干起活来也非 常卖力,拉着父亲象腾云驾雾一般在水田里来来回回飞跑。在耙到地头时,父亲 就用脚趾剔去耙齿间拥塞着的草木根茬。父亲耙田的姿势很优美,很让我羡慕不 已。有时看得稀奇,觉得好玩,我就想电视上那些会腾云驾雾的人,是不是耙田 出身。但又一想,父亲耙了一辈子田,双脚却没有离开过土地。   镰刀   进城的时候,父亲交给我一把镰刀,那是一把已经被稻谷和麦子磨得很薄的 镰刀。开始的时候我把镰刀挂在墙上。每天看着它,我就能回到村庄。父亲说, 看着一把镰刀,比顺口念出的没有经过思索的“粒粒皆辛苦”的诗句更有意义。 后来,我把镰刀取下来,拿着它在家里东逛逛西瞧瞧,总想找点稻谷或麦子,试 试它的锋利,但最终我一无所获。   在老家的时候,父亲总是把镰刀挂在墙上。等父亲取下挂在墙上的那把已经 有些生锈的镰刀的时候(这些年收成不好,镰刀在墙上呆的时间很多),我就知 道收获的季节来了。天刚蒙蒙亮,迷迷糊糊中听见父亲在院子里磨镰刀,“哐当 哐当”的声音满耳,我就好像闻到了一股麦香、面包的香味从空气中远远飘来, 早晨醒来才发现口水已经打湿了枕头。   我曾经遗落了一把镰刀,那是一把很好的镰刀,跟随了父亲很多年,父亲用 它割稻子、麦子。我把那把镰刀遗落在红苕地里,等我隔了几天发现丢失了镰刀, 去找的时候,疯狂的红苕藤长得已经把我的镰刀掩埋,我在地里找了很久,我不 停地喊,我的镰刀我的镰刀,但最终我的镰刀没有听见。等我找到它的时候,已 经是好几个月以后的事了,它已锈迹斑斑,单薄的身体更加单薄了。父亲为这件 事沉默了很久,父亲说那是一把很好的镰刀。   牛   老是想起那头牛,是因为它是我们村里唯一的活的农具,它有生命。   父亲和那头牛感情很深,父亲用它犁地耙地,它总是默不作声,和父亲在一 起走过了将近十五年的路,犁过多少地,耙过多少田,无法计算。在它短暂的十 五年生命历程里,在完成它的份内的工作之余,这头牛还救过几个人。记忆最深 的是村口的张五。张五在很小的时候,还不会水,但夏天总爱在村前的池塘里洗 澡。有一次,却不慎走进了池塘的深处,很久才浮上来。等村民发现他的时候, 他的肚子已经被水灌得滚圆,已经奄奄一息了。还是村里的王二有经验,他叫我 飞快地跑向田间,把我父亲那头牛牵回来。牛正在地里干活。王二就把张五放在 牛背上,牵着牛在村子里慢慢地跑着。张五便在牛的体温和慢跑的颠簸中,嘴里 吐出了不少水,肚子也慢慢变小了。张五命大,在牛的帮助下,张五得救了,活 了下来。   那头牛老的那天,父亲和村里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把它赶上了山,我目睹 了整个杀牛的过程。他们先把牛的两条后腿捆住,吊在一棵大树上,然后用一根 很粗的木棒顶住牛的角,一把长长的牛刀向牛伸去。那头牛已经没有力气挣扎, 它已经累了。我看见了牛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 1976年草莓的味道   ·木木·   这是一个平常的冬天,一九七六年春季的草莓在这里酝酿着。美秀的丈夫马 四海在十二月让人打死在街头。目击者说,他躺在城西的废墟上,四仰八叉。在 他的身边,一块砖头上沾着马四海的脑浆和血。当他报案后与公安坐着吉普车一 起回现场,却不见了尸体。目击者头皮发麻,怪叫一声逃离了现场。几位身着白 衣制服的公安对着他的背影嘲笑说,真他妈的怕死鬼。他们公事公办地来来回回 走了几遍,其中的一个还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捡起那块砖头,放进一个透明的 塑料袋中。像是头儿的那个公安站出来,对着围观的人们说了一圈,别看了,有 什么好看的,死人有什么好看。并指挥着一个年轻一些的公安像模像样地半蹲着, 啪地按下了相机的快门。   从这个冬天开始,许多人开始失眠。假寐的老街区的居民神思游离在街道的 每一个阴暗处。他们期望杀死马四海的凶手就藏在那里。这个季节被杀人犯和人 们的失眠包围着。恐惧从天而降。杀人犯好像也会随时从天而降,握着砖头站在 你的床前。在夜晚。自去年发生的一场大规模的武力械斗以前,小城的居民多年 来一直处于祥和的气氛里,他们适合种植性情柔软的草莓,一场械斗和一个谋杀 案,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紧张和不安。有人隐隐觉得,老街区乱了。   这一年的冬天一开始就显出了会下雪的迹象。这里是亚热带的南方,事实上 根本就不会下雪。街上的聋子抱着一把干草在街上跑来跑去。你可以想到失去父 亲的马立军在日暮时分,让眼神穿过临街的窗子与聋子的身影纠缠在一块的情景, 马立军是个早熟的孩子。父亲的去世让他忧伤不已。这就是一九七五年的冬天, 几乎全城的人都在逃避发生凶案的季节,只有聋子在极力构想着。杂乱的干草在 他栖身的小学校杂物间堆积了一个温暖的冬天。   对于美秀而言,在丈夫去世的日子里是一个需要不断悲伤的漂亮女人。在城 市的老街区,哭声响彻得真情实意,被夜晚的风带向不同的方向,连绵不绝。哭 声中,夜半的狗吠声显得拖沓、疲惫。老街区的居民向来都安居乐业。相互容忍 着一些心照不宣的事过着日子。十二月的命案像一阵很突然的风,吹乱了许多人 按部就班的心事。何况这件案子的本身带有传奇和神秘的色彩。还有一点值得老 街区居民津津乐道而又不齿的是马四海的葬礼如期举行。这场葬礼构成儿子马立 军后来命运关键的一环。   在马四海死后的第三天,女人美秀从疲软的哭声中站起。强烈的悲伤把她和 十一岁的儿子打击得如同马家任何一件陈旧不堪的家俱。二天以来,她不吃不喝。 这使得人们有了多种多样的猜疑。谁都知道,马四海在发现美秀与木匠的龉龃事 后,狠揍了她一顿。这事被儿子马立军说了出来。马立军说,爸爸和妈妈不在一 张床上睡了。当这句话被转述出来时,老街区街口修鞋匠老范和县百货商店营业 员小陈脸上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老范说,这是个蠢仔。小陈说,蠢得和我儿子 一样。老范将一颗钉子狠狠地锤进小陈的鞋跟说,卵,你有个卵儿子。这一年马 立军十岁整。换取一个十岁的孩子的秘密是县百货商店小陈手里的两颗玻璃纸糖。 那时候,拥有玻璃纸是许多老街区孩子的愿望。老街区的孩子们都是在收集和比 赛着玻璃糖纸过完童年的。   事实上美秀的悲伤令人猜疑。老街区的人们都知道她是一个骚货,早些年街 上的小孩见了她会说,美秀你的裤带松了。这条裤带曾一度成为老街区民间黄色 故事的主线。待字闺中的美秀的确是那种很骚的货,她对那些起哄的小孩说,那 还不回去叫你们的老子来帮我扎好,你们这些混蛋,全是老娘拉完了屎不擦的屁 股。说完还在其中的两个孩子的脸蛋上狠狠捏了一把。不过,十一年前的马四海 站出来替她擦完了这些屁股。他的方式是,让讲过这些话的小孩家里,今天死鸡 明天死鸭。那时候,马四海是县五一机械厂的钳工,这个厂在城南一带负有盛名, 他们出名是因为他们打起架来不要命。他以一个钳工的技术速度秘密地杀死它们。 很快童谣消失。那些孩子的父亲们说,我们怕了他算了,人家绿帽子都戴好了, 我们还不管紧孩子的嘴巴?不久马四海与美秀结婚了。结婚后的美秀每天挎着竹 篮子上米店或肉店,不时会碰上一个老相好的,他们中有几个人还跟她打趣,美 秀正经地说,我现在嫁给了工人阶级。碰上了过去的姐妹,也说我现在嫁给了工 人阶级。这些是1965年秋天的事。   翌年夏天,马立军出生了,这又成了老街区的街坊邻居们新的谈资。那些在 河边淘米的妇女凑在一块,反复细致地推算了美秀的妊娠期,达成的共识是这个 孩子的父亲不是马四海。被捏过脸蛋的一个孩子的母亲强调说,这一回,他马四 海的绿帽子可是戴穿了。这些话在老街区传来传去就是没有传到马四海的耳朵里。 而对孩子的出生不够日期,美秀后来向马四海的解释是这样的,孩子是个早产儿。 县卫生院的接生的护士正是美秀的堂姐美莲,美莲按照美秀的意思给在产房外面 守了一夜的堂姐夫报喜说,恭喜你了姐夫,姐姐生了一个男孩,有三斤半重,可 孩子是个早产儿,还不够日期啊,万幸的是母子平安。这个早产的孩子带给马四 海的是无与伦比的喜悦。   在马四海死去的第三天,冬日的阳光挤进灵堂,仿佛也挤进了美秀令人非议 的悲伤。美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院子里的井边,提上一桶水,认真地擦了 一遍脸和脖子,用手沾上水,把凌乱如杂草的头发抿到脑后,挽了个坚硬的发髻。 她伸长脖子,看到了自己井中破碎的倒影。她嘟喃了一句,死的死吧,活的总还 要活。   就这样,马四海的葬礼如期举行。美秀让木匠从他上班的铁木加工厂找来几 个工友,放倒了院子里那棵三十几年的泡桐树,木匠和工友们一起赶打了一副白 皮棺材。   木匠们的手艺依然很好,尽管他们差不多有十年的时间没有做过木匠活了, 但这副棺材打制得实在不错,可以说是目前为止他们铁木加工厂做得最好的棺材。 一群木匠们在院子里架起桌子喝着打来的散装米酒,像欣赏一件艺术品那样欣赏 着这副棺材。工友小王红着一张脸说,他妈的马四海,死了有这么好的棺材板睡, 死了也值得啦,到我们死后也许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棺材板睡呢。木匠凶狠狠地说, 小王,不要乱讲。   一年前,这座县城里发生了一场械斗。械斗的一方是以城南的五一机械厂为 首的工厂工人,另一方是城里的手工业作坊的工人。他们的冲突原因除了几个组 织者知道之外,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一仗,死了几个人,都是五 一机械厂这边的人。此后,城里的工厂工人的地位屈居手工业工人之下了。这一 战城里的居民极少有人谈及。直到马四海被人谋杀,才有人把它拿出来与它相提 并论。   一九七五年十二月,马四海的葬礼显得凄凉无比。这个细节将在今后的几个 月里,无数次的注入马立军的梦中。棺材装着的是马四海生前衣物的灰烬。这种 丧葬的方式,令所有的街坊不齿。特别是木匠在葬礼上的新主人姿态。连美秀的 娘家人,也坚决拒绝参加葬礼。整个仪式冷冷清清。   十岁的少年秘密越来越多。马家的许多荒诞事就经过老范和小陈传送到城里 的每一个角落,鞋匠老范和县百货商店的小陈就说马立军蠢得怎么怎么样。在这 个城市里,老范和小陈各代表了一个阶层,如果老范代表下层小陈代表上层的话, 例如马家这样的消息就在老范和小陈这里开始小规模的对流,再由他们带回各自 的生活圈子里进行大规模的对流。   马四海葬礼之后不久,美秀就让木匠搬进了马家,也就在这个晚上,马立军 睡下不久全身发冷,头部剧痛,恶心和干呕着。马立军患上了一种莫名其秒的怪 病。美秀最初还没有意识到,一种循序渐进的惩罚在她身上种下无形却固执的种 子。   让医生打了一针,马立军迷糊昏睡了一夜,在第二天早上,美秀发现了儿子 的眼睛一夜之间熟透。但这并没有引起处在一种新的激情里的女人足够的重视, 她刚从后院的草莓园里进屋,还处在就要上市的草莓和昨夜房事的那种鲜嫩欲滴 的通感中。对这一发现的轻视将是美秀往后命运一个嘲弄的微笑的开端。木匠的 眼神穿过晨光罩在她丰满的身体上。她感觉到了这种朴素的抚摸方式,并在脸上 荡漾起不合时宜的激情。   在剩余的冬天里,马立军一直坚持着这个怪病,开始他还配合一些治疗。到 了春节,他就拒绝了医生和他们提供的药物。除夕的夜晚,在12点以前母亲打扫 了一遍堂屋。一九七五年的尘土,将要飘进一九七六年。美秀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调整心情迎接一九七六年的到来和儿子向自己和木匠拜年。事实上的拜年就是叫 一声父母,父母给上一个红包,预示一年的的吉祥和喜气。这对开始新生活的美 秀和木匠而言是尤其要注意的细节。木匠在门外放了一挂迎新春的鞭炮,声音很 快就淹没进一阵遥远的鞭炮声中了。   美秀拉直衣角等着儿子张口,而他坐在火炉边神情呆滞。母亲从他的眼里找 到了象征着儿子语言的那口井被某种力量填满了。这个神秘消失的过程毫无音讯。 母亲用力地想着冬天以来的事。她这才感觉到一九七六年的脚步声没有老实地走 过自己的身边,她听到的是一阵凌乱不安的岁月足音。   但新春的第一股风还是从失修的窗户吹了进来,掀动母亲枯黄而凌乱的头发。   母亲说,明天你把它修好。木匠有些担心地望了望窗户和儿子,却看到她的 脸上有了孤注一掷的笑意。   进入春天好一段时间,植物们才开始生动,那些朝天上伸出去的枝杆,被暖 风吹得亮堂了些,梧桐树爆出的芽显而易见,在灰暗的空气里它们似乎帮着马立 军积蓄某种悲伤。春天里,公安局的人来过一回。公安让美秀回忆了马四海死亡 前一天的情况。她对那些公安说,那天他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找几个旧朋友, 他在外面喝醉了酒,夜里回到家,让我给他倒水洗脚,我给他洗了,他却让我给 他闻一闻,看臭不臭,我说我不闻,我是你老婆又不是狗,他没等我说完就一脚 踢在胸口上把我踢翻在地。婊子,他骂我婊子。接着,他抓着我的头发像撞一截 木头那么地把我往墙上撞了几下,就走了出去。那个记录的公安问,后来呢?后 来,美秀说,我见天色那么晚了,他还跑哪里去,就赌着气说,你死出去就不要 回来了。美秀将头埋在了身体里,像一个在耸动的球,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她打着抖说,我不应该咒他死的,你们要把那个黑心人抓出来啊。一个年纪大一 些的公安拍着她的肩背说,不要这样嘛,这样不利于我们的工作,就抓不到凶手 了。   那个年纪大些的公安站起来,在屋子里背着手走了几个来回,问道,你丈夫 近些年出现了什么反常现象了没有?美秀抬直了身子,想了想说,有,以前他从 不喝酒的,一年多前,他开始喝酒,起初是打散装酒喝,后来就让我煮酒给他喝, 美秀指着屋角的一只坛子,那就是装酒的坛子。年纪大的公安走过去,掀开压在 上面的砖头和干荷叶,一股陈腐的酒香生长了上来,他嗅了一下,就盖上了。她 说,我对他一直那么好的,他要喝煮的酒我就煮给他喝,是不是那时他在外面已 经有了别的女人。美秀又把头埋进身子去,像一只耸动的球,这些话就像是从她 的身体里耸出来的。   现在,马立军就站在临街的窗前,眼里是一棵梧桐和许多动人的树木,一些 飘来飘去的房顶。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马立军没有开口和任何人说话。老街区 的人暗地里猜测马立军哑巴了。并且奇怪地发现,马立军的身体中断了发育。   过了正月十五,木匠接到了新年的第一宗活,是来料加工,客户是个老革命。 他要求木匠替他打一件棺木。老革命说,老子打了日本打老蒋,死了就图睡个好 棺材板,要用桐油刷七遍,再用清漆漆亮。他嘿嘿笑着拍打着上好的柏木。木匠 也嘿嘿地笑,咂吧着嘴,仿佛已经喝到了他的丧酒。   被认为是哑巴的马立军 明显有别于在街上走来走去穿着绿色军装的年轻人。 他还穿着蓝色的卡叽布裤子和灰色的工作服。这件工作服是父亲唯一留下来的东 西。在母亲焚烧父亲的衣物时他偷了出来。他被这个过程和结果安慰着。但他一 直认为,母亲烧掉父亲的衣物是对父亲的历史的扼杀,他救出来的一件衣服,只 是父亲若干历史的一点零碎。他仍然不停地干呕着。   马立军就是在这样的干呕和痛苦中迎来了草莓上市的季节。   从马立军父亲不明真相地死去到现在,留在人们印象中的一次开口说话是在 阳光很温暖的一个冬日午后。好象就是从这个午后开始,他变得神情乖戾,并再 也没有说过话。。   那一天从北方开来的火车穿过跨在河上的铁路桥时显得不可一世。这样的午 后,阳光下有许多晒太阳的人。马立军从开往临县的班车上跳了下来,正往老街 区的某一个院子走去。   事情的经过被一群在阳光下烤出了慵懒气息的人们目睹。人们看到马立军从 自家院子里冲出来。嘴里发出古怪的声音。表情像一条极度愤怒和忧伤的狗。好 事的人们跑出包裹着他们的慵懒气息,向马立军围拢过去。   马立军跑过人群时嘴里说的话是,阴谋,不要脸的两条狗。这天早上,美秀 让儿子去临县的姑母家,送新打出来的糍粑给她们家。而马立军并不喜欢此行, 在汽车发动前跳了下来。   马立军在走进自家的院子里听到了母亲的房间发出一种父亲在世时的那种响 动,但远比那时的响动疯狂。他从门缝里向床上看去,他看到木匠象条狗一样地 爬在母亲的背上。母亲在奇怪地叫喊着,胸前摇晃着两条大而长的乳房。他还看 到了两张变形的脸孔。   马立军跑出院子,他嘴里说,狗。   这是他留给人们印象最深刻的一个说话的过程。这个过程很动人。   近郊的农场里有个老右每天都来县招待所的厕所掏粪,农场也种植了几亩地 草莓,来自北方的老右迷恋于掏粪和种植草莓。据说他还是一个教授。县招待所 就在老街区的附近,老右每天掏粪都经过老街区跟街上的人们打着招呼。老右说,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老右还说,马立军得了臆想症。老右走进马家院子。 在黄昏,这是件令美秀意外的事。美秀在盆里检着米,把谷粒检出来剥掉黄色的 皮,放在手掌中吹去。地上有零散的糠皮。老右对慌忙站起来的美秀说,你儿子 得了臆想症。什么是臆想症人们不懂,美秀也不懂。谁又相信一个老右呢?   我不知道什么是臆想症,美秀捏着鼻子说。老右带着一身粪臭走出马家的院 子。   马立军的病态还在继续,他的干呕声类似春天的猫叫。春天的夜里有许多猫 在屋顶上和院墙上跑过。它们不断地打搅他的睡眠。美秀和木匠会在这样的夜里 听到一种古怪的声音,每到这种声音响起,她就躲在木匠的怀里颤抖不已。   美秀家后院的草莓渐渐地成熟。与此同时,马立军每天都提回来一只猫或鸡, 第二天又提出去它们的尸体。这一天,马立军又提着一只死猫出去。在院子里遇 上了出门联系第二天出售草莓事宜回来的木匠。木匠站在院子里喊,美秀,美秀! 美秀!马立军想绕过去,但望着铁塔一样的木匠,目光犹豫得象砂纸在木匠的身 上磨来磨去。木匠望着他手里的死猫从嘴里流出来的血,眉头皱在了一处。美秀 从厢房里跑出来,见到了儿子手里提着的死猫就哭了起来。美秀这时才明白夜里 那些奇怪的声音发自何处。美秀盯住他熟透了的眼睛问,你为什么这样做?你说 啊。马立军的双唇抿得木讷和坚决。美秀突然跪在了他的面前说,我求你说说话, 你开口啊,你开口我喊你老子都行。   但他的嘴唇毫无内容溅出来湿润美秀干涸的愿望。美秀接着说,要是马四海 在就好了,他就不会这个样子了,他能归拢这个儿子,我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我 该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呢?   闻声而来的人们围住了院门,有几个小孩爬上了院墙,在那里嘻笑。马立军 掉转身,将死猫向坐在院墙上的小孩扔去,被扔中了的小孩惊吓得哭了起来。围 观的人群走出几个大人抱走了各自的孩子,人群散开了。马立军转身冲进自己的 屋子,再也没有出来。   马立军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他闻到了后院里草莓的香味。他很奇怪死怎么 会跟草莓的味道同时出现。他想起了祖母。祖母在他七岁那年就死了,这一年祖 母整整七十岁。祖母说,活到我这把年纪,死的已经多过活的了,人活得越老死 的越多,我身上死的比活的少啦。七岁的马立军为祖母这一关于死亡的启蒙所震 慑和伤害,他感到祖母那时就是大半个死人了。不久祖母真的就死了。三年以后 的现在,他又经历了父亲的死。这时,他真实地感到自己也快要死了。他想,祖 母和父亲一定也有这样的感觉,他们也闻到了草莓的味道了吗?。   他躺在床上,听到了临街的墙上被风吹动的一九七六年那些历史的纸片发出 的声音,那些纸片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就象郊区农场种草莓和掏大粪的老右, 本来他是在大学里教书的,现在却掏粪。马立军抓住坐在旁边的母亲的手,嘴里 说出一个艰难的词:父亲。这个词就像它的背景那样空茫和迷乱。美秀一瞬间感 到了这个词的恐怖力度,像穿过无数的黑暗抵达而来的。疼痛在被捏着的手上生 长,她叫道,你捏痛了我。又转向木匠,天杀的,他捏痛了我。   马立军垂在死亡边缘的眼神看见了母亲和木匠无措的表情,他感觉到自己的 手已经握住了一个春天的草莓,并放到了嘴边,他看到草莓鲜嫩的水汁从指缝流 了出来,他尝到了一丝带着血腥味道的草莓。   草莓在陆陆续续的上市,美秀和木匠家的草莓也快要卖完了。这一天美秀家 的院子里响起了灾难的敲门声,这样的敲门声在木匠和美秀眼里突然有了视觉效 果,这对他们来说,这一天的敲门声变得有了视觉效果而触目惊心。几个鱼贯而 入的公安带走大木匠。接着,有消息在老街区传开:木匠是杀死马四海的凶手。   直到十二月的时候,美秀才被送进离城十里的锣山精神病院。送她去医院的 几个女人对医生们说,她都疯了快一年了,是个寡妇。这些女人回来时,在人们 面前用手脚比划了那里高大的围墙和上面的电网。然后说,美秀真是命苦,命苦 又能怪谁呢?   春天里木匠被拷走,聋子目睹了发生的一切。到了冬天,直到美秀被救护车 送走,聋子都不知道事件的原因。他向人们打听,也有人会对他说起,但他什么 也听不见,说的人就不说了,这样一来,聋子只知道木匠被拷着拇指扭上的车和 十二月美秀被绑上的车的车蓬上,都有一盏发出红光的灯。 ◆   老徐的郁闷   ·何葆国·   徐虎挥起巴掌准备给徐小虎一点颜色看看,霍的一声,扇起了一股风,可是 巴掌却无处着落,只能停在空中。那徐小虎早已一扭身,从巴掌旁边闪了过去。 老徐的巴掌像飞机出事栽了下来,他恨得痒痒的,追过天井一直追到门槛前,对 着跑到街面上的徐小虎骂了一句:“我操你妈!”这气急败坏的骂声像一只甩出 去的鞋子磕在徐小虎的脚后跟上,徐小虎怔了一下,回过头说:“我妈是你老婆, 你爱操不操的,谁也管不着你。”   老徐这下蔫了,好像被敲了一记闷棍似的,脑袋耷拉下来,全身感觉到疲乏 无力。   去年老徐还是马铺市某局副局长的时候,是一个非常精神的人,心情愉快, 精力旺盛,单位组织春游爬水尖山,局里二十几岁的后生都只能落在他屁股下面 望着他喘气。现在老徐不行了,动不动就烦,郁闷,身心交瘁,全身疲软无力。 这一切归结于老徐去年底出了一点事,他被上头“双规”了,春节后放了出来, 很快被宣布“双开”。虽然躲过了牢狱之灾,老婆成天烧香拜佛的答谢神明,老 徐暗地里也感到庆幸,但是从副局长到待罪之身又最后落了个“双开”,扫地出 门,两只脚夹个卵泡走回家,到底是衰到家了。不过,最艰难、最狼狈的日子也 算挺过来了,老徐一直在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只是效果一直欠佳。几天前,读职 业中专的儿子徐小虎在学校打架被开除了,老徐好不容易好了一点的心情变得更 坏了,有个偶尔还会走动的老友打电话问他最近在干什么,他一声叹息,恶狠狠 地说,能干什么?白天烦着儿子,晚上就操他妈的!   老徐原来住在局里的集资楼,那里有他一套面积仅次于杨局长的房子,可是 出事之后,他就把这套房子租了出去,一家三口搬回了老街的老厝。老厝很老了, 还是老徐的祖父手上建造的,前后两进的格局,中间一个天井,天井里还有一口 水井,井台四周围水汪汪的长满青苔。就是在最燠热的七八月份,老厝里也不大 需要开电风扇的。这种阴凉的环境本来很适宜老徐在大夏天里放松心情,心平气 和地过日子,可是自己出事的后遗症还没消除,儿子的事晴天霹雳的,又把自己 震住了。   我早就想揍他了!我早就想不上那个狗屁学校了!徐小虎歪过头,对着墙壁 尖着嗓子叫了两声,年深月久的青砖墙很受刺激,情不自禁地掉下了一块墙皮。   这、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我说一声?老徐没脾气地说。   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徐小虎脾气很大地说。   我、我还是你老爸吧?老徐从藤椅里站了起来,那张资深的藤椅在他屁股下 面叫了一声。   我没说不是。徐小虎脾气小了一些。   那你怎么连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老徐的脾气开始大起来了。你想你 再过一年就要毕业了,现在好了,把你开了,你还有救吗?你这辈子到底想干什 么?老徐痛心疾首地比划着手。   你别来说我,你不也是被人开了?徐小虎说,说得漫不经心的,满带讥诮的 意味。不用说,这句话把老徐激怒了,使他手掌心痒痒的涌起一股打人的欲望。 但是儿子身手敏捷,一下逃了出去。   那天,徐小虎逃走之后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回家。   徐小虎刚刚逃走不久,老徐坐在藤椅里闷声不响地抽着烟,听到了老婆在天 井的喊声,“小虎!小虎!”,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了儿子的事,一进家门就 叫,显得有些异乎寻常。   “小虎呢?小虎?”老婆一脚跨上客厅就冲着老徐问,似乎小虎是被老徐藏 起来了,她的语气逼着老徐交出来。   老徐吐了一口烟雾,说:“你问我我问谁呢?”   “听说、听说他在学校……”老婆咽了口水,想说的话却在喉咙口卡住了。   老徐淡淡地说:“被人开了。”   老婆听到老徐的话时,一下呆住了,她的震惊超过了当初她听到老徐被双规 的消息。令老徐意外的是,她居然把儿子出事怪罪到他头上来。老婆说,小虎是 你儿子啊,你怎么对他的前途一点也不关心?被学校开除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 道?老徐有些委曲地说,学校不跟家长通气,我怎么知道?   那天,老婆不停地抹着眼泪,一边感叹着世态炎凉(原来学校里还有个副教 导经常到家里走动,现在连儿子出这么大的事也不肯来个电话通一声气),一边 数落着老徐的不是(成天呆在家里,连儿子的思想动向也把握不住)。老徐没心 思跟老婆理论,只是闷着头抽烟,烟雾飘满了整个客厅。老婆咳了几声,抓起电 话就打。房间里响起了手机铃声,是一支歌的旋律,老徐说不上来是什么歌,他 倒想起来了,儿子的这把手机是去年“双规”前做电脑耗材的胡老板送给他的, 他用不着,儿子就拿去用了。看来,儿子没把手机带走。   那天晚上,老徐夫妇没有吃饭,客厅也没开灯,两个人就坐在黑暗中呕着气, 谁也不搭理谁。黑暗中有火光一闪一闪的,那是老徐的烟头。   第二天一早,徐小虎回到了家里,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父母亲一眼, 漠然地走进自己的房间。老徐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我正准备去张贴寻人启 事。   老徐夫妇很快搞清楚了,徐小虎在学校里打人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的,额头 上缝了三针。令他们惊奇的是,这个挨打的学生原来是杨局长的儿子,杨局长也 就是老徐原来那个局的杨森全局长。   “老杨怎么也没跟我们反映一下?”老婆对老徐说。   “他敢吗?他敢来见我吗?他敢给我打电话吗?”老徐说。老徐突然觉得自 己明白了徐小虎痛殴杨局长儿子的动机了,不管怎么样,儿子这是在给自己出一 口气呢。这样想着,心里便有了些许的快意,但是,很快就被更多的郁闷淹没了。   “小虎才十九岁,这点年纪能干什么?再给他找一所学校吧。”老婆说。   “十九岁也不小了,我十九岁就补员进机修厂干活了。”老徐说。   “你那什么世纪了?现在又是什么世纪了?”老婆说。   徐小虎躺在房间的床上听到父母亲的对话,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像新闻发言 人一样绷着脸,正式地向父母亲宣布:“你们不要为我瞎操心,过几天我就到深 圳去打工了。”   老徐夫妇对视了一眼,断然反对儿子的做法。老徐说,你敢去?我就不认你 这个儿子。老婆说,小虎啊,打什么工啊?家里还是供得起你的。   老徐大口大口地抽着烟,他知道儿子原来还是挺乖的一个孩子,自从他出事 之后才开始转变的,这使他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更大口地抽起烟,突然呛 得直咳嗽。老婆生气地从他嘴里夺过香烟,丢到地上踩了一脚,说,我就一个儿 子,我可不想他毁了前程。   徐小虎到底没有去成深圳。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一间小酒巴喝啤酒,几个 年纪跟他不相上下的少年围了过来,他认出了那个领头的染红发的,正想要说话, 啤酒瓶、易拉罐劈哩啪啦像暴风骤雨一样打在他身上,他只能双手抱头大声叫喊, 等到酒巴老板跑过来把这几个行凶的少年拉开时,他已经血流满面,躺在地上呻 吟不已。   徐小虎的头部在医院里缝了四针,那是被啤酒瓶砸破的,医生说幸亏没砸到 眼睛。头缠绷带的徐小虎竭力做出一种轻松的样子,对父母亲说,没事,没事, 都不痛了。   老徐抽着烟一声不吭的,老婆含着眼泪看着儿子,不停地追问,是谁打你的? 是谁?你告诉我,是谁?   别问了,这还用问吗?老徐说。   老婆疑惑地看着老徐,好像答案就写在老徐的脸上。   老徐说,小虎给他三针,他还给小虎四针,这一针算是利息。   老婆跳了起来,说,小虎开了,他也得开了,我这就找学校去!   老徐看到老婆脸阴阴地走进来,就知道她肯定是出师不利,他什么也没说, 她也不吱声,走到电话机前就打电话。老徐没想到老婆是把电话打给杨局长的, 听了两句才明白过来,他第一个念头是想掐断电话,但转念一想,算了,由她去 了。   老婆说,你儿子杨小明打了我儿子徐小虎,打得缝了四针,怎么不敢承认啊?   对方的回答老徐听不到,他发现老婆目光如炬,表情激愤,一脸浩然正气似 的。突然,老婆啪地撂下话筒,气热汹汹地对老徐说,我到学校去,你说学校领 导怎么说?他说那天晚上杨小明在一个老师宿舍里补课,根本就不可能到酒巴打 人,他说我们认错人了!   他居然说我们认错人了!老婆说,她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了。   老徐叹了一声,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掏出了一根烟叼到嘴上,点了两次 火才点着。其实几年前老徐已经戒烟了,可是去年被双规时关在一间小屋子里, 又重新学会了抽烟。还在副局长任上,家里的香烟多得几天就要处理一次,要么 分送亲朋好友,要么转卖给熟悉的店铺,现在他抽的每一根烟都是自己买的,开 头他买的都是红梅一类的中档烟,爱面子的老婆对他说,你能不能抽好点啊?别 让人家以为你没当官就落泊了,好烟我们还是抽得起的。老徐这才开始抽软盒红 七匹狼,一包11元,每天一包半至两包。虽然出过事,退了几万元的“灰色收 入”,但毕竟只是其中一部份,更多的灰色半灰色的收入无从查起,或者法不责 众,至今仍旧掌握在老徐老婆的手里,足够老徐后半生衣食无忧。过去的事不说 也罢,现在面临的儿子的事又开始令老徐头痛而且郁闷了。   老徐想了一个晚上,抽了两包烟,弄得整个房间烟雾缭绕的。他从房间里走 出来的时候,衣服上还冒着烟。   老婆在后面问,你到哪里去?   老徐没吱声,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老徐想了一个晚上做出的决定,就是去见 见老上级杨局长。走过老街来到新街,新簇簇的楼房有些刺眼,老徐低着头看着 路面,路上脏兮兮的丢着果皮、纸屑、空瓶子,这反而让老徐感觉舒服一点。   老徐在解除双规等待处理期间,见过一次杨局长。两人坐在宽阔的局长办公 室里,闷着头抽烟,谁也不开口说话。那烟雾越来越浓,杨局长不得不起身开了 窗户,一边用手扇着烟雾往外赶,一边对老徐说,你能出来,这就很不容易,我 是帮你说话了。老徐本来想说一句什么,但是一开口却说成:谢谢。这让老徐后 来一直对自己感到很不满,我谢他什么?应该是他谢谢我才对。   走到住宅楼的大门口,老徐的神态越发显得不自然,好像一个伺机做案的盗 窃新手。门卫一眼盯上了他,一看,却是从这里搬走的前任领导,也就懒得理他, 继续泡茶自饮。   老徐走到了杨局长家门前,抬起沉重的手臂,用力地摁响了门铃。他听到一 声悠长的门铃声,好像从一个幽深的邃道里徐徐地传出来。   就像上一次的见面一样,两个人的尴尬与难堪写在脸上,并且贯穿于举手投 足之间。四目相视,随即移开,那眼光里满含探询和揣测,却又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开口说话便显得特别艰难,尽管老徐打了一晚上的腹稿。他推开了杨局长 递过来的中华烟,掏出自己的一根红七匹狼,大口大口地吸着,一股烟从他的鼻 孔里婀娜多姿地飘出来。   最后还是杨局长先开口了,他字斟句酌的,语调很平缓,他说:“孩子的事 归孩子的,大人的事归大人的。”   老徐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些深奥,一时不能领悟其中的微言大意,他抬起头看 着杨局长,发现他的脸色还是那样红润,眼角只有几条细细的鱼尾纹,头发黑得 不够真实,显然是染过了。   杨局长说:“上一次你儿子打我儿子,我没告诉你,怕你有什么不必要的误 会,这次你儿子被打了,你们说是我儿子打的,这显然是误会了。”   老徐想这姓杨的怎么像是在说绕口令,他困惑地看着杨局长,喉咙口像是被 什么卡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局长说:“我儿子那天晚上在一个老师家里补课,有些事是要有证据的, 不能想当然。”   杨局长说:“上一次你儿子打了我儿子,我没有过问,由学校根据校规校纪 去处理,后来听说是开了,是吧?这是有点重了,孩子嘛,毕竟还是孩子。”   杨局长说:“自从你出了点事,我觉得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   杨局长说:“那也算是一劫吧,最后也算是逢凶化吉了。”   老徐张开了嘴巴,可是说不出话,感觉到喉带一阵阵抽紧,全身猛然哆嗦了 一下,他惊愕地发觉自己患了失声症,他想说的话已经无法演变成声音,只是化 作一股气在喉道里吐纳着。   杨局长说:“老徐,现在你没事了,有些事就不要再计较了。”   杨局长说:“至于你儿子的事嘛,你可以找有关部门协调解决。”   杨局长说:“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打打电话。”   杨局长走到老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是一副送客的表情。   老徐合上张开的嘴巴,像是关上打开的窗户,往肚子里咽了一口水,他缓缓 站起身,有些发呆地看着杨局长。   老徐回到家里,老婆发现他神情异样,好像变了另一个人,老婆推了推他的 胳膊说,哎,你怎么啦?   老徐嘴唇呶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怎么啦?老婆瞪大了眼睛。   老徐张开嘴巴,嘴里发出一阵空洞的声音。   当天下午,老徐被老婆强行带到了医院,他面带愠色地接受了医生的号脉和 检查。最后医生开了一堆的中草药,对老徐的老婆说,过几天可能会好了,没事。   回到家里,老婆就开始煮中药,老徐半躺在藤椅里抽着烟。中药罐里慢慢飘 出清香而又苦涩的气味,混合着辛辣的烟味,在老厝里流动着。   你呀,你……老婆叹了一声,不知说什么才好。现在老徐是无法说话了,就 闷声不响地抽着烟。看起来他就像是一个正在沉思的哲学家。   老婆给老徐端上来一碗黑乎乎的中药汤,像是对孩子一样地哄着,来来来, 吃了就会好。老徐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哇地一声全吐了出来,手上的碗哐当掉在 地上,碎片四溅,老徐骂了一声,干你佬!老徐就这样骂了一声,又能开口说话 了。他清了清嗓口,说,干你佬,我怎么在老杨家里就一句话也说不出?   老徐说,这是碰到鬼啦?怎么会这样?   老婆定定地看着老徐说,你犯了他的煞。   老徐往地上吐了口水说,我还怕他不成?哪天我就到纪检、反贪局,把事情 全说清楚了。   老婆说,你不想活了?   老徐说,他不想让我活得自在一点,我也不能让他活得那么舒服。   老婆说,你可别耍小孩子脾气。   老婆的话让老徐一下想起儿子的事,他就像领导一样踱着方步走进儿子的房 间。儿子头上缠着绷带,正埋头上网,电脑屏幕一闪一闪的。老徐说,小子给我 听着,孩子的事归孩子的,大人的事归大人的,你少跟我掺合。儿子抬起头,不 解地看了老徐一眼。   这天晚上老徐怎么也想不到杨局长会打来电话,看到来电显示时,他觉得这 个号码有点熟,但一下想不出是谁的,一拿起话筒就听到了杨局长的声音:“老 徐啊,是这样的,我有个老同学在厦门一间民办学院当院长,我跟他说了,让小 虎到那边读两年吧。”   老徐的手把话筒攥得紧紧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他张开口,可是他听 不到自己的声音,他知道完了,又说不出话来了。话筒在手里攥出了一把汗,耳 边下雨般飘荡着杨局长的声音,沙啦沙啦……   杨局长说,老徐你怎么不说话了?   杨局长说,你搞什么鬼啊,你说话啊?   老徐烫手似地搁下话筒,长长地出了口气,老婆问他怎么了,老徐说,没什 么。老徐听到自己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种死里逃生后的庆幸。   徐小虎还是不辞而别离家出走了,只留下一张字条,老徐随手就把它丢了, 他感觉这日子过得越来越郁闷了,郁闷,郁闷得比坐牢还要难受。于是有一天上 午,老徐就背着老婆走进了反贪局大楼。但是五六天、七八天、十几天过去了, 老徐听说杨局长还是安然无恙,而且在马铺有线电视台的出镜率突然猛增,几乎 每天都有他的镜头。这让老徐更郁闷了。那天傍晚,老徐又接到了杨局长的电话, 杨局长说老徐,你做人太不厚道了。老徐一听就急了,尖声地说,可是他听不到 自己的声音,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杨局长说,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杨局长说,一切后果由你自负。   老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网里乾坤】∽∽∽∽∽∽∽∽∽∽∽∽∽∽∽∽∽∽∽∽∽∽∽∽∽∽∽∽∽ ◆   神农架存在“野人”纯系传说   ·夏增民·   位于湖北西部的神农架充满神秘,“神农架野人”即是一例。今年夏天,我 作为随行人员,跟从一个摄制组赴神农架拍摄一部有关“野人”的电影,历时50 余天。拍摄期间,查阅了大量的相关文献,访问了7名声称目击者过“野人”和 参加过“神农架野人科学考察”的人员,并到南天门、塔坪、官封及冷杉城等地 实地考察。通过上述工作,我个人初步认定,神农架存在野人纯系传说。   “野人”之称,只是民间的习惯叫法,在“野人科考”的圈子里,一般称为 “人形动物”,被认为是类人猿向人进化过程中发展到某一阶段的孑遗。坚持 “野人科考”的人士认为,由于神农架特定的自然环境,某一支类人猿停止其向 人类的进化进程,并生存至今。   可是,自明朝中后期起,神农架地区开始有大量移民移入,此后,这里的生 态环境发生了极大变迁,原始的自然环境,由于受到人类活动的干预,已遭到极 大的破坏。尤其是从二十世纪50年代开始,随着“大炼钢铁”运动和国家大规模 的经济建设,神农架的原始森林被大量砍伐,到上世纪末实施“天然林保护”工 程止,只有在交通不便的偏远深山以及部分海拔2500米以上采伐不到的山上,才 能见到原始的森林植被。动植物物种资源大量丧失,生态系统严重破坏,在这种 情况下,神农架已不再有类人猿赖于生存的自然环境,包括栖息地以及食物来源 等。目前,神农架地区3250平方公里的面积内,人口已近18万,平均每平方公里 50余人,连深山山谷内也村落分布,更不用谈神农架旅游开发以来大量的流动人 口涌入。人类活动的加剧,使该地区的动物活动受到极大的限制,数量大量减少, 对于处于生态系统顶端的类人猿来说,生存条件已相当恶劣。因此,即使该地区 存在过类人猿,那也已经灭绝。更何况,考古工作者在神农架的周边地区如重庆、 兴山、房县、郧阳等地均发现过巨猿化石,而这样的化石在神农架至今仍是空白。 以我个人的判断,神农架没有在地质时期存在过类人猿的证据,在历史时期,则 更未必有。   一个物种在自然界里存在,不可能只是少数个体,而只能是种群,而物种种 群要有一定的数量和密度才能在自然界中繁衍和生存。而自1924年到1993年,在 神农架范围内才共有360多人114次见过“野人”个体138个(武新华编:《野人 之谜》,北京:中国档案出版社2000年版,第241页),这应当是比较乐观的推 算了,但也只平均每年不到两次。这样少的物种数量,“野人”的生存、繁衍可 以说是不可能的。   而且,目击者仅仅是目击而已,并没有人拍摄到“野人”的照片,更没有捕 捉到“野人”的活体,甚至连遗骸也未找到过,仅有所谓的“毛发”、“脚印” 等难以辨明的间接证据。事实上,即使是目击报告,也与相关部门的组织有关。 通过对目击报告记录的审查,我们会发现,二十世纪70年代中晚期的“野人”目 击报告最多。因为那时有关部门组织了四次大规模的“野人科考”活动,在那几 次声势浩大的运动式的“野人考察”中,“野考”人员对民间的“目击者”进行 了集中的走访,因此,目击个案被大量“发现”。进入80年代,随着有关部门对 这一活动的放弃,目击报告日渐稀少。而且,我们还发现,目击与传说的证据比 通过考察获得的“间接证据”要多许多。这也正说明了,神农架“野人”仅仅是 传说而已。   有关“野人”的传说由来已久,这成为许多人坚持“野人”存在的证据,在 中国古代典籍中,他们被叫做“生生”、“猩猩”、“狒狒”、“山都”、 “玃”、“毛人”等,分布于南方山区。而这些名称不一的“物种”与“野考” 人士所说的神农架“野人”是否为同种物种,却不得而知。神秘的传说在各个地 域的文明初期均曾出现,这是科学不昌的表现,随着社会的进步和文明的发展, 荒诞不经的传说大都消散,正因为如此,中国古代典籍所载的那些被认为有“野 人”存在的地域,随着历史的演进,在不断地减少,在不断地向落后地区后退。 而神农架地区开发较晚,其许多怪诞的传说尤其是“野人”的传说因此独存。进 入现代社会以后,在旅游和猎奇心理的驱使下,更是被演绎得天花乱坠。这甚或 不是一种传说,而是商业炒作宣传了。   旅游业现在是神农架的支柱产业,但是,神农架完全可以以其原始面貌、自 然风光、当地土特产以及优质服务取胜,大可不必以“野人”来宣扬其神秘性, 更不应该以虚假的信息招徕游客。 ◆ 殖民时期的建筑   ·张心宇·   “这绝对不是中国,至少不是想象中的中国,但也不是外国。”一位西方游 客在上海殖民时期的老建筑前时空错乱,语无伦次起来。在中国各大小城市中遗 存下来的殖民时期的外国风格建筑,不仅会幻化外国游客的意识,也使得我们有 身处异域的感觉。那些迥异其趣的建筑构造,文化气息,审美意蕴,设计,材料 与本土建筑形成巨大反差与张力。上海的欧式建筑,东北的日俄风格,天津的老 租界,武汉的老公馆,南京,苏州……尽管在历史的运动中毁掉不少殖民地建筑, 而且这种毁灭自今仍在进行,可我们仍不难于各地看到这些建筑。   今天说两则殖民地建筑的事。   其一,上世纪90年代初,武汉驻地相关部门收到一件英国建筑公司的来函, 言称武汉某建筑为其公司当年所建,按建筑寿命来推算,应该于今对建筑某一部 分进行检查修缮了,并附带了建筑图纸和技术方案。大楼还在,相关人员据函文 作了处理,发现其指出的问题对于大楼而言并非什么重大问题。然可见此公司的 敬业精神和售后服务的负责态度。令人大为口喟叹。须知武汉英租界的历史期界 为1861-1927年,即以最后的期限算来,此事发生也是在建筑交付的大半世纪之 后了,更遑论空间的阻隔,政体的交替。   其二,青岛市民都有一个欣幸的体认,青岛市区的市政设施科学合理,设计 精干,无论下多大的雨,市区路面都不会存积水,更不会发生在其他城市寻常发 生的出行受阻,交通瘫痪等现象,青岛的下水管网工程是德国租界时期的遗留, 德国于青岛开租界的历史期限为1898-1914,同样以最晚近算来,这工程距今也 近百年了。每谈及此,青岛人总有些自豪,外地人总有些歆羡。   以上两个真实的小例,每思及,笔者总不免感慨良久,例一说的是外国公司 的售后服务的优良,透视的是信用观念和负责精神;例二说的是工程的优质精 工,为我们时下的大量低劣工程提供了可资对照的样本。在那些历时百年,质量 完好,至今仍在使用的殖民建筑工程的存在下,我们如何面对时下的常见情形: 千城一面的规划设计,低质恶俗的风格创意,偷工减料的建筑行为,不堪一击的 “豆腐渣”工程,恶劣天气下的交通瘫痪,隔三差五的“马路拉链”,业主与物 业的殴斗征战,盲目开发的巨额成本,野蛮拆迁中的弱势群体——有一幢大楼, 历经层层严格监督、监理,验收后被评为“优良工程”,交付使用后不久即发生 坍塌,许多武警战士殒命于此——我说的是2003年1月13日湖南衡阳大火中的那 幢楼,这样的“优良工程”是如何出台的?潜在的如此“优良工程”还有多少? 这样的案例信手拈来,不胜枚举,不说也罢。   器物层面的差异潜藏着精神层面(价值观念、文化特质)的巨大差异,每言 及此,我们总是言不及义。宣讲什么资本伦理,新教精神,信用,责任——在眼 前的现实拼抢中,这未免太过迂阔,无力。殖民时期建筑由于联系着历史记忆, 在爱国主义标签下的新老愤青眼中就成了一种别样符号,而对于盘算利润的房地 产商而言,在此处终于与愤青达成一致,形成对殖民时期建筑进行围剿的合力。 什么建筑艺术,审美价值,什么哥特式,巴洛克式,维多利亚式,总会被一批批 整齐划一的“优良工程”取代。这就是殖民建筑在当下中国的真实处境。   近年突然冒出了许多欧式别墅,美式小镇,罗马式广场——看起来我们的工 程一下子融入了世界,其实只是开发商的词语游戏而已,试问这些工程又有哪一 个成为经典?哪一个在百年之后仍是经典?遑论那已成笑话的“高尚小区”, “贵族楼盘”,搞得我们跟卑鄙的贱民似的,须知高尚不空出,贵族不虚生,高 尚的贵族不是批量生产出来的呀。   多年前,有人曾放言:中国若实现现代化,尚需300年殖民。引得舆论大哗, 千夫所指。于今日建筑界而言,这话却不为过,中国建筑若实现现代化,尚需到 那些殖民建筑中去寻找答案。 【网萃】∽∽∽∽∽∽∽∽∽∽∽∽∽∽∽∽∽∽∽∽∽∽∽∽∽∽∽∽∽∽∽ ◆             并非编造的“神话”   ——我所经历的“大跃进”   ·陈世高·   1958年大跃进时,我正是风华正茂二十多岁的青年,当时我任湖北省应城县 (现为市)共青团县委书记,如今我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那是一个充满激情 的火红时代,那是一个被扭曲的年代,那个年代有很多荒唐的故事让人啼笑皆非, 刻骨铭心。尽管大跃进离开我们近半个世纪了,至今想起,依然记忆犹新,它留 下了深刻的教训,在大跃进中,人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因此,教训也是十分宝 贵的,把我这一段经历过的事写出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以史为鉴,可以 知兴衰。对青年一代多少会有些好处。   写血书——拉开大跃进的序幕   大跃进实际上从1957年就开始了,是年冬天,中国共产党湖北省应城县委召 开四级干部会,县委一书记在大会上作了动员报告,要与会同志遵照“鼓足干劲, 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立即动员起来掀起全县大跃进的 高潮。会上人人表决心,个个鼓干劲,都写了决心书,不少干部咬破中指,或用 小刀划破指头写血书,但是也有的人怕疼,买来红墨水写血书,大家在决心书中 誓做:“大跃进的排头兵”,“大跃进的闯将”,“大跃进的促进派”,“大跃 进中的先锋“,以愚公移山的精神,把自已所在的区、乡、社建设成社会主义新 农村,有的未婚男女表示订的指标不兑现,坚决不结婚。   会上摆出擂台,人与人、社与社、乡与乡、区与区,开展挑战应战竞赛高潮, 开展比、学、赶、帮、超活动。不仅如此,县与县也开展竞赛,应城县与云梦县、 安陆县是一个赛区,应城县竞赛的口号是:“永超安陆,压倒云梦。”这个口号 用石灰水写在山上,路边、屋顶上,还在长江埠、杨河等地扎了跃进门,用晒甸 写上“永超安陆,压倒云梦”的口号,极为显目,很远就能看得到。从此以后, 不仅党政部门每次开会开展挑战应战竞赛,而且各个部门开会,也同样开展挑战 应战竞赛活动,这成了一个会议的公式,成了形式主义,干劲鼓在嘴上,写在纸 上,贴在墙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大跃进,粮棉油才能大增产,各项工作才能 大踏步前进,有的领导甚至认为先有会议上的大跃进,然后才有实际工作的大跃 进。   大会散了以后,“五风”中的“瞎指挥风和强迫命令风”初见端倪,如把丘 陵地方的小田改大田,再就是积肥也走入邪道,把群众的土灶、土墙拆了做肥料, 严重破坏了群众的房屋。再就是要社员加班加点干活,提出晴天特干,小雨大干, 大雨大雪不停战,夜晚还要加班,时而大战通宵,人是有生理极限的,超负荷的 劳动,使群众疲劳至极,苦不堪言。   过“革命化的春节”   1958年的春节即将来临,中共应城县委怕过春节而影响大跃进,召开区、乡、 社电话会。那时,我们团县委为了改进作风,把机关搬至黄滩区同岭乡星星合作 社狮子冲办公,机关没留人,转团的关系委托县委组织部代为办理,在狮子冲的 团县委机关安装有电话,团县委的全体同志在此听了电话会议。在电话会上,县 委号召:“全县干部群众一致动员起来,要移风易俗,破旧立新,过革命化的春 节。不吃年饭,不贴对联,不放鞭炮,不信鬼神,不放假,不拜年,积极参加集 体生产劳动,大战开门红,以优异的成绩向党献厚礼。在过革命化春节中,全体 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和干部都要起模范带头作用。”   我们听了电话会议以后,立即进行讨论,大家说:“共青团是党的助手,要 听党的话,带头响应党的号召,按党的指示办事,这是我们团干部应遵循的准则, 我们要闻风而动,雷厉风行,绝对不能按兵不动。”并议出落实县委电话会议两 条具体措施,一是团县委向全县团员青年发出带头过革命化春节的倡议书;二是 团县委在星星合作社办好过革命化春节的点。   倡议书倡导:“全县团员青年要积极响应县委过革命化春节的号召,当革命 的闯将,以实际行动移风易俗,破除陈规陋习,各级团组织要组织青年突击队, 发挥突击队的先锋作用。”倡议书立即得到全县团组织,团员、青年的积极响应。 我们又和星星合作社党支部一道,召开了党员会,干部会,团员青年会,社员会, 就过革命化春节进行动员,大家一致表示过革命化的春节。   同岭乡党委统一布置挑沙改良土壤,小田改大田和积肥为内容过好革命化春 节。并提出:“黄泥巴掺沙,等于洋糖粘粑”,“小(田)改大(田),便于机 械化”,“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的口号。   团委干部都放弃与家人团聚的机会,与星星合作社社员群众一块过革命化春 节。大年正月初一凌晨四点,就听到各个生产队的哨子声,铃铛声和喊工声,划 破了清晨的寂静,社员被喊起,男女社员近千人,浩浩荡荡,前往黄滩镇富水河 畔挑沙,一路上经过许多湾村和黄滩镇,都跟星星合作社一样,未看见对联和拜 年的人,也未听到鞭炮声,毫无一丝节日的气氛,只见男女老幼都在忙大跃进。 群众挑着沙回来了。   接着,全社劳力转入小田改大田的劳动中,只见社队干部带领社员,红旗招 展,满畈遍野皆是人,声势大得很,各生产队只是把旯旮的小田角的田埂挖了几 条。又马上转入大搞积肥的群众运动,乡党委布置积肥的撤土墙壁为主,各个生 产队也只撤了一、二处厢房的壁子和几处灶土,却把力量放在挖猪栏、牛栏底子, 挖千脚土,铲草皮等堆肥上。   我发现群众挑回的沙也未倒在水稻田中,而是倒入旱地里,小田改大田,一 个队也只挖了一、二条小田埂,积肥也未大撤群众的壁子而心存疑虑。一天我和 星星合用社的党支部书记张世雄同志到各队检查时,我就问他,你为何未按照乡 党委的意见办事?他偷偷地对我说:“我们这里丘陵田,土质好,掺不得沙,掺 沙会使土壤沙化减产。小田改大田的事,我们这里丘陵,祖先们有智慧,依势造 成梯田,挖掉了田埂,田大了,但田高低悬殊不平,怎能关水栽秧呢?就是各队 挖掉的几条小田埂,栽秧时还得重新做起来。房屋壁子撤不得,鸟有巢,动物有 洞,城市的人住高楼大厦,农民一天忙到黑,也要有避风防寒暑的栖身之处。”   他的这番话,使我受到很大的启发教育,我问:“生产队长和群众怎么晓得 你的意图?”他说:“在大会上我讲乡党委的布署,会后我个别同队长打了招 呼。”我说:“你怎么不在乡党委召开的会上讲?”他说:“哪讲得!那不是伸 出脑壳接石头。”   此人原是乡长,响应县委号召下来当支部书记的,时龄40岁,很有头脑,善 于辨别是非,极为巧妙地对待上级瞎指挥,达到实事求是的目的,后来,在1960 年反“五风”时,星星大队遭受“五风”的危害和损失最小。   由于当时政治空气,群众对于过革命化的春节,都保持了沉默,唯有一个 “不怕鬼”的老头说“今年白过了一个年”而挨了批评。   挑沙、改田、积肥忙过了元宵节,转入了农业生产。就这样,我们和群众一 起在一片革命化的热潮中,渡过中华民族传统佳节一一春节。   开门红的战果汇报会   县委一书记个性强脾气大,他听回报喜欢听好的,不喜欢听坏的,喜欢报 喜,不喜欢报忧,他在大会上直接了当地讲:“我是好社会主义之大,喜社会主 义之功。”   他驻队蹲点,只是挂个牌子,根本不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他唯一的 领导方法是开会,听汇报作报告。   区、乡和县直各部门的领导,大多把他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就按他的爱好 办事。   1958年大跃进,他提出过革命化的春节,大战开门红。他叫县委办公室通知, 县委定于正月初一的清晨7点,召开大战开门红的战果汇报会,请县委委员、区、 乡党委书记和各部门的负责人,务必按时到县里开会,回报大战开门红的战果。   县委委员、区、乡党委书记和各部门负责人都按时来到县委会议室里,汇报 正月初一的大战开门红的成绩,向县委献厚礼。   主席台上坐着县委一书记和县委二书记兼县长邓必祯两人,其余的人一律坐 在台下,会场上气氛十分严肃紧张,会场上的这些人,虽然都是多年的老同事, 却没有人说笑的,会场上一片寂静鸦雀无声,因为在那个年代,到县委开会的干 部都心惊胆战,不知今天自已参加的会是凶还是吉。   二书记邓必祯宣布开会了,今天的会是回报大战开门红的战果,谁先回报?   第一个回报的是县直属乡乡党委A书记,他说:全乡干部群众紧急动员起来, 积极响应县委过革命化春节的号召,遵照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建设社 会主义的总路线的精神,大战开门红。初战告捷,已积肥100万担、修厕所500个, 猪圏200个、做塘堰100口,这是我来时的成绩,现在全乡社员正在大干之中,今 天白天的成绩晚上再向县委办公室回报。   一书记听了,脸上写满了高兴和喜悦,笑得合不拢嘴,他站起来讲:草随风 转,兵随将转,强将手下无弱兵,A书记领导有方,社员干劲大,开门红取得了 如此重大的战果,大家要向他好好地学习。   与会者都知道A书记讲的全是假话,但是,都不敢挑明,反而不得不跟着鸡 子上笼,也来个说假话。第二个回报的是直属第二乡的乡乡党委B书记,就在A书 记讲假话时,他在会上掏出本子编假话,把成绩也讲得挺大。一书记听了也十分 满意,B也受到表扬,其他的书记也照此办理,都一一过了关。大多得了一点表 扬。   最后是巡检乡党委书记程先亮和二书记聂凤英回报,他说:我和聂书记从乡 里来县里开会时,骑着自行车走在路上,听到有的队里在吹哨子,有的队在打铃 铛,正在喊出工,有的连哨子也未吹。还没有动静,致于开门红的成绩,尚未干 出来,待我们回到乡里,开支部书记会议统计以后,晚上再向县委办公室回报。   这本来是实事求是,说的大实话。   可是一书记听了大为不满,面带愠色,终于控制不住自已,站起来勃然大怒 地讲:你们两人是刚从文化干校毕业回来的,算是有文化的人,你们书读多了, 越读越蠢,越学越猪,什球!我到省里去开会,就不带你们去,因为把你们带去 赊了我的人。他喊:程先亮、聂凤英站起来,罚他们两人的站,号召大家对他们 开火,进行批判。   后来的现实,说假话的人有功,青云直上,而实事求是说真话的人有罪,却 一贬再贬。   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一时间,说假话搞浮夸一发不可收拾,很快成风, 假话浮夸像乌云一样,布满了全县,给人民带来重大的灾难。   “早”字当头社员汗白流   一九五八年春节刚过,县委叫我们的点,由同岭乡星星大队搬到范河乡季墩 大队办点,成为县委王副书记的点。乡里召开育秧会,讲一年之计在于春,要 “早”字当头,狠抓一早字,一主动百主动,一步领先,百步领先。正月十五刚 过,提出整田育秧,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气候比现在低得很多,当时气温、水温、 地温很低,脚在田里冻得疼,当时,在无尼龙薄膜覆盖育秧,不仅无把握而且肯 定失败。许多老农批评说:“吊吊慌、吊吊慌,不等清明就下秧,寒潮一到就会 死得精光。”对于群众的中肯批评,不但不接受,还是一意孤行,果然,不出群 众所料,早下的秧一批批死掉。即使后来未死光的秧田不翻耕,长起来的不是秧 苗,象癞痢头上的头发一样,也只有稀稀几根毛,却全是稗子,不能当秧栽。只 好一批批下补秧,本来一亩田种籽只要十余斤,可是由于死秧过多,每亩田种籽 要划几十斤。浪费很大,群众说:“看收不收得回种籽。”   又提倡早收割早栽秧和密植。秧生长只有一寸多,扯的秧不能用秧草扎成秧 砣,只好用盆子装,端着盆子去栽秧。再是提倡密植,认为越密越好,层层加码, 县里要求插3x4寸,区里要求插2x2寸,到生产队要求插成挨挨寸了。主张深耕, 提出“牛壮犁新,年轻心狠,深耕1尺,还要挂零”。即犁是新的,牛是壮的, 要心狠的年轻人耕田,老农右倾保守,不能接受深耕的新事物。这样,不知毁坏 了多少犁,累死了多少牛,后来有的地方用人耕田,适度密植和深耕可以增产, 后来实践证明栽得过密,耕得过深减产。   县委为了推动春耕生产,决定开展春耕生产大检查,参加检查的全是县委、 县政府、部、办、委、局的负责人和区、乡的代表参加,我也参加春耕生产大检 查。检查内容是抢收、抢栽、深耕、密植。落实一个“早”字,检查规模声势浩 大,真正是“王子出朝,地动山摇。”县委书记任总团团长,他先到艾庙乡,到 一个合作社转了一下,认为该乡抢收抢栽进度缓慢,深耕密植未达到标准,检查 团对此进行严厉的批评,撤掉一个乡党委副书记的职务。立即了电令各区、乡要 加快双抢进度,搞好深耕和密植。各区、乡参加大检查的干部,像蒋干盗书一样, 连夜偷偷返区、返乡,回报检查团在艾庙乡的活动,震动很大。各区、乡立即召 开广播动员大会,干部、群众立即动员起来了,学生停课,工厂停产,商店停业, 机关和各行各业都关门投入双抢,顿时,城乡上下,如同进入紧急战争状态一样, 日以继夜,男跑女走,手持镰刀不问青,将尚未成熟的小麦、油菜采取“一夜 光”,全部割掉,接着抢栽成为“一片青”。群众对于快到手尚未成熟的粮油早 割,造成的损失感到心疼,姜店乡的农民将早割的小麦、油菜从三十几里路挑到 县委大门口展览,质问县委,还写了大字报,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当年夏收收割得青,又遇连阴雨,粮油霉烂严重,县委专门召开电话会,提 出“锅灶当太阳,堂屋当稻场”抢救粮油,就是要群众在堂屋打麦子打油菜,根 本行不通,无济于事,粮和油料损失严重,群众批评说:“早字当头,我们的汗 白流”。   一个重万斤的大红苕试验的破产   在1958年大跃进敢想敢说敢干的狂热年代,作为领导心中想的是如何创造奇 迹和辉煌,向上级报喜献礼。A乡党委李书记分析本乡跃进形势认为粮、棉、油 是其他区、乡的强项,是自己的弱项,在粮、棉、油上拼不过人家,放不出大卫 星。他忽发奇想红苕是一个冷门,无人试验培育卫星,我何不抓红苕试验,在红 苕上做文章,放一个大卫星。他与党委成员通了气,召开合作社支部书记、社长 会议,与会有一百伍十余人,他首先把试验红苕卫星的重大意义,具体要求一个 红苕一万斤,号召大家揭榜,培育出来了授予县、乡劳动模范称号的精神奖励。 小会讨论议论纷纷,“长了这么大,工作这么多年,未见到一个红苕长一万斤 的。”   在反右倾鼓干劲,气可鼓不可泄的政治气氛下,都怕戴上右倾保守帽子和打 成观潮派、秋后算账派。所以,在大会上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虽然,会 上沉闷,可人们的思想却十分活跃,会上始终沉默无语,无人站出来揭榜,形成 僵局顶牛的严峻局面,会由早上六点开始,开到次日凌晨五点,整整一个昼夜, 大家未进食未休息,饥饿与寒冷相交,精疲力尽,大家想离开会场,又无法离开 会场。   突然有一个人发言,我揭了这个榜,此人是日月合作社张书记,打破了会场 上的顶牛僵持的局面。李书记这时非常高兴,认为会议有了转机,自己的计划可 以实现,马上表扬了张书记,说他是一颗红心干劲大,试验红苕有办法,并将张 书记叫到前面,请他讲指导思想,指标和具体培育措施。   他说:“试验万斤重的一个红苕,关系到乡党委和全乡人民的荣誉问题,要 把这件大事办好,回去做好干部群众的思想工作,当成头等重大的中心工作来做, 技术措施是将张冲水库的水放干,育好一株红苕苗,全社男女齐上阵,把大麦、 小麦、油菜、碗豆的梗子、颖子全部挑到水库中去,施饼肥五千斤,牛栏粪五千 担,栽上一株大红苕苗,组织百人专班管理培育红苕卫星,天天施肥浇水,做到 不干不渍,不遭牲畜危害,让它茁壮成长,保证一个红苕1万斤,力争一个红苕 达到两万斤。”   会议到此结束,与会人员十分感谢张书记解了围。   张书记回到社里,雷厉风行连夜召开支委会、党团员会和社队干部会,并将 开闸放水、送肥、育苗、管理的任务落实到了生产队,这样,张书记揭榜试验万 斤红苕卫星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翼而飞,很快传遍日月合作社和全乡,人们得此 消息,青年人感到稀奇,而老人们心中十分担忧,怕放干了水库的水,怎么能栽 秧呢?农民不种田去打狗卖,收不到粮食全社人就会挨饿,专门跟张书记父亲和 两个伯伯讲,请他们出面阻止此事,正当张书记带着一群干部开闸放水之际,三 位老人赶来跟儿子说:“你试验红苕把水库水放干,四千多亩田那来的水栽秧, 不收谷这两千多人吃什么?喝西北风,不种田去打狗卖。”儿子不服地说:“这 是乡党委交给我们的光荣的政治任务。”   老人说:“别人都不揭榜,唯有你逞能去揭榜,真是个大傻瓜,花这么多人 力物力去试验一个大红苕,田全部会荒,根本不可能一个红苕长1万斤,全社男 女老少都说你就是世界上第一个大总苕,不要试验。”经三个老人把儿子一骂, 儿子也不敢试验了。至此,试验红苕之事告吹,李书记万斤重的一个大红苕无人 试验,红苕大卫星的“梦”破了产,卫星未放成。   “卫星”之谜   一九五八年干部种试验田奉为时尚,革新先试验,成功就推广,体现了实践 是第一的观点,种试验田无可非议,可是,种试验田时走上邪路,出了偏差,在 “人有多大的胆,地有多高的产,不怕办不到,就怕想不到,反右倾鼓干劲”的 思想指导下,所有农村干部都大办试验田,一些领导人的什么“试验畈”、“试 验冲”、“试验榜”,试验牌上写的豪言壮语的口号,高指标,把人力、物力、 肥料和财力全往试验田里使,结果是试验田的农作物疯长倒伏减产,甚至绝收, 而大面积农作物缺肥和少管理也减产,谁的官大谁的试验田的肥料和物资多,试 验田都未出成果,我们团县委1亩试验田,队长对我们种试验田很有意见,认为 浪费了肥料,影响大面积平衡增产,他不沾试验田的边,当时,他是48岁,精明 强干,是一个种田精,一天,他来到试验田望了望,我征求他的意见,他说: “连稻草也收不到五千斤,下肥过多,栽的挨挨寸,过密不透风,将来疯长倒伏, 连百斤也收不到。”过了十几天,试验田禾苗猛长,浓绿,分孽密密展展,为了 通风防倒伏,我们先用鼓风机鼓风通气,夜间有人用竹竿赶露水,后用竹子一行 一行扎架子,最终,不出队长所料还是倒伏了。   七月初,县委为了验收高产试验卫星田,组织了验收组,分赴各区、乡验收, 我和县监察委书记李芳同志为一个组,他为组长,我是副组长,负责对城郊五个 直属乡的验收工作,李芳同志办事认真,规定先申请验收,我们到现场看着收割 打场全过程,再用秤称,城郊五个乡,唯有城台乡李攀章同志的试验田亩产900 斤,还未风干扬净,其他四个乡的书记试验田也只七百斤、八百斤的,我们验收 的一位县委副书记的试验田也因下肥过多倒伏烂掉而失败,收了几阁篓空壳,我 们团委试验田,花了那么大的代价,也只打了四百来斤的湿谷。   可是,其他区、乡高产卫星接连发射,早稻卫星由亩产两万多斤到五万斤, 十万斤,乃至十五万斤,二十万斤的。还有亩产芝麻千斤卫星,棉花大王等等, 报纸,广播等新新闻媒体大肆宣扬,喜报不断,凯歌阵阵,捷报频传,令人眼花 缭乱。尤以黄滩、郎君两区为甚,同我们验收的差距太大,李芳同志对此产生了 怀疑,他对我说:“为什么人家放那么大的卫星,我们验收却放不出卫星,你到 黄滩去看看,了解真相。”   我吃罢晚饭,骑着自行车来到黄滩区,恰逢他们晚上开区委会,区委书记丁 葆芳请我参加,我不知道解决什么问题而谢绝参加。当时,区里无招待所和旅社, 上面去的干部与区里干部一同睡觉,我和区委书记丁葆芳同志关系好,他请我睡 在他的床上,他的房与会议室相邻,房门在会议室中间开着,区委开会时,在房 间里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我虽未参加会,等于参加了他们的区委会议。   会议研究丁书记的试验田放特大的高产卫星,有的主张放十万斤,有的主张 放十五万斤,有的主张放一个特大卫星,二十万斤,走在全县的前面,压倒全县, 以此作了决议。有一个人补充一句,无零不成账,二十万斤挂一个零。决议作出, 区委分工分头行动,有的区委到飞跃大队组织大队小队的干部和群众将各队的谷 挑到一个稻场,有的去把试验田耕掉只留一个角,加栽一些谷蔸,有的负责写喜 报,有的负责写特大高产卫星的经验。喜讯连夜报到了县里,他们如何制造二十 万斤特大卫星全部过程我全掌握了。   原来我们在验收时,李芳同志有点半信半疑,但不敢公开怀疑,我对于放的 所有高产卫星是坚信不疑的,这颗特大卫星的放出,使我解开了“卫星”之谜。 此时,我才如梦初醒,原来放卫星是吹牛造假,这时,原来高产卫星如同偶像一 样,在我心目中顿时倒下,彻底破灭,并对一个堂堂的区党委敢于集体造假欺骗 上级感到奇怪,丁书记同区委委员干部们忙了一个通宵,我一个人在床上也睡不 着,想了许多、许多。清晨我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县里。   在县委会遇着县委办公室李主任,他说:县委S书记带人到黄滩区去,验收 丁书记放的一个特大卫星,请你也去参加,我说:我刚从黄滩回来,我和李芳同 志要去搞验收,那我就不参加了。   制造飞机   在解放思想,破除迷信,发扬首创精神,大胆革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 器的口号的指导下,各区、乡、社干部群众大搞工具改革。袁集乡党委陈书记首 先制造了木制独轮车,他向县委报喜说:“他推着车子在全乡转了一圈,全乡就 车子化了。”县委号召向他学习,大搞车子化,要求干部群众一人一车,于是, 一哄而起,在全县范围里出现了一个“人人当木匠,家家是工厂”轰轰烈烈的车 子化运动。   造车子要木料,见群众家里的木料就拿,再就是大肆砍伐山林村林,那真正 是乱砍滥伐,对于林木来说是一场大浩劫,山林湾林几乎砍伐一光,山成为荒山 秃岭,湾村成为和尚湾村。   大跃进期间,我们团县委干部长期驻队,在农村参加大跃进,在车子化运动 中,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也要带头搞车子化,也拿群众的木料,也砍群众的树, 当时群众对于这种不分你我,白砍白拿十分不满地说:“什么车子化,就是要把 我们家里树砍光,木料拿光。”我们置群众意见予不顾,继续大搞车子化,经过 一个月的昼夜奋战,就是车轮过不了关,木料薄了一推破了,木料厚了磙不动, 我们又想到将群众碾米的磙子用作车轮,虽能磙动却十分笨重,推空车不易推动, 根本不能用于运输,后来上级认为车子不能很好运转,主要是没有磙珠轴承,又 号召全县干部群众,大搞制造磙珠轴承的群众运动。   制作车子也好,造磙珠轴承也好,我们和全县车子化一样,由于没有制造车 子、轴承的工厂,没有设计图纸,又无相应的机器设备和材料,更无科技人员和 熟练的工人,怎能造出车子和轴承,归根结底我们没有科学的头脑,所以,造不 出合格的产品出来。全县制造的车子堆积如山,报废为柴而被烧掉。   车子化热未退,姜店乡造出了土铁路,有的地方出现水车上加甩砣、大扫镰、 割禾器等热。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盛滩乡七星营制造飞机成了重大新闻,县委认为这又是一 个伟大的创举,组织各级干部现场参观,他们集中各种能工巧匠两百余人,拆掉 几个弯村农民的房子,将全部木料集中到一个稻场里制造飞机,飞机的机身、机 翼、机舱内所有设备全部用木料做成,唯一用两台6-8匹马力的柴油机为飞机的 发动机,形体比现在美国制造的747和777两种大型客机都大。搞了三个多月,飞 机始终飞不起来,农民的房子被撤掉了,无家可归,无屋可居,就在稻场田间地 头搭起棚子暂栖身,美其名曰为“战棚”。   为跟飞机配套,同时在群跃管理区一马平川的棉花田里修飞机场。华中农学 院党委书记院长许子威同志是应城县人,他带学生在应城县实习,参观造飞机和 修飞机场时,当场严肃批评公社书记和社长:“你们造飞机、修飞机场,未经国 务院和中央军委批准,也未立顶的批文,你们造的木飞机能飞,土跑道能载飞机 起飞和降落,你们这不是大跃进,而是大跃退,瞎胡闹。”后来他又跟县委领导 讲了,要停下来。   盛滩乡是县委一书记的点,是很多“新生事物”的发祥地,秋天传来办起尿 素厂的大好消息,我亦前往参观,到处找也未见到尿素厂,后来,他们给我介绍 说:他们用土法上马,大搞小土群,搜集群众的大锅两百口,将全乡干部群众的 尿搜集起来,在宋应公路的路两边、挖了两百口灶,安上锅架起柴烧,“工厂” 点火生产时,两百口灶同时开火,浓烟四起,尿本身又臭又臊,煮沸后蒸腾挥发 更大,臭臊之气薰天,融入空气中,经风吹拂,离十几里路远的应城城关群众都 闻得到又臭又臊的气味,于是有的人就问,怎么这几天闻到臭臊味?有人说:" 你不知道,盛滩乡办起了尿素厂。"啊!难怪这么臭这么臊的。"   由于原料——尿供不应求,尿素厂只办了几天就停产倒闭了。当然,制造飞 机的“梦想”也破灭了。   湖北省第一个人民公社诞生——红旗人民公社   1958年8月6日至8日,毛主席视察河南省新乡县七里营人民公社时,新闻媒 体把毛主席说的"人民公社好”的消息一下传遍全国,从此,人民公社化运动在 神州大地汹涌澎湃地发展。   离毛主席视察七里营只有20天,1958年8月28日,应城县红旗人民公社诞生, 它是湖北省孝感地区应城县第一个人民公社。由西十、盛滩、艾庙、范河四个乡 组成。在应城县人民广场举行盛大集会,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龙灯狮子,载歌 载舞,隆重庆祝公社的成立。参加庆祝会的有湖北省委、孝感地委的领导,孝感 地区各县县委书记,应城县县委委员、县直机关干部,区、乡党委书记和群众1 万余人。中共湖北省省委秘书长王良,中共孝感地委书记王家吉代表省委、地委 致贺词说:首先向红旗人民公社成立表示热烈祝贺,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 是桥梁,我们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人民公社集工、农、商、学、兵于一体,既 是政权组织,又是经济组织和军事组织,这就是人民公社的性质。公社成立,百 废待兴,急匆匆地办起托儿所、幼儿园、幸福院、商店、农机修配厂、拖拉机站, 把农民喂的猪捉去办了猪场,以小队为单位办了食堂,大兴土木,建公社办公室 和大会场,折旧屋建社会主义的新农村。   大办民兵师,组建师(县)团(公社)营(管理区)连(大队)排(小队) 军事组织,民兵做到生活集体化,行动军事化,作风战斗化,为了做到"三化"舍 弃自家不住,就到荒郊野外搭战棚,一时间,田野战棚成群,星罗棋布,男女民 兵分别住进了战棚,在搭建战棚时,农民的房屋、树木、用具再一次遭劫。这样, 平时在本大队生产队田间劳动,一旦公社有事,召之即来,来之能战,应付紧急 事情。   以生产队为单位大办食堂。上级领导认为农业大丰收,粮食过关,长期困扰 着党政领导的粮食问题已经解决,吃饭已不成问题了,所以,省委书记王任重给 全省食堂赠送了一幅对联:“一日三餐餐餐有干有稀,四菜一汤顿顿有荤有素。” 横幅:“八百斤口粮一两也不能少”。后来,发展到干脆敞开肚皮吃饭,吃饭不 要钱,一些城里人和外地人也跑到人民公社食堂吃饭,不但不给钱票,还说食堂 饭菜味道差。   再是男女劳动力按月发工资,第一个月每人发20元,第二个月每人发10元。 人人一样,工分不记了,真正是劳动不计报酬。但是昙花一现,好景不长,想方 设法只发了两个月的工资。食堂到了冬腊月,社员们在食堂吃羹喝水,大多数揭 不开锅盖了,开始挨起饿来。   人民公社一经成立,打破了所有制界限,刮起一平二调风和共产风,改合作 社核算为公社核算,不管大队的小队的统统都是公社的,原合作社和生产队的财 产,一律归公社所有,大队小队出售的农副产品,副业收入统一由公社结算,大 中型机械由公社管理使用,公社有权平调全公社大小队的劳力,农副土特产品。 原来折价入社的,仍由各户喂养保管的耕牛和农具,公社成立后全部地归大堆, 牛进小队牛棚,农具入小队仓库,由于牛栏条件差,又无人精心喂养,有的拖瘦, 有的瘦拖死。农具无保管责任制,任社员随便使用,丢失损坏十分严重,由于男 女老少全部吃食堂,将农民的自留田和自留地收归集体所有。   完成国家粮棉油征购任务,也搞大兵团作战,由于农村青壮劳动力去炼钢和 开渠道,生产队劳力少,县委为了加快粮、棉、油入库进度,组织县直机关、学 校、企业事业单位的职工和城镇居民下乡支农,帮助农民卖粮棉油任务,把一个 队一个队的粮棉油卖光,挑到粮管所、供销部门的粮棉油不过秤,不记账,不付 款,倒进仓库里,就算完了事,现在出售农产品打白条,那时白条也没有一张。   当时,领导想的和做的,都注重增加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因素,对于所有制、 等价交换,按劳取酬,关心劳动者物质利益的原则和价值规律,都统统抛到九霄 云外,并当作资产阶的法权来消灭。   合作社是一种潮流,不少农民是被潮流卷进合作社的,因而在合作社里生产 劳动积极性不高,而人民公社刮起的瞎指挥风、强迫命令风、浮夸风、一平二调 风、共产风等五风,给农民重大创伤,严重地破坏了生产力和挫伤了农民的生产 劳动的积极性,使他们有限的积极性丧失殆尽,尽管派有大批干部进驻农村催工 催种、催征购,但农民出工仍然“出工像拉纤,收工像射箭”,“做事一窝蜂, 个个磨洋工”,一农民跟牛说:“牛呀!你慢慢地走,我不打你不吼,只要太阳 一落土,我的十分到了手。”农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点劲也没有。   大炼钢铁   在上世纪50年代,国民经济是以农业为基础,工业为主导,农业以粮为纲, 工业以钢为纲,到了1958年的夏季,上级认为农业和粮食问题已经解决,钢铁元 帅应该升帐,于是,又提出全党动手,全民动员,大办钢铁,,在县、公社配备 了管工业的书记,7月组织工业书记到河南省西部参观,看那里群众性的大炼钢 铁运动。   回后,在机关学校团体进行了大动员,雷厉风行土法上马,大搞小土群,这 样,县委、县政府大院和各机关、学校、工厂、商店也相继办起了炼钢炼铁的小 高炉,各公社也都在各自的伍家山、有名店、东岳庙、团山等地也建起了小高炉。 从山上挖出石块作矿石,供小高炉炼铁炼钢的原料,也没化验石块里是否含铁? 含有量多少?就把石头粉碎后,用木材架着烧,说也怪,就是日以继夜不断地烧, 怎也炼不出钢铁来。   可是,报纸广播等新闻媒体报到全国、全省大放钢铁的卫星,形势逼人,这 时有的单位和公社想出了办法,将耕田的鋔头铋耳弄来投入小土炉中炼,化成铁 块,用板车拖着,带着喜报,文艺宣传队载歌载舞,敲锣打鼓,向县委报喜。县 委也向省、地委报喜。   虽然不断喜报,上级发觉是假的,后来提出那些没有铁矿的县,到有铁矿的 地方去炼,根据湖北省委和孝感委地委的统一安排,应城县到应山县的中华山和 汉阳县的奓山炼钢铁。县委组织万人炼钢铁大军,到外地去炼钢铁。   由县委书记处书记、县长郭国辉和工交部副部长陈启初带领,前往应山的中 华山炼钢铁,由县粮食局周局长和人民银行刘副行长带领前往汉阳的奓山炼钢铁。   9月的一天,我从蹲点的季灯大队回县里办事,县委书记邓必祯看到了我, 临时动议要我到应山县和汉阳县炼钢铁的地方去一趟,他跟我讲了几点意见:   一、要两地前线炼钢铁的领导,以一天等于20年和只争朝夕的精神,日以继 夜地炼钢铁;   二、炼钢铁指挥部的各级领导要吃住睡生活在炼钢铁的小炉旁;   三、做好工地政治思想工作,对民工要进一步动员,以饱满的政治热情全力 以赴投入炼钢铁,办好生活,让民工吃饱吃好,炼钢铁的民工三班倒,歇人不停 炉;   四、要力争早日炼出钢铁,一炼出钢铁,要迅速向县委报喜;   五、要他们即时与县委联系,现在他们的电话安装在小队,要通过几道总机, 打回的电话都听不清楚,不知讲的是什么,两处都要安专线,在专线未安装好之 前,他们可以到县里跟县委打电话。   你明天立即动身去,原原本本传达我的意见。   次日清晨,我乘汽车到武汉,转乘火车到广水,步行赶到中华山炼钢铁基地。   我见到工地干部和民工的工棚搭摆得整齐有序,分为男女住区,小高炉林立, 男青年采矿石、砍柴,运输和炼钢铁;女青年负责捶矿石、后勤和生活。   工地领导见到了我,如同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特别热情,我先将邓书记的 几点意见向工地领导作了传达,他们认为很好,于是,决定晚上开干部群众大会, 由我传达县委书记的指示。那时组织纪律性很强,生活集体化,行动军事化,晚 上8点以团为单位整队入场,席地而坐,都是青年男女,会场上拉歌,气氛十分 热烈,会议由陈启初主持,他首先请我传达县委书记的指示,接着郭国辉县长讲 话,各团领导在会上表态和开展挑战应战的竞赛活动。   会议结束后,大家都以实际行动落实县委的指示,全体干部围着炼钢铁的小 土高炉同民工一块炼钢铁,县长和部长都彻夜未眠,当然,我也不能去睡觉,同 大家一道熬了一个通宵。   次日,我乘火车到武汉,再乘船到蔡甸,步行上到奓山,找到了应城炼钢铁 指挥部,我向指挥部的领导传达了县委的指示,由他们层层向下传达,但是,不 管怎样吃苦耐劳,即使不睡觉,仍然炼不出钢铁出来。   为了应付逼人的形势,中华山应城县炼钢铁指挥部收购了一些废旧钢铁,倒 入小土炉中炼了铁块,向县委报了喜,算交了个差。   秋末冬初,寒潮袭来,在大山上交通不便,生活物资供应跟不上,就收兵回 县。为大办钢铁,人民公社出劳力、出生活费用,付出很大的代价,山上的森林 受到严重的破坏,县里也花上百万元,只失无得,劳民伤财,实在划不来。   无独有偶,与此同时大办水利,根据省、地委统一安排,在京山县境内的晏 店修一座大型水库,安陆负责建大坝,应城负责修渠道,县委一书记梁俊义任指 挥长,1958年的7月带领3万多劳力上马,从京山挖到应城,从应城的北部一直挖 到的南部湖边。挖了几百万方土方,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占压大量的 土地,而安陆负责的大坝只是由抽糟转入回填。   到年底省委认为摊子铺得太大,决定晏店水库下马。人说水到渠成,应城是 水库没修大坝就开渠道,结果是白修一场,也是劳民伤财。青壮炼钢铁上水利, 留下老幼姑,晚秋作物未能即时收获,损失很大。   大办钢铁也好,修晏店渠道也罢,都带有极大的盲目性,是大跃进失败的重 要原因。   写信惹祸   1958年大跃进时期,开始我是大跃进的积极分子,也干了一些蠢事和笨事, 自从解开了“卫星之迷”,弄清楚放的高产卫星,完全是弄虚作假,从此,使我 再也不相信“高产卫星”了,事实教育了我,使我的思想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到1958年秋末冬初,我们所在的点上粮食征购任务仍然未完成,群众已无口 粮,生活十分困难,我就到红旗公社的西十、范河两个管理区调查,情况完全同 我们的点上一样,那时我年纪轻,思想单纯,没有顾虑,认为农村的实际情况应 该向县委反映,于是,我急匆匆地跟县委写了一封信,信中大意是:1958年大跃 进粮食增了产,但是,没有估产增产的那么多,放的卫星没有那么大,更没有翻 几番。高估产带来的高征购,购了过头粮,不仅购走了余粮,还把农民的口粮、 种籽、饲料粮、水利粮全部购走,还欠国家任务一大截。现在有的地方群众已没 有粮食吃,可是,县、社还在紧急催任务,如果不刹车,就会饿死人的,没有种 籽,明年农民不能搞生产,农民不种田干什么呢?不能去打狗卖,更不能游手好 闲。现在不但不能催粮食征购任务,还要逐队把粮食核实,把购的过头粮返销给 农民。   县委收到我的信以后,立即把我找回县,参加县委扩大会议,当我进入会议 室时,县委一书记劈头盖脑地问我:“陈世高,你讲今年粮食生产增产了没有? 今年是大跃进?还是小跃进?还是没跃进?”要我来回答,一下子把我搞懵了, 我心中明白就是那封信闯的祸。我回答:“我们点上增产百分之二十。”他说: “今年粮食增产翻了几番,你们点上只增产百分之二十,什球!”这是他骂人的 口头禅。   不久,在整粮风和1959年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的斗争中,把我当成重点右倾人 物的典型来整。在县直机关科局长和红旗公社的干部会议上进行批斗,大鸣大放 大字报,说我支持文峰大队偷着抗旱,指使一些大队和小队不完成国家粮食征购 任务,诋毁大跃进的成绩,恶毒攻击三面红旗等等。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有位县委领导逼着我,你犯的是什么错误?要赶快讲出来,当时,我甚感委屈, 我气冲冲地说,我没犯错误,要说犯错误,犯了个屁错误。要我写检讨,我感到 没有什么检讨的,就在寝室里看书,县委组织部把我这些说成态度顽固,抗拒检 讨,不承认错误,在寝室里看小说,反映给县委,经过周密策划,又在县直机关 和红旗公社大会上进行批斗。在会上我仍然坚持写给县委的信是实事。他们说: “你与彭德怀不仅在思想上共鸣,而且在组织上有联系,彭德怀给毛主席写信, 你给县委写信,你是应城的彭德怀,你们上下呼应。”   他们反复打我的态度,但是,我一直未检讨,他们在县和公社的会议上,采 取文斗击精神,武斗触皮肉,把会场上的电灯关掉,对我拳打脚踢,两次挨打, 打得我不能动弹,后来我只得忍着疼痛扶着墙壁回到了我的寝室,两天未进食, 后来,妻子去看我,见我被打得变了形,十分悲痛,端稀饭给我喝。   从1958年11月把我下放到农村劳动,后又叫我到西十岭开荒,再转到短港水 库工地,长堰堤,草庙,周扬等地劳动改造。其间1960年夏天的一天,县委书记 找我谈话,要给我安排工作,我说:县委认定我犯了那么多错误,给了我那么严 重的处分,不弄清楚我的问题,不给我重新结论,我是不工作的。直到1961年4 月底,为我彻底平反,恢复名誉,恢复工作。   人们从我被批斗起,直到跟我平反,一直都说:“他是青年团的,粮食生产 征购不关他的事,翻船不会淹死拉纤的,他自告奋勇给县委写信,是伸出脑袋接 石头,自找错误犯,惹了一场祸,吃了几年的大苦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 吃眼前亏,他就吃了眼前亏,真是划不着。”我则有不同的看法,虽然我吃了很 大的苦头,但对我一生影响却很深远,意义十分重大。   深挖“黑仓库”   1958年的浮夸风从夏收起,秋季发展到高峰,各地各种高产卫星频频上天, 上报大面积的单产亦比往年翻了几番,领导对农业生产特别是对粮食生产极为乐 观,陶醉在粮食大丰收的喜悦之中,于是,什么大办钢铁,大办水利,大办交通, 连食堂也大办,敞开肚子吃饭,吃饭不要钱,青壮炼钢去,留下幼与姑,晚秋作 物无人收获,粮食浪费不少。   由于放高产卫星,高估产带来高征购,把高征购的任务落实到了基层,按统 购政策是购余粮,把大批干部派往农村催征催购粮食任务,入库大比赛,天天比 入库进度,逼得全县各个生产队不仅卖了余粮,还把种籽、口粮、饲料粮、水利 粮、统统卖光,即使这样,还欠任务一大截。   而上级却认为,放了那么多高产大卫星,粮食获得空前大丰收,为什么完不 成任务呢?断定农民把粮食隐藏起来,抗粮不交,还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 在省、地委统一布署下,湖北省应城县委召开四级干部会,即县、公社、管理区、 县委工作组的干部和大队支部书记集中到县城,开展惊心动魄的整“粮风”。当 时,我也参加了整“粮风”会议,亲历和目睹了深挖“黑仓库”的闹剧。为了把 隐藏的粮食反出来,县委集中力量,全力以赴抓了这项工作。   首先由县委一书记作了动员报告,他在报告中肯定了农业生产和粮食的大好 形势,放出了那么多高产卫星,又大面积平衡增产,但是粮食任务却完成得很差, 他极为严厉地指出,这些粮食到那儿去了呢?基层干部和农民把大批粮食隐藏起 来了,不卖给共产党,这是十分错误的,号召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隐瞒不报的 绝没有好下场。当年的帽子满天飞,辫子随时抓,棍子到处打,听了动员报告, 与会者个个毛骨悚然。   接着,由湖北省委派来的省交通厅厅长在大会上作长征报告,忆苦思甜, “苦不苦,想一想长征二万五”,号召与会干部顾全大局,忠于党忠于人民,把 隐藏的粮食全部报出来。他的长征报告十分生动,到会二千多名干部,却没一人 因听了动员报告和长征报告受到感动而报出“隐藏”的粮食,相反,大家心中都 感到十分委屈。   分头参加各公社会议的县委领导,见会议限入僵局,十分着急,加紧督战, 使会议升温,大搞逼供讯,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以致在七一、跃进、春光等公 社的小会上,出现打人事件,把所谓的“右倾保守派”、“观潮派”、“秋后算 帐派”,进行打、骂、跪等体罚,严重侵犯人权的事件,其他公社也相继打人, 直逼得八一公社党委副书记王华国吊颈而亡,龙集管理区的高书记投河自尽。虽 然自杀事件极为保密,实际上,在大会上暗暗地迅速传开,有的怕挨打,遭受皮 肉之苦,开始报“隐藏”的粮食,县委亲自培养了红旗公社范河管理区戴河大队 支部书记戴八斤,坦白交待”隐藏“粮食的典型。戴八斤当时衣衫褴褛,腰间系 着一根草绳子,在大会上现身说法,坦白交待隐瞒粮食的事,他说:“我怕政府 把粮食全部部购走,将来一旦有自然灾害,社员们会饿肚子,所以,我和社员们 在夜间把粮食偷偷地藏在草堆中,共有80多万斤,我做了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 的事。”   根据这个典型,公社书记跟与会者打招呼,要他们学敏感一点,好汉不吃眼 前亏,这样,公社又培养了自已的典型,于是,在县、社典型的带动下,与会的 绝大多数支部书记都“坦白”交待了自已“隐瞒”的粮食,顺利过关,也有不识 时务的支部书记,不“坦白”交待“隐瞒”粮食的事,结果,好汉吃了眼前亏, 挨批挨斗挨打,不仅受了皮肉之苦,而且在精神上也遭到严重的折磨。   在大会上报出“隐藏”的粮食有1亿几千万斤,整“粮风”的成绩十分显赫, 县委领导都喜不自禁,在会议期间,立即了派出得力的工作组,奔赴全县各地, 核实隐瞒粮食数字,县检察院杨检察长率领工作组带上戴八斤,赴戴河大队核实 隐藏粮食80万斤的问题,他们动员全体社员把所有的草堆掀开,都未查到一斤粮 食出来。杨检察长问戴八斤,你坦白交待隐藏的80万斤粮食,到底藏在那儿?戴 八斤说:“我未隐藏一粒粮食,因为在会上日夜逼我,我怕批、怕斗、怕打、怕 死,为了蒙混过关,所以,我说了假话,自报隐藏粮食80万斤,欺骗了县委,你 们亲见群众吃羹喝水,有粮食我不拿出来给群众吃?”杨检察长和工作组扑了个 空,回到了县里。   县公安局肖副局长带的工作组到跃进公社西湖管理区核实各大队支部书记在 会上自报隐瞒的粮食,他们掀开了所有的草堆,查遍了各个队的仓库,也搜查了 社员的家,未找到任何隐藏的粮食。   他们找群众问:你们的“黑仓库”到底在那里?群众说:我们早已断粮,男 女老幼都在吃东湖的牛尾草,要说我们有“黑仓库”,那东湖就是我们的“黑仓 库”。县委派到其他各个公社的核实自报隐瞒粮食工作组,也都是无果而终,回 到了县里,县委听取了各个工作组的回报,冷了半头腰,又化喜为忧,县委为了 反出隐藏的粮食。在整“粮风”会上,调动了一切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假话是 逼出来的,一场自导自演的整“粮风”的闹剧,伤害了许多干部的感情,逼死了 人命,造成党员与党、人民群众与党离心离德,造成党在人民群众中的极坏的影 响,最终上上下下,个个垂头丧气,不欢而散。   我两次见到毛主席   在大跃进的1958年和1959年,我担任共青团应城县委书记,两次见到毛主席, 1958年11月中旬赴武汉参加共青团湖北省委召开的工作会议。团省委领导同志, 请来时任团中央第一书记的胡耀邦同志,在湖北省医学院会议室连续两天给我们 作报告,他一开始就说:“我来武汉参加中央在此召开的会议,下飞机后,我去 看望毛主席,我说毛主席好,主席说:耀邦同志好。”这样,我们始知中央政治 局扩大会议和党中央八届六中全会在武昌召开,毛主席在武汉。我们立即写条子 和口头向耀邦同志提议,要求见毛主席。胡耀邦同志说:“我去向毛主席回报。” 次日他又来给我们作报告,他一开始就说:“昨晚,我已把你们的要求向毛主席 报告了,毛主席同意接见你们。”顿时,会场上响起了长时间的掌声,人人情绪 高昂,兴奋不已。会议主持人团省委书记陈扶生同志要求大家安静下来,听耀邦 同志的报告。耀邦同志为我们传达了两个会议的精神和毛主席在会议上的几次讲 话。   我们利用会议休息时间,到街上买衣服、鞋子、理发、刮胡子、擦皮鞋、洗 澡,个个都穿上了节日的盛装,打扮得英姿飒爽,风度翩翩,准备毛主席的接见。 我们原以为毛主席会立即接见我们,殊不知不仅当天未接见,等了五天还未接见, 大家有些泄气了,认为毛主席忙于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的大事,日理万机,哪还 有时间接见我们这些小萝卜头呢!当时,白天开会,晚上到洪山大礼堂看戏或看 电影,有人认为见毛主席的事没有希望,晚上就到汉口玩去了。   恰在十二月六日晚上,发票时叮咛说:“戏票请勿转让他人。”我从省第一 招待所11号楼走出来,看到马路上有武装人员执勤,在洪山大礼堂门口,往日是 女服务员检票,今天却换成了公安人员。一进礼堂,看见礼堂楼上楼下座无虚席, 室内温度也比往日高。   我们年轻人生性好动,离开座位互相逗闹,保卫人员前来对我们讲:“你们 别离开自已的座位。”礼堂中既未演戏,也未放电影,然而大家就在那儿耐心地 等待着。这些都使我们感到不同寻常。此时,中共湖北省委副秘书长梅白同志走 上主席台,在麦克风前讲话:“今晚有中央领导同志和国际友人接见大家。”并 宣布纪律:“不准离开自已的座位,不准喊口号,不准喧闹,不准前去与中央领 导同志和国际友人握手。”话音刚落,礼堂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大家以为中 央领导同志和贵宾会从礼堂大门进来,为了更好更清楚地看见中央领导和贵宾, 大家不约而同将头转向后面大门口,梅白同志见此就上台说:“中央领导同志和 客人将从右门进来。”于是,大家一律向右看,不一会,湖北省委第一书记王任 重,省长张体学来到了大礼堂。梅白同志上台报告:“首长动身了。”过了一会 儿,梅白同志又上台报告说:“首长和客人已到了休息室,今晚是毛主席,金日 成首相和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副委员长朴正爱,内务副首相兼外务相南日,教 育文化相李一卿和刘少奇,周恩来,陈毅等同志,接见出席湖北省第二届人民代 表大会第一次全体会议的全体代表,出席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武汉空军部队党委扩 大会议的全体代表和湖北省共青团地、县委书记。”   九时整,毛主席、金日成等领导由省委书记王任重、省长张体学的陪同下步 入大厅,在登主席台时,毛主席和金日成互相礼让,毛主席请金日成首相走在前 面,先登上主席台,而金日成首相却请毛主席走在前面,先上主席台,互不相让, 最后,毛主席用手挽着金日成的手并肩而上,登上洪山大礼堂主席台,会场上立 即沸腾起来了,大家一起欢笑,长时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人们尽情地欢呼, 齐声有节奏地不断地高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毛主席问王任重会见的是 哪些单位。毛主席时而向人们挥手致意,有时和大家一起热烈鼓掌,欢迎朝鲜贵 宾光临,欢乐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我和大家一样,全神贯注,热血沸腾,和大家一齐鼓掌、欢呼、跳跃呀!一 颗炽热的心几乎从胸腔中跳出,虽是冬天,我全身的衣服被汗得透湿。   会见以后,毛主席、金日成首相等出席了晚会,观看了著名京剧演员俞振飞、 李玉茹、张美娟、言慧珠等演出的京剧。   第二次见到毛主席是1959年3月中旬。那时应城县委已将我定为“观潮派”、 “秋后算账派”,经过批判斗争之后,把我下放到红旗公社季灯大队香湾小队劳 动改造。一天,我正在和社员一起耕整秧田,共青团应城县委机关派人来通知我, 说:“县委研究确定,你去参加湖北省委召开的六级干部会。”当时我想,对我 批也批了,斗也斗了,为何又要我去参加六级干部会议呢?感到蹊跷而忐忑不安。 到会以后,我看到与会者中,既有“跃进派”、“促进派”,也有“观潮派”、 “秋后算账派”,我是作为“观潮派”、”秋后算账派”的代表参加会议的。   会上,陈拔群、韩明亮和我负责应城县小组的记录和整理材料,一天,我正 在县委书记身边写材料,在应城县圣滩乡一社蹲点的湖北省委农工部王处长来到 我们的住地,他悄悄地向县委书记说:“毛主席在武昌,要接见与会干部,但是, 王任重同志说:‘参加会议的人员复杂,安全事大,主席不必接见为好。’可是, 毛主席却说:‘参加会议的都是党员基层干部,安全没有问题,何况有时真理掌 握在少数人手里。’”   为了毛主席的安全起见,有关领导安排,由跃进派负责对“观潮派”、“秋 后算账派”的监视工作,严防这些人危及毛主席的安全。这个安排被我发觉,虽 然是去见毛主席,但是,我心情上却十分不愉快。   翌日下午,风和日丽,春光明媚,以地、市为单位,整队入场,我们孝感地 区在地委书记王家吉、行署专员樊作楷的带领下,进入洪山大礼堂后面广场。   毛主席身着银灰色的风衣和帽子,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会场上长时间地鼓掌,毛主席忽而从台子上的一端走到另一端,手持帽子,向大 家挥手致意。当时,大跃进左倾错误所造成的各种弊端日益暴露出来,毛主席正 在总结大跃进失败的教训,当时,假话大话的浮夸之风,仍然风满神州,一级哄 一级,一直哄到毛主席,使毛主席受蒙蔽,不了解事情的真象。当时,有的地方 人民已经在挨饿,还在反右倾,说农民把粮食隐瞒下来。虽然,省委书记不让毛 主席接见有所谓的右倾保守的“观潮派”、“秋后算账派”的代表参加会议,但 是,毛主席不听劝阻,想听到不同的声音,他不相信全国农民把粮食全隐藏下来, 仍然接见了与会的全体代表,可见,毛主席对真理苦苦艰难地求索。   而会上左的思想仍然占上风,圣滩一社支部书记李汉涛说:公社大,大队也 大,我们领导不了,他只说了个开头,却被迎头痛击,这样就堵塞了言路,再也 没人敢唱反调了。   不过,参加会议的不管哪派代表人物的心情都极为沉重。此次,毛主席接见 的场面显得不太热烈。我是满怀委屈受到毛主席的接见,热泪夺眶而出,毛主席 说,有时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使我认识到毛主席多么英明伟大和正确啊!两 次受到毛主席的接见,思想上很想把农村的情况向毛主席讲,可是,在当时左倾 思想的笼罩下,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空想而已!   我有幸两次见到毛主席,是我一生中意义重大而深远的大事,感到莫大幸福 和光荣,我们这一代人是在毛泽东思想哺育下成长的,他的一切已成为我们生命 中的永恒。四十多年过去了,见到毛主席的事宛如昨天,历历在目。虽然,毛主 席离开我们近三十年,可是,他老人家丰功伟绩和思想永远活在人民和我的心中。   三年困难时期   本来1958年大跃进遭到重大的挫折和失败,在政治上经济上和各个方面受到 严重的损失,应该总结教训,调整政策、计划和改进工作,可是没有这样去做, 相反一意孤行,提出1959年继续大跃进。当时,应城县水利条件只能种中稻,县 委不顾客观实际的水利条件,大力推广一季粳稻和双季稻,恰遇当年又是大秋旱 之年,种的中稻收了,而一季晚稻和双季稻生长时间长,需水量大,大部分被干 死。   特别是抗旱中瞎指挥,形式主义,大搞大兵团作战,毛河管理区把全区的机 械大车小车集中起来,一条龙打兑口,抗了一个多月,只灌沏了三斗田,县委领 导看了却十分高兴,认为抗旱轰轰烈烈声势大,立即召开现场会,在全县大力推 广大兵团作战抗旱,表面上看到轰轰烈烈的抗旱热闹场面,而未收到应有的抗旱 效果,如果让群众当家作主搞抗旱,在抗旱中打麻雀战,就会充分发挥人力物力 和财力的作用,抗旱的效果就会好得多,群众说:大兵团作战是劳民伤财,得不 偿失。   正当大旱当前,本应集中全力抗旱,当时的地委又提出大开荒,这样就造成 了1959年历史上巨大的旱灾。粮食大减产,群众的口粮十分严峻,人民生活极端 困难,县委研究决定,16两制的秤,按人的年龄大小吃4、6、8、10的低标准, 即每人每天分别吃4两、6两、8两、10两,既无瓜菜代,更无荤腥,连食油也没 有。   在如此严峻的形势的面前,各级党委和政府应该全力以赴,领导群众生产自 救,度过灾荒,可是不但没有这样做,相反,提出继续大跃进,全党动手,大办 水利,全县开工的有余郑河,短港两座中型水库和黄四屋、雷家冲,燕子山、黄 毛、李咀、洪山、鸭子港、牙獐庙、六分、毛冲、对面等十几座小型水库,还有 围湖造田等工程,大大超过了当时群众的负担能力,要求群众大干,民工早上5 点上工地,一直干到晚上8点收工,一天干十多个小时,劳动强度大,而民工的 生活,每人一天吃10两米只能喝3餐象米汤一样的稀饭,重体力劳动消耗的热能 多,群众的体质迅速下降,农民为了生存,饥不择食,粗糠、细糠、树皮、草根、 什么都吃,工地上的牛也被偷杀,连牛皮也吃了,不几天群众患起了浮肿病,干 瘦病,喝了稀饭挑几担,后来走也走不动了,工地上轰轰烈烈的场面,为冷冷清 清所代替,接着大雪纷飞,气温骤然下降,令饥民们雪上加霜,饥寒交迫,随之, 在前方工地上和后方农村出现饿死人的悲惨事件,全县饿死了几万人。这时,大 多水利工程被迫下马,成为半拉子工程,宣告大跃进的破产。一场以良好的愿望 出发,群众高高兴兴参加,由轰轰烈烈开始,到农民失财损身,乃至少数人付出 了生命的悲惨失败而告终。   直到这时,领导的头脑才有所醒悟,全力以赴领导群众生产救灾,还成立以 县长、区长、社长、大队长为首的生活专班子,专管群众的生活,让农民休养生 息,停办食堂,重新分自留田自留地给农民,还分一部分大田给农民种粮种菜, 办疗养院,跟农民治病,上级又调来大批粮食,增加农民的粮食供应。党中央 1960年领导反“五风”,犯错误的干部向群众作检讨,接受群众的批评,改公社 核算为小队核算,公社平调大小队和群众的钱和物彻底退偿,损坏农民的房子由 集体修复,干部向被打骂的农民当面赔理道歉,承认错误,取得群众的谅解。   应城是“五风”的重灾县,从1958年到1961年春,不到三年时间,换了三个 县委书记,都未扭转败局,形势依然严峻,直到1961年中共湖北省委任命杨向明 同志为应城县委一书记,他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图虚名,办事稳健,作风扎 实,处处以身作则,关心群众疾苦,自已不吃给群众吃,又善于做政治思想工作, 很快调动了全县干部群众的积极性,很快恢复了生产的元气,他和县委一道领导 全县人民大搞基本建设,大大改善了农业生产条件,连续几年大丰收,群众丰衣 足食,形势也就大好起来,人们说杨向明是“应城人民的焦裕禄”。   大跃进的教训   大跃进遭到失败,从此进入三年困难时期。在经历了饥饿、寒冷、疾病和死 亡线上的折磨,领导头脑开始清醒起来,在县委召开的四级干部会议上,总结经 验教训,县委领导号召与会同志要认真总结大跃进的经验教训,敞开思想,畅所 欲言,不抓辫子,不打棍子,不扣帽子。会上象开锅的水一样沸腾起来了,把憋 在心里的话一下子倒了出来。大家说:胜利冲昏了头。在取得国内革命战争胜利, 又顺利实现了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在经济建设上求胜 心切,制定了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提出超英赶美的口号,在这 样的思想指导下,包不得一天建成社会主义。什么事都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 夕”,要“一天等于20年”,要求过高过快,不仅要赶快建成社会主义,还要跑 步进入共产主义,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实现了全县人民公社化,称共产主义是天 堂,人民公社是桥梁,须知欲速则不达,大跃进像个抛物线一样跌落下来。   一味地反右倾鼓干劲,推动大跃进,物极必反,越反越左。从发动之日起, 就开始反右倾,领导手中都拿着棍子和帽子,随时随地抓人的辩子,打人棍子, 给人戴“右倾保守”、“观潮派”、“秋后算账派”、“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等 帽子,丢掉了群众路线的好传统,堵塞了言路,许多事情都是上面压出来的,逼 得下面弄虚作假搞浮夸,报喜不报忧。   领导缺乏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一切不从实际出发,不以严谨科学的态度去 办事,而是以主观愿望出发,比如早字当头,越早越好,密植越密越好,抗旱大 兵团作战,推广一季晚粳和双季稻,盲目地大办钢铁,大办水利,大办交通等, 大灾之年不领导群众救灾,而去大办水利等等。   不讲政策。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在大跃进中时时处处不讲政策,不讲所 有制,否定社会主义按劳取酬的原则,提倡工作不讲条件,劳动不计报酬,什么 你的他的,统统都是我的,归大堆一拉平。领导喜欢赶浪头,出风头。应城三天 实现合作化,在全国是有名的,初级社还未办好,马上实现高级合作社化,高级 社未站稳脚跟,一阵风实现了人民公社化,侵犯了群众利益和挫伤了群众的积极 性。   不讲法律,当时,虽然,国家有宪法和其他的法律,但是,有法不依,法律 成了一纸空文,从上到下的干部,没有法制观念。随意侵犯群众的人权、财权和 其他权利,为什么干部敢于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因为权大于法,权力凌驾于 法律之上,干种种违法乱纪行为和左的路线横行无阻,得不到人民群众、新闻媒 体、法律和权力机关的监督。权力一旦失去监督就会滋生腐败。   所以,归根结底,大跃进失败的真正教训,是权力不受约束所造成的恶果。   这些血的教训,我们应该汲取,永记不忘。 ※※※※※※※※※※※※※※※※※※※※※※※※※※※※※※※※※※※ 本期编辑:方舟子 本期校对:应帆 审 稿: 笨狸、方舟子、古平、虎子、太蔟、唐郎、肖毛、一华、亦歌、应帆 技术支持:东风不败、时空、李晓峰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 联系地址:New Threads Chinese, 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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