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2006/08 (第一五一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www.xys.org           ※ ※       国内版:xys.dxiong.com        ※ ※            ◆赞◆助◆单◆位◆            ※ ※   PSI留学生服务公司:www.psiservice.com ※ ※                                 ※ ※※※※※※※※※※※※※※※※※※※※※※※※※※※※※※※※※※※                  § 【卷首诗】            §                        §     何 均:画中鹤          §                  §      画中鹤 【网讯】             §                       § 【牛肆】             §     ·何均·                  §   梅 成:电脑选妻(城市笔记)   §       谷 歌:去吧           §  我在冥想一只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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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论文也属于国际期刊论文、在历年获奖者名单中没有找到原告的名字不能否认 原告获奖事实等理由认定方舟子的批评基本失实,赔偿原告肖传国精神损害抚慰 金4万元。判决结果公布后,舆论大哗。截至8月15日,共有490名海内外知识分子 联名抗议该判决,批评“武汉市江汉区法院不顾被告方提供的肖传国学术造假的 充分证据,指鹿为马、颠倒是非,从而破坏了法律的尊严”、“武汉市江汉区法 院对此案所做的判决,将会助长学术造假者的嚣张气焰,这与我国目前完善学术 监督机制、惩治学术腐败的努力背道而驰”。方舟子已向武汉中级法院提起上诉, 并将向检察机关对江汉区法院有关法官提出刑事控告。 ◆ 8月5日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中国周刊”节目播出“本周人物:方舟子—— ‘斗士’败诉”。 【牛肆】∽∽∽∽∽∽∽∽∽∽∽∽∽∽∽∽∽∽∽∽∽∽∽∽∽∽∽∽∽∽∽ ◆           电脑选妻(城市笔记)               ·梅成·       “如意婚介所”近日推出最新广告业务:“本所开办一次成形婚姻介绍,每 人每次收费五十元。欢迎光临!”   哇!一次成形?太有吸引力了,我在“比丘特婚介所”注册了三年,至今还 是“王老五”,何不去“如意婚介所”碰碰运气?   我一进入“如意婚介所”,在服务台交了50元现金,就被领到一个小间,一 位相貌可人的小姐为我打开了电脑,她微笑着向我介绍她的服务方法:“我们的 电脑里存有十万名男女个人资料,您可以在七个类别中寻找您最喜欢的异性。但 有两点请注意:一,选中的不能后悔;二,请量力而行。”   确定了游戏规则,我开始进入角色。小姐在电脑屏幕上打出候选女士的第一 类:容貌。容貌共分三个档次:漂亮的,一般的,较丑的。小姐问:“请问您选 哪一类女士?”我不加思索地指着第一栏:“我要漂亮的。”   通过了第一类选择,进入第二类:年龄。又分三个档次:年轻的,中年的, 老年的。不等小姐提问,我毫不犹豫地指着第一栏:“我选年轻的。”   敲定了第二类,接下来是第三类:性格。同样分三个档次:温柔善良的,性 格一般的,比较急躁粗暴的。我笑着对小姐说:“我喜欢温柔善良的。”   第四类是“经济收入”,也分三个档次:富有的,收入一般的,较为贫穷的。 这下我可犯难了:其实,“经济收入”才是择偶中的重中之重,比起“富有”来, 前3项都显得无足轻重。于是,我毫不客气地“点击”了“富有的”三个字。   第五类是“身体状况”,我自然选择“身体健康”的女性。   第六类是“文化程度”,这一点我可以放宽政策,因为我本人是大学本科, 所以我选择女方“大专文化”。   第七类是“家务劳动”,我一瞧见第一条就乐了:“女方全揽家务。”第二、 三条我不用看,有第一条就足够了!   选了以上七类,小姐说:“符合您刚才挑选标准的女士,电脑上只查到唯一 的一名。”我拍手笑道:“哇!我总算找到了如意女郎。”小姐一边击打电脑, 一边查找对方资料:“请别高兴得太早,我们来看看对方的择偶条件。”一翻她 的个人网页,她要找的男士“七大类”全是“第一档”。不说别的,本人单是 “经济收入”一项,就离“富有的”相差十万八千里。我双手张开,两肩一耸, 装出一副很不在意的样子自我嘲笑道:“我的游戏结束了!”   小姐不无惋惜地说:“刚才开机的时候我就劝告过您:要量力而行,条件不 要太高,婚姻是双向选择,您希望对方完美,对方同样如此。先生,要不要重新 选择一次?”我惊问:“可以后悔?”“当然可以,不过您必须另交五十元。” ◆              去吧                ·谷歌·   小和尚本来不是光头的,为了习武托人进了寺庙,才受了戒。师傅们虽说严 厉,却也并不变态般地折磨人,只是上山已经两年多,都没见要教武的迹象。小 和尚口中不抱怨,挑起水来总有点勉强了。老和尚是何等睿智的人?心思早都看 透,只是以为小和尚戾气太盛而又耐性不足,才睁眼闭眼,等着瞧他的崩溃。   一日,大师傅叫小和尚入禅房问,把一只大象放入冰箱需要几个步骤?小和 尚答曰,爹娘送我书读得不多,见的世面也不广。虽然没看见过大象,也听说它 耳朵大得像汽车轮胎,鼻子粗得像中号烟囱。却实在不知道哪个庙里的冰箱有这 么大容积。也许我门香火最旺的相国寺里有?老和尚随手拿起敲木鱼的槌,足足 把小和尚的头当木鱼敲了九下说,你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禅房。既然是禅, 你又是和尚,怎么这么多世俗之见?让我告诉你吧,参禅不在于得到很多超人的 想法,更在于学着抛却成见。就拿我的问题来说,应该是三个步骤:其一,打开 冰箱的门;其二,把大象放到冰箱里;其三,把门再次关好。说到第三点时,老 和尚看着小和尚的眼睛说,别以为这点不重要,要知道就算你已经把大象放在冰 箱里,要忘记了关门,那还不是不能起到冷冻的作用么?大象会腐烂的!哎,你 慧根还是被蒙蔽在尘土里,继续努力修行吧,下次二师傅再考你。去吧。   猫儿叫了一次春,鸟儿打了一次鸣,等缠在一起交尾的蛇儿都钻到地里冬眠 去时,又是一年要完事了。小和尚修行的寺庙在一个古怪的纬度上,这里的冬天 是没有雪花的。小和尚也问过师傅们这问题,可并没有得到正面的回答,小和尚 清楚记得,只是在自己转身关门出去的时候,听见三师傅说,人生自古苦多于乐, 做和尚也一样不易。全靠点香火钱度日,每餐清淡得肉都没有,假如冬天大雪来 封山,咱们不都得喝西北风了?我佛慈悲为怀,本寺和尚才得以度此漫漫长冬。 善哉善哉。是以,山称佛庇山,庙叫三时庙。   有某大诗人曾感此云:   有冬偏叫三时庙, 无雪枉为十分寒。   小和尚的第二次被询考就在此偏枉时候。二师傅是个负责全寺饮食的和尚, 待小和尚入得伙房,也不做起手式当头就问,把一只长颈鹿放入冰箱需要几个步 骤?按理来说,这问题疑似大师傅所问,自然答案也该相同才是。只是如今的小 和尚也多经一年时间磨练,心里明白两个师傅不会踏入同一条河流了。于是回答, 恕弟子大胆,不知道二师傅是否知道大师傅的问题?大师傅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所以弟子不敢胡说已经有的结果,先前是三个步骤,想来手续应越发繁琐,弟子 愚笨只能答也许是四个步骤吧?小和尚说完后,全身伏地做有愧教诲状。不料, 二师傅不怒反笑,好,总是有长进了,的确是四个步骤呢。因为上次你大师傅提 出的大象尚在冰箱,这次自然得先把它搬出来,否则叫长颈鹿如何处身?其它步 骤不变。虽然说时日这么久,大象也应该吃完了,只是出家人岂忍谈及杀生吃荤? 所以假设它还在,才不违我佛家教义。你最近勤于修行,如果下次你三师傅再由 此生发,应该可以过关了吧?小和尚心头大喜,知道二师傅是在暗示考题了,于 是诚心实意地磕头告退。二师傅颔首说,去吧。   江湖自古多风波,即使和尚也难免于牵涉,远的不说,近的就有萨拉热窝事 件挑起连绵战火,小布什一意孤行使万千生灵涂炭等等。说到佛庇山里三时庙时, 自然就是小和尚切身之事了。外面不太平,不仅香火钱来得不勤快,更在于佛家 见不得百姓受苦,三师傅虽然被轮到了考察小和尚的时间,事实上却并没有做好 准备。只得仓促上阵。这事大约在小和尚与二师傅会谈后半年,也就是说又是一 年夏天。预定的那天上午,小和尚素手焚香,静待三师傅做完早课。三师傅点头 示意小和尚随他步行到寺门说,你看言辞皆是虚妄,做才是正理。我如果向你提 问,就意味着自己心中有期待,有期待就意味着自己心中有喜好,有喜好如何做 出公正的评判?这样吧,这最后一个问题由你来提,我只管欣赏,当然你问应该 问得漂亮,还要自己答得出彩才好。你大二两师傅已经嘱咐于我,如果你干得漂 亮,则由我把十八般兵器使用之谱交于你,朝夕相处几年来,为师们相信你的为 人必不致辜负教诲。总之,是到了我们师徒分手的时候了,师傅们对不住你,本 来以为多磨砺你几年再教你武艺,奈何时不我待啊。这世界已经疯了,我们三兄 弟将下山以期尽己之力抚平百姓痛楚。佛祖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 佛!   前面两个问题是怎样的,我也知道,你就从这发挥吧。说罢,三师傅鼓励地 对小和尚微笑。小和尚答道,弟子僭越了。大二两位师傅教训以来,弟子愚笨也 明白了许多,比如一花一世界,又比如真理相通。而在这之后自身有无武艺也看 淡了许多,弟子倘若能够使师傅满意,也一定会善用秘籍的,请师傅们宽心。   question:   森林里召开动物大会,哪个会迟到,哪个会缺席?   answer: 弟子以为大象可以迟到,那么长颈鹿自然是缺席了。   不知道师傅认为怎么样?三师傅听后大惊,不料徒儿有如此慧根。还请稍等, 这事我得和师兄们商量过后,再做答复。说完后,三师傅匆匆走回寺里,约摸太 阳西下时分,三个和尚才一同来到小和尚跟前。首先开口的是二师傅,听你三师 傅转述的话后,我们认为招式对你已经是种束缚了,如果还要你死练兵器使用之 谱,实在是对天才的扼杀。教你吐纳运气之法足矣,至于招式的运用就看你造化, 如你所言,万物相通,又一花也有它一世界。你不该被条条框框局限,要学的是 自然之法,读的是世界之书。说罢,二师傅俯身随手拾起一颗小石子大喝,去吧。 只见小石子如脱兔,如闪电,砸到十丈开外的一巨石上,小和尚听得訇然一声, 巨石竟被打得四分五裂。小和尚吃惊得把口张得老大,半天都说不出话。等小和 尚回魂后,大师傅说道,你看你二师傅并没用什么奇巧的招式,但却有这么大的 威力,可见招式实在只是个姿态而已,重要的更在于使用者的能量大小。世间事 待繁华过后,还不是终归于平静么?当然,要达到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境界, 你还需要更多游历和禅思,但为师们认为你是有这潜力的,望你好自为之。接着 就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片递给小和尚,师傅们双手合十同声朗诵道,去吧。 【丝露集】∽∽∽∽∽∽∽∽∽∽∽∽∽∽∽∽∽∽∽∽∽∽∽∽∽∽∽∽∽∽ ◆            恋爱中的动物是最愚蠢的                ·黄玉明·        1.恋爱中的鱼儿是最愚蠢的   常言道,恋爱中的人是最愚蠢的。笔者故意省略一个字,既是表示对女同胞 之敬意,更是希望将此“常言”推广至所有动物。目前暂无涵盖植物之企图。春 夏之交(五月下旬六月初)的芝加哥西郊,笔者早晨遛狗时发现,在水塘边缘, 三五成群的大鱼(两三磅以上)在追逐嘻戏。机不可失。遛狗回家后,拿上鱼网 (兜),直奔水塘。蹑手蹑脚将一尺见方的网口扣向鱼儿。几经失败,终于小胜。 五分钟抓到三条各两磅多的鱼儿。比较以前手握钓鱼竿,苦等数小时仅获些小鱼 苗,该战果尚值得自豪。由于上班时间临近,于是手提沉甸甸的塑料袋,得胜回 朝。有了向妻儿吹牛的本钱,不免得意洋洋,但心中尚存疑问:为何大鱼会出现 在水边且警惕性低下呢?而平时在水边只能看到小鱼。   妻子认为是阴天要下雨时的低气压,迫使大鱼到水边换气。笔者不以为然。 理由是阴天要下雨时,笔者曾特意留心观察,但并没有看到这种现象。笔者曾经 遇到的几次大鱼在水边,好象都是大晴天(公园里的金鱼不算)。第一次是1987 或1988年春天在桂林开会时,路边的池塘边一两尺长的大鱼游来游去。当时想是 否池塘的鱼太多了,但好象更远的水面上并没有鱼儿。第二次是几年前(2004?) 在芝加哥西郊Wheaton市的一个公园里。好多人在水塘的那边垂钓,似无结果。 我们散步的这边则有大鱼在水边鱼翔浅底。第三次是一两个星期以前早晨遛狗时 撞见大鱼在水边追逐嘻戏。当时打算等周末来抓鱼。遗憾的是,周末两天,鱼影 都没见着。清理鱼做饭时发现鱼肚里长满鱼籽。笔者于是斗胆推测,恋爱中的鱼 儿是最愚蠢的。   2.恋爱中的知了是最愚蠢的   笔者儿时是在豫东民权县度过的。每逢盛夏,蝉儿(幼虫)破土而出,爬上 树蜕皮变成知了(成虫)。知了会飞。小孩子捉知了的一个办法就是,看见树枝 上两个知了抱在一起,就使劲晃树干。通常两个知了会一起掉到地面上。当然笔 者也遇到过个别情形:两个知了在落地被捉之前,就明白大难临头,而各自分飞 了。这应该是高智商的知了。当然,抱在一起的两个知了,应该是在交配,而不 是在恋爱(也可能是既交配又恋爱)。不过,声嘶力竭地鸣叫着的公知了,是在 求偶在吸引恋爱对象,应是没有疑问的。而鸣叫中的公知了的警惕性是最低的, 最适合孩子们网、粘、弹弓打,甚至徒手捉。至于母知了的恋爱行为,笔者尚不 清楚。   3.智勇双全的鹅妈妈   从四月初开始,野鹅(Canadian goose,goosebird)和野鸭开始筑巢孵蛋。 其窝均建在靠近水边(一两步之遥)的灌木从中。笔者遇见的三窝均是六个蛋, 第四窝开始有三个蛋,一周后是七个蛋。笔者认为,没手的野鹅肯定是不会搬运 蛋的。有一两次,笔者遛狗时看见一只蛋离野鹅窝有三四步远,孤零零地待在那 儿,鹅妈妈也不管。笔者将那只蛋放回窝里。好象几个星期后,窝里的蛋全孵出 小鹅,只剩下些蛋壳。似乎野鹅在春暖花开时节,几天之内在其窝里连下数只蛋, 而后孵蛋。其它时候不下蛋。小时候家里养的鸡鸭鹅似乎一年四季都在下蛋,也 许是驯养的原因?落(lao4)窝鸡指的是想要孵蛋,而在一定时期不再下蛋的母 鸡。一般来说,落窝鸡会受到惩罚,以便其尽快恢复下蛋。印象中只有一次允许 落窝鸡孵蛋。好象那只母鸡寸步不离所孵的蛋。保姆和笔者给其喂水,喂金黄的 小米--平时只是糠麸和剩饭。鸡妈妈只是不情愿地张开嘴,草草地吃了几口。 可她平时与其它鸡抢吃可厉害了,甚至从笔者手中抢。记得保姆对父母说,那只 母鸡瘦多了。笔者想看看小鸡出来没有,她毫不留情地叼笔者的手指。   一旦狗离窝近一些,孵蛋的鹅会一下子从窝里跳到水里。与另一只在水中游 弋的鹅一起,引颈“抗议”,嘎嘎嘎。一般来说,野鹅爸妈不肯舍己救人,先要 自己逃命。之后,仍惦记小宝宝。笔者的四岁小儿说,野鹅,野鹅,咱们商量一 下。你有那末多蛋,送我一个,行不行?不行?这是我买糖的钱,拿去给小宝宝 买diaper(尿布)吧。只有一窝野鹅,就是上文中有七只蛋的那窝,野鹅爸妈是 如此的勇敢,向前冲,用身体挡住那窝蛋。笔者深表钦佩,但也为之担心。果然, 两个星期以后,其它的野鹅爸妈已经带着鹅宝宝们在水塘里畅游了,这窝的七只 鹅蛋散落在窝原址的周围。原来的窝不存在了,只剩下搏斗造成的一片狼藉。奇 怪的是,并没有鹅毛和血迹。七只鹅蛋外表依然完好,只有两只有轻微裂缝。看 来,实力、勇敢与智慧,不能偏废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敢,未必有好结果。 驼鸟政策或装死的伎俩,未必总是坏的结局。很少遇见鸭父母在孵蛋,但看见不 少鸭宝宝与鸭父母在水中嘻戏。从未遇见仙鹤孵蛋也未遇见过鹤宝宝,尽管常常 看见成年仙鹤在水边觅食。   4.兔子专吃窝边草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兔子尾巴长不了。笔者的后院和房前的草坪上, 常常是翘着醒目白尾巴的大小兔子在追逐打闹。这些兔子专吃窝边草。玫瑰, 郁金香屡长屡被吃。仅隔几家的邻居的花草则秋毫无犯。桃树,木锦和冬青靠近 地面的枝叉被齐齐地剪掉,丢在地上,只留下齐刷刷的“刀”口。到底是谁,不 请自来,进行剪枝?冬天雪地上,未吃完的枝叉,新的“刀”口,一堆堆的兔粪, 给出了答案。兔子喜欢在朝阳、避风的玫瑰丛下,孩子们的秋千轧轧板的柱子下、 滑梯板下、苹果树下,打洞养育后代。如果在复活节前后,看见一堆枯草,草下 面有灰色的兔子毛,则是兔子窝无疑。一般有五六只兔宝宝。开始粉红无毛,象 小老鼠。几天就长满灰灰的绒毛。好象兔宝宝整天睡觉,从未见兔妈妈给其喂奶。 兔宝宝一天天长大,几个星期后就在草坪上嘻戏了。2005年之前的每年春天,后 院总会有几窝小兔。只可怜了我的草坪,被几个兔子窝所“毁容”。2005年秋天 开始养狗。这只纯白的Samoyed,长着一个漂亮脸蛋。在大街上,在PetsMart, 总是招徕人们的拥抱和亲吻。女儿命名之“Yuki”--日语“纯白,雪白”。当 时女儿正迷恋于日本卡通。Yuki忠实地看护自己的领地,驱散或捕捉一切“不速 之客”。由于兔子比狗跑得快,常常看见灰兔子翘着雪白的尾巴在前面狂奔,雪 白的Yuki吐着长长火红的舌头在后面紧追。不久,兔子穿过篱笆无影无踪,只留 下Yuki在大口喘气。由于Samoyed狗天性爱打洞,平常Yuki只能呆在阳台(Deck) 上,而不许去草坪。一旦听见Yuki在狂吠不止,那肯定是在抱怨它的领地遭到其 它动物的侵犯。   5.公迎春鸟(Robin bird)筑巢,母迎春鸟监工   两三年前的春天,每天早晨打开前门,均看见地上一堆掺杂着泥土的干草。 门框上面的灯罩也有残留的泥和草。潜心观察,“肇事者”是一对迎春鸟。一只 鸟从远处搬运来泥和草,顽强地要将其安置在灯罩上,屡败屡战。另一只鸟站在 不远的树上,咕咕的叫声中流露着不满和焦急,胖胖的身躯似乎已经不太方便。 每次“精卫填海”至少半小时,直到“建筑工”精疲力尽,向“监工”讨饶。 “监工”虽咕咕着“建筑工”之无能,但也动了恻隐之心,扇动沉重的翅膀,双 双飞去。笔者于是清理地上之狼藉。笔者还在“监工”所站的树叉上挂了一个小 竹篮,并放进干草。“精卫填海”前后持续半个多月,“监工”对小竹篮始终视 而不见,不感兴趣。   6.小老鼠的报复   2000年的夏天,刚刚搬进新房不久就发现一只小老鼠。于是想办法将其关进 了小柜子。期望将其饿死。可是几天过去了,小老鼠依然在里面东窜西撞。于是 在一个晚上将小柜子搬到车库,决心将其捉住,就地正法。当时妻子生病住院, 女儿在楼上睡觉。刚把小柜子放到车库地上,一阵狂风将一楼与车库之间的房门 “砰”地关上。当时并未想到自己已经无法再进入房间了--那个房门在用劲关 上时,会自动上锁。小心谨慎地用大塑料布将小柜子包严实。没成想柜门一打开, 小老鼠就找到塑料布上的一个缝隙,并逃之夭夭了。沮丧之余,发现前门、后门 和通往车库的门都上了锁!跑到八岁女儿睡觉窗户下面,希望叫醒她来开门。喊 了半天,也没有效果--窗户好象是关着的。平常出门总是带钥匙的,可这次没 有。平时后门总是不锁的,可这次紧锁着。彻底没辙,只得找邻居打911。不一会 儿,一辆救火车拉着警笛开了过来。笔者期望救火员有万能钥匙,其实没有。不 过他们还是打开了地下室的窗户(并未损坏),在核实笔者没有养狗后,进入地 下室。   7.不识数的猫妈妈   八十年代初,笔者还是半大小子。一天看着正在吃母猫奶的五只小猫,突然 要做个实验。从猫妈妈怀里拿过一只小猫,小猫苗苗地叫着。猫妈妈虽不情愿, 但考虑到平时与笔者关系不错,就装着睡觉不知道。把小猫拿到录音机前,录下 小猫的叫声,就把小猫放回猫妈妈处吃奶。然后播放小猫的叫声。开始猫妈妈装 着听不见。过一会儿起身,逐个舔舔其猫宝宝,跳到放录音机的桌子上。她循着 小猫的叫声,绕着录音机转了一圈又一圈。对着喇叭使劲抓,试图钻进去。在所 有寻找小猫的尝试失败后,她想起了”罪魁祸首”。对着我呲牙咧嘴,猫爪上钩 状的指甲全露了出来,而平时其指甲都是藏起来的。其叫声之凄凉愤怒,是笔者 从未听到过的。这时妈妈回来了。母猫也不理笔者了,而是叼起一个小猫要”搬 家”。当妈妈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当着母猫的面狠狠地教训了笔者一顿。猫 妈妈似乎原谅了笔者,不再搬家了。但从此以后,再不允许笔者碰她的孩子一下。   8.狡猾的大鱼   自从用鱼网兜捕鱼成功以后,笔者就雄心勃勃要网捕更大的鱼。遗憾的是, 一个多月的数次努力,使笔者变成守株待兔的农夫--不是笔者无能而是大鱼太 狡猾。笔者在桥下方的十来米见方的水池中发现数条半米长的大鱼,水深不到半 米。这些大鱼是水塘高水位时,搁浅下来的。眼见得大鱼在水边悠闲的游动,可 下网准扑空。大鱼会躲藏在笔者够不着的一边的中间。任凭笔者和四岁的儿子, 从其余的三边用石子砸,它也不离开那一边。气愤之余,把水搅混,希望大鱼被 呛出来。谁知大鱼泰然自若,倒是我们看不见鱼的踪影了。硬的不行,来软的。 用鱼钩穿上熟肉,悬吊在大鱼的嘴边,可大鱼不吃也不动。看来,大鱼吃小鱼, 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污泥,大鱼可不是好对付的。虽然如此,笔者并未死心。竭 泽而渔或许是个办法。但水池中的污泥、石块、树枝等又使笔者犹豫。做个较长 的鱼网,贴着水池边下网,等君入网。这似乎现实一些。妻子的主意更高明,洒 些激素,鼓励大鱼谈恋爱。 ◆             喋血太平镇               ·陈猷华·   1969年4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一支下乡插队的知青队伍开进了太平镇, 平常冷冷清清的街道一下子沸腾了。镇上组织人打锣打鼓欢迎,窄小的石板街道 两边,站满了看热闹的群众。但远道而来的少男少女们却没有被喧天的锣鼓和猎 猎飘动的红旗所鼓舞、所振奋,只见他们一个个汗流浃背,满面通红,脱衣挎袖, 步履维艰。太平区(下辖太平公社等四个公社)革委会专门请了脚夫到二十多里 外的公路边接行李,知青们一个个轻装简行,仍显得疲惫不堪。此时已经是下午 一点多钟,太平区革委在门前的球场坝举行了一个简短的欢迎仪式,然后招待了 一顿简单的午饭。当天下午,知青们就分散到了各生产队。   过了半年,太平镇街道上的七八十个老三届初、高中生领到了毕业证书。毕 业证书没有封面,仅是一张较粗糙的16开60克书写纸,最上面印有红色的最高指 示:“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到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于是,太平镇一百平方 公里的乡下,就有了两类知青,一是重庆市区来的,一是本地的。本地知青跟重 庆知青相比,有一个明显的好处,就是经常可以回家。下乡远的在龙井湾林区, 二十里余里路,周末可以回来──星期天既是赶场天,也是休息的日子;近的就 在场镇四周太平公社的生产队,早上赶到生产队出工,晚上收工后就可以回到街 上,有的甚至中午饭也回来吃。   太平镇地处渝东丘陵地区,距重庆市区约一百里,虽然偏僻,但民风剽悍, 是武术之乡。清朝末年,当地贺、王两大家族长期械斗,波及全县,死伤数千人; 1940年代,当地是中共地下党的一个据点,县特支和重庆的一个区工委机关相继 设在镇边的中学里,数百青年参加了地下武装斗争;革文化命的年代,当地的贫 下中农造反组织“红农兵团”威风八面,两次打退北江煤矿工总司的武装进攻。 到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期,太平镇注定也要发生点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   一   1970年初夏的一个星期天上午九点钟,本地知青李小胖、老冬、高手和赵华 等人又聚在向雨家门口闲聊。几个人坐在两张长板凳上。长板凳一头安在门内, 一头在门外石阶上,石阶下就是小镇的街道。灰褐色的石板街道中间平整,两侧 向街沿下斜,呈拱形。石板年深月久,虽然还算光洁,但每块都有凹痕,有的凹 痕很深很宽,那是骡马长年累月负重走过时留下的蹄印。   小镇的星期天跟平常日子形成强烈反差,热闹非凡,每户农家的当家人都趁 休息来镇上市场交易,购生活必须品,而年轻人则是来街上游玩,也有的老年人 是来坐茶馆的。向雨等人闲聊的当儿,挑担的,背背兜的,提包包的,男男女女 老老少少,流水一般从石阶下的街道涌过。   向雨这帮兄弟伙,每人穿一件黑色运动衫,向雨和高手还戴着黄军帽。虽然 服装差不多,每个人的形像还是不一样的。肩宽背圆、一米八的向雨像一头熊, 个头不高但“扣门”(布匹的横幅)宽;头发直冲冲的李小胖像洋娃娃;身板结 实茁壮、眼光吓人的老冬像土匪;身材颀长、相貌英俊的高手像模特儿;身材单 薄、举止斯文的赵华像文弱书生。   他们正在聊二三年前文革武斗时的轶事。他们都是初中老三届的,向雨、老 冬、李小胖曾参加过武斗,背过冲锋枪,杀过钢千,跟着溃败的队伍跑过省城。 老冬得意地说,赵华你们那年徒步串联太傻了,还不如武斗时我们跑的地方精彩。 我们一万多人当时住在省城南郊公园附近,晚上南郊公园竹林里的野鸳鸯多得很, 可能都是些大学生,老子们几个初中生专门到黑暗处去找,看到重起(重叠)的, 就用军用皮带乱抽,打得他们光着身子抱头鼠窜,哈哈哈,真过瘾!初六七级学 生老冬那年是十六岁。与老冬同年的李小胖叹了口气说,我们当时懂不起,如果 是现在──高手接口道,是不是后悔当时没有约你的芦小红同学也到竹林里去? 哈哈哈!大家都笑起来。笑了一阵,大家突然沉默了,李小胖的眼睛竟然潮湿了, 好像马上就要哭出声来。赵华等人记起,李小胖的同桌芦小红早已不在人世了。 芦小红是在一次武斗中因受伤被俘的。对立派的同学要她反戈一击,回到真正的 毛主席革命路线上来,写一份悔过书表示态度。芦小红从小就崇敬红岩英烈,被 俘后也学着地下党人的“坚贞不屈”,硬是不写悔过书,对立派于是拖着不给她 疗伤。三天后,芦小红因伤口感染死去,那天正是她十六周岁生日。向雨看大家 情绪低沉,就说,不说过去的事了,我们谈点别的。   土匪样的老冬也说,说过去的事没劲。他看着向雨和高手新崭崭、硬挺挺的 黄军帽,便想起昨晚自己军帽被抓的事,于是恨恨地说:“我操他妈,竟抓到老 子头上来了。要是逮到那龟儿子,非揍扁不可!”他一骂,大家心头窝着的一团 火,又找到了宣泄处,于是都跟着骂,他妈的,也不看看我们是谁!李小胖说: “我看肯定是张家坝那几个重庆知青干的。”   二   文革时代,一身黄军装是青年学生最时髦的打扮。知青时期,穿全身军装的 少了,但戴军帽的风气却有增无减。不管男女胖瘦美丑,都以戴一顶标准的军帽 为荣。而且军帽的戴法也很讲究,前面是不能打皱的。戴前要沿着帽顶线缝仔细 折出棱角来,再小心翼翼地戴上头,不得有丁点皱纹。如果帽子太旧,就要往里 面衬纸垫,这才撑得起来。戴上军帽,觉得整个人精神多了,举手投足,都有一 种威武的气势。知青及青少年对军帽的极端喜爱,终于导致抓军帽成风,此风气 竟然席卷大江南北、闹市僻壤。   头天晚上,距太平镇八里路外的北江煤矿符家沟矿区演电影《地道战》。尽 管这部片子向雨他们看过四五遍,但仍然去了。老冬、李小胖都说,管他演什么, 只要有电影看就行。看电影就是当时最大的娱乐了,煤矿周围十里八里的年轻人 都去了,小铁道两边的坝子上站满了观众,约有两三千人。散场后,大家争先恐 后地撤离现场。煤矿地处山脚,迎面又是一道山梁,大多数观众都是山梁外面来 的,要出去只有一条通道,就是山梁下面的穿洞(隧道)。穿洞约两百米,里面 没有路灯,地面也是坑坑洼洼的,满是积水,中间是一条运煤的机车道(小铁 道)。行人大都沿着机车道走,但两节枕木间的距离比一步稍短,因而在机车道 上走不快。心急的人就不上铁道,而是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奔走。向雨一帮人随 着人群在穿洞里低一脚高一脚地走着,踩得地上的积水哗哗响。走了一大半的时 候,猛听老冬一声怒喝:“谁!”赵华忙把电筒射过去。“我的军帽被人抓了。” 老冬喊道。他们撒腿就追,可惜黑咕窿咚的,没看清人。他们追出穿洞,再跑下 一道长长斜坡,约追了两里路,却一无所获。路上的行人络绎不绝,但又不能随 便拉住一个人说是他抓了。堂诘诃德找不到敌人还可以跟风车大战一番,向雨他 们一伙人却无处发泄怒气,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只好自认倒霉。   高手从向雨家门口的板凳上蹦了起来,吐出嘴里的半载烟,怒目说道:“我 们去抓回来!街上戴黄帽儿的有的是,堤内损失堤外补嘛。”   “要得,要得。”李小胖首先赞成。他没有什么事不赞成的,但行动时,就 棱边边了。   向雨使劲抽了两口烟,才丢掉快烧到手的烟屁股。他站起来说:“那走吧。” 初六六级学生向雨在家里排行老三,但在兄弟伙中却是老大,他说上东兄弟伙就 上东,他说向西大家就向西。   街道很窄,约五六米宽,一些路段两边还摆了地摊,赶场的人又多得像蚂蚁, 因而一路上都很挤,人挨人,摩肩接踵。老弱病残,最好别上街,去了小心爬不 回来。向雨他们挤了好一阵,才走了不到一百米。又挤了一阵,他们才走到街道 转弯的地方,这里叫虾扒口,是小镇的中心。高手眼尖,发现街沿边有一顶黄军 帽在晃动。大家随着高手的眼光望去,看清那是一个中年农民,提着杆称,正在 卖桃子。他穿得比较整洁,半新的蓝色中山装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像个大队 干部。抓他的?赵华说,算了,这么大年纪,我们再找找,抓青年人的。高手咧 咧嘴,说,你总是兔儿胆。赵华知道,高手这几天对他有气。   三   半月前,赵华和高手上BB城去玩。在贺家梁站上车时,因拥挤,售票员也没 能挤过来,他俩就没有买票。赵华心想,一角伍分钱嘛,下车时补就是了。客车 开进BB城车站,打开了车门。几个验票员距车门三四米散乱地站着,在聊着什么。 有人亮出票他们就看一下;下车转身就走,没有摸票出来的人他们也没管。赵华 摸出钱,对着一个约五十多岁、胖胖的、戴着红袖章的男验票员走过去,大声说: “我补票。”胖子应声说:“跟我走。”赵华老大老实地跟过去。   胖子把赵华带进旁边的一个小屋,里面的长条椅上也坐着几个戴红袖套的人, 见赵华进来,他们都恶凶凶地瞪着他。赵华赶紧说,我是从贺家梁站上的车,这 是一角五分钱。那胖子不信,喝道:“少废话,上车不买票,想混吗!从牛角沱 (重庆渝中区)起点站补起走。”赵华分辨道,真的,我不是从重庆来的,是从 土沱过江到贺家梁站上的车。胖子根本不听。赵华四顾一下,想走,然而屋里的 几个人都围了上来。一个老太婆冷冷地打量着他,叱道,现在的年轻人,哼!   这时有人小心翼翼地在门口问:“我们把滑竿搁在墙边,一会就来老(扛), 行不行?”“不行,不行!各人拿走!”里面的人大声拒绝。赵华突然眼睛一亮, 有证人啦!门外前面那位又黑又瘦的中年人,不正是太平镇的张滑竿吗。赵华赶 紧说,那两个抬滑竿的可以作证。那两个老乡被喊了进来。赵华说,老张,你看 见我是从贺家梁上的车嘛。谁知,张滑竿和那位叫不出名的乡亲胆怯地扫了一眼 屋内的红袖套们,根本没注意看赵华,就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一样,然后转身迅速 离开,像怕沾上瘟疫似的。赵华气得牙哼哼。每年,镇上给穷困居民发放补助, 他当居委会主任的妈妈都把张滑竿排在第一位。现在,竟这么认不到人。赵华正 气愤,那个胖子搡了他一下,吼道:“你今天休想蒙混过关!快点把钱拿出来, 全程票加罚款,两块!”另几个红袖套摩拳擦掌的,似乎要动武。   赵华被围攻时,高手溜到一边去了。他根本没打算补票,也就幸免于难。高 手在车站大门外等,他见赵华出来了,就戏谑道:“怪不得你在学校时总是三好 学生。”赵华苦笑着说:“你不帮我,反而幸灾乐祸。”不过,回去以后,高手 倒是认真帮了赵华,但帮出了矛盾。   回去的第三天,在镇外的废公路(大跃进时修的一段公路,修到半途就停了) 上,就碰到了张滑竿。张滑竿这天没有老滑竿,而是背着背兜在割猪草,衣服破 破烂烂的,蹲在路边就像一个乞丐。赵华正在想应该怎样对待张滑竿,就听高手 大喊一声:“张滑竿,站起来!”张滑竿蓦然抬头,一脸茫然。“那天在BB城汽 车站,你居然说不认识我们,真他妈欠揍!”高手恶凶凶地瞪着他说。张滑竿惊 得目瞪口呆,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好像才明白过来。他嗫嗫嚅嚅地说:“我那天 没,没看清,不知你们是一个场上的人。”高手冷笑道:“你他妈太不‘罗教’, 弄得我们多出了十多倍的车费。你是赔钱呢,还是愿挨揍?”张滑竿双眼看地, “我没钱,没钱。”说罢转身欲走。高手飞起一脚,把他踢翻在地,然后就是嗖 嗖几拳,揍得张滑竿杀猪般嚎叫起来。高手是打架的高手,那时他还没去当侦察 兵,还不懂擒拿格斗,但那双拳头就常打得人家没有还手之力。   过了几天,赵华和高手从农村回来,走到场外,又遇到了张滑竿。高手一看, 就像猫见了耗子,腾地跃过去,练起拳脚来。张滑竿不住哎哟哎哟叫唤。赵华看 不下去了,拉做高手的手,说,算了,人家还要靠下力求生呢,我们走吧。高手 甩开赵华的手,极不满地瞪他一眼,说,我帮你出气,你倒装好人。他抹抹袖子, 悻悻然独自走了。   这时,张滑竿却不知趣,还一股劲地跟赵华下“矮桩”:“下次我一定帮忙, 一定。我一定说你是从贺家梁站上的。”赵华本来看他可怜,此时也踹了他一脚。   四   赵华听出了高手话中之意,觉得伤了自尊心,顿时一腔热血涌上来。他竭力 平静地说,别说这么多,这次我上!老冬,你在一旁帮我看倒点。老冬看看高手, 高手眨巴了几下眼睛,他笑了,就又扭头望着向雨,等他点头。向雨也微笑着, 还没开口,李小胖就说,要得。他怕喊到他。   好,斯斯文文的赵华此时真有点不顾一切。他挤到黄帽儿身后,回头看看, 老冬跟来了。他很信任老冬,老冬虽说脾气有点怪,但心肠很好,没有坏心眼。 老冬运气不好,生在一个“四清”时补划的商兼地主家庭,作为“黑五类”后代, 自然常遭人白眼。   黄帽儿正在给人称桃子,买主也伸长脖子看秤,生怕上当。说时迟,那时快, 赵华手一扬,再朝前面一抛,他知道老冬会接住的。赵华飞快挤出去,根本没看 那位大队干部模样的农民一眼。向前冲了几步,他的心才呼呼乱跳起来,不知道 那农民追来没有,就使劲往前挤,街上的人都诧异地看着他。有人在背后议论, 看,是小偷,摸包的。赵华听到这话,跑得更快了。他钻进一条小巷子,才停下 脚步。回头望望,一街人头,照例熙熙攘攘,水泼不进;人们各忙各的,没有人 再注意他。   等了没多久,向雨等人才来了。老冬一见赵华就抱怨。原来赵华把黄帽儿甩 偏了一点,老冬没接住就掉到地上了。幸亏高手不放心,也过来帮忙,看见帽儿 飞来,就一脚踩倒,然后弯腰悄悄捡起。赵华干这件事确实不老到,不过到底上 去干了,也向人证明了他的勇气。老冬从高手手里接过黄帽儿,把帽沿捏平整, 也不管干净不干净,就心满意足地戴到头上了。李小胖也心痒痒的,说,走吧, 再去转转,说不定能再抓一顶。   向雨一伙人又往热闹的地方挤。突然,街道上仿佛刮起了狂风,满街的人都 在乱跑、乱窜,挤得一塌糊涂。只听有人在咋呼:“那边打起来了!”谁和谁打? 向雨等人满面疑惑。迟疑间,街上的人跑空了大半,余下的人都散在街沿上,石 板街道空出来了。“去看看。”向雨说。五个年轻崽儿挺起胸膛,雄纠纠气昂昂 地向前走去,活像一群绿林好汉。   五   正走之间,迎面撞到了太平区革委会副主任李耀明李革委。三十出头的李革 委虽是副主任,却大权在握,因为他曾当过当地规模最大的造反组织“红农兵团” 的头头,手下有一大帮人。革委会主任老鲁是原来的区长,曾经被打倒过,现在 结合进来,心有余悸,凡事都不敢做主,任凭李革委说了算。   李革委一看是向雨等人,就急切地喊道:“向老三,你们几个快去追,豹子 头往下场口跑了!”   向雨他们都愣了,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去追?李革委见他们发愣,又加上 句:“豹子头他们在街上杀了人。”时间紧迫,不容细问,向雨他们转身便跑, 李革委在后面叮嘱说:“你们最好带上东西,扁担也行,快一点。”   追就追,反正是革委会的命令。况且向雨一伙也无聊得很,乐得寻点刺激, 说不定还会当英雄呢。而且豹子头那伙人与他们,确切说是与向雨有隙,现在以 革委会的名义去追,当然求之不得。   向雨真的操起一根扁担,也不管是谁的。老冬和高手也各从挑担的农民肩上 夺下一根,拿起就跑。赵华和李小胖没搞赢,只好打起空手跟倒往下场口冲。李 小胖说回去拿钢千,赵华说不必,碰到什么再拿什么。赵华心想,他回家就可能 不出来了。到了下场口,赵华找到了一根晾衣服的叉棍,李小胖捡了一节竹竿。 向雨这时真像是指挥官,催促大家快一点,拿出打篮球的干劲来。他们那时既年 轻,身体也很强壮,就是烈日炎炎的三伏天,刚从二十多里路远的龙洞煤矿挑一 百多斤煤炭回来,也可以不休息一下,立即到篮球场上找人赛一场。顶着烈日, 汗流浃背,也不觉得疲惫。那时十七八岁,精血正旺呢。   他们冲出下场口,沿着废土公路疯跑。这时,各个院子里的高音喇叭响了, 播诵着太平区革委会和太平公社革命领导小组联合发布的命令:“各大队民兵连 立即紧急集合,有一小股杀人犯往周家沟方向逃窜,望你们立即协助追击,务必 擒获归案。”动起真家伙来了。是剿匪吧?向雨一伙哈哈大笑。   “喂,我们今天追到豹子头,硬是要把他医够。”向雨边跑边回头叮咛。   当然,大家明白。一个月前,向雨、老冬、李小胖就追击过豹子头,可惜没 撵上,让他们溜了,否则,豹子头一伙今天不会再来捉“威威”(当地人把鹅叫 “威威”,鹅与恶同音,捉威威,意即“作恶”)。   六   那次追豹子头,赵华和高手没去,因为距向雨的生产队太远。老冬和李小胖 跟向雨一个大队,当然就去帮他了。那个星期六晚上,他们从各自下乡的生产队 回到小镇,在向雨家门口相聚时,才听李小胖眉飞色舞地讲了事情经过。   向雨到铜锣井大队第十生产队插队后,很快和一位外号叫“阿庆嫂”的漂亮 知妹打得火热。那是一个重庆南岸来的知青,本名叫陶红梅,跟太平镇的重庆知 青不是一个区也不是一个学校的。豹子头等人是集体分配来的,陶红梅是托亲戚 来的,跟哪个学校的知青都不沾边。陶红梅在知青中相当出名,因为她不但容貌 出众、舞姿优美,更有一种高雅的气质,这是一般知妹不具备的。样板京剧《沙 家滨》中的斗智一场戏,风靡全国城乡,也是各个“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必备 节目,陶红梅的唱腔和扮相惟妙惟肖,演阿庆嫂非常传神,因而知青和农民们径 直称她为阿庆嫂。   开初,老冬等人都挺纳闷,怎么向雨下乡后,那么热心搞宣传队?原来是有 一位天仙妹妹阿庆嫂在。平心而论,向雨也是有资格参加宣传队的,他喜欢吹笛 子,能把一曲《空山鸟语》演奏得出神入化,令人分不清是真的鸟在树上叫,还 是他笛子流出的声响。向雨跳舞不行,人高马大的,只能演话剧中的领导或者英 雄。单凭向雨的外貌,也是当宣传队负责人的材料,还莫说他确实有组织才能, 有威信。   铜锣井大队也是李革委的老家,他经常到宣传队指导工作,特别喜欢听阿庆 嫂唱京剧,常常要她单独唱“智斗”中的“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那一段。 李革委很专注地看着她唱,常常是烟屁股烧了手指都不觉得痛。李革委临走时老 爱拍着阿庆嫂的肩头勉励说,好好向贫下中农学习,会有前途的。向雨知道李革 委的堂客一年前生病去世了,他想,李革委莫不是也看上阿庆嫂了,于是心头就 不是滋味。   阿庆嫂的宿舍是生产队的保管室改的,在院子的地坝边。保管室有三间屋, 阿庆嫂只住靠院子的一间,另两间是堆的挞斗、风车等农具。有天傍晚收工后, 阿庆嫂回到家,照例先把锄头搁在门边,然后才拿出钥匙开门。阿庆嫂拿着钥匙 找不到锁,愣怔一下才发现房门是虚掩着的。她急忙推开门,骇然见到一伙人东 倒西歪地坐在里面,正望着她嘻笑。   七   那时候,有一部分重庆知青特别好串门。有一伙知青不管是星期天还是平常 日子,甚至农忙时节,都到处跑,走到哪家吃哪家,没东西就跳“丰收舞”—— 地里的菜,路边的鸡鸭鹅,都是“跳丰收舞”的对象。这伙知青的头儿叫豹子头。 据说,豹子头手下有个叫秧鸡的知青,很会钓鸡。他捏一把米,在农家院子边引 鸡一路跟着他,到了竹林边避静处,就把鸡抓住。占小便宜吃了大亏的鸡叫都来 不及叫一声,就被扭断了脖子,成了下酒菜。   秧鸡的品性也不好,他刚下乡不久,就诱奸了邻居家的姑娘。那姑娘的父母 忍下火气说,只要秧鸡娶她,就算了。但秧鸡不干,姑娘的父兄气极要杀他,他 便跑出来,投靠了豹子头,并成了给豹子头出坏主意的军师。秧鸡的风流艳事很 多,经常带着不同的女人在太平镇招摇过市,而且那些妹崽都很漂亮,穿着也时 髦。秧鸡经常上身穿一件刚到腰部的银灰短夹克,下身是藏蓝小裤管,本来就身 材瘦长,这样穿着,更像稻田里的高脚秧鸡了。   豹子头叫林维冲,因姓名接近梁山好汉林冲,重庆知青都喊他豹子头,很有 威望。听说,开初,林知青还没有“豹子头”绰号的时候,是很正派的。刚下乡 时,生产队的社员都瞧不起他,因他父母都被关进了监狱。这个身材魁伟,将近 一米九的大个儿,拼命干活,任劳任怨、沉默寡言,也像一个劳改犯,越是这样, 队干部越欺负他,把他当狗熊。林知青在地里使劲干一天,只能得五分,而妇女 都是八分(全劳力是十分)。知青下乡的头半年,政府每月给八元补助费和供应 三十斤粮食,队干部也扣留了,不按规定给他。林知青没做声,默默等到第四个 月,队里仍没有发给他补助,他就提一把刮刀,去队长家。队长家那条凶恶的大 黄狗咆哮着向他扑来,林知青不退也不避,只把手一扬,那刀就扎进了大黄狗的 咽喉。林知青走到桌前坐下,把带血的刮刀咚的一声戳在桌面上,吓得这位平时 威风八面的队长颤抖得像在筛糠。队长忙叫堂客去把保管喊来,把前几个月欠的 钱和粮食一齐给了他。从那以后,林知青就不在队里修地球了,纠集一帮人,到 处乱窜,到处“捉威威”。从此林知青失去了原名,成了农民们谈之色变的“豹 子头”。   那天向雨回家吃了饭去大队排练节目。知青和一些青年农民都来得差不多了, 向雨四顾,却没见阿庆嫂。他问李小胖,李小胖摇摇头,说:“你都不知道未必 我还晓得。”李小胖是宣传队台柱,除了阿庆嫂,大约就数他重要了。他跟阿庆 嫂也很亲密,看着向雨和她的热乎劲,就不免有些醋意。   这时,有个青年社员说,我看见阿庆嫂家来了很多客人,乱哄哄的。向雨一 愣,赶紧问:“张兵,她家来的是些啥子人?”“好像也是知青,但一个都认不 得,有个黑大汉,比你还高一个头。”   李小胖眨了几下眼睛,突然说:“糟了,莫不是豹子头那伙人?”   “小胖,走,我们去看看。”向雨招呼道。   “就我们两个呀,我去叫老冬。”李小胖环顾了一下说。   “张兵、李明、黄老二、麻老七,你们去不去?”向雨又喊道。   “走嘛,走嘛。”几位农村青年热心响应,美丽活泼的阿庆嫂可说是大众情 人,谁都喜欢,谁都愿意为她出力。   向雨带着一帮人往阿庆嫂家赶。才走不远,就遇见生产队长李大富。李大富 吼道:“向老三,你们快到阿庆嫂家去,我再去喊几个人。”   “她怎样了?”向雨声音发颤地问。   “听她院子的柳大嫂说,阿庆嫂哭得很凶。”李大富回答。   向雨牙齿咬得格格响,他解下腰间的军用皮带,提在手里,招呼大家跑快点。   八   豹子头坐在竹椅上,一支接一支抽烟。方桌上杯盘狼藉。秧鸡、豺狗、羊崽 儿正围着阿庆嫂调笑。阿庆嫂眼泪汪汪的,无法脱身,毫没有舞台上阿庆嫂的应 变能力。   秧鸡强拉着阿庆嫂的手不放,口水滴嗒地说:“阿庆嫂,我们都是同一个战 壕的战友嘛,别不好意思,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呢,那些胖冬瓜知妹想让我穿她 我还不干呢。”阿庆嫂抽不开手,厌恶地转过头去。秧鸡干笑了笑,放开了阿庆 嫂的手,然后故作斯文地说:“别怕,我又不是山上的棒老二(土匪)。干脆我 出个谜语给你猜,要是猜着了,我们马上就滚蛋,猜不着嘛,那就得让我……” 秧鸡摇头晃脑地呤道:“深山老林一口井,一年四季水长流;不见牛羊来饮水, 但见和尚来洗头。阿庆嫂,猜呀,是什么?”秧鸡、豺狗等人淫邪地看着阿庆嫂, 一齐嘻嘻哈哈笑起来。   阿庆嫂擦了一下泪水,没有理睬,她确实也不知道他们指的什么。   豺狗也想炫耀一下,他说:“阿庆嫂,猜不着也没关系,听说你歌唱得绝, 我们就来对歌,好不好。对得好,我们也马上走人。”豺狗的男中音很浑厚,甚 至带点磁性。他清清嗓子,有板有眼地唱起来;“姐儿好个白胸膛,情郎摸摸也 无妨。石桥上走马那个没蹄印,水背上砍刀那个无损伤,呼儿嘿哟,无损伤。” 这是豺狗根据一首民歌临时发挥的,甚至加上了不伦不类的呼儿嘿哟。他有点歌 唱的天赋,如果没有碰上文革,也有可能成为一个歌手。豺狗唱罢,又催促道: “阿庆嫂,看你的了。”阿庆嫂根本不理他。豺狗急了,把手伸到阿庆嫂胸前, 一下捏住了她高耸的乳峰。阿庆嫂推开豺狗的手。秧鸡也瞪了豺狗一眼,对阿庆 嫂说:“我来保护你。”他伸手把阿庆嫂拉进怀里。阿庆嫂一边挣扎一边哭骂着: “流氓,流氓!”豺狗、羊崽儿戏在一边看着眼红,说,喂,秧鸡,不要吃独食, 一个抱一哈儿嘛。   豹子头闭着眼睛,两耳不闻屋内事,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喷着烟圈。豹子头是 不近女色的,没有心思跟女人纠缠,他只要有酒喝,有肉吃,有烟抽,有兄弟伙 在旁边,就觉得舒心得很。秧鸡他们玩玩知妹,他也觉得无伤大雅,觉得总比给 队干部、区社干部强奸好一点罢。大家都是知青,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秧鸡、豺 狗他们觉得豹子头宽宏大量,有头儿的风度,也死心塌地跟在鞍前马后效劳。有 豹子头这一尊大汉作靠山,秧鸡他们也觉得有恃无恐,干的坏事就更多了。秧鸡 有次和几个知青在太平镇的小酒店里喝红苕酒,谈起女人,他炫耀说,附近几个 大队的知妹,除了那几个胖冬瓜,基本上都被我穿过。   秧鸡正要把阿庆嫂弄进歇房(卧室)去,这时田黑二出去解溲回来,惊慌地 嚷道:“豹子头,不好了!有人来了。”   “啥子?”豹子头一激灵,甩掉烟头站起来,几步跨到门外。秧鸡、豺狗也 跟着跑出来。黑魃魃的田野里,果然有一片火把在闪烁,隐约听到呐喊声。   “啷个办?”田黑二抬头仰望着豹子头问。   “走!三十六计,走为上。”豹子头果断地下着命令。   “我们还怕这些‘农喝’(对农民轻蔑的称呼)!”秧鸡盯了阿庆嫂一眼, 舍不得离开。   “不走!看那些农喝能把我们怎么样!”豺狗也附和说。他摸出一把龙水刀, 打开来,眼露凶光。   “你们忘了,向老三就是这个大队的,他那伙本地知青都参加过武斗,不好 惹,……”豹子头沉呤道。田黑二看着豹子头,低声说:“就是,强龙不压地头 蛇嘛。”   九   这时,跟着向雨的人越来越多,不下几十人。农民们大都举着麻杆火把,拿 着锄头扁担,边走还边呐喊,真像几年前的武斗场面。他们在1967年、1968年大 都参加过红农兵团,有的还进过武斗队,拿过钢千或者扛过步枪,在镇上抵抗过 附近煤矿对立派的武装进攻。   说起那场战斗,很多年后都令当地农民骄傲。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一群 没有经过什么训练,散沙似的农民队伍,竟然初战得胜。进攻方是有组织纪律、 训练有素的工人武装,而且武器也比红农兵团好,清一色的半自动步枪,还有两 门榴弹炮。红农兵团武斗队将近两百人,人数多但武器杂乱,大部分是三八式步 枪、火药枪、猎枪,只有十多支半自动和几支冲锋枪,还有人拿的是钢千和菜刀。 煤矿砸派一来就占领了有利地形——镇外的苏家岗,然后向下面的街道进攻。李 革委带领红农兵团武斗队驻守在镇边的小学里。小学原是一座庙宇,外面有寨墙, 寨墙下面是一大片平坦的田地,一直伸向苏家岗脚下。煤矿工人冲到山梁下的开 阔地,立即就暴露在在寨墙上的枪口下,尽管红农兵团的火力稀疏,但却很有效, 一排乱枪打去,冲在前面的七八个煤矿工人就中弹倒下了,其他人见势不好,赶 紧往后退。煤矿工总司的武斗人员退回山梁,半天没有动静,后来朝下面胡乱轰 了几炮,就撤走了。   这天晚上,向雨冲在最前头,他跑拢阿庆嫂家门外,怒吼道:“豹子头,你 给老子出来!”   里面没有动静,只有一个人悄然走出门,痴痴地望着向雨。“你……”向雨 激动地轻喊了一声,马上抑制住感情,又问道:“那伙人跑了?”阿庆嫂轻轻点 了点头,然后一下子扑到向雨怀里,啜泣起来。   那天晚上,向雨那块上海表弄丢了(那时的手表可以说就像现在的私家车一 样宝贵)。本来是挂在皮带上的,当他解下皮带当武器时,忘了把表取下来。第 二天,他没有找到那块表。星期天回家时,被他姐姐骂了一顿。那上海表,是向 雨姐夫的,向雨不过是借来戴戴,因为阿庆嫂就戴有块小表。   十   这次向雨他们按照李革委命令,去追击豹子头一伙。约莫一小时后,他们翻 过了王家岭,再跑下长长的斜坡就来到了平坝上,这里是两座山梁之间的沟谷地 带,但比较宽阔,有一千多米宽吧。大片大片的水田左右铺开,伸向远远的转弯 地方。窄而歪斜的石板路就从大片水田中间穿过,直插对面的龙井湾梁梁。向雨 一伙人跑到这里时,见周围的农家院子里也有人提着锄头扁担跑出来,越过田坎, 奔上石板路。一路上人都有人加入追击的队伍,大家都很兴奋,互相催促说,快 点,再快点,不要让杀人犯溜了。   龙井湾山梁下有一条小溪,溪上是一座石板桥,这是上龙井湾梁梁的必经之 路。小桥靠山那边的桥头,有一棵硕大无朋的黄葛树,树身粗得要四个人伸长手 才能围拢。树干接近地面部分已经乌黑,中间还空了一个大洞,文革前树洞里立 有土地菩萨的石像,很多人都来这里求神拜佛。长年累月的香烛纸钱熏黑了树干, 却没有把黄葛树烤死,它照样枝繁叶茂,能为上百人遮挡烈日。此时有一个大汉 就靠在树干上,只见他身上那件灰涤卡夹克衫已经撕开了好几个口子,身上还有 好几处血迹。这人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儿,眼望远方,就像陶醉在田园风光里。几 个拿刀、提棒、握枪的农民追到桥头,蓦然发现那人,一下子就停下了脚步,然 后四望,大声喊:“豹子头就在黄葛树下——”   向雨他们跑到了桥边,看清了黄葛树下的大汉果然就是豹子头。好啊!谢天 谢地,豹子头没溜掉,他们一阵兴奋,就想扑过去。“你们是那儿来的?”一个 提着手枪的瘦高个中年农民突然冒出来阻拦。向雨等人不觉一愣,心道,他妈的, 放着前面的坏人不管,反而在我们面前耍威风。提手枪的农民大概是本地的大队 民兵连长,也很可能曾是红农兵团武斗队的骨干。   “我们是奉李革委的命令来帮你们捉人的。”向雨冷笑道。   “你们?也是知青嘛。你们跟他是啥关系?”民兵连长指着豹子头问向雨。   “你说是啥关系嘛?你他妈的真哆嗦!”老冬忍不住嚷起来。   “你过一边去!”高手也吼道。   瘦连长气得身子发颤,握手枪的手也抖抖颤颤的,枪口指着他们挥来挥去, 随时都可能走火。   “张二豹,李三娃,你们把这几个娃儿给我绑起。”瘦连长顿足喝道。   “去你妈的!”老冬吐了口唾沫,骂道:“看谁敢来!”他把手中的柏木扁 担往地下“咚”地一惯。   那几个社员跑了几步又站住了,怯怯地望着向雨等人出神。   “走!我们过去。”向雨招呼兄弟伙。老冬走了几步又转回头瞪着瘦连长骂 道:“你他妈挨球!”   十一   向雨领着他的兄弟伙踏上了石桥。豹子头在黄葛树下笑微微地站着,倒没急 着逃遁。文弱书生赵华此时突发奇想,豹子头应该大呼一声,震塌桥面,使溪水 倒流,就像当年张飞立在当阳长板坡那样,这才配得上豹子头的威名。但是豹子 头既没走,又没喊,仍静静地看着他们。向雨等人走过了桥,距豹子头只有七八 步了,他仍没动静,仍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向雨疑惑地停住了脚步,大家都站 住了,感到呼吸急促,担心豹子头布了什么局。   向雨双手一拱,嘲笑道:“豹子头,这次总算见到你了。”   豹子头撇撇嘴,背仍靠着树干,答道:“老子就知道你会来。哼,为虎作伥, 没有好下场!”   “放屁,老子是为民除害。”向雨回敬道。   老冬早按捺不住,他轻轻碰了下身边的高手,低声说:“我们两个上。”然 后他大声说:“豹子头,我们久闻你大名,我们两个先向你学两招。”他和高手 向前跨了一步。   豹子头摇摇头。他们都以为豹子头瞧不起老冬和高手。   老冬和高手也涨红了脸。十九岁的老冬已长得五大三粗,像一堆铁疙瘩。高 手身材修长,不比豹子头矮多少,虽然只十七岁,那双拳头也是谁也不怕的。   豹子头撩开衣服,腰间露出一圈钢筋。那钢筋足有中指粗。只见他双手一发 力,硬是把它掰了下来,然后又一使劲,竟把它拉直了。大家都瞪大了眼睛,豹 子头果然名不虚传,有些功夫。他把钢筋“_当”一声扔到地上,恨恨地说: “看到了吧,不是老子虚你们,你们再上两个老子都不怕。实话跟你们说,我跑 不动了,跟你们走。”豹子头停下来喘了两口气,又说:“你们也是知青嘛,虽 然是本地的,让你们轻轻松松就立个大功,二天好跳出农门。”说完,他离开树 干,慢慢站直了,然后摇摇晃晃踏上桥头。没走几步,只听“哺通”一声,他像 一座山一样倒了下去。向雨等人忙跑过去,把他拉起来。只见豹子头额上竟泌出 了黄豆大的汗珠。他咬紧牙齿,浑身打颤。大家这才注意到,豹子头一身都是血 迹,特别是他的左腿裤管湿漉漉的,还在滴血。   十二   其实这次豹子头一伙闹事,也不是豹子头惹的,仍是他的兄弟伙秧鸡先行为 不端。他们在市场上逛的时候,秧鸡发现有个农民卖的杏又大又红,他尝了两个, 咂咂嘴,连说,一点都不酸,好甜,好甜。然后就抓起杏往挎包里塞。那农民见 状,不满地嘟咙说:“你们是土匪呀,青光白日在市场上抢人!”秧鸡装了一挎 包还不解气,站起来又一脚踢翻箩筐,弄得杏满地乱滚。卖杏的农民被激怒了, 抡起扁担就砍。豹子头眼快,伸手一拦,把扁担挡回去了。豹子头转身招呼秧鸡 等人快走。那农民气不过,抓起大称砣就砸。豹子头没有提防,正好砸在膝盖上, 痛得他一下蹲了下去。秧鸡、豺狗、田黑二、羊崽儿等人一齐扑过来,夺过扁担, 把卖杏的农民砍翻在地。这下激起了公愤,旁边十多个青年农民热血上涌,提起 扁担,抓起水果刀,一齐扑向知青们。于是双方混战起来。   豹子头一伙人少,面对十多二十个农民的乱打乱砍,渐渐处于劣势。农民们 占了上风,原来在旁边观望的、胆小的趁势一齐拥上来“塞冷锤”(暗打)。知 青们更挡不住了,被砸蒙了的豹子头在混战中又挨了几刀,其他几人也是满身伤 痕。豺狗扶起豹子头,几个人且战且走,往下场口退去。这时好端端的一个市场 已经搞得鸡飞狗跳,乱哄哄一团糟。   李革委当时正在茶馆喝茶,黑漆方桌边围着他坐的,都是昔日红农兵团“勤 务组”的成员。过去的红农兵团第三把手,现在的太平公社革命领导小组副组长 蒋爱国说,现在的知青太不像话,不好好向贫下中农学习,一天穿着奇装异服东 流西窜,把我们本分的农民子弟都带坏了。另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说,光窜 还好点,老子最烦他们偷鸡摸狗,裹女人。哼,哪天碰到老子手里,非给他们点 教训不可。大家七嘴八舌地对知青发泄不满,李革委倒没有推波助澜。他环顾了 一下四周喝茶的人,以领导的口气对兄弟伙劝道,害群之马肯定不少,但好知青 也有很多,很多知青都在认真劳动,他们把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也搞得不错嘛。络 腮胡子笑了,说,当然也有表现得很好的,比如铜锣井大队的阿庆嫂,李头儿, 你说是不是?大家都暧昧地笑起来。正在这时,有人来给李革委汇报,重庆知青 豹子头一伙在街上闹事,还用刀捅伤了人。李革委一拍桌子,对旧部下说,机会 来了,老子其实跟你们一样,早就想收拾他们了,你们都快去安排人追捕!   十三   豹子头被豺狗、田黑二、羊崽儿等人扶持着跑了七八里路,大家都累得脚趴 手软,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走到龙井湾下面的石板桥,豹子头见大家都带有伤, 自己身体又太沉,由他们扶着走根本走不快,很快就会被人追上,他靠着大黄葛 树说:“豺狗,你们快上山去,上山就好办了。我的伤很恼火,根本没法走了, 我留下来。他们抓到我,可能就不追了。”豺狗说,我背你跑,我有力气。豹子 头笑了,有力气个屁,你们走吧,能跑脱一个是一个,快别耽误时间了。几个人 犹豫了一阵,认识到要带着豹子头一起跑,确实不可能,这才洒泪而别。豹子头 背靠黄葛树,目送他们四散跑开。看着看着,他才想起,怎么没有看见秧鸡,难 道他落在了后面,要在后面的话,肯定已被抓住了。豹子头心头一阵抽搐,像有 针在扎。其实一下王家岭,秧鸡就故意落在后面,然后独自一人悄悄往另一条路 跑了。秧鸡是何等聪明之人,心知豹子头目标太大,注定是要被追上的,要活命, 就得脚底板擦油——溜之乎也。   向雨扫了豹子头一眼,说:“既然你主动放下武器,我们也不会虐待你,把 你交到公社就算了。”   豹子头望望越来越多的农民,请求道:“你们得派两个崽儿送我去。”   这时,农民们一窝蜂拥过来,团团围住豹子头。那位瘦连长走过去就给豹子 头一巴掌,骂道:“看你还凶不凶!”旁边的农民有的抓衣领有的塞冷锤,整得 豹子头不住哼哼叫唤。他悻悻地瞪着向雨。向雨怔了一下,然后一扭头,装没看 见。   瘦连长对向雨说:“这位老弟,豹子头就由我们押到公社去。”   “你们?”向雨略一沉吟,就对李小胖说:“你跟他们一路,不准他们再虐 待他,人死了,我们也要坐牢。”李小胖点点头,和瘦连长手下的七八个基干民 兵押着豹子头走了。   豹子头是抓住了,但还没有见到秧鸡、豺狗他们几个。向雨几人准备继续往 前追。现在遍野都是人,锣声、喇叭声、人吼狗吠,煞是热闹,简直像在逮空降 特务。这时,李革委和区武装部长赶到了,身后跟着一大群武装民兵。   李革委握着向雨的手摇了好久,连声说:“你们立了大功,我代表区革委会 感谢你们,你们辛苦了!”李革委就像电影里的中央首长,高手、赵华等人暗自 笑了。   李革委看到石板桥周围的空地上聚集了一两百人,非常高兴。他站在一砣大 石头上,高声说:“同志们辛苦了,现在只抓住了豹子头,其他凶手还在逃。虽 然敌人既凶残又狡猾,但肯定逃不出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我代表区革委会宣布, 现在分成三支队伍追击。敌人最大可能是上了龙井湾山,上山搜查的任务交给武 装部周副部长负责,带领全部武装民兵,这是第一支队伍;第二支队伍由太平公 社大湾大队民兵连洪连长负责,带领本大队基干民兵,向山下右边的半边井方向 追击,知青老冬、赵华也一路;第三队……”   李革委确实有组织能力,乱哄哄的一群人现在都安静了,然后有秩序地随各 队的负责人向几条路跑开。一会,石板桥头就只剩下李革委、区武装部老王部长 和太平公社革命领导小组蒋爱国副组长。他们找了几砣稍干净点的石头坐下,抽 起了纸烟。   十四   老冬和赵华跟着洪瘦连长往半边井方向追击搜索,没有跑多阵,就发现一个 在院子边自留地上淋粪的中年农民举止怪异。中年农民听到杂踏的脚步声,抬起 头来,对着他们远远地泼了一瓢粪,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然后他努努嘴,往几十 步外竹林边的茅厕(maosi)指。茅厕是石头砌的,不到两米高,顶棚用灰黑色 的干苞谷杆搭成人字形。老冬明白,茅厕里肯定藏着人。他对旁边的几个基干民 兵小声说,你们跟我一路去看看。赵华也欲一路,老冬摆摆手说,你留在这里。 老冬他们绕到竹林后边,悄悄靠近茅厕。快接近茅厕时,一个民兵不小心踩到了 地上的干苞谷杆,顿时响起清脆的咔嚓声。一个人闻声窜出茅厕,只见他双眼血 红,抡着把两尺长的大砍刀,恶凶凶的样子就像一匹饿狼,这人外号也确实叫豺 狗(狼)。几个民兵猝不及防,一下子呆了。豺狗已失去理智,他跃身扑向人群, 二话不说,就乱捅乱砍,几个民兵躲避不及,被砍了几刀,加上心慌,立时绊倒 在地。老冬见状,大吼一声,一扁担扫过去,正好击中豺狗的腰。豺狗一趑趄, 差点倒地。他更加狂暴,似乎不要命了,舞着砍刀直向老冬冲来,周围的民兵纷 纷退避。老冬对准疯狂的豺狗连砍几扁担,豺狗却并不躲闪,忍痛仍向前逼。老 冬本是无所畏惧的,这时见豺狗满身是血,照样倔立着,不禁心头有点发怵。他 眼前闪现出一条黄狗,头部血肉模糊,仍张大嘴汪汪狂吠。   前不久,老冬和向雨一伙知青炸了一条母狗。当地人说,狗有七条命,此言 确实不虚。高手是初中1969级学生,1966年9月1日到校,一个多月后就停课闹革 命了,实际上是小学生,根本没有在课堂上学过化学,但他却懂得用高氯酸铵、 硅铁、木粉、硝酸铵、硝基化合物等原料制作水果糠大小的炸弹。高手的父亲是 中学教师,他可能是在学校实验室偷偷拿的化学物品。那晚,高手喊上老冬,在 知青点屋后的竹林深处安上包有猪肠的小炸弹,然后回到屋里和向雨等人吹大牛。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听到了一声沉闷的爆响,赶紧冲出屋,跑进竹林察看。只见 一条半大黄母狗头部血肉模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炸死了?老冬赶 快把它装进麻袋,老回屋,搁在厨房里,然后他们又到向雨的卧室吹牛。大约过 了半个多小时,向雨催老冬和高手去打整死狗,突然从厨房里响起了汪汪的狗叫 声。明明死了,不动了的黄狗又活过来了,还从麻袋里钻出来。黄母狗被炸断了 半个嘴巴,浑身是血,此时竟倔强地站立起来,对着人狂吠。向雨、老冬、高手 等人都感到无比震惊,都呆了。过了一会,高手首先回过神来,举起锄头对准狗 头就砸,那狗应声倒在地上,不动了。李小胖说,这回肯定死了。不料一两分钟 后,黄狗的眼睛又睁开了,它慢慢伸开腿,艰难地站起来,又汪汪叫唤。不知是 老冬心细,怕叫声惊动了附近院子的农民呢,还是不忍心?他把麻袋蒙到狗身上, 然后一阵乱打,那狗终于悄没声息了。经此折腾,大家都有点气喘不上来的样子, 心头升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也没心情吃狗肉了。老冬见大家脸色都木木的,就 说,我,我干脆把它拖出去埋了。大家没有作声,默默看着他把死狗拖出门去。   老冬怔忡间,身上挨了豺狗两刀,一下倒在血泊里。   豺狗再次举刀扑向倒地的老冬,此时赵华已经冲上来,对准豺狗拿刀的手就 是一竹竿。豺狗挺着身体,手臂摇了摇,居然仍紧握着砍刀。赵华又一棒打去, 被豺狗用刀挡开,接着嗖嗖几下,就把赵华挥舞过来的竹竿砍断了。豺狗狞笑两 声,举刀扑来,赵华手中的半截竹竿已经无法抵挡,正欲后退,突然一声枪响, 张牙舞爪的豺狗立时定格,然后沉重地倒了下去。洪瘦连长在旁边扣动了手枪板 机。赵华冲过去,扶起血泊中的老冬。   向雨、高手协助第三支队伍的基干民兵在左边山下的桉树林里,逮住了田黑 二和羊崽儿戏。只有周副部长带领的“主力部队”——武装民兵在龙井湾山上一 无所获。   十五   这天晚上,向雨他们去镇医院探望老冬。老冬身上挨的几刀幸好都没有致命, 但右手臂上挨的那刀,伤了筋骨,医生说右手肯定残废了。病床上的老冬身上缠 满了绷带,脸上没有血色,颧骨更突出了。向雨等人要他不要说话,安心养伤。 他嘴巴却嚅动着,但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看着原本壮实的老冬变得如此虚弱, 向雨他们都流泪了。   后来老冬因病残返回了场镇,被安排在街道蚕丝厂看门。二十年后的春节, 赵华从外地回到老家,去找老冬。老冬仍住在他父母过去的破旧瓦房里,屋里很 阴暗,白天也得点灯,一进去就嗅到股霉味。老冬面目憔悴,显得很苍老,才三 十八岁,看上去就像六十的人了。他声音嘶哑,说话老是捏鼻涕。他说,这辈子 就这么过算了,一个人,轻轻松松的,一个吃饱,全家不饿。   那天晚上到医院看了老冬出来,向雨一伙就该直接回家的,然而却阴差阳错, 走到公社坝儿去了,酿成了更大的不幸。   区革委院坝栓骡马的木桩上,绑着豹子头、田黑二和羊崽儿戏。院坝里没有 灯,只有一楼办公室和大门处的灯光斜射过来,印在三合泥地上。坝边的阴沟臭 哄哄的,蚊虫一群群从那儿升起,嗡嗡嗡地四处乱窜,专门寻找人叮咬。这时虽 是初夏,晚风依然带着凉意,紧一阵慢一阵地扫过来。豹子头身上的衣服已成了 布条条,东一块西一块耷拉着。田黑二一身泥灰,像个泥猴。他仍在哎哟哎哟地 呻吟。胖胖的羊崽儿戏脸上有道明显的血痕,他茫然地望着夜空。他们肯定被打 惨了。   “豹子头,这儿还不错吧?”向雨招呼说。豹子头把头扭向一边。   “喂,是谁在那儿?过来!”李革委出现在区革委大门口,他吆喝道。   向雨一伙慢腾腾踱过去。“哦,是你们呀。”李革委笑了,接着嘱咐道: “没关系,可以使劲打;我们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是干什么的?就是用来对付这 种穷凶极恶的坏分子的。”   向雨笑笑,没有说啥。李小胖笑嘻嘻地说:“李革委,我们今天可是立了功 的,二天招工时不要忘了我们。”赵华说:“老冬受了重伤,应该受到表彰。”   “当然,当然。不过,老冬出身不好,地主子女,树典型影响不好。”李革 委顿了一下,望着向雨意味深长地说:“向雨今天如果受了重伤,我们肯定要树 他当典型,很可能会成为全县甚至全国知青学习的榜样。”向雨他们只好笑了笑, 恭维说,只要有你李革委“扎起”(支持,做靠山之意),啥子事都办得到。李 革委心情很好,他摸出三毛多钱一盒的“金沙江”烟,给每人撒了一支。“金沙 江”在当时乡镇,档次是较高的,一般烟民抽的是八分钱一盒的“经济烟”。向 雨他们都有点受宠若惊,但李革委随即摆出当官的架子说:“其实你们几个也要 吸取教训,没事不要上街乱逛,免得惹事生非。好好在生产队锻炼,前途还是光 明的。”   向雨这时不知为什么,把手指关节捏得卡卡响。他说:“李革委,你休息吧, 我们走了。”   蚊虫嗡嗡地闷吼着,像一架架微型战斗机直向人俯冲。“好吧,你们去揍那 几个天棒一顿再走。”李革委说完,“啪”的一声拍了一下脸上的蚊虫,转身进 屋去了。   十六   向雨他们经过栓马桩,豹子头等人绑在木桩上,一动也不动,像钉在十字架 上爱难的耶稣,任凭蚊虫的噬咬,任凭凉风的撕拉,任凭伤痛的折磨。向雨他们 突然有点伤感,呵,他们也是知青,跟我们一样也是十七八岁二十岁,况且还远 离家乡,远离亲人,现在竟成了囚犯。向雨他们一时沉默了。就在这一刹那,那 对立的仇怨一下子冰消雪化,一下子灰飞烟灭,一抹同情、怜悯之感油然而生。 这时,只见向雨掏出小刀,朝栓马桩缓缓走去,大家默默地看着他,豹子头也瞪 大了眼睛。他走到豹子头后面,割断了粗麻绳,然后转过身,又给田黑二、羊崽 儿戏松了绑。向雨低声说:“田黑二,你们扶豹子头快点走。”   “向老三,你们真够义气,我一定报答你们。”豹子头揉着麻木的双臂,颤 声说。   向雨笑道:“谁要你报答!”接下来,他说了一句不该在这时候说的话,结 果为自己也带来了灾祸。向雨自顾自地说,我们其实是不愿看到你们也像豺狗一 样被打死。   “你说什么?豺狗死了?”豹子头愣怔怔地问道。   向雨有点清醒过来,忙摇摇头,说,不,豺狗没有死,跑了。   “不对,你刚才明明是说豺狗死了,是不是?是不是还有秧鸡?”豹子头猛 扑过来,一手揪住向雨的衣领,另一只手夺过向雨手中的小刀,吼道:“是你们 打死的?肯定是你们。我,我要为他们报仇!”   “秧鸡跑脱了,豺狗也不是我们打死的!”向雨掰开豹子头的手,平静地说。   “那,那是谁?是李革委那伙人?老子找他算帐去!”豹子头已失去了理智, 他向公社门口冲。向雨知道自己闯祸了,千万不能让豹子头去找李革委,他拉住 豹子头,去夺他手中的刀,两个人扭在了一起。豹子头和向雨都身材魁梧,力气 很大,本来豹子头是要强一点的,但身上有伤,脚下没劲,向雨拉住他握刀的手 奋力一甩,豹子头撑持不住,竟倒了下去,向雨也被带倒在地。两人在地上翻滚 了几下,突然,豹子头不动了,那把小刀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左胸,向雨蒙了,不 知是怎么回事。   大家手忙脚乱地扶起豹子头,他已经奄奄一息了。豹子头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是摇了摇头,就咽了气。   十七   除了老冬在医院疗伤以外,向雨一伙人都被区革委会关押起来了。区革委会 经过一个星期的审查,认定豹子头的死与高手、李小胖、赵华无关,加上他们的 父母到处托人说情,就把他们放了,只留下向雨一人。向雨的父母急疯了,托了 好多跟革委会头头们有点关系的人去说情,仍无济于事。李革委扬言,杀人必须 偿命,下乡知青做的坏事太多,对向雨这样的首恶份子一定要严惩。阿庆嫂听说 了,急得大哭了一场。她不顾人们议论,独自去求李革委。   太平区革委会所在地以前是文庙的殿堂。抗日战争时期,一次日本飞机轰炸 重庆,大约因雾太大,看不清目标,有两颗炸弹就丢在了距重庆市区约一百里的 太平镇上,炸弹把镇上规模宏大的文庙炸毁大半。幸存的一处殿堂经过整修,相 继做过国民党的区公所和共产党的区政府。殿堂正中,是一个很大的天井。天井 的三面,都是平房,只有正面是两层楼。楼房的正中是宽敞的过道,左边是会议 室,右边隔成几个小间,当做办公室。李革委的办公室就在靠近天井的一边,很 显眼。此时李革委正在和一个老师模样的人谈话,他看见阿庆嫂眼睛红红的走进 来,板着的脸马上就有了笑意。他对阿庆嫂说,你等一会。那位老师见状,知趣 地说,李主任,你有事,我过几天再来找你吧。他说罢,站起来出去了。   “啊——小陶,快坐下,有什么事慢慢跟我说。”李革委一边招呼,一边从 暖水瓶里倒了一杯开水搁到阿庆嫂面前。阿庆嫂从军用黄帆布挎包里摸出一条 “牡丹”烟放到办公桌上。李革委是烟鬼,顿时眼睛一亮,连声说:“谢谢,谢 谢!”随手放进了抽屉。“牡丹”烟在当时档次较高,六毛多钱一盒,太平镇上 根本没有卖的,这是阿庆嫂托人在重庆买的。阿庆嫂见李革委很随和,也很亲切, 就鼓起勇气说:“李革委,我是来反映情况的,那天晚上豹子头的死,确实跟向 雨没有关系,是他自己扑到刀子上去的,李小胖、高手、赵华他们都可以作证。 向雨那天捉豹子头,也是——”   李革委笑眯眯的,扬手说,我晓得,我晓得,向老三那天开头是立了功的, 但是晚上……“李革委,我都听过你多次表扬向雨在生产队表现好,跟社员一样 吃得苦,不怕脏不怕累,是五好知青中的五好知青,这次确实是冤枉。”李革委 从阿庆嫂脸上收回目光,低头想了一下,用手指叩了几下桌面,叹了一口气说: “这些我都清楚,但豹子头确实是死了,而且是死在向老三身上,向老三有不可 推卸的责任。从我个人来说,我是同情向老三的,也希望这是冤枉,但是,区革 委会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还有革委会鲁主任、武装部王部长等领导,他们的看 法跟我可不一样。”   “我求求你,求求你帮帮向雨嘛,向雨不能就这样毁了。你是主管知青的领 导,他们肯定要尊重你的意见,我,我一辈子都会感谢你的。”李革委见阿庆嫂 此时脸红红的,越发显得妩媚娇艳,他觉得自己身体里升起一股热浪,有个部位 一下子变硬了。他望了一眼外面,天井里的石板地上,鲁主任正和几个工作人员 在说笑,还有两个人从门外走过。李革委咽了一口唾沫,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故意装糊涂地问:“小陶,说实话,你和向老三真的是在谈朋友?”“没有,没 有!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是一个大队的,又在一个宣传队,我觉得自己有义务跟 领导反映真实情况。”李革委哈哈笑了,说:“这就好,知青还是不要过早谈对 象。”停了一下,他看着阿庆嫂色迷迷地说:“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这几天都 很忙,有事晚上来找我,我都在办公室。”   十八   阿庆嫂找了李革委后,觉得向雨的事还有转机,好像李革委也愿意帮忙。她 也从李革委看她的眼神中觉察了什么,但也没深想,认为只要自己稳得住,也不 会发生什么事。第二天晚上,阿庆嫂就又去找李革委。李革委没有在办公室,而 是在楼上的寝室里。阿庆嫂敲开门一进去,李革委就一把把她抱住。阿庆嫂没有 叫唤,而是默默竭力挣扎,把李革委的手指掐出了血。李革委有些恼怒,说: “你这样的态度,还想为向老三说情!”阿庆嫂忍住怒气,尽力平静地说:“真 的不行,至少现在不行。”“什么时候行,放出向老三的时候,还是嫁给我的时 候?向老三可是犯的死罪!县公安局也在过问这件事了!”   阿庆嫂沉默了一阵,她终于看清了,不付出真正的代价,向雨是不可能被释 放的。   李革委拉着阿庆嫂的手不放,呼吸越来越急喘,他说,我也不想强迫你,真 的,你确实太漂亮,太吸引人了。这样吧,你干脆嫁给我,我会对你好的,会为 你办一切事的。   一行泪从阿庆嫂眼眶里流出来,她默默地点了点头。狂喜的李革委一下把她 抱起就往床边走。阿庆嫂狠狠踢了他两脚,挣脱开来,说,我刚才说过,现在不 行!李革委也不想把她逼急了,反正早晚都是他的人,就说,好,我听你的,免 得你把我看扁了。   十九   向雨被放出来了,但专案组并没有撤消,区革委会要他随时听候处理。一个 月后的星期六晚上,李小胖等人又聚在向雨家吹牛。不管李小胖讲的事如何离奇 有趣,不管高手、赵华笑破了肚皮,向雨始终怏怏不乐,脸上愁云密布。这时, 有人敲门,门是虚掩着的,来人却不推门。向雨皱了皱眉头,喊道:“请进来 吧!”门吱呀一声开了,阿庆嫂出现在门口。她打扮得很齐整,刚修剪过的运动 式短发,簇新的蓝毕叽春秋衫,麻灰色的“三合一”裤。她失去了往日妩媚的神 采,像一个干巴巴的妇女干部。   大家一时都怔住了,怎么会是她?她来干啥?这个背叛爱情背叛头儿的势利 女人。   阿庆嫂故作从容地跨进门坎,故作热情地招呼道:“你们都在这儿,就用不 着我一一去请了。我们明天结婚,你们来玩吧,就在区革委院内。”   向雨冷漠地盯了她一眼,没开腔。李小胖抬头望着天花板,没好气地说: “我们没时间。”   “我——我,对不起——是李革委特地要我来邀请你们的,请一定来。”阿 庆嫂站在屋中间,低着头,手足无措。   李小胖嘴一撇:“你走吧,……”赵华悄悄拍了他一下,笑嘻嘻(也许是皮 笑肉不笑)地说:“阿庆嫂,向雨去的话,我们一定去。”赵华跟高手和李小胖 使个眼色,又说:“我们去看老冬。”说完拉起高手李小胖就往外走。老冬这段 时间在家养伤。   屋里就剩下阿庆嫂和向雨了,向雨还是很冷谈。他扭头望着墙壁。   “说实在话,我也无脸请你们去,是李革委硬要我来请你们。还是去一下吧, 你去了,李革委会高兴的,我也少为你担心。”阿庆嫂眼眶湿湿的。   向雨真想对她咆哮,谁希罕你为我担心,李革委高不高兴关我屁事。去参加 你们的婚礼,那不是“绍”我的皮!他一攥拳头,但还是忍住了。   “你怎么还不理解我,我是为了你才……”   向雨竭力平静地说:“我不会领情的,你走吧。”   阿庆嫂咬着嘴唇,呆呆地看了向雨好一阵,然后缓缓走出门去。她刚一出门, 泪水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她本来还想告诉向雨,李革委说,下个星期 一,区专案组就要宣布向雨无罪。李革委说话还是算数的,并不像他们认为的那 么阴险。   阿庆嫂掏出手绢,想擦去泪痕,但手绢一触到鼻头,她竟抽泣起来。她垂着 头,在窄窄的街道上小跑着。前面,路灯照射不到的角落里,有个人影一晃,她 没有看见。   向雨愣愣地在街沿站着,阿庆嫂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还站着。直到李小胖 他们在街上转了一圈回来,向雨才恢复常态。赵华说:“走,我们到公路上去。” 向雨木偶般向前迈着步子。他们过了一段灯光昏暗的街道,然后拐进漆黑一团的 小巷子。向雨磕磕碰碰的,几次都差点摔倒。好在小巷不长,他们终于跨上了场 边的公路。公路像一条灰蒙蒙的带子,向天尽头伸去,几颗稀疏的星星冷冷地眨 着眼睛。   二十   星期天晚上,闹房的人走了,新房里就剩下阿庆嫂和李革委了。阿庆嫂疲惫 地坐在竹圈椅上想着心事。李革委醉醺醺的,匕斜着眼看着阿庆嫂,红润的脸蛋, 高耸的乳峰,纤细的腰肢。李革委走过去拉起她,一下揽在怀里。阿庆嫂被动地 让李革委抚摸着。李革委的手突然停下了,好像感到那里不对劲,问:“你为什 么不高兴?”阿庆嫂没有回答。“笑一笑,我的小乖乖,老子要你笑!”阿庆嫂 仍然敛着眉,闭着嘴。“还耽心啥!一有招工指标,老子就把你调出来。还有, 向老三也不会有事,老子说了算,明天就把专案组撤了。就看你对我好不好了, 老子一高兴,也让向老三先招工出去。”李革委边说边抱起阿庆嫂,往床边走去。   半小时后,李革委拉亮电灯,疑疑惑惑地盯着阿庆嫂苍白的脸问:“你跟老 子不是头一次吧?”阿庆嫂突然感到身上好冷,她拉过被盖,遮住赤裸的身子。 “你说话呀!”李革委继续追问。   阿庆嫂闭着眼,仍感到灯光刺眼,她用手臂遮住眼睛。   “你说不说?”李革委的声调显得恶狠狠的。   阿庆嫂侧过身子,没有理睬。   “是不是跟向老三干过?”   “没有!请不要诬陷人家。”阿庆嫂开口了。   “哼,你认为老子不晓得,我昨天叫你去请他今天来参加婚礼,你去了半天 也没有请动,在干啥子?”   阿庆嫂感到心头好痛,她默默地流着泪。这就是新婚之夜?这个恶狼般的男 人就是她要与之共同生活的丈夫?她突然痛悔自己的选择,她不该,也没有必要 走这一步呀!   “你说呀?跟向老三来了多少次?”李革委瞪着充血的眼,继续审问。   阿庆嫂突然翻过身来,睁开眼,迎着李革委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你管不 着!”   “你,你这个梭叶子(娼妓)!”李革委狠狠地搧了阿庆嫂一个耳光。   “打吧,打吧。我真傻。”   “你以为老子不敢打!”李革委像一个疯子,抓起皮带,一下掀开被盖,在 阿庆嫂赤裸的身上乱抽。阿庆嫂大哭起来。静夜里,哭声传得很远很远。   那夜,很晚很晚了,李小胖他们又陪着向雨走出石板街道,沿着公路爬上了 豹子岩,坐在光滑的岩石上看月亮。向雨摸出竹笛,把一曲快节奏的《紫竹调》 翻来覆去地吹了好久。他的愤怒,他的无奈,他的悲伤都倾注在急促的笛声里了, 原本轻松活泼的曲了变成了一腔悲愤。大家静静地听着,谁都没有说话。凉风从 四野里悄悄包裹过来,天上惨白的月牙渐渐滑入了乌云。   一个星期后,区武装部周副部长带着几个公安人员来到铜锣井大队第十生产 队,把正在田里跟社员们一起薅秧子的向雨抓走了。一个月后,在太平区院坝开 了公判大会,向雨胸前挂着杀人犯的牌子,垂着光头跟几个强奸犯、抢劫犯站在 一起。向雨的罪名是过失杀人,被判八年徒刑。   二十一   一九七八年夏天的一个夜晚,赵华正在宿舍看书,突然闯进了一个裹着雨衣 的大汉。他定睛一看,来人脸络腮胡,两颊瘦削,只有那倔强的眼神是熟悉的。 呵,这是向雨。八年,整整八个春秋,他终于出来了。赵华紧紧握住他好骨节粗 大,凉冰冰的手。   向雨脸上毫无感伤的表情,只是谈谈地笑了笑,说:“我来不会影响你吧? 住一晚,明天就回家去。”赵华帮他脱掉雨衣,拉他坐下,说:“你尽管放心, 我什么时候都是你兄弟。”   赵华告诉向雨说,阿庆嫂早已调回山城,跟我一个厂。明天,我去找她来或 者你自己找她去。向雨似听非听,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后来赵华才知道,向雨 已经与阿庆嫂见了面。   阿庆嫂打着雨伞,默默地站在湿漉漉的石梯坎上。她穿着鱼肚白真丝衫,蓝 灰色西服裙,脸比过去瘦些,下巴尖尖的,但仍然显得很妩媚。雨越来越大了, 在伞上噗噗作响。她专注地望着江面。远处,出现了一艘客轮的影子,她嘴角颤 动了一下。这几天,她天天到码头来,她不知道那艘船上会走下她所等待的人, 只知道是从下游上来的客船,是这几天内到。   凉风挟着雨雾,不断向她袭来。尽管打着伞,她的短裙也已半湿了。虽说是 夏天,长时间站在雨地里,仍感到阵阵发冷。她不顾这些,仍然执拗地等待着。   那艘客轮越来越近了,越来越清晰了,终于靠到了趸船边。一会,趸船的跳 板上,就挤满了下船的旅客。人流涌过来,涌过来,她被淹没了。   阿庆嫂踮起脚夫尖,在茫茫人流中仔细搜寻着。人流慢慢细了,稀疏了,现 在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在下跳板,显然那里面没有向雨。阿庆嫂失望地吧了口气, 只好转身往回走。石梯坎一步接一步,好长好长,一二百级吧,一直通向山崖上 的街道。阿庆嫂艰难地走着。   前面是一位穿着深蓝色旧雨衣的人。那人身材高大,手上提着个装满杂物的 大网兜,好像很沉。他换手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望了岸边一眼。   阿庆嫂就在这一瞬间看清了那人的脸。呵,这不就是她等待了好多年的向雨! 她差点失之交臂。她颤颤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向雨停下脚步,回头看见了阿庆 嫂,微笑了一下,很随便地招呼道:“你好。”   阿庆嫂往上赶了两步,与向雨并排走着。她要帮向雨提网兜,向雨不让。   “我刚才看到你在下边等人,怎么,没接到?”向雨问。   “哦,你看到我了,怎么不喊我,我是来接你的。”   “接我?为啥来接我?”向雨惊讶地看着阿庆嫂。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你。“阿庆嫂再也不能掩饰自己的感情,她扑闪 着泪眼,深情地望着向雨。   “等我,一个有夫之妻,等一个犯人,简直是天方夜谭。“向雨冷笑道。   “我,我早就和李革委离婚了。整人的人也没有好下场,他现在也进了监狱, 你知道他在文革中是拉了很多命债的。”   他们沉默了。雨声、风声,在身外,也在心里。石梯坎一级接一级,总也走 不完。   “三哥,原谅我吧,我,我一直爱你。”雨声里,又响起阿庆嫂颤颤的声音。   “我早就不是你的什么三哥了。”向雨说完,沉重地叹了口气。   “你,你还是不肯原谅我。”阿庆嫂哽咽了。   “我早就原谅你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那样做的。”向雨声调低沉地说。   “那,你还爱着我?”阿庆嫂欣喜了。   “原谅与爱是两回事。”向雨的声音又冷冷的了。   “你——”阿庆嫂心里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   “好了,别说这些了。你能来接我这个劳改释放犯,我很感激,真的,也很 感动。但是,我们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不可能再在一起的,还是再见吧。”   梯坎上完了,面前是宽阔的街道,高大的楼房。“到我家去吧,你原来去过 的,还住在那儿。”阿庆嫂边擦泪边说。   “不了,我还是到赵华那里去。他住哪儿?”   阿庆嫂给向雨说了赵华的地址,向雨踏着雨声走了。   阿庆嫂一个人在街角站了好久好久。 (2006年5月写于重庆) 【网里乾坤】∽∽∽∽∽∽∽∽∽∽∽∽∽∽∽∽∽∽∽∽∽∽∽∽∽∽∽∽∽ ◆          弗洛伊德身后的精神分析学  ·玫雅·        提起弗洛伊德,就会让我们马上想起他的精神分析学说,弗洛伊德对心理学 的影响之甚,令许多人甚至以为这位“精神分析之父”就是心理学之父。然而, 跟所有伟大思想家一样,他身后既受到追随膜拜,也备受滔滔后浪的挑战。有精 神病学派更宣称他的精神分析疗法已经过时,无济于事。在弗洛伊德冥诞150岁 的今年,我们需要重新评价他吗?   弗洛伊德的许多学说也许我们都已经耳熟能详了,比如口误,其实只是我们 无意中吐出了心底里的印象和想法(弗洛伊德口误);男性在潜意识里恋慕母亲, 妒恨父亲,杀之而后快(伊底帕斯情结);男孩初次看见女性的阴部,会以为她 的阳具被割去了,担心自己有天也会失去性器(阉割焦虑),有些男人的性欲会 转移到相关的死物,以补偿这个“女性阳具”的失落(恋物癖);女孩知道男性 有阳具,会感到自卑又羡慕,心底里希望自己也变成男孩(阴茎羡慕);婴儿会 在一个名叫“肛门期”的阶段中,会对大便和忍大便产生“快感”,在这阶段得 不到满足的孩子日后会变得过分谨小慎微、讲规律、有洁癖、多疑(肛门性 格)……这些对西方文化有着深远影响的学术理论,在弗洛伊德之前,没有几个 人提出来过。但弗洛伊德编纂成书,开创了自己的精神分析学派。虽然他的理论 有时让人半信半疑,但是更多人都觉得他探进了人心灵最隐秘的深处,有学者甚 至说他的论文具有某种“宗教感召力”。   今天肯把弗洛伊德的主要著作细读的人已经不多了,对多数人而言,他为精 神分析治疗奠下的基础才是他最大的遗泽。时至今日,自由联想和移情这两种由 他所创的谈话疗法仍是精神分析治疗的两大宗。自由联想,顾名思义,是要病人 随意说出浮现脑海的东西,让他对自己的内在冲突加深了解。移情治疗则针对感 情的旧创伤(常是早年创伤);治疗师跟病人建立亲密关系,让那段旧感情重现, 然后设法以新关系来疗伤。不只移情治疗,所有脱胎自弗洛伊德的“精神动力疗 法”都以医患关系为重心。   弗洛伊德说:“我们如果能成功把你歇斯底里的痛苦转化为一般的不开心, 那便大有所获了。”这便是精神分析治疗要达到的目的。如今弗老不在了,精神 分析治疗虽然更加普遍,却也更加良莠不齐,人们对精神分析的不满和质疑更是 有增无减。有人说它压根儿不是治病,而是替病人“发掘”出原有症状背后的各 种心理冲突。当代著名女心理学家马尔科姆也揶揄说,劣质精神分析无非把下意 识的东西搬到上意识,有如倒水进筛子,“留在筛孔上的水便是分析的益处”。   与此同时,心理治疗界看待精神分析的态度出现了重大转变。上世纪80年代 是精神分析学的“巴洛克时期”,学者对之热烈研究和讨论;但90年代却变成了 “大脑的年代”,学者们对于精神病的心理机制失去了兴趣,着眼点转向了精神 病的生理医学--精神病学。事实上,药物学五十年来的长足发展,为严重精神 病治疗带来了史上最大突破,使入住精神病院的病人锐减,医学界更从中获得了 许多重要发现。譬如遗传学便在近二十多年屡有建树,不但发现了精神分裂症、 躁狂抑郁症等精神病的致病基因,还推翻了不少弗洛伊德的理论。此外,精神病 的医学分类越来越精密,把歇斯底里症和神经病症状重新归类。1980年,被誉为 美国精神病诊断圣经的《精神失调诊断及统计手册》推出第三版,其中一项修订 轰动美国心理学界:它把弗洛伊德病理学的基本病例“神经病”删去,变相宣称 它并不存在。然而,论到神经,神经学界又对弗洛伊德的抑压理论提出异议,指 受惊或心理创伤过后的局部失忆现象不是基于禁忌欲念受到文明社会抑压,只是 因为大脑在生理上失去了处理那些经历的能力。   不过,以上各说对弗洛伊德的威胁都及不上自成一派的“认知行为疗法”, 简称CBT。CBT的原理比精神分析简单得多,主张精神病的关键不在于下意识的 “暗涌”,而是上意识的“不健全思维”,只要矫正思想,便可恢复正常。疗程 也简单直接,病人跟治疗师需要良好的合作关系,但不需要“移情”那么亲密。 病人首先要填写一份病情评估问卷,然后治疗师或会简介一下大脑负责情绪和理 性活动的运作方式,让病人知道治疗将会有根有据。CBT同样需要认识病人的往 事,不过并不深入潜意识,只会通过一次“苏格拉底式”探问来让病人清醒地回 忆,然后要他“自上而下”探索自己的想法。譬如惊恐症病人,治疗师会问他是 什么想法令他惊恐,然后要他想想这些想法是否合理,然后再逐步追问,直至找 出导致根本症结的想法(譬如“我是个坏人”)为止。治疗师最后为病人提供辅 导和训练,帮助他重回正轨。病人每周只需复诊一次,整个疗程一般只需12至16 周(自由联想治疗则需每周两至五次,全个疗程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或以上)。   CBT治疗慢性原发性失眠的方法是重新训练患者脑部负责睡醒周期的部分, 矫正“睡不够七小时便会把明天糟蹋掉了”之类的错误想法。美国专家发现, CBT可以在六周内把患者的入睡时间平均缩短54%之多(肌肉松弛治疗只能缩短 16%),而且疗效至少可以维持半年。慢性疲劳综合症(CFS)患者的问题跟失眠 者恰恰相反,他们往往连上楼梯和洗澡也不够力气,整天昏昏沉沉,除了睡觉什 么都做不成,不过CBT为他们带来了希望。治疗师会告诉患者,令他们疲累的东 西(譬如他们感染过的病毒)已经不存在,他们的身体再也不必“适应”它。荷 兰一项以71名在学患者为对象的研究发现,接受CBT可以大大减轻集中力涣散、 肌肉痛楚、头痛等症状,大大提高患者的课堂出席率。CBT甚至可以用来治疗妇 女不育。功能性下丘脑性闭经(FHA)的患者多为完美主义的女性(她们未必是 女强人,可能只是家庭主妇);即使未至于患上焦虑症或抑郁症,她们给自己的 压力已足以使身体分泌一种压力荷尔蒙,令她们闭经和不育。CBT治疗师会劝导 她们改变处事方式,凡事不要太执着。美国一项研究显示,八名接受这种治疗的 年轻女性之中有六名恢复排卵,其中两名以后更怀了孕。总括而言,CBT对于许 多轻度精神问题极具疗效,对于接受药物治疗的严重精神病患者亦有辅助作用。 它已被公认为西方当今最被医学界认可、有最多科学研究支持的谈话疗法。它在 美国气候已成,在英国更有独大之势。   CBT专家们对这疗法信心十足,有的更认为它可以成为医治精神病的独步单 方,视传统精神分析如无物。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大学心理学教授诺克罗斯说: “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追溯病人的过去对于治疗他当前的情绪问题是必要的。”伦 敦大学英皇学院临床心理学教授绍尔科夫斯基思更直斥弗派的追本溯源式疗法 “荒谬”,又说精神动力疗法“应用了过百年,效用竟然仍未经证实”,若同类 情况发生在心脏病学或者肿瘤学,早就要接投诉云云。   不过,也不是每个弗洛伊德的“叛徒”都拼命反对他,譬如伦敦大学学院心 理分析教授方纳吉便对精神分析和CBT持中立态度。他反对弗洛伊德一些很重要 的心理病分类,认为精神分析需要科学证据。而他的心理学科学研究能力又确实 高明,在心理学界卓有声誉,因此他对某些精神分析理论的证实(例如精神动力 治疗和CBT对人格失调的疗效不相上下)反而同时令他成为精神分析最有力的守 护者之一。他对CBT也不反对,不过他质疑CBT的专家和倡导者夸大了CBT疗效的 持久性,“把阿司匹林当作抗生素般宣传”。英国医疗科技评估(HTA)本年一 份报告指,CBT对焦虑症的疗效会随时间消减。说CBT够科学,它的诊断和病情评 估方式却不科学得很。病人只会知道自己情绪有问题,问题在客观上有多严重, 本来应该由治疗师来判断,CBT却反过来以病人填的问卷为依据,倒像是民意调 查。   其实,纯以实质疗效来衡量精神分析和CBT的优劣不太公平。弗洛伊德主张 精神分析治疗师不可只凭理智来判断分析病人,而要先跟病人一同沉入潜意识状 态,从而跟他契合,以感觉捕捉感觉。他又承认精神分析并无严格法则可循。由 此可见,精神分析不是一种技术,而是一门需要直觉和天分的艺术,治疗师质素 参差自然难免。况且,医患之间的亲密关系对病人的深远影响是无法量化计算的。   这两个学派的争持在在反映了时代的转变。CBT主张人可以用自己的思想和 行为控制自己的情绪,有强烈的理性主义和乐观主义色彩。人的心理被简化为脑 部的生理活动,只有正面和负面——就像计算机的0和1——病情由病人自己填 报,治疗集中于找出致病的想法,却不关心想法背后的心理冲突,以实用为宗旨。 “苏格拉底式”探问这步骤的名称未免讽刺,因为最令我们想起苏格拉底箴言 “首先了解你自己”的现代人物不是任何CBT专家,而是他们嗤之以鼻的弗洛伊 德。虽身为一个心理治疗法的开山鼻祖,他并没有报喜不报忧以树立权威,反而 明示和暗示我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理性,而是受到难以抑制的“原欲”和 “自我”操纵──其实那才是真正的“我”──内心充满矛盾和创伤,即使被上 意识遗忘仍会躲在暗处作祟,伤我们于无形。德国大文豪托马斯曼说,弗洛伊德 为世界带来一种怀疑主义,令我们醒悟到心灵的重重迷雾里别有扑朔迷离的风景, 从此不再把生活看得那么单纯。   其实,弗洛伊德不以心理神医自居,晚年的他仍然承认心理学界对潜意识所 知尚少、精神分析的理论基础仍未稳固,有待发展。也许他的许多个别理论都确 有漏洞,但精神分析本身的价值迄今仍广受心理学家认同,这已是伟大的成就—— 我们更不应忘记他对社会学、人类学、历史学、语言学、哲学、文学、艺术都产 生过影响。早在弗洛伊德的时代,精神病学界已惯于跟精神分析学划清界线,故 他强调两者的分别并非那么大,而是相辅相成,殊途同归,希望精神分析有朝一 日可以为精神病学引路,让它变得更加科学。 ◆          近期几桩“文化事件”的文化解读  ·冯青来·       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社会文化热潮因种种原因消退后,我国这些年来主要 是经济事件在引领着社会关注方向。不过,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当西方社会 中文化无论是在学术领域还是大众视界已然成为显学和关注焦点后,文化热潮在 我国似也悄然涌动。目前,不同国度及各个层面的文化事件频繁而起,影响到社 会发展及大众生活。在我国,文化研究虽与其他社会学科研究类似,存在着滞后 于西方或等着借鉴于西方的问题,但大众层面的文化行为却等不及而走在前面, 几乎与西方同步了。因此单就文化现象来看,当前社会也是纷纷呈现,热闹有加。 近期就有几桩所谓“文化事件”或与文化有关事件引起了笔者的几分注意。首先 是文化部原部长刘忠德一批超女玷污艺术、二批超女具有毒害、三批超女破坏教 育;其次是厦门大学易中天教授在央视百家讲坛开讲的历史典故导致其名利双收 引起讨论。最后是北京大学张颐武教授的一句将孔子与章子怡并列的话被媒体误 传而遭到网民炮轰。   人类学家L.A.怀特在《文化的科学》中说过,文化必须依赖文化而加以解释。 因为文化是个连续统一体。每一特质或特质的组织,每个发展的阶段,都是从早 先的文化情境中成长起来的。因此,这几桩表面看来似乎毫无干系的文化事件, 在笔者看来,其实存在着某种普遍联系,可以从文化视角作些解读。   首先,前文化部长刘老先生一批二批三批超女,定罪用辞激烈,但笔者觉得 其只是在作无根据的或无文化为前提的价值评判,而有些不顾事实。客观说,央 视举办的诸如非常六加一、星光大道或梦想中国等类似节目,与超女有何本质分 别,至多是量的差异,只能说是央视的节目没有超女操作成功,不够红火,影响 较小而已。所以今年央视的操作手段就有些邯郸学步、东施效颦之嫌奔赴全国海 选,如超女去年海选一样恶评甚至侮辱参赛者,李姓主持人居然当面侮辱某参赛 者说看她跳舞晚上会做噩梦这种话,应该说,一个有正常道德水准的文化人绝不 会如此做的。刘老先生只批超女而置这边不顾,如此这般,难怪网上有人怀疑其 在充当官方媒体的探子角色了。结果引发一封声称八十年代生人的公开回应,其 他不评,仅就信中提到的想高雅但高雅不起说两句,单就这几句又让人怀疑是超 女的操作机构天娱公司找的枪手也是有道理的。时下在音乐厅听一场交响乐或在 剧场看一场芭蕾等称之为高雅艺术的,与在露天可能风吹雨淋且坐在硬硬的看台 上的体育场说是在看现场但有时其实是看大屏幕的一场明星演唱会,哪一个性价 比更高呢?况且演唱会常常是多方参与利益分割,自然由狂热的观众买单,但有 些交响乐演出,文化部门还会有所补贴,演出人员近两个小时的辛苦演奏比那些 张张嘴、打打诨的歌手们的付出不知要多多少倍,但出场费二者是没有可比性的。 所以这交锋的双方就笔者来看,都有些言不在正题。超女模式是源自西方的,西 方文化研究早已提出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或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之概念区分,它 们的受众不同,在一个社会中是应该都有存在的空间和必要的。   西方有学者认为,文化的定义只是一个“歪曲的透镜”,通过它人们看到了 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文化一致性。因此,规范与价值并非文化的全部。如同赫伯特 ·甘斯所说的,某种文化只是与“趣味”有关。这种趣味文化的功能在于为生活 提供娱乐、信息并美化生活,表达了趣味的审美价值和标准。同时,对价值和趣 味文化内容作出相似选择的这些公众不是组织起来的,而是非组织化地聚集起来 的,同样的文化可以被不同的公众以迥然不同的方式使用。就艺术而言,作为文 化的一种表现形式,理当同此。因此,原文化部长批超女首先是没有理论依据的。 其次,同样现象,非此而不非彼也有失公允,就此说几句。最关键的是,他认为 超女具有毒害,破坏教育让笔者觉得有些危言耸听或逻辑有误。若说超女有毒害, 则目前有毒害的类似文化事件也未免太多了点:全国足球宝贝选秀、各级城市形 像小姐大赛、各种模特包括车模、房模等大赛、校园歌手大赛等等,包括各地方 台中央台的各种比赛,就都免不了有毒害之嫌了。至于破坏教育,真不知从何说 起。对教育产生影响可以说是一定的,但凡社会上的事件都会在教育中有所反映, 与其他无别。况且这种影响也是积极消极共存的,刚听说附近职业学院有一位大 三女生进了本市的超女十甲,结果即使不能说举校同庆,也可谓全系同乐、全班 欢腾,连辅导员也感觉很有光彩,因为学生的业余生活积极健康并取得瞩目成绩。 应该说,这于教育而言是没有坏处的,以前没有超女比赛时,学校内部也会经常 开展类似活动来激发学生的生活热情,培养学生的团队精神和集体意识。现在, 有专业机构将此类活动操作得更好,娱乐性更高,似乎没什么不好。若说有问题, 教育自身可能倒要检讨,如超女比赛中出现的一些选手的审美取向偏差问题、音 乐素质低下问题、基本礼仪及文化素质问题等,正是教育应承担的责任。可以说, 超女比赛中暴露出的诸多问题都反映出目前全面素质教育的匮乏及音乐艺术教育 的功利化和庸俗化。当教育中对音乐或艺术的学习本身不是为了对美的追求和欣 赏,而是名利驱使,又有什么理由非议超女呢?需要声明的是,笔者上述所言并 非表示对超女这一文化事件存在的完全赞同,只能说存在自有其合理或合现实性。 应该说,超女整个比赛过程若安排在假期不至于太多影响工作和学习,对娱乐人 们的生活是有价值的,在最后冠军决出之前的整个过程中,在文化导向上也基本 是健康向上的。   让人对超女生些反感的是其在名利驱动下的后续的大肆炒作,当然,媒体在 这其中充当了很不好的角色。简单说就是某些记者的职业素质或价值取向存在问 题。那些年轻女孩一夜之间名利双收,这个时候媒体应通过报导她们身上哪怕并 非出于真诚的闪光事件来激发其多做善事,回报社会及大众的支持。同时,作为 大众偶像,其行为是具有很强的集体无意识导向功能的,若媒体宣传在此有所作 为,则无论是对成名的超女个人还是对超女粉丝甚至对社会的整体文化建设都会 有所裨益。如多报导超女捐养大熊猫甚至助养贫寒学子等新闻,哪怕夸张点,而 不是诸如谁与公司就分红发生纷争,谁又拍广告赚了多少,谁又在北京买房,谁 的出场费涨到多少等等。人性中有善有恶,这一点已无异议。多报导些积极正面 的新闻,一是可以唤起其自身的良知和道德并保持下去;二是可对其他类似一夜 暴富者或财富来得太容易的明星起些示范作用,也可以说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或许在后再加一句用之于名也是准确的,毕竟,声名是获得了。而且,对一个人 的一生来说,名总是比利更重要也更长久一些。苏格拉底一生贫穷,仅凭其对真 理的捍卫就传名亘古,史上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因此,新托马斯主义思想的代 表马利坦在《教育的十字路口》中说的“解放好的力量是抑制坏的力量的最佳途 径”这句话,不仅是对教育者来说意义深刻,也很值得现在的媒体从业人员加以 反省。   从某种意义上,新闻从业人员的素质或道德要求甚至要超过教师,教师只是 在学校发挥影响,影响没有识别能力或选择意识的孩子,即使有误,学生将来或 许还会有醒悟或觉察真实的可能。但新闻媒体影响的不只是未成年人,还包括我 国的教育体制下产出的众多同样没有选择能力和批判意识的成年人,这些人中很 多已是为人父母者,在下一代的教育中也是充当着重要的角色,他们被误导了, 对受教育的孩子来说,无疑雪上加霜。所以笔者认为,原文化部长若是仍然对我 们的社会文化抱有忧患意识,关心下一代成长,担心社会文化庸俗化,就应该在 向传媒问责上动些肝火,而不应该矛头指错对象,不仅于事无补而且遭人非难。 传媒也好,教育也罢,当属文化组成,是以对此文化事件作此文化解读。   其次,易中天教授百家讲坛引起广泛关注,名利双收,用他自己的话说,本 想做个亲民学者,却一不小心成了大众情人。这一现实,笔者怎么看都与超女现 象存在着共性或曰普遍联系。做历史研究达到易教授水平的人肯定很多,讲话如 易教授幽默通俗者在大学讲坛上也不会乏见。但他的成功其实是走了一条类似超 女成名的路子,也可以说放下学者的姿态,由精英文化向大众文化的转移,历史 研究应该是在书斋学院中,但对历史的了解却不必如此。对大众而言,历史就是 发生过的故事,因此,用这种被结构主义大师布鲁纳所推崇的讲故事 (story-telling)或叙事(narrative)的方式来戏说历史,虽然不能很好体现 培根所言的历史使人明智的精神,但至少实现了历史让人娱乐的价值,而且是以 一种很有些文化意味的方式,这真可算作了不起的创意。无论如何,总比让成人 百姓都去打麻将,年幼学童都去看日本动漫要好许多。同时,这种老少咸宜的普 及历史知识的方式,对弘扬传统文化来说,也不无裨益。因此有媒体将易先生与 其他历史研究者作比较,是有些荒谬的。正如将超女演唱与歌剧艺术相比,受众 不同,各取所需,何必拉到一起评个高低上下呢?尤其是有记者问易教授,他这 样名利双收,是否觉得对其他默默无闻的历史研究者有所不公平时,这相当于在 问超女,是否觉得对全国众多的其他优秀歌者感觉不公呢?这里不仅存在着机遇 问题,同时还有个人的价值取向问题,正如易中天先生自己就说得很实在,成名 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公众人物就必须在公众场合注意自身形像,需要向陌生的观 众诚恳地说“谢谢,你好,感谢支持”等等。对很多学者而言,可能就接受不了 甚至很反感。那么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公平不公平之说呢?所以媒体这种提问 方式,就有些不地道,隐含了自己的价值判断而缺乏客观态度。若实在要对易教 授的历史讲坛作些评说,则可能又折射出教育的问题,实利教育过度,人文教育 欠缺,很多中小学阶段即应了解的文化常识及历史典故对不少成人而言是空白。 即使曾接受过历史教育,也只是知识的堆积而非形成对历史的批判意识,读史使 人明智成为空谈。同时,如同对超女的后续报导一样,媒体应对易先生提的问题 是,在名利双收后,作为历史学者,作为知识分子,如何充分利用自己的影响来 推动社会大众更进一步地提高对民族传统文化和历史的兴趣,如何从历史中吸取 经验教训以更好地有利于当下的社会发展及个人的生活等,甚至还可以友好提醒 易先生在可能的情形下进一步将民族和国家利益放在心上等诸如此类了。   最后说说北大张颐武教授惹上的文化风波。即使真如网上所传张教授说过类 似多少孔子也比不上章子怡的话,笔者认为至少从文化影响上来说,这话虽然难 听但理是不糙的。承历史所传,国人对自己的传统文化很多时候一直有些优越感, 最明显之处表现在历史文化悠久上。如曾有笑谈曰,美国是个没历史没文化的国 家,其历史还不如我们西安古城街上用来泡馍的一锅羊肉汤久远;又经常将日本、 韩国等周边国家文化都是学自我国,受儒家思想影响等等拿来谈说。但事实是, 别人的现代化程度远远高于我们,目前我们社会从文化模式到经济发展都无不承 载着来自他者的巨大影响和压力,好不容易终于有机会让西方人看到中国人的风 采,无疑是令人高兴的。同时,电影也是现代文化的一种重要表现方式,网民们 可以质疑章子怡本人有无文化,但不能否认她在某种意义上在国际场合成了我国 的文化代表。   坦率说,本人是不相信在面对西方他者文化扩张时曾提出高举“中华性”的 文化旗帜走向未来的张颐武教授会真的认为章子怡在文化上能与孔子相提并论的。 即便在类似的话语中将两者放到了一起,有如张教授在事后所声明的,只是表示 我们的如孔子而生的优良传统文化要通过如章子怡之类的一些公众人物来扩大影 响,渗透到西方,可谓其意拳拳,用心良苦。依笔者看来,这确实是反映出了文 化学者的一种文化焦虑,即再优良的文化传统也需要通过一些有效的渠道及合理 的方式呈现在他者面前以弘扬民族性文化,而不只是在国内的一些大学包括国家 重点大学关起门来大办国学研究所,或者在大学的文化经典公选课师生比赛记忆 力,看谁能更快地完整背下《论语》或《老子》,讲解也已多余,正如授课老师 自己感叹,学生手上的各种版本的经典解读多过老师的参考资料。应该说,这只 是一位关注文化的学者对文化传播的方式所表达的一点个人观点罢了。当然这也 是本人对其所说的真实意图在此表达的一些臆测而已。不过,对如何对待经典问 题上,笔者对目前这种极端形式主义的做法,颇不以为然。从近代鸦片战争以来, 对传统文化主导态度就是提倡扬弃,批判继承,但从那时起直至当前,对这一思 想如何实现的认识论及方法论探讨,可能在理论研究层面或学术界内已成果斐然。 但在社会大众的文化实践中,却仍未体现出应有的指导价值。因而,现在未成年 小儿上国学班,就是读经背经;高校里的经典导读上也是一个“背”字了得,经 典成了教师挣工分、学生挣学分的工具。甚至有些所谓儒学大师道貌岸然,只追 名逐利连平常人的道德水准也达不到的现象也绝非罕见。还有些所谓学者为了表 示自己的虔诚,穿古装、建学堂,宣扬圣人崇拜,这种类似宗教原教旨主义的做 法就更令人反感了。   应该说,张教授在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关系上是一种比较理性的态度,在 对改革开放后的社会文化转型中的后新时期文化作了细致深入的研究,虽然充满 理想主义情怀,提出了有些学者认为难以现实的“中华性”为主导的文化设想, 但更多对当前的文化现状提出批判,指出目前公众文化的消费性趋向等。在此, 既然这种消费性文化倾向也好,西方学者所言的趣味文化也罢,正如怀特所说: “我们不能控制其进程,但我们可以学会预测它。”同时,“构成任何民族‘美 好生活’的事物,总是从文化上限定的”,因而,面对这无法避免发生的一切, 作为掌握话语权的学者和媒体而言,就应该在引导人们多些文化理性意识与文化 抉择能力上作些努力。学者与媒体的态度本身就源自文化,深受文化影响的教育 也难辞其责。这就是我们教育的无奈,某种程度上也是传统文化的遗毒,有独立 个性及有思想的人是与传统文化不相融洽的,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受欢迎的。   但希望我们都能记住帕斯卡尔的这句名言,“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 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可以说,人类的绝对尊严就在于 他能思想,因此,文化统辖下的人类所有的文化行为都应为此而不懈努力。在此, 笔者以为,媒体应该分清舆论(opinion)和事实(fact)的差别,在新闻报导 中保持中立,同时作为国家控制的公共文化机构,在主流文化导向中把守道德底 线,担起维护社会良知的职责。因而,目前除了教育由于其自身问题而应遭到社 会公众的责难外,媒体更是我们的原文化部长应该施以炮轰的焦点。   这是一个未尽的话题,忙里偷闲,只是随便匆匆说上几句。笔者以上所说只 对事不对人,对个人绝无价值评判之意。措辞也力尽公允客观,希望不至于让当 事人有不快之意。若有,作为公众人物,也有面对公众议论的义务,就权当为文 化建设作点牺牲吧。 【网萃】∽∽∽∽∽∽∽∽∽∽∽∽∽∽∽∽∽∽∽∽∽∽∽∽∽∽∽∽∽∽∽ ◆ 远古的故事   ·阮宗光· 海啸 1   女娲一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了。她虽然用几条树枝树叶盖着脸,但 明亮的阳光还是透了进来,亮到她睡不着了。   她翻了个身把脸转向没有太阳那边,身体的移动令她睡的网左右晃动,绑着 网的那两棵树也摇了几摇,睡了一夜有点腰酸背痛,这样摇倒是有点舒服。看看 别的网上都没有人;他们已经去了钓鱼来做早餐。女娲面向树林那边,看不到他 们是去了海边还是在河那里。   用网睡觉是她哥哥伏羲发明的;他把几条麻绳绑在两棵树之间,再用一条长 绳子来来回回横系在这几条绳上,就能睡一个人。不但比在树枝上睡得舒服些, 而且不会有蛇。不过网如果绑得太低,睡着的时候会给巨蜥咬到。那些巨蜥住在 河边的芦苇里,晚上会出来;河里还有鳄鱼,比巨蜥更大更可怕,在河边捉鱼拿 水,一不小心给它窜上咬到,至少不见一条胳膊一条腿,更可能是给它拖进水里 淹死吃掉。不过鳄鱼不大敢上岸,因为在陆地上爬不方便――伏羲说它好像是八 字脚的人走路――容易给人用斧头砍伤嘴巴,它就不能吃东西只好饿死。女娲的 舅舅就是一次打死一条鳄鱼,救了邻族的老司令,才给族长的三个女儿选作她们 的同伴,再做了邻族的新司令。   但是网绑太高,爬上去睡又会比较麻烦;伏羲手脚灵活,手拉绳一跳就上去 了,女娲就没那么顺利了,但她可以向哥哥撒娇,要伏羲抱她上去。他们每天晚 上都是在一起,因为她是族长的大女儿,晚上是她生火,本族的生命之火。如果 晚上没有这火堆,树林里的狼,豹,晚上会来抓人吃;伏羲陪她生好火,加够木 材足够烧一晚,再陪她去她的网边,抱她上去,还摇得她舒舒服服睡着了,才自 己去睡。每次哥哥抱她上去,她身子贴着他的胸口,她总觉得很快乐,很安全。   伏羲和她其实不是同一个妈妈生的;两人的妈妈是同年的族姐妹,那一年她 们14岁,一起参加族的求子仪式,在瑶池洗澡让邻族的男孩来偷看,每人挑选一 个喜欢的女孩,要她跟他去做他的同伴;如果她也愿意,他们就一起走进桑林里, 在树下做那种男孩压在女孩上边的事,然后女孩肚子里就会有新的人。但是伏羲 的妈妈生他时候死了,伏羲是吃女娲妈妈的奶活下来的。她妈妈后来做了族长, 她是大女儿以后也会做族长,伏羲一向很听她的话,照顾她各种需要。但是他们 都十三岁了;女娲十四岁参加求子仪式那天,也是伏羲要离开本族那天,他要去 参加邻族的求子仪式,让那族的女孩接受他做同伴。   伏羲是不会没有同伴的;舅舅上次代表邻族送礼物来的时候,已经告诉女娲 的妈妈,伏羲这个聪敏的孩子会是邻族最欢迎的新成员,舅舅已经选好两个快十 四岁的女孩,叫她们接受伏羲做她们的同伴。女娲听着,觉得很不开心;以后再 也没有伏羲陪她生火抱她上网了。   女娲想起前一晚,伏羲抱她上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手滑了一滑,好像要 掉下来,他赶快两手一起抱紧她再轻轻放她下来。就在那一霎那,女娲突然觉得 整个身体都热了,她多么希望伏羲能这样抱着她,抱很久很久。但一霎那过去了, 伏羲还是跟平日一样,摇着妹妹的网等她好像睡着了才走开,他不知道妹妹其实 还醒着;那晚女娲很晚才睡着。   2   女娲从网上爬下来,走向海边看看别人去了哪里。为什么这样静?没有人在 海滩上,但是海浪应该一拍接一拍冲上来,又退下,冲上来退下。   海不见掉了;平时有水的地方现在没有水,平时看不见的石头,海带,鲍 鱼……都暴露在她面前;她看向更前面,发现海面是在很远的地方,比最低潮的 时候还低了很多。女娲觉得奇怪,想去找伏羲来一起看,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向河那边走去,想找他。   海滩上很多东西在动;一大群红壳蟹向树林爬;远看整个海滩都红了。以前 也见过这样的事情,但一定是在晚上;伏羲说蟹也跟人一样是去树林里做生小蟹 的事;女娲又看见猫头鱼,海龟,海蛇,鳄鱼,成群地向河那面爬,她不敢走近 去那些危险的动物那边,虽然它们只顾赶快向前爬,对她看都不看。   “阿妹,”她听见伏羲叫她;他从树林那边过来,手里拿着一只彩色的小鸟, “给你玩。”女娲接过来,但没什么心思看:“你看今天这海好奇怪!”   伏羲向海洋望去:“海水不见了?”再看多一眼:“你看在很远的地方。” 她望向他手指去的地方,看到好像是一个海浪,正由很远的那边慢慢地向海边冲 过来。伏羲看多了一眼,突然他的脸色整个变了:“这是个很大很大的浪!”   “不是吧?那么低,又很慢。”   “那是因为它还很远;它其实很高很快……不好,我们要去告诉他们!快来!”   他拉着她向河那边奔去,但是看见隔在中间的海滩上那些海蛇鳄鱼也是在赶 向河边,阻挡了去路,迟疑了一下,转个方向上了旁边一个小丘。远远看见他们 的族人在河口的海滩上,因为海水退了留下很多小水塘,里边有鱼很容易捉。他 再向海望过去,可以看到海浪比刚才看的时候高了也来的快了,而且可以听到一 种低沉的隆隆声。   “哥,我们划船过去叫他们好了。”女娲指着小丘下边停在河边的一条独木 舟。   他们跑到河边,因为河水也很低,船搁了浅,两人一起用力把木舟推到水中, 跳进去,用手划水把木舟驶向海那边,一弯去小丘另一边,就远远可以看到他们 的家人在海滩上,但更远些可以看到那幅水墙正向海岸扑来,而那隆隆声已经听 得很清楚了,连专心捉鱼的人也已经听到,抬头正在看怎么回事。“快上山去! 快上山去!”伏羲大声叫,但他太远了,而且海水的声音已经很大;两人可以看 到他们交头接耳在谈如何应付目前的情况,看到她妈妈突然丢下手中的鱼筐,指 向那小丘,然后整批人都向小丘奔去。   海水开始由河口涌进来,还不十分快但已经震荡了木舟,跟在后边的是一道 比那小丘高很多的水墙,带着风和雷声一齐冲向海岸。兄妹俩人本来是回了头用 力向上游划的,但伏羲突然把女娲一下按着,叫她“抱紧木舟,不能放手”,自 己再压在她身上,把她的腰和木舟一起抱紧了。一个大浪过来,先推高了木舟后 边一头,再提高中间,最后提高前面,但对木舟的冲击到并不大;接着一个又一 个的浪冲进来,一个比一个大,把木舟推向上游,而且越浮越高,东南西北旋转, 有时人在水面上,更多时候在水下。好在捕鱼人家出身的孩子懂水性,知道怎样 维持呼吸不喝太多水。海水很快把他们冲过小丘顶,淹没了树林,把他们在树中 间撞来撞去,不过到了高地,水力已经不很强了,水退的时候把他们连木舟一起 留在树林里。   伏羲女娲是海啸的生还者。   网格纹   1   女娲跪在海边望着海。今天风平浪静,东方升起的太阳,照在海面上射起一 大片金光。伏羲站在她身边拿着鱼枪,是用硬树枝削尖做的,尖头后面还有倒扎 钩,让刺到的鱼无法挣扎逃脱。他身上的网袋里还有一块石片,可用来把用钝的 枪头再削尖,或做一条新的。石片是在河对面的石堆里找来的。   虽然只隔一条河,对面的地势完全不同,是一道低低的悬崖。舅舅去的邻族 就住在悬崖的山洞里,去他们家要先在上游高地过河,回头走到海边悬崖上,用 他们族在悬崖壁上开出的石级向下半走半爬才能到。路虽不方便,他们的家很舒 服,冬暖夏凉,地上铺着软软的兽皮。他们族是打猎的,用尖石头装在树枝上做 成长矛和标枪,还养了一群狗,一起出去追上游草地的野牛,狗先奔过去把一头 落单的牛包围起来无法逃走,舅舅再带猎队上去用长矛标枪刺伤牛,让它失血过 多倒地,他们就把大块的肉用石刀割下来拿回家。牛的尸体留在草地上,让那些 猎狗吃饱了才自己回来,剩下的就让狼,狐狸,兀鹰吃了。   但是那山洞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是积了一堆水;那天的海啸大浪几乎到了悬 崖的顶,整个山洞都给淹没了,连铺的兽皮和有木柄的长矛标枪也统统冲去了, 只剩下一些陶盆瓶罐和舅舅的那把玉斧,老司令留给他的,是用一块晶茵碧绿的 玉磨出来的,上面钻了个洞,用绳子绑在柄上。伏羲拿了那玉斧回来,放在圣树 底下,让舅舅的灵魂回来本族。有几只狗在悬崖上面躺着,看见伏羲女娲有点认 得,跟着他们回来。没有猎队带他们去追野牛,他们自己跑去树林里找兔子、松 鼠吃。   两族人,伏羲出生的族和快去参加的族,一起消失了,给洪水冲进了大海。 如果有一两个尸体遗留在树林中或石块之间,几天内也会给狼、豹、兀鹰吃掉只 剩下一堆白骨,认不出是谁。   2   伏羲打了几条鱼回来,他发现睡觉的网也可以用来捉鱼,把网平铺在水里, 等鱼游到网上面,把网拉上来鱼就一起上来了。   女娲用石片刮掉鱼鲮挖掉内脏,用泥土包起来放在火上烤,这样又不会烧焦, 又热得均匀,又把鲜美的汁保留在里边。鱼烤熟了,黄的泥土也变成红红一个硬 片。他们用的盆盆罐罐,也是这样烤泥土做出来的;把一条鱼放在罐里加水吊在 火上面,就能煮出一罐鲜汤。   他们还是象以前那样,每晚在圣树下生个生命之火,伏羲再抱她上网睡觉, 但她不像以前那样会有个快乐安全的感觉,反而觉得恐惧,怕有一天伏羲也会跟 其他人一样突然消失。虽然伏羲和以前一样摇她的网,她每晚都迟迟不能入睡。   有时她在河边拿起一些泥土,捏成一个人的样子,拿回来放在火里烤,把烤 好的陶俑放在圣树下,好像多了几个人陪着她。有几次,她在泥人背后用石片划 些网格纹,烤好后让他们躺着,好像是跟她一样在网上睡觉;也许有一天,他们 会醒来,那她又有家人了。   伏羲是她的哥哥,但他应该离开这个家,跟舅舅一样去加入另一族,那族的 男孩应该过来参加她的族做她的同伴,不过那些男孩给海水冲去了,那两个舅舅 挑选给伏羲做同伴的女孩也冲走了。他们找不到同伴了。   3   明天是太阳升得最高的那天;明天本来是女娲同她同年族姐妹应该去树林边 的瑶池洗澡的日子,她们应该等河对面的男孩来找她们,而伏羲应该去对面的瑶 池。   “哥哥你是不是要离开这里去找同伴?”   “呃……这是祖先说应该做的……不过……”   “你明天去,我上次带着狗去对面,看到有个女孩一个人住在洞里;明天她 会去瑶池等你。”   “那你呢?”   “你不要管我;祖宗的话不能违反。”   “我会常常回来找你。”   他摇着网,女娲不久睡着了。    4   他到达河那边时,远远看到一个女孩在池里洗澡,岸上有一套兽皮的衣服; 他过去把衣服拿在手中,等那女孩转过身来,看到她脸上涂着黑炭,看不清样子, 头顶带着一个牛角,是猎牛族的女孩。   她爬上岸,过来把兽皮披在身上,拉着他的手进去池边的树林。   精卫   伏羲女娲带着一群孩子和几只狗,过去河的对面,拜访他们的新邻居,一个 名叫精卫的族,是个用弓箭猎鸟的族。   十多年前女娲刚刚十四岁的时候,她在出生族的圣树下,向自己的祖先告别, 再在对面猎牛族的圣石下,向他们祖宗的灵魂祈祷,要求成为猎牛族的人。两边 的祖先都没有发怒,所以她穿上供在石下的兽皮衣,带了牛角,打扮成猎牛族的 女孩,去瑶池等她的哥哥伏羲来找他族的同伴。迟些时候女娲脸上涂得黑炭脱落,   让伏羲看到他的新同伴就是他自己的妹妹,他是有点吃惊的。哥哥妹妹成为 同伴,本来是不容许的,但既然没有其他的人能做同伴,他也很爱妹妹,就接受 了既成的事实。后来两边的祖宗好像很赞成他们这样做,不但给了他们一连串的 孩子,而且个个健康聪明。   每年太阳最高的那天,他们一家人都是先在出生族的圣树下问候祖先,再过 去对面猎牛族的圣石问候那边的祖先,再去悬崖边,每人把圣树下捡来的一根树 枝和圣石下面捡来的一块小石头远远抛进海里,又抛下泥塑的鱼,牛,狗等物件, 给海水冲走的家人,让他们知道生存者仍然记得他们。天气特别冷的季节,他们 也会搬去悬崖下的山洞住一段时间,偶然也带着狗去猎一只不太凶猛的小牛,表 示他们继承着猎牛族的习俗。他们的最大的男孩已经可以拿标枪跟他们一起去猎 小牛了。   不久以前,他们过河后,发现一群人新来,住在草原上,用树枝和牛皮搭几 个上面周围有遮盖的结构住里边。他们不但能猎野牛,还能用一根装在弯木上的 绳子把小标枪发射出去,从很远的地方击中野牛,让它流血觉得痛向另一边逃跑, 而别的猎人就在那边等,用更重的武器杀死它。这样的小标枪的木条后边一定要 有鸟的羽毛,才射得比较远和准确,所以他们必须猎鸟得到羽毛,方法是绑一条 细绳子在小标枪上,射向鸟让绳子纠缠住它的翅膀。不过绳子的重量令标枪不能 飞远,要先偷偷走近那只鸟才行。鸟是精卫族的祖先,放羽毛在标枪上射起来比 较好是得到了祖先的保佑;每次杀死一只鸟拿它的羽毛,都要在族的神柱下面祈 祷请求祖先原谅。神柱竖在精卫族营地中心,上面有一条横木,常有鸟停在那里; 这叫建木。精卫族每搬迁一次都要带着神柱,在新家园竖起。他们北边的老家草 原起了一次大火,所以只好暂时搬迁。   伏羲女娲看到那批人觉得很高兴,因为他们的大孩子快十四岁需要同伴。回 去拿了一些干鱼和陶塑的动物作礼物去拜访那些新人。那些人一开始有些紧张, 不过看清楚只是两个大人又没有武器,脸色就松弛下来。接下干鱼,好像并不喜 欢那气味,但对陶塑动物很有兴趣,拿着转来转去看了又看。他们没有煮食物的 陶罐,牛肉要就是大块在火上烤,要就是切片放在烤热的石头上煎熟来吃。第二 天他们的领头人拿了些肉干和羽毛来回礼,看见伏羲女娲用陶罐煮东西,很有兴 趣,拿了几个罐回去,又把自己的弯木绳子和小标枪送给他们,这叫弓和箭。后 来伏羲又送了几只狗给他们让他们猎野牛更容易,女娲也教了他们怎样制作陶器。   太阳升得最高的那天,伏羲女娲一家又过去那边圣石,远远看见精卫族人在 草地上围成半圆,一排男孩手拿弓箭,等领头人呼叫一声一起射出,射得最远的 那个男孩,走过去另一边排着的女孩子那里,挑了一个带她去树林里,然后轮到 射得第二远的男孩,第三个,等等。轮到最后那个男孩的时候,发现已经没有女 孩在等了。精卫的领队人周围看了一看,远远望见伏羲女娲一家人,过来表示要 他们的大女儿跟那男孩一起去。女娲表示本族的传统是外族的男子要参加本族方 能做女孩的同伴,领队人走回去同女族主商量了,看见她点头答应,就带着那男 孩过来叫他跟女娲回家。男孩长得比较瘦弱,要离家有些可伶的样子,但伏羲的 女儿主动过去拉他的手带他回家,他看上去开心了点。但是她还只有十三岁,要 再过一年才能跟他去桑林里。   神龙   女娲觉得自己老了;15岁做妈妈,30岁做祖母,又再过了十年。看看伏羲, 他以前手脚头脑都是那么灵活,现在牙齿也掉了一半,动作也慢了。她想起自己 六个儿子,六个女儿,一大半都跟着精卫族去了别的地方;蛇化成鸟,龙化成凤。   女娲的祖先是蛇神;本族的女孩,只有向蛇神祈祷,得到教导,才能在桑林 里学会做男孩压在女孩身上的事,才能顺利地生下孩子,延续拜蛇族的生命。圣 树上挂着一个陶制的蛇神像,它身体盘旋,嘴咬着自己的尾巴吞下去,因为有蛇 神保佑,生命会延续不断,旧的死了新的又会生,所以结束又是开始,无就是有。   六个女儿,应该有六个同伴来加入女娲族,但是精卫族有不同的传统,他们 的男孩可以做本族女孩的同伴,可以离开去参加别族,也可以带别族女孩回来。 所以女娲有三个女儿跟着精卫族走了。精卫族人很多,来了没几年,草原上的野 牛就越来越少,不过他们也开始吃一些鱼,还吃一些树上草上长的东西。   精卫族第一个过来的男孩,长得瘦弱不大能拉弓打猎,水性也不大行不适合 打鱼,但喜欢在树林里草丛中找各种果实,什么地方什么季节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他都知道,等快要熟的时候,趁那些鸟儿猴子还没有去的时候,先把有果实的树 枝草筋用石刀割下来拿回家,过几天熟透了就能吃了。这些东西不但让大家换换 口味,而且吃了肚子比光吃鱼或肉舒服。   但是到后来精卫族还是离开了,这是因为神龙显灵叫他们走。   女娲族在海边常可以看到海上面天空中挂龙,一条黑色的长蛇,尾巴在海面 上,头在天空中,可以看到它在旋转上升,把海水也带上空中。尾巴会向某一方 移动,有时候会来岸上,经过的地方树会连根拔起,吸上去的海水,带着鱼虾海 草,也会从空中掉下来。   女娲的妈妈告诉她这是神蛇祖先显灵,要大家记得祖先的威力,不随便疏忽 了他们的教诲。也许有一天祖先会生气处罚我们。这神蛇样子跟圣树挂的不同, 身子是直的不盘旋,头在云里有各种不同的形式。在云里咆哮,就生出雷电雨。 所以它有个不同的名称叫作龙。   不久以前挂了一次龙,这次龙尾在河对面悬崖那里上岸,经过精卫族住的草 地,把他们住的帐蓬完全摧毁,还把好些人吸到半空在很远的地方丢下地,不死 也重伤。事后精卫族的女族长,领队和族长姨妈,姐妹两代人商议,觉得牛群减 少,是祖宗觉得这里不适合精卫族长居住,而挂龙显灵,是神龙祖先不要外族在 这里,所以精卫族应该离开,回去他们北方的老家。   女娲在三个女儿离开的时候,做了三条自吞尾陶龙给她们带去,要她们不忘 记祖先,也不要忘记每年丢石头进东海纪念他们被海水冲去的家人。   易水   1 “风萧萧,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   这是战国的气候;在一两千年前中国北方暖和很多。商朝的时候淮河一带还 有犀牛大象生存,黄河南北都是遍地长满了桑树,要到河北北部才找不到桑树, 因此称为空桑或穷桑。 自从很多年前伏羲女娲兄妹成婚开创神龙族,其后代人丁兴旺。融入崇鸟精 卫族那部分,光在山东西部就有蚩尤领导的八十一寨苗人,他们早就改变了以猎 牛为主的生活方式,把牛驯养起来,又学了神龙(农)氏种庄稼,所以有苗人的 称呼,还有一些去了东北蒙古各地。当时留在原地的,有些沿黄河向上游迁移, 定居在河南山西陕西各地,还有些进入山区以牧羊为生,因此称作姜(羌)族。   桑树是神龙族的圣树,因为在族人还没学会造房子的时候,他们晚上是睡树 上面的,以避开黑夜出来找食物的虎狼,桑木用作燃料,而桑树的果子能食用和 酿祭祖和举行求子典礼时要用的酒,树上的毛毛虫又会结茧制造可以用来织布的 丝。神龙精卫族相信东方有棵扶桑树,树上有十只金鸟,每天轮流由东飞去西方, 照亮大地,下面的水中又有十二只月亮,每个都是一年出来一次,所以一年十二 个月,而女人也因此一年十二次月经。      月亮是生子的来源。凡是神圣的典礼都是在桑林中举行的,因为求子要去桑 林中,生命的来源就是桑,而人死后也要回去桑(丧),用桑木的棺材装着回去 女娲造人的泥中,高贵的人还要用先用丝绸包起来才放进棺木里。神龙族的公主 们称作玄女,因为她们黑夜里拜月亮,丝绸是她们织的所以丝是两个玄。   精卫族的一部分住在河北的桑(商)丘,这里因为比较寒冷,桑树很稀落, 而且黄河的水到这里海边低平地区,分成百千条入海,卸下黄土高原带来的泥沙, 不断把沧海化为桑田,地面泥泞无法耕种,所以商族是牧牛为生的,把牛群养在 一些地势较高有草的地方,这里的草吃完了就赶牛去另一地。商族渐渐兴旺起来, 牛和人都越来越多,经常需要找新的地点放牛。有一天,年轻英俊的王亥,带着 几个商族人赶牛来到了空桑的易水边。   易水边已经有两族人居住,和王亥在河同一边的是捕鱼的河伯族,对面是一 个务农族名叫有易,人口很多,不但耕种河边大片土地,建了一个大村庄,还四 周围造了围墙和壕沟。墙上可以看到拿着武器的兵士观察着河对面的情况。不过 三批人各取所需暂时看不到利益冲突。王亥的牛群放在上游的山谷里,河伯族人 在下游捕鱼,两边互不干涉,偶尔远远打个招呼,有时还互相拜访交换些东西。 但过了一段日子河这边山谷里的草吃完了,王亥要把牛群转移去对面山谷。   易水不很宽但水流相当急,过河是有些危险性的;更需要顾虑的是对面的人 会不会有敌意,趁着赶牛的和牛群分开在河两边的时候发动攻击,或把一部分牛 抢去。王亥还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正好河伯族人来拜访他,他趁机问清楚易 水的浅滩在哪里。第二天把牛放在浅滩附近的河边,在太阳快下山,有易族人刚 刚离开农田回去吃晚饭的时候,突然开始赶牛下水渡河,等有易族人开始注意的 时候已经完毕,而且天也差不多黑了。   第二天一早有易族就来了一批人,不过远远就把武器插在地上表示没有恶意, 然后由一名代表过来说,牛只能在山谷里放,不得接近村落农田以免伤人或踩到 庄稼,王亥自然满口答应,而他和他的族人也的确十分小心看住牛只避免麻烦, 所以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2   春季的第一天,有易族的人早上没出来种田,而村那里传来鼓声音乐声,对 面的河伯族,也是跑到船上敲鼓,还把一些东西丢进水里,大概是在祭水神。不 久看见一群人从村中出来走向河边,一路奏着乐,商族的人正好在离开的不远地 方,都站在牛背上看热闹。   一个美丽的女郎从人群中出来,在河边下跪,一位女巫站在她身边向着河水 念念有词,似乎是感谢河水年年灌溉有易氏的土地令庄稼丰收,然后开始扭动身 子对着河舞蹈,动作越来越激烈,呼叫也越来越尖锐,突然她转过身来停止扭动, 开始用男人的声音说话,有易族人个个跪倒向她膜拜,然后女巫的一位助手拿了 一大杯酒给那美女喝下,喝到一半她已经有点迷迷糊糊,喝完后差不多已经不省 人事。女巫和助手们抬起她抛进水里,她几乎没有挣扎,随着水流漂了一点距离 就沉下去了。有易族人一边看一边奏乐,女巫则高歌赞美女孩去了龙王宫殿的美 好世界无比幸福,又令风调雨顺有利族人。   然后又有一位女郎出来跪下,女巫又念念有词,赞美本族圣处女,美丽贞洁, 等候明年下嫁龙王,多么荣耀。女巫念完后在河里捞起一瓢水,淋在女郎身上, 扶她起身,大家转身回去村中。女郎转过来的时候正好给王亥望到正面,她的美 丽令他震撼,而且看到她湿的衣服下面曲线玲珑,好像他以前每年一次参加邻族 的求子仪式看到在瑶池洗澡的女孩。本来再过两个月他就要赶着牛群回家,等太 阳最高那天去参加仪式,但今天看到这个美女,令他等不及了。   他以前也听说过商族的祖先简狄是有戎氏的圣处女,同她的姐妹们住在高台 上,天神化成玄鸟飞来高台上生了几只蛋,她们吞了就受孕;也有说是她们去瑶 池洗澡的时候玄鸟来生蛋。王亥向有易村望去,看到他们一群人奏着乐到城墙上 面搭着的一个亭子,敲锣打鼓又闹了一阵子才散了;看样子那位圣处女就是供在 住那里一年,明年再给人抛进水中。这样美丽的女孩应该每年去瑶池,让自己带 她去桑林里,让自己的孩子生长在她肚中;就这样淹死太可惜了。   他看看那城墙,不过比一个人高一些;如果他站在牛背上,跳一下手可以畔 到上面,然后他能爬上去,去那亭子里找那个女孩。这是一个可怕的想法,去偷 龙王的新娘,有易族供起来的圣处女,会引起神怒人怒,给整个商族带来灾难, 但他无法把那想法从头脑里清除。   天黑了,今天没有月亮,整个村庄都是暗的,但他可以看到高台上有灯光: 供奉圣处女的长明灯,正在对他说,快来啊,快来啊……   3   有易族的长老们在开紧急会议:本族的圣处女怀了孕。   圣处女(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自己说是天神降临令她受孕。问过看守圣女 台的女巫,实在看不到族里的男人能偷偷地上去高台;女巫和她那么多个的助手, 日日夜夜守着由城墙下面上高台的路。如果真的是天神的孩子,一出生就是本族 的贵人,女的就要做大巫,男的就要做族长。但如果不是呢?女孩说,那“天神” 每次她迷迷蒙蒙之时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每次都给她一种无比的快乐好像是升了 天。但问清楚那个“天神”的样子,做的动作,似乎跟人一模一样,到底是天神 故意装扮普通人,还是人自称天神?女孩坚信自己遇到天神不是人,虽然他很像 人,因为她从来没在见过这样好看,这么完美的人。唯一缺陷是他左边额头有一 个小疤。   “乒”的一声,是兵士的领队拍地。“那个放牛的小子!他左边额头有个小 疤!他们刚来的时候我去跟他们讲话看到的。”“他怎样能进来?”“赫……不 知道……我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让他爬了上来。”一去高台城墙下面看看, 就看到一串牛脚印由壕沟上来。有易氏长老们一片愤怒,本族受了奇耻大辱,必 须马上报复。但领队说:“他们人不多但好像挺能打的,说不好还能用牛攻击我 们,等天黑了再动手。”   王亥几个人已经在准备回家,那天傍晚把牛群赶到河边,第二天一早就动身, 所以那晚在河边浅滩附近搭了帐篷,但王亥心怀留恋,独自把他的帐篷留在原来 的地方。有易族人来的时候,找不到别的人,砍了王亥的头就算了。第二天他的 同伴等他来河边不见人,来他的帐篷发现他的尸体,一出来已经看到有易族的兵 士正由村中出来,不敢逗留,丢下牛群自己渡河逃命,回去商族讨救兵。   有易的长老们决定把怀孕的女孩逐出本族,马上离开不得回头。   4   风萧萧,易水寒,虽然不准确,但用来描述女孩的心中的悲凉倒也差不多。 空桑这么大的地方,竟然无她容身之处。她沿着河,就是她原来明年要抛进去给 龙王的河,走向山谷那边,那里的牛群已经给有易族的人赶去村中了,但商族人 留下的帐篷还在,她就在那里睡了一晚,又用那些人留下的干粮充了饥。山谷的 树林里可以找到野果蘑菇之类的食物,那些人也留下些工具炊具弓箭,那女孩也 不很娇生惯养,应付自己三餐倒也过得去。还有要紧的是火石,能生火,不但白 天能煮东西,晚上也不怕野兽来。   渐渐走远了点,隔着山坡树木已经看不见有易的村落,但望向那个方向总可 以看到上空的炊烟。突然有一天发现炊烟没了;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怎么回事? 她走出树林在山谷中向村落走去,虽然长老们驱逐她的时候令她不得回头否则处 死。满怀恐惧她向她的老家走去。远远看见村庄周围都是水,人的动静完全没有, 连家畜的声音也没有。城墙的门打开着,进去看见到处是尸体。她明白这是商族 的军人回来报复,把全族人杀死,还把蓄水池也破坏,所以壕沟充满了水,远看 好像水淹没了村庄。商族的人诅咒了这个地方,远远离开再也不来了。   整个有易族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但这也不要紧,因为她已经怀了孩子, 有易族会有下一代,有人会祭拜祖先让他们不做孤魂。人死,不过是去了一个不 同的地方,好像上次抛进河的圣处女去了龙王宫那样。重要的是这个世界里有人 记得他们。   她独自住在空桑的村里,自立更生,几个月后生下孩子,再过了不久是太阳 升得最高的日子,她一人去了空桑的瑶池,等对面河伯族的男子过来带她去树林 中,她生了更多孩子;她的大儿子十四岁的时候,过去河伯族那边找同伴,后来 因为他聪明能干,做了领队。他的后代就是有莘氏,一直延续到周朝还存在;大 禹和周武王的母亲都是有莘氏的公主。   天火   1   共工氏的长老们在开会,商议如何应付颛顼族上天取火的命令。   火对各族都是神圣的东西;有了火,才能把腥气坚腻的肉变成香嫩可口的食 物,才能晚上令猛兽不敢接近村落,才能每年烧去土地上的枯木杂草化成灰肥; 更要紧的是,有了火才能把祭祖神的东西化成烟上升去天空让他们享用,然后降 福给我族奖励我们的虔诚纪念。每族都有一名火正管理火种,保持族的生命之火 长久不灭。今天来传命令的重黎就是高辛(薪)氏的火正,颛顼的儿子,派去管 理九黎族其中的八族,代表颛顼要把他自己管理的九族之一提高在别族之上;只 有颛顼族的火才是天火,其余的族只能每年一次上天取火用做地火。每年取火那 天就是寒食节,各族必须熄灭自己的火不烧饭,到晚上天火传到才能重新升火。   族长工自己是黎族来的人,做了共族的驸马后登上首领的位置。以前西方来 的黄龙公杀死蚩尤,就派了自己的儿子青杨去做九黎族的驸马首领,号称少昊; 在那里生下儿子颛顼,后来颛顼带了九黎族之一去了黄河北边的濮阳,占据了神 龙族古老的玄宫,觉得自己的族是天族要凌驾于各族之上,一副暴发户的摸样。 共工看看挂在祭坛上的陶龙,这是很多年前女娲始祖亲手做了交给跟精卫族离家 的女儿的。难道我们没有资格自己通天吗?   听了共族一些不顺耳的话,重黎有点生气了,黑着脸说:“我的祝融八族, 奉了玄宫的命令,替天行道;我们人多兵强,希望你们考虑清楚。”   “嘿嘿,你们能越过我们的水线攻下我们的村庄?”说话的是高族长一辈但 还很年轻的小叔。族长工看了小叔一眼,觉得他说的虽然有道理,但也可以不说。 寒食那天熄不熄火,还可以从长计较,也可以作些瞒上不瞒下的事情,不必今天 就破脸,不过也没必要再多说了。“我们当然会小心考虑。”然后改变话题说了 些无关痛痒的礼貌话,就送客走了。   2   “我好倒霉啊;好倒霉!”重黎望着眼前的一片汪洋。   上次他来巡视共工族的时候,看到他们的围墙并不很高厚,护城沟有些地方 也窄窄的,很容易填满攻城。他在别族传达颛顼的命令,各族都记得当年黄龙公 如何打败蚩尤,刑天,夸夫等强敌,不敢违抗黄龙公长孙替天传达的命令。偏偏 这一族大胆不尊命,要他出动祝融八族大军,由山东西部沿黄河西征,经过濮阳 玄宫北边到西面的共水边不周山驻扎了下来,一看战场情形大吃一惊。不但共城 南边的黄河,西边的共水,水位比上次大大提高,北边和东边也是一片湖泊沼泽。 这不光是因为河水高了,共工族的人善于水利工程,在共水上游开了几条新渠道 把水引到共城北部东部,原来狭窄的护城沟已经淹没在一大片水下。   重黎派人从附近各打鱼族那里征集了很多船用作度水攻城工具,但祝融八族 没有水战经验,无法带着武器和爬城工具冒着箭叱飞石坐船到城墙下发动攻击。 他布置八族人包围共城,但城内积了不少粮食,里边又有些土地可以继续耕种, 而且四周是水很容易让船只溜出去溜进来。屯军久了粮运不很充分,环境又潮湿, 很多人生病。更糟的是共工族引起的潮水,继续东流,已经在濮阳一带也泛滥起 来,玄宫也受到了威胁。濮阳的百姓还在谣言纷纷,说水龙给火龙打败后一怒撞 倒了天柱不周山,所以洪水天降,要向女娲始祖祈求用她的回天法力才能挽回。   “我好倒霉啊!”重黎又叹息。   有个侍从急急忙忙走进帐篷:“玄宫有人来……”还没讲完,门幕已经掀开, 大巫昆吾带着一批玄宫的巫裥祭司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条红丝带。   重黎身上带着一条绿丝带,是颛顼在重黎出兵的时候给他的,是表示“不成 功就成仁”的军令状,红丝带出现,表示他的限期到了。他拿下绿丝带交给昆吾, 接过红丝带,昆吾宣读玄宫天令:“重黎劳苦功高,今日得敕升天,委吴回领军 并司祝融大任。”跟在后面的两个随从过来用红丝带把重黎绑起来,带他出去帐外, 一批祝融八族的将领,包括他弟弟吴回周围站着等候,帐前已经堆好一大堆木材, 看见他出来点起火。他过去,昆吾把自己的佩刀,就是昆吾刀,交给吴回,吴回 把刀刺向重黎胸口,拔出刀鲜血从伤口喷出,旁边昆吾的随从用一只金杯接了血, 重黎摇晃一下倒在火堆上,周围的人个个跪下向他膜拜,熊熊大火烧着,慢慢把 尸体化成一堆灰,烟灰上升,祝融升天享福去了。   昆吾把绿丝带挂在吴回身上,把金杯递给他,吴回沾了一点血涂在嘴上,祭 司们在周围念赞美新祝融忠于玄宫的词句;然后吴回把金杯递给各个将领,每人 涂血,祭司们念着将领服从吴回命令的誓言;最后把血倒入河水中,每个兵士都 沾一点水涂在嘴上。然后全军欢呼祝融升天,祝融千岁千岁千千岁。这倒不是假 装的,因为军中对吴回的心地能力和想法已有不少了解。   3   昆吾一行人离开后,新的祝融第一道命令,就是全军撤围,渡河到黄河南边 去。   有几个将领没那么了解,问:“我们不是刚刚发誓忠于颛顼吗?”吴回回答: “祝融八族是颛顼的子民;保护子民生存就是为了颛顼,让他一定有后代。”北 东西三边军队带着家属先聚集在南边,然后开始渡河,为了提防共工族在他们撤 军的时候突然攻击,他自己带精兵排开几十条船只在河北边驻守,等大军差不多 度了河才向南撤退。他们在南岸一个叫郑的地方建立了一个新家园。   共工氏一部分向西扩张,到了太行山下,就是四岳族,同后来的尧舜禹族在 山西一带联盟,共工氏在下游引起的水患,越来越糟糕,还是禹族后来设法解决 的,四岳也稍微帮了些忙。留在原地的共工氏不合作,给大禹灭了。   祝融八族由郑做起点,向各地分散,多数给夏人商人征服吸收了,有些继续 向南逃亡成为后来的苗族,但其中一小支大富大贵,成为同周王朝分庭抗礼问鼎 轻重的楚人。楚国虽然给秦国灭了,但不多久后楚人项羽刘邦推翻秦人最后建立 汉朝。   ----------   火神名回禄,似乎是吴回和他儿子陆终两人的合称;昆吾有说是陆终之子, 似同昆仑山有关,昆仑山神又有肩吾,陆吴之称;吴回又称吴雷,所以火神有时 又是雷神;这是因为各族传下来不同神话有各种命名。因为火正管理烧草木播种, 他又需要懂得季节历法,所以重黎昆吾都是天文专才。   重黎有时是两个人重和黎,应该是一人重因管理九黎族黎民得重黎名;重的 后代姓董是祝融八族之一;纳西族有董沈黑白大战故事,即高辛两子阏伯实沈不 和故事;阏伯据说是陶唐氏火正,有上天取火故事;这些也是各族不同传说;黑 白大战是否即是共工祝融之战,不清楚。   古代母系社会中父子是疏远的;到大禹的时代他还是生子不顾。所以故事中 重黎吴回都同颛顼相当陌生。    奔月   1   玄女族的长公主嫦娥叹息“一代不如一代”。   自从很多年前伏羲女娲创立神龙族,人口兴旺开始四处扩张。不久后嫡系的 玄女族就定居在濮阳附近的昆仑山上。   玄女族一向被其他各族敬重,不光是因为靠直系祖先的威望“直达天庭”, 也是利用了本族很多代累积的知识智慧。玄女族和少数姐妹族懂得养蚕大批生产 丝绸,各族高贵的人士都需要穿丝衣拿玉钺玉圭才显出自己高人一等,尤其是死 后必须用丝绸包裹放进棺木。要得到丝绸,各族必须向玄女族进贡听命。玄女族 另一样镇山之宝是玄女心法,一套让女子驻颜有术长期保持美丽,一套用在每年 一次的求子仪式时来瑶池参加仪式的外族男子身上,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把 他们的种播在玄女族公主的体内,让公主们怀孕产下更多玄女玄子。其他族也希 望人丁兴旺,就要派他们的公主上昆仑山在玄宫得到传授。   但玄女族最大的秘诀是不死之药;服下后一个人会死去七天后再复活,就像 月亮可以消失七晚又重新出现,再过七天又是满月。各族的领队,每隔七年就要 带队上一次昆仑山,在族人面前服下不死之药,死后又复活,再回去本族庆祝这 件大事,做一次祭天大典,奏起昆仑山上听来的圣乐,让领队接受族人朝拜这位 有天命的圣王。   2   昆仑山附近有很多外族,玄女族出生的男子一满14岁就必须“下凡”,去参 加别族的求子仪式找同伴,替那族播种生出子女,要到25岁后中年人不能再参加 仪式,才能回来住在出生族周围的地方耕田或当兵替本族服务。   濮阳南边靠黄河洛水一带住着河伯族是打鱼为生的。他们的青年男子都是每 年来昆仑山下的瑶池,嫦娥一连几次都挑选了他们的领队冯夷做同伴;他又叫封 豨,因为是风姓伏羲的后代,用猪婆龙为族徽。但是去年不一样,那天突然有一 群陌生人闯进来,他们每人都拿着弓箭,那弓特别大有一个人那么高,需要很大 力气才能拉满,而射出来的箭再厚的盾也无法抵挡。他们把其他族的人统统赶走, 还射伤了冯夷的眼,然后把玄女族的公主俘回他们的营地。他们的帐篷里已经有 很多由巴族,大风族等各地俘来的女孩,营地还有很多那些族不杀掉留着做工的 奴隶。   玄女族的姑娘可不是那么容易处置的;嫦娥的身份最高,当然是分配给那后 羿族的领队。她把玄女心法使出来,让他得到从未经历过的快乐,她马上成为他 的宠妃,天天都在他帐幕里陪着他。每天有哪些事情发生,什么人来报告,她都 看在眼里,有时他不在就由她转达那些报告。很快她看到河伯族俘来的冯蒙,因 为做事勤快已经做了后羿的跟班,管理打猎需要用的物件人员狗队等。他常见到 后羿因为打仗抢女人只是偶然做一次,大多数时候后羿带人出去是为了打猎。她 也看到冯蒙虽然带着笑脸勤力做事,他眼里有一种在找机会的神色。   一天后羿去了昆仑山见玄女族主西王母,因为他听嫦娥讲起不死之药,心痒 痒也想试试,去跟西王母要。她站在帐外看他走后,冯蒙来说要报告什么事,嫦 娥问问他猎队现在有些什么人,听到大多数跟班是河伯族一起俘来的人,漫不经 心地说了一句:“下次跑远些,可以去多几天,树林那一头有很多奇异的鸟兽; 多带些熟悉这里的人,不大认识的人可以不去。”过了几天,后羿真的说要去跑 远点打一次大猎,两三天后才回来。第三天冯蒙带了两三个人急急忙忙回来: “我后被一只中了箭的野猪撞了重伤了已经不能动了,要各队长马上去见他选新 领队。”   队长们赶着去,嫦娥同冯蒙跟在后面,看到那几位队长一进树林,就被冯蒙 的帮手包围,被乱棍打倒在地上……   3   回到了广玄宫,嫦娥对西王母说:“妈,时势不同了,我们要找有武力能保 护我们的族联盟才能保持地位,你看东边的神农蚩尤族来了一批会炼金的新人, 到处杀人抢劫,快要到我们头上了。”   “你说怎么办?”   “西边来了一个黄龙族,听说很厉害,我们应该先去找他们,去跟蚩尤他们 斗一斗。”   第二天,嫦娥同几个兄弟姐妹,带着一包丝绸做礼物,下昆仑山向西走去。   --------   嫦娥原名姮(蚕)娥,因避汉文帝刘恒之讳,后改称常娥;舜妻名娥皇,少 昊母名皇娥,都显示出自养蚕族   治水   1   大禹带着一批白熊族人,在涂山脚下赶路。涂山一道山脉分隔了流进黄河的 洛水和去淮河的洳水,要越过涂山,最容易走的路是通过龙门,这是把涂山两边 两个山谷连接起来的一个缺口。大禹自从得到玄宫任命负责各地的水利工程,跑 来跑去经过了这里几次。但今天情况不同,进了山谷不久就看见树林那边站着一 群涂山族人,拿着武器拦住小径路口。他们告诉大禹今天是涂山族公主下山到瑶 池洗澡的日子,外人不得打扰。   大禹听了不由得心动——涂山族同玄女族是姐妹族,公主们都是出名的美丽。 “我还不到20岁,我也可以参加。”   涂山族的领队上下看了禹一遍,看到他身材魁伟,皮肤白净,眼神精明,好 像种不错,说:“外人可以参加,但不准穿外族衣服进去;你先脱光了,我叫人 带你进去。记住外人先要在头上刻了涂山族的三只眼(纵目)才能参加仪式,你 忍得了痛才好。”原来白熊族几个男孩都有些跃跃欲试的想法,听了这句话不由 得迟疑了一下,还在想的时候,禹已经脱下衣服去了。   禹被带到树林那边一块空地的池塘边,一群女孩在水里,池边一群也是脱光 的男孩站着等她们洗完上来;带他去的兵士找到涂山族的大巫解说了禹的来意, 大巫带他去跪在涂山族的圣树下,用一把尖利的玉刀在他额上刺了好多点出血, 再涂上刺青用的颜色。“好了,你去跟那些男孩一起等。”禹到池边的时候那些 女孩正好开始上岸。领头的那位向他走来,拉着他的手走进树林一个隐蔽的地方, 在他身上用了多种的玄女心法,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把他的种播在她的体内。   完事后他坐在树下背靠着树干喘气,她站起来准备离开,不过先摸了摸他额 头的伤口,问:“还痛吗?我在水里看到你被刺的时候哼都不哼一声,就知道你 很厉害。”咯咯笑了一声就走了。   2   大禹带着他的白熊族人在涂山脚下搞水利已经快九个月了。   他在涂山周围奔波了好几年,每年都趁着涂山族举行求子仪式那天去参加, 每次涂山的长公主都来找他,然后就怀了他的孩子,但他从来没见过他们;他这 个外人是不能进入涂山族山寨的。就算这次他是在帮涂山族改良水利灌溉农田, 也只能住在山下,不能上去。公主怀着他的孩子,他也不能去探望她。不过工程 结束那天,她会来跟他送别。   完工那天要举行一个仪式,感谢白熊祖先保佑工程顺利,把那些兴风作浪的 妖怪压着不敢捣蛋,又令本地土地神了解,不因为动了土发怒。这个仪式要请白 熊祖先法身出现,把洪水怪物无支祁,一个像长满白色长毛猴子的东西,镇在五 指山下。最后要击鼓,就是玄女以前帮黄帝制造的鼓,表示仪式完毕。   不知道为什么在向怪物抛石头把它埋掉的时候,有人不小心把石头抛中那面 鼓,隆隆地发了很大一声。公主和她的侍女们原来在树林里等着,听到鼓声响以 为仪式已经完了,就走了出来过来工地那边,就这样外族人无意冲撞了白熊祖先 的发身,犯了族和族之间的大忌。公主和侍女们赶快转身逃开,但这已经是太迟 了。公主满怀恐惧向家走去,突然觉得腹中婴儿不安定;她要生产了!早产,是 白熊祖先要惩罚她。她在白熊族在工地外建立的那块圣石旁边躺下,觉得自己四 肢冰凉无力,动弹不得,好像她的人快变成一块石头。   “去告诉孩子爹……我不行了……”她吩咐侍女。等到禹和他族人赶到的时 候,公主已经奄奄一息。母亲难产死去,那时是常有的是,大禹当机立断,拔出 他的佩刀,破开公主腹腔把孩子拿了出来。他举起孩子给白熊族人看:这是我的 儿子,我取名叫开。 --------------- 涂山族即和黄帝联盟的蜀山族,又称西陵氏,因是在姐妹族濮阳玄宫西南方; “黄帝杀蚩尤,蚕神献丝”即是养蚕族同西来黄龙族联盟;黄帝,大禹都得到 “九天玄女”协助。夏侯开即启,有上天得九辩(遍)圣乐的故事,即是服用不 死之药后昏迷再复活。战国赵秦还有同类故事。唐李商隐诗:“上帝钧天会众灵, 昔人因梦到青冥。伶伦吹裂孤生竹,却为知音不得听。”乃源自《史记》:“赵 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居二日半。简子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 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秦穆公也有“游天府,闻钧天之乐,七日而苏”。 洛神其实就是玄女族公主同洛水边河伯族联盟的故事;后羿射河伯冯夷夺瓿妃即 杀封稀夺玄妻。左传不了解古史以为玄是黑发之意。 ※※※※※※※※※※※※※※※※※※※※※※※※※※※※※※※※※※※ 本期编辑:古平 本期校对:虎子 审 稿: 笨狸、方舟子、古平、虎子、简杨、肖毛、应帆、紫弦、自如 技术支持:东风不败、时空、李晓峰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 联系地址:New Threads Chinese, 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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