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ＮＥＷ　ＴＨＲＥＡＤＳ）　　　　　　　　　　※ ※　　　　　　　　　　　　　　　　　　　　　　　　　　　　　　　　　※ ※　　　　　　　　　２０１１／１２（第二一五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ｗｗｗ．ｘｙｓ．ｏｒｇ　　　　　　　　　　　※ ※　　　　　　　国内版：ｘｙｓ６．ｄｘｉｏｎｇ．ｃｏｍ　　　　　　　※ ※　　　　　　　　　　　　◆赞◆助◆单◆位◆　　　　　　　　　　　　※ ※　　　ＰＳＩ留学生服务公司：ｗｗｗ．ｐｓｉｓｅｒｖｉｃｅ．ｃｏｍ　※ ※※※※※※※※※※※※※※※※※※※※※※※※※※※※※※※※※※※ 　　　　　　　　　　　　　　　　　　§ 【卷首诗】　　　　　　　　　　　　　§ 无 顶 　　　　　　　　　　　　　　　　　　§ 张雪昆：无 顶 　　§　　 ·张雪昆· 　　　　　　　　　　　　　　　　　　§ 【网讯】　　　　　　　　　　　　　　§ 顶是飞翔的障碍 　　　　　　　　　　　　　　　　　　§ 所以飞翔的条件 【牛肆】　　　　　　　　　　　　　　§　不是翅膀和动力 　　　　　　　　　　　　　　　　　　§ 而是无顶 天朝蓝：突然觉得自己很重要 § 刘振州：愚民词典 § 无顶 翟青杨：墨镜絮语 　 § 则高度叠加为更高 § 无顶 【丝露集】　　　　　　　　　　　　　§ 则终点延伸为起点 　　　　　　　　　　　　 § 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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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力政府机构微博。它的管理由市公安局新闻办负责，14名工作人员，24小时 轮流值守，平安北京的管理者之一，市公安局新闻办民警杨毅说，他和其他同事 原先的警种五花八门。 　　【同期】来自基层单位为主，有刑警，有指挥系统的，还有派出所的，像我 就是来自派出所的，我是派出所的社区民警。 　　2010年8月29号，杨毅值班，平安北京刚开通两个星期，他就碰上了突发网 络舆情，那就是轰动一时的“方舟子遇袭案”，众多网民瞬间涌向“平安北京” 询问详情。 　　【同期】当时我们微博也是刚开通不久，大约是在两个小时之内，就有五六 万的@和评论，都问的同一个事儿，像我也是从派出所的最一线的岗位出来的， 但是突然有这么多人问你这同一件事儿，这感觉也是挺震撼的。 　　杨毅随后与市公安局指挥中心联系，确认指挥中心已经收到方舟子本人报案， 很快杨毅发布了一条微博。 　　【同期】大概意思是我们已经接受了市民方某的报案，案件正在进行中，相 信一定会水落石出，很简单的一个内容，但是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此后，“平安北京”一直即时发布最新的案件进展，直到犯罪嫌疑人受到相 应处理。微博不仅能够满足公众的信息公开需求，同时还能避免流言、谣言的蔓 延。今年2月18号中午，一则“东直门来福士广场发生枪击案导致一外国人死亡” 的微博在网络上被大量转发，“平安北京”介入了这起网络舆情事件。 　　【同期】一开始就是有两个在附近写字楼里工作的白领，他们是根本就没出 去看，就听见有挺大的声音，就是有什么东西从楼上掉下来那种撞击的声音，然 后他们就在微博上发言论，说在来福士广场有外国人遭枪击致死案件 。 　　经过与相关部门确认，三个多小时后，平安北京及时发布微博说，来福士广 场发生的是一起坠楼事故，已排除刑事嫌疑，更不是网络上流传的枪击案件，及 时避免了谣言传播。除了澄清谣言，收集破案线索，微博上及时温馨的警情提示， 也拉近了公安与市民的距离，市公安局新闻办的工作人员每天都要提供一条原创 微博，每周进行评比，杨毅说： 　　【同期】评选的标准主要就是转发评论数，看我们发布的内容，是不是让大 家喜闻乐见。 　　经过一年多的运行，现在“平安北京”已经摸索出了较为完善的管理制度， 市公安局新闻办民警杨毅： 　　【同期】对于评论留言呢，我们每天每条都要数，收到基层单位回复有多少 件，然后还会分类，目前我们把留言分成表扬支持类，意见建议类，举报投诉类， 和批评指责类，还有其他类，对于批评类的是每条都必粘，都要详细记录，每天 形成一个报告。 　　但遇上紧急情况，杨毅还是建议市民拨打110报警。 　　【同期】如果有紧急的警情我们还是建议网友首先选择拨打110报警，它有 更直接地解决紧急情况的机制。 　　除了平安北京这样的机构微博，一些政府官员也开通了官方微博，杜少中， 北京市环保局副局长，新闻发言人，微博昵称“巴松狼王”，他说，开微博，就 别怕被拍砖。 　　【同期】你一上了微博，你就发现你和网友的距离就是零距离。也不要怕挨 骂，如果他骂得对，是我们自己和部门有什么工作上的失误，那么，骂骂是应该 的，如果他骂得不对，就当是给你提个醒。 　　杜少中的微博现在拥有近十万粉丝，他似乎也被迫成了微博控。 　　【同期】零碎的时间几乎就没有了，只要是空下来的时间手里都不闲着，只 要是认真问问题的，是我们环保局负责的，自己能够回答的，一般都回复。 　　今年六月，有居民在微博上反映通州区金隅7090小区周边存在多处污染源， 小区臭气熏天，市环保局副局长杜少中看见了这条微博。 　　【同期】那天我正好是在外地出差，就看一个网友发了一个帖子说，他住的 附近污染比较重，有一个照片，照片也比较触目惊心，当时我就给他回帖说，我 回到北京之后，一定关注这件事儿。 　　回京后，杜少中立即与当地居民见面，并三次实地调查污染源，最终启动了 污染源治理工作。而他与潘石屹就空气质量和PM2.5等问题的微博论战也引起了 众多围观，最后杜少中邀请潘石屹到市环保局空气质量监测中心，参观了空气质 量监测的全过程。 　　【同期】网上的条件有限嘛，一条微博也就一百多个字儿，后来就打了两次 电话，然后约到环保局来看。 　　从线上论战，到线下见面，可能最终并没有完全消除潘石屹对空气质量的担 忧，但充分的沟通，和环保局坦承的态度，让潘石屹与杜少中的微博交流已经没 有了当初的火药味儿，反而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杜少中认为，微博可以提升民 众获取信息的方便性，但它不应取代已有的民意反馈渠道，例如热线电话等。 【同期】它不应该是唯一的或者是主要的方式，开微博呢是应该加速，是起 到一个润滑的作用，让我们对很多问题是比较及时的发现，然后让他迅速的转到 正常的渠道去。现阶段还是希望能够尽快地发布相关的信息，我个人觉得一个很 重要的差距，就是大家了解的信息还不够及时，还不是那么顺手拈来就能够了解 的，所以呢，大家对这一点还是有很强烈的期望。我想呢，尽自己的努力去推动 这件事儿。 　　目前，北京各政府部门的官方微博已经集体亮相两周，截至12月4号18点， 总转发量，评论量已经将近六万条，火爆的反响，也使微博管理团队人手不足成 了棘手问题。例如，市政府新闻办的官方微博“北京发布”由市政府新闻办的新 闻发布处管理，这个处室总共五人，日常工作照旧，同时要兼顾大量的微博管理 工作。市政府新闻办公室主任王惠： 　　【同期】网民对我们的希望，超过了我们自己的想象，他们要得很多，反映 啊各个方面要得很急，那么这个急啊多啊，这么大量确实超过我们的想象，但是 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是很积极的，去回应的，我们的同志们可以说是废寝忘食， 这两个星期以来，一直包括我自己，确实队伍方面啊各方面的准备目前看来还是 不够的。现在我们是能回复的我们尽量回复。 　　而一些网民的留言也造成了微博管理者的回复困难，市政府新闻办主任王惠： 　　【同期】丹东人说我们家人出了交通事故，半年没人管，山东人说了，我的 电脑丢了，你让我到哪儿去找，南京的说我评不上文明单位我该找谁，但是我就 想我怎么办，我该处理吗我不该，我越位了，我不能替什么哈尔滨的说这个话， 但是我如果不回复网民我又不尊重他，所以我每次都说，我非常理解你的处境， 我非常同情你，甚至我都说好孩子别着急，但是请你找你们当地的人，可是这样 我又觉得好像我又推诿似的，我让人找当地，但是确实啊。 　　王惠说，开通政务微博，最初的设想是信息发布，不过民众有沟通互动的诉 求，相关部门也会尽量满足。 　　【录音】我们也在努力地让我们北京微博发布厅的各个部门，和原来有的这 些为群众服务的热线也好，窗口也好，联动起来。 　　王惠还透露，从12月12号开始，北京微博发布厅将设立“今日北京微博”频 道，每天公开各部门官方微博的发布量，转发量，回复量等。 　　【录音】我们可能每天会有一个今日北京微博情况这么一个东西，每天都会 汇总给大家看，粉丝量，评论量，转发量，等等这些都有。 　　目前，上海、浙江、重庆等地的相关政府部门和官员都开通了政务微博，这 是政府机构回应民意之举，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副院长喻国明教授认为，政务 微博的最大作用，是变严肃的政府新闻发布，为温暖的情感观点沟通。 　　【录音】它的重要特点是要蹲下来来跟老百姓沟通，它不是那种板着面孔， 去发布一个指示啊，来通报一个信息啊，它不但要有事实性信息的通报，还要有 一些情感性信息的沟通，情感判断关系判断就成为人们的第一判断，就是我们首 先要厘清咱们俩是什么关系，如果我们认同说我们是同舟共济的关系，我们是自 己人，那你说的道理我们就能听到进去，我就能够接受，但如果你是我的博弈方， 那你在忽悠我，那你的道理就是你的道理那跟我是无关的，那我就不会听你的， 很大程度上政府要跟老百姓沟通时候，首先就是要解决关系认同，情感共振。 ◆　以下摘自《南方都市报》2011年12月4日的报道《“@”的乘数效应：140字 大乾坤》，作者：安替。 　　对新技术可能产生的社会效果，很少有人能估计充足。2007年一直热衷于互 联网新技术推广的好友毛向辉发给我一个链接，一看是Twitter.com，世界第一 家微博客网站。玩了一天，看到上面都是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吃喝玩乐和碎片感 想，我完全不明白这样的技术创新能给世界带来什么，就放在了一边。比无知可 怕的是傲慢，在之后哈佛Berkm an中心和互联网研究同行们的交流中，我断言因 为其服务器中心化、比较容易控制，微博客在中国绝不会火。 　　结果大家已经知道了，这个判断错得不能再错。推特和其他社会媒体一起， 改变了世界多国的政治。而微博客概念在中国的复制和创新的结果——微博，虽 然没它们的国外兄弟那么有颠覆性，但也在中国社会风生水起，各路人马纷纷在 这个舞台上交替演出，成为不折不扣的媒体中心、娱乐中心、新闻中心，并获得 中国政府的高度关注，赋予了“舆论阵地”的高度，这大概是全世界对微博客的 最严肃评估。 　　140字乾坤和创新 　　推特公司在当初设计微博客140字的限制时，其实是来自手机每条短信英文 字数限度，最初的推特玩法就是用非智能手机的短信向一个电话号码更新自己的 状态。140个字母大概是20个英文单词，也就是一句话的篇幅，本来就是发你正 在干什么、基于朋友关系网的简单消息汇集，用户前面有一个@符号，所有后来 的转发（RT ）、图形、不同的客户端、短链接都是网友的创造。 　　如果推特最初的程序员脑袋里面有今年埃及革命和中国郭美美事件的想象， 他肯定会设计出来一个要复杂得多的东西。幸亏他没有如此乱想，保持了如此简 单的设计，让微博客的发展成为可能。即便经过后期网友们的革新用法，推特依 然是十分简单的媒体工具，这样的过度简单，也成为它最大的优点：发消息和传 播消息极为迅速，伴随着手持设备上的程序配合，让推特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行动 媒体。 　　从2009年初开始，推特和中国的拷贝产品饭否在中国火了整整半年。最初的 热点事件是2月份的央视大火，人们发现了微博客的媒体价值。而有意思的是， 内容限制140字本身，却在中文用户手上产生了“中国特色”。 　　如果说140个字母的英文只是一句话，而140字中文却是一段话，无论是最容 易在中国人之间传播的“段子”，还是任何新闻报道的导语，都能完整在140字 内表达完。根据计算，一条中文推文，是一条英文推文信息量的3倍。中文微博 客，天然就具备了比西方微博客要好得多的媒体特性。一时间，中文推特和饭否 成为小道消息中心和段子传播中心，几个月就能凝聚成了数万的中文微博客用户 社区，这些用户之间的关系甚至延续到今天，这种的粘和度很多也是源自独占消 息的优越感和志趣的相同。 　　2009年7月，推特和第一版的饭否不再能访问。8月，新浪版微博横空出世， 并且力图主导“微博”这个词的话语权。新浪微博既是对推特的拷贝继承，也有 自己的创新。最主要的创新来自当时的Friendfeed模式（该网站后来被Facebook 收购），也就是对每条微博都加上评论功能。同时，首创微博客同时兼图床的功 能，让每条微博都能配上图。 　　新浪副总裁陈彤在中国互联网的草莽时代，是四通利方BBS的版主。在他主 导下的新浪微博诞生，本质上其实是BBS托胎转世。微博既有推特的信息快速， 又有中国人适应了十多年的BBS的热闹，它几乎汇集了中国人在使用BBS、博客、 微博客、门户网站时大部分的形式需求，自然成为杀手级产品，迅速捕获中国网 友的心。 　　但技术上的继承和创新，只是解释了微博何以成为一个伟大的网络玩具，依 然还不能解释它何以继续高歌猛进，自我演化成政府、商家、社会和各派势力都 要争夺的阵地。 　　明星们越位参与带动草根 　　2010年10月，当中国明星、知识分子和记者已经把微博炒热一年多之后，西 方人才开始逐步关注到微博这个现象，这个时候，新浪刚刚成立微博业务的单独 公司，为未来业务单独上市做准备。外国人的迟缓反应可以理解，因为微博客在 美国和欧洲，从来就不能算是一个媒体。当新浪把微博做成媒体，并且有信心把 业务分拆上市的时候，西方分析师们才逐渐醒悟中国微博的潜在商业价值所在。 而西方媒体理解微博的社会影响力，还要再等到2011年7月的动车事故。 　　门户能把微博做成媒体的原因是它打破了微博客设计的平等性、借鉴了它在 做名人博客时的经验，“围脖都是平等的，但有些围脖显然更平等”。新浪对加 V用户中的名人，其推广是尽力的，通过新闻门户页面推荐、微博门户推荐、新 闻网页相关内容推荐、缺省订阅等方式，保证如果你在现实社会是社会名人，你 会在新浪微博中同样享受到数万到数千万粉丝的用户，这样让新浪微博几乎影响 了整个中华名利场。想想你的每句话都会被百万人听到，看微博就成了天安门城 楼上领袖的挥手，而转微博就成了“转有关部门酌情处理”的文件批阅。 　　一个很有趣的对比：博客女王徐静蕾和微博女王姚晨都拥有数千万粉丝，但 我们已经完全记不得徐静蕾有否参与任何新闻事件和社会热点的讨论，姚晨对公 共事务的参与，恰恰是她比其他明星更加适合微博时代的原因。 　　微博因为只有140字的文字量，成为了不可分类“元信息”，粉丝只有人数 的单一表达，没有任何专业区隔，让各行各业拥有各种资源的人全部以一种表达 形态、在一个圈子里讨论，而且因为“@”这个提及对方的方式极为直接和迅速， 才让微博成为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公共领域”，从此资源大交错，明星们纷纷越 位演出。 　　而中国传统媒体的过度限制，也为微博的超常规红火提供了燃料。都市报按 照时政、经济、文娱，分成ABC叠。微博之前，怎么会有机会让C叠风花雪月的姚 晨，讨论A叠的国计民生？她就是在C叠关心拆迁，读者也不买账啊。除了媒体之 外，因为缺乏公民社会和各类社团，名人一直也只能划地为牢，只能在本专业发 挥影响力。 　　如果没有微博，社科院研究农民问题的于建嵘教授就不太可能成为炙手可热 的媒体封面人物，习惯低调投资的王功权再被老婆欺负也无法让私奔之歌传唱， 郭美美再爱炫耀也无法搞垮红十字总会，学术打假的方舟子再挑衅也无法让纯粹 的IT界人士李开复迅速道歉承认失误。微博让“每个人质问每个人”，讨论从来 没有像今天指名道姓、短兵相接、天下一锅烩。 　　如此波澜壮阔、又元素单一的名利场，最终让各种专业的名人们不断染指中 国社会共同的更高价值：道德正义和政治影响力。打通了专业分割之后，名人们 的社会参与意识发生井喷行情。精英对社会事务如此高度热衷、关注范围又高度 统一，在现代史上，大概只有五四时代和全民抗日的时候能比了。媒体人本身就 属于微博精英社群的一分子，他们自身的本位带入，让媒体和微博高度结合，环 环相扣，互相激荡，让微博有了影响力上的“乘数效应”。 　　而精英的正义感必须有足够的故事材料。草根由此搭上了中国微博影响力的 便车。一个失地农民叙述自己苦难的微博，一旦被微博舆论领袖如记者等人转发， 就找到了进入名利场的通道，完全有可能成为媒体聚焦事件，让悲剧得以缓解甚 至解决。虽然这样解决个别问题的几率，并不超过去北京上访得到中央领导关注 的几率，但在微博上的此起彼伏，的确让很多微博精英产生中国问题都可以这么 逐一解决的幻觉。 　　微博政治化、聚焦的影响力和媒体的高度结合自然就成就了新的舆论阵地。 所谓阵地，是中国新闻理论对大众舆论场域的军事化表达，按照西方传播理论的 说法，就是具备议程设置能力的信息门户。很多90后年轻人，不再看电视、不再 买报纸，只把微博和其他社交媒体作为每天吸取信息的起点，那么的确，微博上 的时间线（用户订阅的其他用户的消息），就成为新时代的新闻联播。商业公司 能占领微博和其他社会媒体的“时间线”，就好像买下新闻联播前后的广告。 　　如何占领微博舆论阵地 　　微博影响力的里程碑事件当然是2011年6月郭美美红会事件、7月动车事故两 役。炫富女郭美美，仅仅因为加V认证的中红商业总经理身份，引发全国网友对 中国红十字会长达一个月的追讨，最终官方慈善系统信用完败。紧接着，7月23 日动车事故，五天内网友就此发表了超过1000万的微博，绝大多数都是批评，铁 道部在一周内就被喷成了筛子。这大概是中国舆论史上有记载的最密集的全国讨 论。这两次微博对官方机构信誉的摧毁力、战斗力，唤醒了全世界依然不理解微 博媒体影响力的人们，从此中英文之外的语种对于微博的报道和讨论也迅速多了 起来。 　　虽然微博的始祖推特和Facebook等社会媒体在中东也产生了巨大的效果，但 和微博在中国社会的影响性质完全不同。国际上的推特等社会媒体，产生的是 “组织效应”，通过建立Malcolm Gladwell所谓的社会“弱连接”，逐步和持久 地凝聚成具备行动力的政治虚拟团体，进而影响政治。而中国微博则从一开始就 在内容控制和管理上削弱了用户利用微博长久建立组织连接的能力。中国的微博 对社会的影响力，本质上是媒体效应。这的确是舆论阵地的本意。 　　即便对微博客进行过中国式改造，中国微博依然有不可控的一面，就是内容 依然是“去中心化”的。微博管理者的确可以禁止一些话题，但他们不能很有效 地产生他们希望的话题以及特定方向。例如身处动车事故中的铁道部，连亲民的 发言人都成为嘲笑的新燃点。 　　另外，虽然微博和推特相比，算“只动嘴不动手”，并不是行动媒体。但当 各类现实资源高度集中在微博上的时候，网上的争论转变成网下的对抗的模式， 也逐步迅速进化出来。微博约架只是开始，在今后我们能目睹更严重因微博矛盾 而产生的现实冲突。 　　微博在壮大之后产生的新问题，管理部门的对策是，让权威部门占领微博， 让政府的信息源具有微博名人一样的媒体影响力，通过“辟谣”手段，删去和官 方权威不同的解释。另外加强政法部门对微博言论行动化、微博矛盾网下化的阻 击，例如近日因为对“吴法天”微博约架，网友“健崔”被行政拘留五天。 　　但至今对微博舆论阵地的占领方法，还是无法有效产生舆论主动引导力。经 过社会主义改造的微博，本质上还存有其原型“用户产生内容”的小情调。在这 个情调下织围脖，领导们的高屋建瓴，都是外语。 【牛肆】∽∽∽∽∽∽∽∽∽∽∽∽∽∽∽∽∽∽∽∽∽∽∽∽∽∽∽∽∽∽∽ ◆ 　 　突然觉得自己很重要 　　　　　　　　　　　　　　　·天朝蓝· 　　这次回家，发现到处都很热闹，大家茶余饭后讨论最多的就是，这个竞选村 委会主任的候选人砸了100万，那个砸了200万，那个不会写字，这个后台是黑社 会。呦，好不热闹。原来，大家对于基层直选都很热心呀，当局是不是应该考虑 突破村级，将直选推至乡镇、区、市、省。那多好，让全中国都热闹了。谁说中 国不民主的，让他们来中国瞧瞧，民主在广大的农村盛行。而且，我们一直奉行 着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所以，有朝一日，我们的城市也会民主。我们的民主只 是在路上。 　　有一件特搞的事不得不说。隔壁的隔壁的斜对门的大姐来我家串门，顺便帮 忙捏饺子，她包，我擀皮，我妈在弄蒸肉。她说：“我家有6票，两家竞选村主 任的，A送了一壶油，B送了一百块钱。这一百块钱我不要，人家非得给，而且是 托熟人来给的，就收了。最后考虑再三，各给3票吧。后来选的时候，B家来人到 我家抢了一张票自己填了，而且还监视，看到我没全选他们，最后把100块钱要 回去了。”我妈说：“啥人嘛，从人道主义来讲，这样做太不合适了，太无耻了。 要是他来我家，骂都要骂出去。” 　　再一件事。大队会计的儿子竞选副主任，初选备了好几席的菜，大家都去吃。 不去的属于看不起人哦。所以，能去的都去了。初选过后，大队会计挨家挨户跑， 这家坐坐，那家喝茶，拉拉家常不谈政治。到我家里来，也坐坐喝碗热茶。我妈 说：“你看，我儿子的户口能不能调回来呀？听他们说有政策允许调回来。”会 计：“嗯，有政策呢。这个调回来肯定没问题……”然后就细说了办法。会计喝 了一会，临走我妈说：“没问题，大家都知道咋弄。” 　　后来，我想还有另外一个竞选副主任的，不过人家还没行动呢，咱得看另外 一个人的表现再考虑选谁哦。 　　另外一件事。竞选村主任的有ABCD四个人吧。A送一壶油，B送一条烟，C送 一条烟，D送一百块钱。你看多好，选票拉动GDP呢。A送了东西，还要托自己亲 戚找我家亲戚，好不容易找到我妈电话，打过来说：“大姐，找你真是比找胡锦 涛都难呀，您看，您家那几票能不能投我们呀？”ABCD四家东西都收了，那自然 是每家都有票了，谁送得多，谁有能力，咱投谁的票就多呗。 　　尽管当局只将直选限制在村一级，但是每个人已略明显地感觉到：有了选票， 突然觉得自己很重要。大家一票一票把你选出来了，谁知道你很坏，干了一届捞 了一火车。好了，换届选举，我选你妹也不选你。偶尔，选出来一个为老百姓干 实事的领导，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下一次你竞选的时候不给大伙发东西，大伙 也会义无反顾地选你吧。 　　类比一下美国。美国参众议员都是直选吧，每个人都有选票。每个被选举人 都要有自己的施政纲领和竞选演说吧，竞选对手之间要有竞选辩论吧。当选前, 虽都是口头承诺，但是你说得好，符合我的利益，我当然就选你了。好了，你选 上了议员。我生活中碰到问题给你打电话你不来，第二个电话我是不会打的，换 届选举的时候，想要我投你一票那是连门都没有的。所以，美国的议员一般都是 主动打电话问老百姓有什么问题没，在政府工作中都是互相争论，偶尔为了某项 议题，不同的议员可能大打出手。老百姓一看，我选的人没错吧，他一直在为我 的利益努力，下次还选你。奥巴马当选前说自己将努力解决经济危机，解决基础 设施建设和全民医疗保险，结果到现在也没什么眉目。四年后，美国人民用选票 告诉奥巴马，你还是回非洲吧，也许那里更适合你。 　　直选制让每个美国人有选票，每张选票让每一个美国人都觉得自己很重要。 在美国，大部分人是不关心政治的，他们稳定的民主体制让他们不需要去关心什 么。他们只需要握着选票，在每次选举来临的时候，选择自己倾心的代言人就可 以了。 　　今观我们大陆，尽管当局只敢让直选限制在村一级，尽管选举充满金钱交易 黑社会鼓动，尽管没有当选人的辩论和演说，但是每个人真实的选票足够让他们 觉得自己很重要了。如果有一天，每个人都有选票，每个人都可以用选票去选择 自己国家的领导人，也许生活会更好一些吧。虽然，染香在新浪微博里头头是道 地说着民主都是虚伪的，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民主。但是，我用选票让自己显 得更重要一些，这总归是真实的吧。 （寄自中国西安） ◆　　　　　　　　　　 愚民词典 　　　　　　　　　　　　　　　·刘振州· 　　每个国家、集体都存在愚民，可能在现时中国，大多人已经认为没了愚民， 事实上，这个观点是愚民的特征之一。在这个必须比世界任何一个国家人民聪明 才能生存的国家，有时，我也会沾沾自喜，毕竟，没有哪一个集体比中国这个集 体更加让人感到自豪，甚至骄傲。我们国家终于“富强”了，终于不被外族瞧不 起，我们可以携带大量资金傲游世界，从此，黄皮肤黑眼睛踏上世界舞台，这是 事实。不过，如果谁说起一点愚民观点，让大家“开口随笑，笑天下可笑之人；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何不是一种娱乐至死的精神？ 　　【官场】没有哪个国家更比中国痴迷官场，古代读书人无不是为仕途而读书， 到了近代周恩来才“为中华崛起而读书”，读书的内涵得到扩展，现在读书的目 的更多是为了改善生活，为了出路。时下，大学生为一个公务员职位竞争得头破 血流，因为公务员这个看起来具现代性的职称，其实后面即是当官，奇怪的是， 现时的市场经济仍然满足不了知识青年，仍以仕途为人生目标，更奇怪的是，虽 然中国公务员工资明码标价，灰色收入才是驱使这部分人的动力。官场文化这种 几千年来形成的价值观，沿用至今。如此意识，类似“小悦悦事件”发生后，他 们建议立法惩罚见死不救，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那么，平民百姓还对官员期望 什么？ 　　【常识】常识就是常识，比如近来神州七、八号，媒体常常提起一个叫“拉 格朗日点”，它不是数学生僻词，也不是高科技，高科技也是常识。独立思想是 每个人必须拥有的正常思维，并非偏激，而偏激亦是常识。自我也是常识。如果 将钽材电容提升到与梅兰竹松四君子的审美境界，这个民族与真正的现代化不远 也。现在不过是披着现代外衣的古老羊羔。 　　【读书】国人寄予读书太高期望：仕途、前途、幸福、人生价值，对，读书 作为功能性投资绝对可以实现以上目的，事实上，却忽视了读书另一种作用：对 世界探索，即认知。国人似乎以对认知一点也不敏感，他们都是实用主义者，加 上体制的束缚，读书在这个国家几乎失去另一种意义。有一个案例，一个贼人撬 开银行柜银机却不知道里面安装了摄像头，案后告知他，他很后悔当初读书少， 事实上，他读书时对读书不以为然，说读书没用。这是愚民的短视。当然，很多 渴望读书的孩子却得不到教育，这是国家的悲哀。一个失去教育的孩子将来在社 会生存所造成的成本可能比建筑一座鸟巢体育馆还多。 　　【主流共识】主流共识是这几年国内形成一种形态，事实上，这是由权力、 资产阶级和无知知识分子形成了中流堤坝，与人民无关，看他们的观点让你毫无 生气，自吹自擂。看似重任在身，实则暧昧，不幸的是，恰恰成为统治者的工具。 这就是所谓的主流共识。 　　【中国文学与诺贝尔奖】这是国人最关心和注重的奖项，也是国人常常的幻 想对象，人员包括官员、文学家、诗人、经济学家等。文学家似乎对这个奖的幻 想特别强烈，毕竟科学这种东西是一目了然，水平摆前面，所以少有科学家存在 幻想。而文学是艺术，艺术是这种最为反常不可捉摸的形态，所以无聊的时候， 大家就一起来猜猜猜。中国文学现时分为两大部分，一为主流文学；二为所谓民 间文学（包括网络、商业），民间嘲笑主流，但是，同一个氛围之内，无疑是五 十步嘲笑一百步，不过，民间至少代表了民间，民间这个词语相对来说是比较具 独立性，其实如出一辙。当然，中国经济影响力是一般原因，一个地区的经济水 平提高基本上可以代表这个地区的部分思想水平，但是，在这个缺乏独立思想的 土地上，会不会成为他们考虑的因素呢？或者为国人提供一个娱乐式的思考。 　　【四大发明】四大发明不算是现代科学，只是经验主义的意外发现，科学不 仅仅是对实物的概括，更是一种思维方式。比如孔明灯，听说由某个聪明人发明， 聪明这个词语本身就够暧昧，却不能代表智慧。它不是由涡流、空气比的理论发 明的。 　　【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人；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这是中国古 典知识分子腐败无知思想的最好证据，这种思维无疑与儒家思想相矛盾，在自己 可笑能容之时，在另一个人看来，殊不知，自己是否已经成为对方的可笑能容之 物呢？此句还暗示其在道德与学识的制高点上，即自满骄傲无知，但是在中国知 识分子之中已经流传数百年。 　　【传统】传统并非不一味不变传统下去，应该以时代或需要淘汰加以改良， 传统是改造，不是愚昧的保护，裹脚、长辫子没有了，所以保护这个词语在这里 是相当腐朽的。 　　【中医】现在依然存在巨大争论的古典医学，几乎结合了国人在文化、认知、 政策、权力、利益等各方面的博弈，无辜的是病人。最简单方法，由全国人民一 起投票，中医西医只取其一，结果可想而知。没有人会将病痛摆到赌桌上，即使 常常打麻雀的赌徒。 　　【意识形态】意识形态宣传是最古老的统治方法，过时的、毫无效率可说的， 还会为统治带来负面影响，对人民造成智力伤害。 　　【人民与公民】人民与公民有着明显区别，人民是可以任意利用和剥削的， 公民还未形成共识，这个概念相对国人来说十分陌生，所以，还有时间给决策者 考虑。现时的人民对这个概念怀有无限的憧憬和幻想，我认为幻想从来都是高贵 的，是可以触摸的，像农民亲手抓住自己收获的土豆，那般喜悦。 　　【方舟子：我做科普比科研对中国意义更大】这是一个思想家的基本觉悟， 他做科研，再优秀也是获得一个诺贝尔奖；做科普，可以影响国人对科学的认知， 这是急需迫切的，这是一个诺贝尔奖所远远不能完成的事情。 　　【干部病房】用不着说，明摆就是拿石头碰自己的脚板，还有什么可说？社 会主义理论全是石头和脚板。碰了又碰不知道还要痛多久，是否可以入住干部病 房？与多年前的户口现象，算不算是阶级性？！说着又碰一下，再不行可以尝试 引入后现代精髓，至少拥有星爷的粉丝捧场，做事要有说服力，是喜剧就要让人 笑自内心。 　　【补贴】农民有了农业，家电下乡补贴，很是体贴温情。如果对比一台电动 车的补贴，相当农民几十年的收入，谁还愿意当农民？我宁可选择继续文凭造假、 抄袭论文、贪污、枉法、再袭击一次方舟子！ 　　【中国医疗体系】一病破产，二病负债，三病身亡，死无葬身之地。 　　【中成药】与变相盗版光碟差不多，将封面与字幕译成中文，高明的公司会 调换新包装，实力的公司会请白人拍广告，当然不忘医嘱：此产品作为交流学习 之用，资源来自互联网，西药成份可能超出安全剂量。 　　【校车事件】公车可以报销，为什么校车不可以报销？学生没有权力嘛，要 明白学生的父母是纳税人啊，花别人的钱脸不红。况且，学生不是祖国的花朵么？ 公车里的人可是吃了几十年的米，如果校车发生车祸，相对来说，节省粮食，减 少教育比例，不失为政府投资成功。当然，政府还是比较关心青少年之长成，所 以花了4170万元做了个绿坝，避免网上车祸。 　　【纳税人】这个词语是外来词语，至少在国内没有完全体现它的概念，更不 用说内涵了。现在大多数人将国家与个人区分开来，失去合作精神，因为盘算起 来一目了然，好比十个人集资办企业，其中一个人私贪，他认为这就是“国家” 的钱，当然，他并没有逃税。 　　【砖头】某农村的砖头价格已经升至0.8元／块。相对套房／一千万元的购 买力等于星尘，如果相对年收入5000元的农民等于通古斯爆炸，陨石到底有多大？ 请运用你的想象力（枪花乐队的同名专辑），并建议同时收听专辑名曲《Don't cry》。 　　【农民】时下，当我们提起农民，直观的印象是纯朴、善良、吃苦耐劳；当 我们提起官员，直观的印象是贪污、腐败、子承父业。有意思的是，这两种职业 给人的印象竟然对立。当然，如果这样去理解显然肤浅，但是农民应该不一定纯 朴、善良、吃苦耐劳，而官员也不一定贪污、腐败、子承父业。关键是，假如当 年在教育上没有刻意塑造农民这个形象，就不会将时下对比得这么露骨，矛盾扰 乱。此一时彼一时，所以，当别人说你是一个好人时，一定要警惕，赞美是昂贵 麻痹剂，农民应该接受现实，伤不起的。 　　【新浪删博文】此举一为婢奴；二为妓女。女人一旦商业化就变成妓女，脱 衣给钱，无可厚非。所以中国人想嫖洋妞除了地理位置不方便之外，差一点就被 全民奸淫的谷歌卖艺不卖身，可立贞操坊也。说是婢奴，前车可鉴，你懂的，偶 尔对嫖客献媚、打折、送果盘或免费打飞机。所以，删除你的博文很正常。 　　【转基因食品】中国现时基本就不具备质疑（评估）转基因食品之科技和科 学思想资质，全在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当你很饿很饿，别人给你一个馒头，当然 你可以怀疑关于这个馒头的道德、材质、工艺甚至人道主义，重要的是如果停止 质疑之声，很多人可能因此失去职称、声誉、名气、工资甚至面子，所以说，反 对转基因食品纯粹是个人生活所迫。 　　【真善美】我们的教育是，离开学校之后需重建价值观，十年后又得再重建， 不断重建，何来信仰？真，不真；善，不善；美，不美。莲藕出于污泥而不染， 但是，谁不知道这是拿来食用的？却得到审美与道德千百年来推崇，他们称之为 品德，属于这个民族的幻想内容之一罢了。小时候被真善美，长大后才明白这个 社会并非如此，不是在浪费教育资源么？更悲哀的是，教育成品几乎是双重性格， 严重则性格分裂，如此循环，只为共同构造一个又一个真实的谎言，例如真善美。 　　【高干监狱】出来混，天在看，迟早都要还。很多人还混得蛮顺呢，说是侥 幸一点也不准确，应该说是趋势，比如国人痴迷官场，某县委书记贪污几个亿才 判刑15年，还有高干监狱待遇，而某抢劫犯抢劫7万元却判刑7年。两者都是明知 故犯，区别是前者权力在握，边贪边显耀政绩；后者无法无天，走投无路。除非 低能弱智，两者事前当然思前想后，前者认为是趋势，后者认为在玩命。成本代 价区别巨大，几千年与七年，不能对比数字，别人会认为你不够主流。 　　【关于教材删减鲁迅之文章】意识形态教育之愚果也！本来鲁迅之文章无论 在什么时期就应该不多也不少，教育是基础，与政党时下意识形态无关。不要粉 饰，不要装扮，不要心虚，时下流行国际自信嘛，要自信，请表现你的自信！或 对自身重新审视。不要被别人觉察你的不安。 　　【周立波】这个卖艺人似乎值得观赏，他不缺钱用不着卖身，似乎也有那么 一点思想。节目搞得很炫，歌也唱得不错，很具作秀精神！纯粹，有良心，希望 你以后不会受到很大打击再性格分裂，避免此一时彼一时的悲剧，请你保持信仰！ 当别人说你低俗时，你可以从心底斥之为无知，或真的听见又忘了。 　　【保健品】百分之九十的保健品说穿了就是愚民牌保健品，怪不得商家，比 如将一坨屎包装后，起个类似“生命之虹”的名字，加些中国古典美元素，最好 与“道”字有关，再宣传是高端科技产品，肯定畅销。哪能怪商家？诊断中华民 族之愚昧，对症下药，匹夫有责，各取所需，你情我愿，两得其美，皆大欢喜。 　　【好与不好的边缘】中国古典哲学二元论，运用极致，有国人说直接影响了 电脑的发明，1与0即阴阳。于是，好与不好是国人的思维方式，当对一件事进行 判断时，很自然就在对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比如好人与坏人，本来就极度模 糊暧昧，当我们认为是一个好官却贪污被双规，杀人犯也有友情爱情亲情。近年 来对诗歌的审美也只存在好诗与不好的诗，诗歌怎能以一个“好”字评价了之？ 那么，好与不好的边缘是怎样的？也许更有意义。 ◆ 　 　 墨镜絮语 　　　　　　　　　　　　　　　·翟青杨· 如果有一样东西，既充满文明社会的诡谲与城府，又特别符合原始野蛮人的 天真精神，我确信它是墨镜。 墨镜的身世充满争议。至少有三个民族宣称自己发明了墨镜：中国人、欧洲 人、爱斯基摩人。 欧洲人用它遮挡太阳光，爱斯基摩人用它来遮挡冰雪反射光。 还是中国人深邃，为墨镜赋予了形而上的意义：据12世纪刘祁所著的《归潜 志》记载：墨镜是用烟晶制造的，只有衙门的官大人们才能戴，不是为了遮挡刺 眼的阳光，而是为了在听取供词时，不让别人看他的反应。 然而不可否认，是从西方人在近代发现了墨镜魔法般的魅力，并使它与时尚 发生关系之后，墨镜的命运才跌宕起伏、精彩传奇。 在西方，早在上世纪初叶，墨镜已然成为国际舞台上不可或缺的时尚利器， 备受娱乐圈明星、达官显贵、文艺青年甚至普罗大众的追捧。 墨镜，神奇的配饰。能够修饰脸形、衬托肤色、改变神情，像一个魔法面具， 瞬间在率性、潮酷、优雅之间切换。镜片前是不可泄露的天机，镜片后是多姿多 彩的男女。 墨镜的特色，在于它的私密性。墨镜随着明星的热捧而越来越走红。它们出 现在明星最风光的时刻，自然也伴随着他们度过多事之秋。在狗仔遍布、闪光灯 云集的大街上，是墨镜，使明星们能在庶众的喧哗中独自恪守着一己私密。 墨镜的特殊功能，还在于扬长避短。据说若要在数秒内塑造一个完美形象， 使男人刚毅、使女人妩媚 ，非墨镜莫属。莽夫戴上它雄壮，浪子佩戴它倜傥， 它能使愚人机智、使狂者矜持，使愣头青稳健，使吝啬鬼慷慨，连老顽固戴它也 显得达观。 它是那么桀骜不驯，又那么投你所好，对普罗大众来说，戴上它，平凡的日 常生活也多了一点戏剧性的空间、凡夫俗子也立刻多了几分谜一样的神秘，和油 然而生的吸引力。 墨镜使历经坎坷的眼睛冷眼看人生。当所有的光环褪去，滚滚红尘随风而逝 之时，墨镜象一种无声的智语遗留下来——是拒绝也是召唤，是狂野也是理性， 是紧张也是从容，是遁世的落寞也是骄傲的沉默，是距离的美，是美的距离…… 如果说现代都市是一个时尚大秀场，墨镜则是其中经久不息的四季风景。 怎能不风行？它那不容忽视的悬念感，将人类古老的想象力再次唤醒，令高 明的化妆师甘拜下风。 如果当年衙门的官大人得知，墨镜竟然除了产生权威，还被弄得如此不成体 统，他的墨镜也许会从鼻梁上跌落下来。 东西方意识形态的尖锐对立也曾累及墨镜。 小时候，受战争电影里特务造型的影响，觉得除去电焊工或者盲人以外，其 它墨镜都心怀鬼胎。看吧，那漆黑的一团后面，不正藏着一双心术不正的眼睛？ 革命的年代，它是杀手专有的行头，帝国主义的必备品，象征了阴暗与反动、 凶狠与杀戮等等，危险得像个炸弹。那个时代的中国人，谁能忘了美帝将军麦克 阿瑟戴着Ray-Ban登上朝鲜战场的情形。那时的墨镜，声名狼藉。 墨镜危险品历史的终结从1980年开始。在刘香成老师的摄影“戴墨镜穿军装 的小伙”中，由于为墨镜找了军装作搭档，不仅洗刷了墨镜的不白之冤，还成就 了摄影史上的经典瞬间。作品中的墨镜仿佛被挽救的失足青年那样，虽有一点前 卫艺术的不羁，却不再只是一股肃杀的戾气，更是一种刚毅与正义的象征。 之后，美国广告教父大卫·奥格威的作品在中国声名鹊起。在The Man in the Hathaway Shirt中，人们看到一名戴黑眼罩的中年绅士使整个画面充满了低调、 倨傲与深入人心的张力，说不出的优雅，说不出的传奇。 画面中的墨镜似乎在无声地申辩着热烈的不都是红色，坦荡也不意味着通体 透明。 春去秋来，花落花开，潮流的回归势不可挡，墨镜情结早已完成从贵族到草 根的切换，也早已经不再是身份的标识。可是，对于笃信一见钟情的文艺青年来 说，墨镜仍然是一个诡异东西，等同于原始巫术的一种道具、魔法力量的现代图 腾、痴男怨女的梦工厂。 因为在邂逅之初，无论梦中情人的眼神是热辣还是冷峻，墨镜都能让一见钟 情的梦在摘下它之前完整，让你觉得只有你在它眼里与众不同。 在墨镜题材的现实剧里，墨镜是这样登场的： 在一个春日融融的花园里，男女主角狭路相逢—— “请问您为什么总戴着墨镜？” “唔……难道你想看到我的眼睛？” “难道你的眼睛有什么不同？” “那要取决于我眼前的风景有什么不同……” …… 这样的场景没有什么新鲜，男女主角却前赴后继如同流星。可谓人生如戏， 戏如人生，墨镜成了流星闪耀的星系里的一个不朽的身影。真不知是爱情成就了 墨镜，还是墨镜成就了爱情？ （寄自中国郑州） 【丝露集】∽∽∽∽∽∽∽∽∽∽∽∽∽∽∽∽∽∽∽∽∽∽∽∽∽∽∽∽∽∽ ◆ 　　　　　　 　 用另一双眼睛　　 　　　　　　　　　　　 ·树 玄· 　　 　　“美是到处都有的。对于我们的眼睛，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 这 是罗丹的名言。罗丹是在告诉我们，要用人性的与生俱来的审美情怀（美感）去 感受生活，拥抱世界，拥有一片审美的心境，去观照生活，才会发现生活中的美， 发现世界是如此美好，生活是如此美好。 　　因此，有时候，用另一双眼睛去观照生活，面对生活，就会在生活中发现美。 这“另一双眼睛”，当然不只是眼睛，而是另一种心情，从而也是另一种心境， 审美的心境。这种审美的心境就在我们的生活中，它有时候需要我们去“捕捉”， 有时候又需要我们去“召唤”。 　　我想用本人的黄山旅游说明这一点。 　　上世纪90年代初，大约是6月中旬，一个薄云天气，往游黄山。一路上山， 白云慢慢升起，仿佛白云追逐着我上山。想象中若从对面山上看过来，云霞明灭， 我在云间出没。白云在向上走，我也在向上“浮起”，恍如我在在腾云驾雾一般， 其实是白云追着我上山。想着想着自己也觉得好笑。 　　天色黑下来才到达北海宾馆，疲惫已极，晚饭后洗洗就睡下了，准备第二天 下山时再欣赏那另一路美景。据说明媚阳光下的黄山云海更美，五光十色，分外 妖娆。于是盼望着明日的阳光。 　　黑甜一觉，天已大亮。起床一看，小雨似有若无，雾濛濛，虽然没有盼望中 明媚阳光下云海茫茫的黄山之美，却有“空翠湿人衣”（王维《山中》）之意， 也好，这也是一种美。于是下山。不料，刚上路，雨慢慢大起来了。不曾料到山 上会有雨，没有带雨伞，不过雨中漫步下山，也很惬意，很悠闲。雨丝顺着脸颊 流到脖子里，流过胸腹，直到脚底，凉凉的。突然，阴云密布。顷刻之间，大雨 来临，越下越大，且风雨大作，雷电交加；那雨似银河倒泻，沧海倾盆。这时， 雨中漫步的惬意与悠闲没有了。闪电雷鸣抽打着山峰。本想登上天都峰，也因雨 大封山，不可能了；冷雨打在身上，自顶至踵，全身湿透，湿衣粘贴在身上，冷 飕飕，湿腻腻，颇感不适。只盼有一个山洞避雨，哪里还顾得黄山美景，但是， 竟找不到山洞。心情糟透了，下山时欣赏黄山美景的心境顿时全无。那“空翠湿 人衣”不见了，雨中漫步的惬意与悠闲不见了，黄山松也被风雨吹得东摇西晃， 顾不得直起腰来以显其挺拔了；那闪电雷鸣似要把山峰劈裂……这时，黄山美景 都不见了。有的只是大雨，只是冷飕飕、湿腻腻的衣服贴在身上的不适感觉。 　　沿路的宾馆似乎也隐藏起来，不愿接待客人，可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只能在风雨中继续下山。不过，翻过来想，已然如此，躲是躲不掉的，衣服湿透 便湿透了吧，冷飕飕、湿腻腻就让它冷飕飕、湿腻腻吧，索性不去管他，整理一 下心情，去欣赏那滂沱大雨中的黄山也是好的。 　　这时候，似乎换了一双眼睛：回顾莲花峰，向上看去，众多黄山松在大雨中， 雨水从树梢流下，宛如流泉，忽然悟到，那不是王维的诗句——“树杪百重泉” （《送梓州李使君》）的意境吗？雨雾中的山峰，漫山流泉，只要有一方稍大一 些的石头突出来，那石上流下的雨水极像山泉。山上到处是“山泉”水。我不是 诗人，也没有诗人的天才，却忽然有诗一句：“银河倒泻挂千泉”。那雾锁云飞， 山色空濛的黄山，别是一种美。风雨中的黄山松并非不能直起腰来，而是在与狂 风搏斗；那闪电夹着雷鸣宛如一条巨鞭抽打在天都峰的山脊上，訇然作响，又是 一句诗：“霹雳如鞭深壑鸣”。大雨中的黄山一切都令人惊异，且富有诗意，雨 中黄山的种种神奇景色平时想看却无缘，这次却都看到了。黄山遇雨，真是值得 庆幸，多亏遇到这滂沱大雨，多亏沿路的宾馆“隐藏起来”，多亏没有带雨伞， 才有幸看到平时看不到的神奇景色。 　　下山的整个过程都是在这样的大雨中，但是前后的心情却大不相同，心情的 变化带来了心境的变化。世界本是美的，只看我们能不能感受到。而能不能感受， 许多时候要看我们是否有一片审美的心境。雨中黄山之美是否能被我们感受到， 同样要看我们是否有一片审美的心境。 　　我们试着分析一下上山下山过程中心境的变化。 　　前一天，“一路上山，白云慢慢升起，仿佛白云追逐着我上山。想象中若从 对面山上看过来，云霞明灭，我在云间出没。白云在向上走，我也在向上‘浮 起’，恍如我在在腾云驾雾一般，其实是白云追着我上山。想着想着自己也觉可 笑。” 　　这时心情颇好，在一片审美心境的支配下欣赏着黄山美景。 　　第二天早晨，“小雨似有若无，雾濛濛，虽然没有盼望中明媚的阳光下云海 茫茫的黄山之美，却有‘空翠湿人衣’之意，也好，这也是一种美”。 　　心情虽有些下沉，却依然保持着审美心境。 　　“于是下山。不料，刚上路，雨慢慢大起来了。不曾料到山上会有雨，没有 带雨伞，不过雨中漫步下山，也很惬意，很悠闲。雨丝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里，流 过胸腹，直到脚底，凉凉的。” 　　这时的心情又下沉一些，但雨丝只是“凉凉的”，不是后面的“冷飕飕”， 且依然“很惬意，很悠闲”。审美心境并未消失。 　　“突然，阴云密布。顷刻之间，大雨来临，越下越大，且风雨大作，雷电交 加；那雨似银河倒泻，沧海倾盆。这时，雨中漫步的惬意与悠闲没有了。闪电雷 鸣抽打着山峰，本想登上天都峰，也因雨大封山，不可能了；冷雨打在身上，自 顶至踵，全身湿透，湿衣粘贴在身上，冷飕飕，湿腻腻，颇感不适。这时，只盼 有一个山洞避雨，哪还顾得黄山美景，但是，竟找不到山洞。心情糟透了……” 　　这时，审美心境全无，雨中黄山之美全无。 　　“沿路的宾馆似乎也隐藏起来，不愿接待客人，可谓‘前不着村，后不着 店’，只能在风雨中继续下山。不过，翻过来想，已然如此，躲是躲不掉的，衣 服湿透便湿透了吧，冷飕飕、湿腻腻就让它冷飕飕、湿腻腻吧，索性不去管他， 整理一下心情，去欣赏那滂沱大雨中的黄山也是好的。这时候，似乎换了一双眼 睛……” 　　“翻过来想”，“换了一双眼睛”，说明心境发生了变化。心境发生变化后 眼睛所见的雨中黄山便呈现出不同的色彩，那是另一番景象。大雨中的黄山一切 都“美起来”了： 　　“回顾莲花峰，向上看去，黄山松在大雨中，雨水从树梢流下，宛如流泉， 忽然悟到，那不是王维的诗句——‘树杪百重泉’的意境吗？雨雾中的山峰，漫 山流泉，只要有一方稍大一些的石头突出来，那石上流下的雨水极像山泉。山上 到处是‘山泉’水。我不是诗人，也没有诗人的天才，却忽然有诗一句：‘银河 倒泻挂千泉’。那雾锁云飞，山色空濛的黄山，别是一种美。风雨中的黄山松并 非不能直起腰来，而是在与狂风搏斗；那闪电夹着雷鸣宛如一条巨鞭抽打在天都 峰的山脊上，訇然作响，又是一句诗：‘霹雳如鞭深壑鸣’。” 　　诗句的出现是在拥有一片审美心境的时候观照黄山景色的结果。这时候，审 美心境又回来了。 　　有时候，人的本性所固有的审美情怀（美感）可以将审美心境“召唤”出来， 使之从审美的角度去观照外物，这就是“换了一双眼睛”。用这双眼睛去观照外 物，似乎一切都会“美起来”。 　　为什么大雨滂沱，全身湿透，湿衣贴在身上，就无心欣赏美景了呢？因为要 获得美感必须排除外部的干扰，诸如寒冷、炎热，以至于身体的不适等等，也必 须排除内心的杂念，诸如一些庸俗的念头等等，这样才能获得一片澄明的心境， 获得一颗敏感的、活泼的、可以感受美的心灵。大雨滂沱，全身湿透之时，身体 的不适和冷飕飕的寒凉之感，“糟透了”的心情压抑了美感，干扰了审美心境， 使人不能以审美的、诗意的态度对待现实，那雨中黄山之美便不见了。 　　为什么当“索性不去管”那湿透的衣服，不去管那“冷飕飕、湿腻腻”的时 候，又能观赏那山上的流泉、雨中的黄山松，甚至闪电雷鸣呢？因为这时“整理 了一下心情”，“换了一双眼睛”，又把审美心境“召唤”回来了，再去观照那 黄山的雨、黄山的松，黄山的奇石，黄山的云雾……都“美起来”了。黄山美景 又“回来”了，其实，不是黄山美景“回来”了，而是审美心境“回来”了。这 时，甚至黄山大雨中的闪电霹雳都有了一种奇异的美。这是因为美感已经从被压 抑、被干扰的状态中解放出来，重新获得了审美心境，于是又可以以一种审美的、 艺术的、诗意的态度面对黄山美景了。 　　因此，审美地对待生活，诗意地面对现实，必须排除各种生理的、心理的， 以及负面的生活环境的干扰。 　　不仅山水景色是美的，生活中到处存在着美。但是，要看是否有一片审美的 心境。有时候，琐碎的实际生活，如生活中的各种挂碍、得失的担心等等，也会 压抑美感，使人不能获得一片审美心境。 　　比如，电视台曾有这样的一个双语节目：一位俄罗斯记者，曰“老库”，他 说，他最喜欢到北京的胡同中看北京人家那悠闲的生活，如主妇在水龙头下洗菜， 小孩放学玩耍，等等。但是，如果去访问那洗菜的主妇，她不一定觉得她的生活 是悠闲的、美的。为什么？因为她洗菜不能在自己的房间内，室内还没有自来水， 只能到院子的自来水龙头洗菜，她家的厨房可能还是在院里临时搭建的。这些实 际的琐碎的生活遮蔽了美感，干扰了美感的产生。而那位俄罗斯记者“老库”则 不然，在观察主妇生活的时候，当然没有这些实际的琐碎的生活需要，他的美感 没有受到干扰，因而能够从实际生活中观察，甚至观赏北京人的悠闲，似乎从这 种生活中发现了美。 　　在现实生活中，诸多实际的琐碎的生活需要以及各种生活的挂碍，消磨了人 对于美的敏感，一些烦人的、恼人的生活琐事充塞心头，干扰了美感，干扰了人 对美的欣赏。因而，尽管“美是到处存在的”，但是，却“缺少发现”。 　　另外一些时候，寒冷、饥饿、炎热，身体的劳累，生活的紧张，心情的烦乱， 周围环境的压迫……等等压抑了美感的产生，也就无从发现生活中的美。 　　实际的琐碎的生活需要，以及寒冷、饥饿、炎热，身体的劳累、生活的紧张、 心情的烦乱、得失的担心、周围环境的压迫等等这些生理的、心理的负面因素是 美感产生的敌人。因此，必须时时排除琐碎的实际生活中生理的、心理的负面因 素对美感的干扰、排挤、压抑，才能将美感解放出来，才能获得一片审美的心境， 才能对现实、对生活以一种审美的、艺术的、诗意的态度对待之。罗丹说的“对 于我们的眼睛，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就是说要发现生活中的美，必须 有一片澄明的审美心境。当我们排除了这些生理的、心理的负面因素对美感的干 扰、排挤、压抑，用另一双眼睛去观察生活，拥有一片澄明的审美心境，去面对 生活，就会发现生活中的美，因为“美是到处存在的”。 　　实际上，生理的、心理的负面生活环境是对美感的压抑，也是对人性的压迫， 因为美感是人的感觉，人性的感觉。美感抗拒环境对人的压迫，把我们的人性解 放出来，使我们以人性的态度来对待非人性的环境，把人提高到人性的高度。 　　当我们用另一双眼睛去看世界，去观照生活，就会在似乎看不到美的地方， “看出”美来。这就把人从负面的生活环境中解放出来了，也就把人性解放出来 了。这“另一双眼睛”，就是换一种心情，就是拥有一片澄明的审美心境去面对 生活，生活之美就会来到我们身边。 ◆　　 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钟春香· 　　父亲自从得知患上肝癌后，就嚷嚷着要去见龚玉芝。 　　以前，守着金宝，父亲从不敢提龚玉芝。 　　龚玉芝这样的女人，用父亲的话说，她也太那个了呀，目空一切，目中无人， 整个一半吊子的“可爱”女人。父亲将“可爱”两个字拉得很长，这让他的语调 听起来显得轻佻而抑扬。父亲确实应该远离龚玉芝，但在父亲心里又有那么一点 不舍！？这不舍让金宝笑了一下，说，嗨，这样的女人，见有啥意思呀？父亲不 说话，低头的时候，白头发嗦嗦地落下几根来。 　　——唉，父亲一声长叹，说，龚玉芝不但是我的初恋情人，还是你的生母， 说到底是我愧对了她！金宝你不知，我一辈子都在咂摸这件事！想怎么去面对她？ 想我们如果在阴间碰了面，我怎么同她解释？如今你母亲（金宝的养母）又走了， 我也将不久于人世，如若现在不见，就再也见不着了！他的黄眼珠儿使劲儿地向 外凸着，仿佛这句话用了全身的气力。 　　金宝说，爸，你别认为村里还有姑娘叫小芳呀！不是那个年代了，人家农村 人也现实得很，我知道你想见她，说真的我也想见她，但人家是否见我们呀！人 家那么一个农村企业家，还记得当年您？还记得我？ 　　不许你说龚玉芝的坏话！父亲将枯瘦的手掌拍在床上，声嘶力竭地喊。父亲 的胸脯起伏，脸膛红涨，此刻极像一只被拴在床头的青蛙，鼓鼓地喘气。 　　爸，您别着急，您想见她，咱们就见她去！我这就给前湾村支书打电话，让 他给咱们收拾房子！ 　　金宝说着，就走到了屋子外面，掏出手机打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的 心也好似回到了前湾村，回到了据说有生母生活的地方——，屋外的阳光强烈地 照耀着他的眼睛，他狠狠地眨了一下，竟有眼泪滴下来！真娘们儿！金宝恨恨地 骂自己。想当初自己下岗的时候都没有流泪，想当初陈丽跟南方商人私奔的时候 都没有流泪，今儿个要见一个什么龚玉芝我就流泪了呢？真他妈晦气！ 　　不对！转头又一想，不对，父亲执意要见龚玉芝，绝不是了却愧疚了却思念 这么简单，——他是要为我寻找亲人，寻找依靠！这样一想，金宝的眼泪又落下 来。 　　金宝和父亲进到村里的第一天，后湾村支书就在村部给他们搞了一个小小的 欢迎会。欢迎会上，有老女人表演扇子舞，有青年人拿着麦克风唱歌，还有小孩 子拍着小手列队出来喊“城里的爷爷叔叔好”，直喊得父亲忘记了病痛，一个劲 儿地和支书承诺，我们这次不回城了。支书眼瞅着父亲，说，老哥看您这话说得 呀，俺们后湾村是不是成了一个大宝地呀？老哥，这话怎么和你1975年离开后湾 村时，说得一样一样的呀？当时，你可是舍了龚玉芝自己进的城呀！ 　　父亲的脸上一片凄然，他怅怅地望着手拿红扇的老女人们，似对支书说，也 似对我说，这扭扇子舞的里面怎么没龚玉芝呀，她可是扭秧歌的高手呀！ 　　哈哈哈，支书笑着说，老哥，龚玉芝可与先前不一样了，人家是农民企业家， 只她的一个地毯厂每年上缴利税就达千万呀，甭说镇长，就连县长都捧着她！人 家可是上了省台上了央视的人物呀！她同老哥你一样，是个不忘本的人，捐钱建 起了小学校、村民活动室、图书室等等，现在她呀，就在咱村西头建了一个别墅， 和老公，和儿子，在里面住着呢！ 　　我要见她。父亲终于说出了这句话，父亲口气坚定，仿佛前面横亘着的就是 死亡。 　　支书沉思了片刻，伸手抓住父亲的手，说，老哥，我理解你，但现在，龚玉 芝和咱不是一个起跑线上的人了，人家不一定见咱！况且，现在她没在家，听说 出去旅游了！别怪老弟不帮你呀！ 　　父亲不再说话。不说话的父亲，仿佛一尊泥雕，在一片咿咿呀呀的吵闹声中， 提前死去。金宝摇摇父亲的肩膀，在父亲的耳朵上说，爸，既然龚玉芝没在家， 那我们回城养着吧！ 　　我决不回城！父亲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振臂高呼。吓了支书一跳，更吓了 金宝一跳。 　　在后湾村的那段时间里，父亲每天都会顺着村街村巷找寻1975年的旧迹，但 遗憾的是，他除了发现村外一棵歪脖子柳树外，什么旧迹也没有找到！ 　　新农村建设在农村搞得风风火火，在风风火火的改革开放中，涌现了许多像 龚玉芝一样得风气之先的富人，说起来有些像天方夜谭，让人有做梦的感觉，但 却是真实发生的。不看别的，只看那整齐的街道，溜直溜直的，从南能看到北， 从东能看到西，整个村子就像被溜直的街道切割开的蛋糕；那建在街旁的二层民 居小楼，一律贴着耀眼的白瓷砖，阳光一照，金银遍洒，煞是好看。金宝和父亲 在豁亮的街道上走着，没走几步就有一个标语牌，父亲的眼睛不好，就让金宝念 给他听，金宝大声地念：“新农村建设好”、“乘盛世之风，创农村大业”、 “富裕之路快快走，国家复兴靠你我”…… 　　父亲说这世道真变了呢，原来墙上都贴我写的大字报，像“跑步进入共产主 义”，像“横扫资本主义牛头”，像“不做书本的奴隶，要做知识的主人”，父 亲说一句冷笑一下，笑得金宝一个劲儿地打冷颤。父亲心里不平衡是真的，他下 乡前就是学校里写大字报的能手，学习好，思想激进，来到后湾村后，他更是利 用了这一点，在下乡知青中掀起一股惊涛骇浪般的动作！ 　　正是这惊涛骇浪般的动作，吸引了后湾村上进青年龚玉芝的心。他写大字报 的时候，龚玉芝替他研墨，他组织批斗的时候，龚玉芝替他搭台，他累了的时候， 龚玉芝好茶好水地伺候他。当然还有父亲没有对金宝提到的是，没人的时候，龚 玉芝喜欢钻到他的怀里寻求温暖。父亲说，嘿，别看这小娘们批斗的时候像母老 虎，温顺的时候可像小羊羔呢！在龚玉芝的心里，他就是一个神，一个拯救后湾 村劳苦大众的神，一个在龚玉芝心里永远屹立的爱神！ 　　父亲领金宝来到那棵歪脖子柳树下，指着柳树垂下的枝条说，当年这里还有 一片草地，草地下面还有一个湖，我和龚玉芝坐在树下的草地上，柳枝垂到我们 身上，我们就感到身体的春天到来了，也就是在那个早晨，我要了龚玉芝，她也 因此怀上了你！在父亲的叙述中，龚玉芝有乌黑如云的瀑发，有深陷的眼窝儿， 有小巧红润的嘴唇，最要命的是，她还有如水般的化魂化骨的柔情。但在金宝听 来，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父亲为什么要舍了美人回城？重要的是，龚玉芝为 什么不要金宝，而且这么多年也不来找自己的骨肉呢？重要的是，父亲和龚玉芝 为什么要分开，父亲为什么又苦苦地惦念呢？说这些的时候，父亲嘴唇抖动，手 臂张开着，仿佛要拥抱，仿佛要飞翔，猛看上去，却像一只凄风中坠落的大鸟！ 　　一个月后，父亲去世了。 　　父亲最终也没有见到龚玉芝。临终的时候，他交给金宝一封信：1975年9月 28日，父亲很肯定地回忆说，我离开后湾村的那天，我给龚玉芝写了一封信，信 上有我没有说完的话，有我必须说的话，但不知怎么，我一直没有将这封信寄出 去，金宝，无论如何，你要找到龚玉芝，你要把信亲手交给她。 　　金宝接过信，信的封面上工工整整地写着“龚玉芝”三个字，可见父亲为了 这一天早有准备。父亲死的时候，支书守在旁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的 哭，让金宝很烦，金宝想你支书如果真为我爸考虑，可以告诉我们一个手机号码 或者以别的理由让龚玉芝回来呀，我爸都死了，你还在这里瞎哭个鸟呀！心里这 样想，他就伸手要将支书搀出屋子，——恰在这时，已经躺上枕头的父亲突然又 奋力抬起身子，冲金宝和支书张开了两条胳膊。就像是一种乞望，好比儿童对大 人撒娇时要大人抱抱。或者那也是对托付之事的再次确认：你们和我抱了，你们 才算真的答应了我。金宝对父亲的这种姿态缺乏心理准备，虽然他是父亲的独子， 是家中唯一的孩子，但他和父亲从来没有这么亲密的身体接触。父亲回城后，为 了落实工作，找了纺织厂厂长的女儿做老婆，那女人长得丑陋不说，还很强悍， 父亲一辈子都在她强悍阴影的笼罩下生活，好在女人没有生育，没在生出一个同 样强悍的儿子或者女儿来，要不然哪捏合得三口之家，不定发生什么事呢。在金 宝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软弱的人，是那种到了单位就喝茶写公文的男人，他从 不和除养母之外的女性说话，回家的路上，也是低着头走路的。父亲从不娇宠金 宝，很可能他不允许父亲娇宠，但从小他就不喜欢父亲，很小就想着摆脱父亲的 控制，到底他也和父亲活得不一样，他打架斗殴谈恋爱，工作下岗做生意，朋友 遍天下，拥抱也遍天下。现在生命垂危的父亲用这种类似外国人的方式要和金宝 拥抱，他顽强地张着胳膊，白发落尽的秃脑壳顽强地挺着，眼球浑黄，面貌黢黑， 四肢枯瘦，像一只凄风中坠落的大鸟！紧接着，金宝就为这心中的大鸟吓了一跳， 刚才的扭捏转换成一种不期而至的怜悯——谁能判断一个行将结束的生命会有哪 些意外举动呢？他微微地弯下身子，小心地抱了父亲一下。父亲就要离开这世界 了，这时已飘飘然轻若无骨了。 　　支书也上前抱了父亲一下，回头时，金宝又看到支书脸上流淌的泪蛋子了。 　　父亲死去的第二天，金宝就找到支书，将那封信摔在他面前说，老叔，你给 龚玉芝打电话，告诉她我要见她！她要是三天不来，别怪我去她家搅局子！ 　　金宝，你这是说得嘛话呀，老叔要是知道龚玉芝在哪里，不早就告诉你爸了 吗，还至于等到他死吗？唉，金宝你也得体谅老叔的难处呀！支书说。 　　金宝可不听这一套，上前拎起支书的衣领，弩着一对大眼珠儿，说，老叔， 实话告诉你，我可不像我爸似的唯唯诺诺，我14岁就入了团伙，兄弟们从城里到 乡村一帮帮的，老叔你要是敢和我说谎，我那些兄弟们可不饶你！到时你别怪我 没提醒你！ 　　支书筛糠似地说，金宝，有话好好说！你老叔也是见过世面的！你爸这人呀， 我1975年就了解他了，——他见不到龚玉芝也是他性格使然呀！金宝你别怪老叔 这么说，他要像你可能生活早不这样了！说真的，龚玉芝是故意躲着你们的，她 在你们走上村南街的时候，就从北街坐车离开了村子，然后坐飞机就走了。我也 不知她心里怎么想的，反正她不让说她去了哪里！ 　　说！我爸都死了你还不说吗？金宝一拍桌子，掏出一把水果刀放在桌子上， 支书浑身又一个筛糠，说，其实，龚玉芝哪里也没去，她就在村西头的别墅里， 是她让我散布她出去旅游的消息，是她怕你们找她去！金宝又说，到底是在家还 是出去旅游了？支书说，在家，我这里有她的手机号，你给她打手机吧。 　　金宝抄下龚玉芝的手机号，揣着那封信和水果刀，回到了他的住处。 　　晚上，金宝将窗帘拉严实了，开了灯，独自在灯下看着那串陌生的手机号， 他打开手机，摁下那几个阿拉伯数字。本来他告诫自己不要紧张的，但心还是嘣 嘣地跳，他手捂着心脏，双眼注视着窗帘。 　　——喂，你是谁呀！手机那头传来一句女人的柔声。 　　我，我——，金宝“我”了两下，手抖抖地将手机挂掉了，挂掉手机后，自 己又后悔了，想，我为什么就不能承认我是她儿子呢，我为什么就挂掉了呢？ 　　没头没脑地想着，金宝就想到了父亲留下的那封信。那封信里到底有什么， 父亲写了什么还必须让我亲自交给她？父亲呀父亲，人家都躲着咱们，到你死， 人家都不来见你，你又何必再让我举着一封破信，让人家读你1975年的内容呀？ 　　金宝虽这样想，但那信仍然让他好奇，——突然，他做出一个让自己都感到 害怕的决定——他要拆开那封信看看，看看到底是些什么，让父亲到死都还念着 一个叫龚玉芝的女人。 　　金宝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信封，手伸进信封，他掏出一张女人的黑白照片 和用一页白粉连纸写得信，他展开那封信，信上说： 　　“龚玉芝，我要走了，我把我们的儿子带走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至于我们之间的爱，我想它会永恒，就像你说得那样，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一百年，我还是我，你还是你，而我在你心里，你也在我心里！” 　　信，非常简短。金宝捏着那张纸，想不明白父亲这是怎么了，为了这几句破 话，就让自己死在了后湾村？他拿起那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两条黝黑的大 辫子直垂腰际，齐眉的刘海儿整齐地覆在光洁的额头，乌黑的眼睛闪着青春的光 芒，带笑的嘴角轻轻地一扬，就扬出两个美丽的小酒窝儿，照片的背面写着：龚 玉芝。呀，这女人怎么这么眼熟！眼熟到让他感觉自己曾与这个女人一起生活过！ 他使劲地摇摇头，不可能呢，这女人与自己相隔好几十年，我离开她时，还没有 记忆呢？ 　　那是谁？金宝的脑子里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他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了， 这女人长得像他老婆陈丽！要不是女人那俩大长辫子，他一准就会将照片上的人 误认为是陈丽！ 　　其实，金宝感到自己并不恨陈丽。陈丽是金宝在初中时就交上的女友，当时 养母经常在家里指桑骂槐地叫嚷，父亲既管不了养母，更管不了金宝。金宝厌烦 了家里的气氛，就和学校里的一帮小混混们打架斗殴，唱歌跳舞，吃喝玩乐，时 光虽过得逍遥自在，但总感觉未来虚飘飘的。在一阵虚飘飘的迷茫之中，初中女 生陈丽走进了少年金宝的心中，陈丽也像金宝一样缺少家庭温暖，她父母离异， 跟随母亲生活，为了她的抚养问题，继父经常冲她母亲吼叫，陈丽看够了母亲的 软弱和男人的骄横跋扈，也选择了这种虚飘飘的生活。 　　两个虚飘飘的人，就这样相识相恋了。金宝读书没读好，反倒让陈丽在初中 就堕了两次胎。金宝初中毕业后去纺织厂上班时，父亲坚决让金宝与陈丽断绝关 系，但金宝指着父亲的鼻子说，有本事你管管你老婆呀，不是你老婆整天吵我能 往那群人里跑吗？你冲她没本事就冲我来了呀，我可不愿意听你的！你放心，我 和陈丽会活得好好的，我们是自由爱情结合的结果，你放心，我们绝不会像你和 你老婆一样生活的！ 　　时隔15年，结果又怎么样呢？陈丽跟着南方商人跑了！最乐意提这个话题的 是养母，她点一根香烟，搬个板凳坐在高处，拿出那股子厂长千金的派头，斜睨 着众人说，那金宝还犟，人家陈丽还不是跟野男人跑了！当初，金宝往家领她， 我一打眼，就知道陈丽不是一个好货！ 　　金宝的心，灰灰的，他不想辩解，但他还是忌讳别人谈论陈丽，养母每说一 句，他就打碎一个杯子，稀里哗啦，养母抽完烟进到屋里的时候，金宝将所有的 杯子都打碎了。金宝走出房间，养母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喊道，金宝，你个败家 子呀！ 　　从此，金宝离开了家，又走上了他的江湖，他要找他的陈丽去，他要活得更 好，让陈丽主动回到他身边。后来，养母出了车祸，父亲得了病，他才回到家中。 父亲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咧嘴哭着说，你养母死了呀。本来，他心里挺解恨的， 但一看父亲哭，不知怎么他也掉了眼泪，他想起这么多年，养母竟也金宝金宝地 喊他，他想起这么多年，养母虽强悍但从没有做过对不起父亲的事，他想起这么 多年，养母从厂长那里拿来很多吃的东西给他们父子……。父亲哭着哭着就不哭 了，说，金宝，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了。 　　金宝点点头，他从包里掏出好一捆百元大钞来，他让父亲猜多少钱，父亲说 一万。金宝摇头，紧接着金宝猛地爆出一句：10万！爸，我有钱了！父亲说，你 不是偷的吧？金宝说，爸，看你说的，我这是下岗去了南方，在南方做服装生意 挣得！ 　　钱，没有让陈丽回到金宝身边，金宝仍然孑然一身。钱，也没有挡住父亲的 疾病，父亲得了肝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10万也治不好，100万也不 行！ 　　要不是父亲嚷嚷着要见龚玉芝，他感觉像龚玉芝这样的女人，只能活在幻想 中，如今这照片就摆在面前，触手可及就是那女人的音容笑貌！这些年，金宝虽 然也在意识中勾勒过女人的样子，但总不及照片上来得实在，总不及见了面让人 心跳！况且这女人年轻时这么像陈丽，这让金宝好似触摸到他和这个女人之间潜 在的某种缘分！ 　　…… 　　一阵咚咚地敲门声，让金宝回过神来，他拉开门，——隔壁的刘婶站在门外， 正笑吟吟地望着他。他说，刘婶，有什么事吗？刘婶说，金宝，我是来给你道喜 的呀！他笑了，说，我有啥喜？刘婶的脸笑开了花，说，我侄女儿俊莲看上你了， 让我来问问你可曾娶亲？ 　　哦，他说，刘婶那你进来吧。刘婶进到屋里，一眼就瞥见了桌子上的照片和 没有来得及收起来的白粉连纸。刘婶说，我说呢，这照片上不是龚玉芝吗？当时 她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唉，只是这命不好，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撇在了远处！ —— 　　金宝伸手止住了刘婶下面的话，说，刘婶，有什么事，你赶紧说吧。刘婶说， 我侄女让你明天傍晚去歪脖子柳树下找她，她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绿色柔长的枝条垂下来，掩映着一个姑娘的身影，太阳刚刚落下去，西天的 红云还一片一片地飘着，像仙女遗落的纱巾，在纱巾和绿树的背景下，让金宝感 到姑娘好似从画上走下来的一般。 　　咯咯咯，姑娘回头冲金宝笑了，说，金宝你可真有意思，老远只看，为什么 不喊我的名字？姑娘长得俊眉俊眼，一张猩红的小嘴说个不停，金宝只想着看了， 忘了喊人家姑娘一声。金宝手摸额头说，你好，俊莲！ 　　咯咯咯，姑娘又笑了，她笑得让金宝摸不着头脑，笑够了，说，金宝，只要 你和我处对象，我就帮你忙！金宝说，是吗，那你—— 　　我能让你见到龚玉芝！ 　　金宝说，你怎么知道我要见她！姑娘说，全后湾村的人，都知道！你和你父 亲没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将你祖宗八代都打听到了，谁不知你是龚玉芝的私生子 呀！我听俺婶说，当年可是你父亲甩的人家呀，怨不得人家呀！但你就不同了， 你是她的亲生儿子，我估计她得认你！目前她的公司正缺少继承人，你要是认了 她呀，我估计她会让你当厂长！不过，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听我的安排！ 　　别看姑娘是个农村人，做起事来却丝毫不扭捏，她抓起金宝的手，就把他拉 到树下，凑到他耳朵上说，你得这样这样做。 　　金宝按照姑娘的指示，走上一座桥，他看见桥下的流水，水中的睡莲，环绕 水池的的大片草坪，喷泉，木椅，他下桥，走了100米，看到一幢红房子，一大 片修剪整齐的毛茸茸的草坪从房脚处伸展开来，形成一个上千平方米的庭院。金 宝站在门口，隔着院墙——半人高的漆成白色的木栅栏，看见一个白色的大阳台， 阳台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花随风招展，在一堆花丛中，探出一张女人脸。 　　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龚玉芝。 　　龚玉芝听到门铃响，从阳台上下来，后面还跟着一只白色的小狗，她摇摇摆 摆走下来开门。 　　本打算进院的金宝，站在门外忽然背过身去，一阵莫名的瑟缩，他不想见龚 玉芝了。倒是俊莲一个劲儿地掐他的手，说，不许你变卦，你一定要见她，你说 过你要见她的！俊莲说完，就藏在不远处的树丛里了。剩下金宝僵着身体无助地 站在门前，好像他不是要见亲生母亲，而是在思考什么高深的哲学问题，——哎 呀，他和父亲简直是白活了，就是将自己挣得那10万块拿来，在这别墅里，也只 是几页纸呀！ 　　——吱嘎，龚玉芝打开了门。她问，你找谁？ 　　金宝说，我找你。 　　小伙子，我不认识你呀，我不知你为什么要找我？她的笑容谦和，一笑脸上 仍有俩酒窝儿，只是那头发被一个褐色的头花松松地挽着，透出一股子老女人的 媚气。 　　金宝望着这个有些媚气的老女人，掏出那封信，放在了她手上。 　　女人把信拆开，看了几眼，表情很淡定地说，“这一定是个误会！” 　　误会？！金宝瞪大了眼睛，说，我父亲都死了，这是他临终的嘱托，这难道 也是误会？ 　　她笑了一下，将那小白狗抱在手上，任那小狗舔着她的手背，她一只手拖着 狗，一只手腾出来撩了一下额前的刘海，眉眼猛地向上一挑，非常肯定地说，我 和你父亲根本不认识！你看我生活稳定，有老公有孩子，他们给我提供了这么优 越的生活条件，我根本不可能认识你父亲！况且，我和你父亲差不多年龄，像我 们这个年龄的老人，还能谈爱情！？简直是笑话呀！ 　　金宝说，我父亲一辈子都在为爱情愧疚！ 　　她不再看金宝，双手搂住小白狗，望着门外渐浓的夜色，说，我不认识他， 对不起！ 　　…… 　　当龚玉芝将门重重地关上时，天上出现了第一颗星。那颗星在金宝的头顶熠 熠地闪耀，仿佛一个将要升起的梦，金宝又朝四外看看，目光投在刚才俊莲藏身 的那个树丛，——不知什么时候，俊莲也已不见了！呵呵，他在心里笑了一下， 看来父亲这穿越三十多年的爱情，就要泯灭了，那封一直没有寄出的信，又回归 到金宝的手上。事实上，还有什么样的感情能经得起那么久的岁月呢？金宝的眼 睛又一次看到“龚玉芝”那三个字，又一次想到那张照片，金宝冲着夜空大声喊， 龚玉芝，一个很像陈丽的女人！龚玉芝，一个很像小芳的女人！…… 　　他的喊声，招来很多人，大家围着他说，金宝怎么变成了疯子呀。支书刚好 经过这里，他看到金宝这样招摇地嘶喊，笑着说，你这是自找的呀，我不让你来 你非来，这回自己知道了吧！你哪是疯了呀，我看是病了呀，而且病得还不轻呢！ 　　说着，支书就牵起金宝的一只衣袖，拉扯着他往村部里走，一阵冷风穿街而 过，吹起金宝的衣裳来，金宝的蓝衣衫被风吹得鼓鼓的，像一只凄风中坠落的大 鸟！一个形象忽然在金宝的脑海里复活了：病床上的父亲张开胳膊对他的那个乞 望，凄风中大鸟样的乞望。金宝看看自己，忽地心生畏惧，该不是父亲的灵魂正 俯视着他吧？ 　　金宝发现，当他勇敢地把胳膊舒展开来的时候，久已潜藏在心里的压抑，正 咕咕嘟嘟地奔涌出来，他那颗发紧的心，也随父亲感到了轻松。 　　金宝想，他已经把信交给了龚玉芝，是她自己随风将信丢在了风中；金宝想， 他不必要再向父亲辞行了，他还要回到城里去，回到有陈丽和父亲生活过的城里 去，继续他的生活。 【网里乾坤】∽∽∽∽∽∽∽∽∽∽∽∽∽∽∽∽∽∽∽∽∽∽∽∽∽∽∽∽∽ ◆ 　　　 　 读鲁偶得 　　　　　　　　　　　　　　　　·纯 翔· 　　少年时代，胡乱翻书。穷乡僻壤的小县城里有唯一一家冷清的新华书店，我 曾在此店半价买下后半套《鲁迅全集》，仅包括书信卷和日记。鲁迅书的创作部 分都是在旧书摊上购买的单行本。我爱读鲁迅，也读注解，但有的注解却越读越 糊涂，建国后的注经大师有些态度委实令人遗憾。我只好尽量收集不同的版本， 并时时参照书信和日记比较阅读，偶尔也在钻牛角尖之余，有一点点自己的发现。 　　一，《题记一篇》、《詩学概論》和外山卯三郎 　　鲁迅去世以后，别人给他编辑出版的《集外集拾遗补编》一书里收有《题记 一篇》，文章如下： 　　题记一篇 　　在昔原始之民，其居群中，盖惟以姿态声音，达其情意而已。声音繁变，浸 成言辞，言辞谐美，乃兆歌咏。然言者，犹风波也，激荡方已，余踪杳然，独特 口耳之传，殊不足以行远或垂后，故越吟仅一见于载籍，绋讴不丛集于诗山也。 幸赖文字，勼其散亡，楮墨所书，年命斯久。而篇章既富，评骘遂生，东则有刘 彦和之《文心》，西则有亚理士多德之《诗学》，解析神质，包举洪纤，开源发 流，为世揩式，所惜既局于地，复限于时，后贤补苴，竞标颖异，积鸿文于书宬， 嗟白首而难测，倘无要略，孰识青英矣。作者青年劬学，著为新编，纵观古今， 横览欧亚，撷华夏之古言，取英美之新说，探其本源，明其族类，解纷挈领，粲 然可观，盖犹识玄冬于瓶水，悟新秋于坠梧，而后治诗学者，庶几由此省探索之 劳已。 　　一九三二年七月三日，鲁迅读毕谨记。 　　注〔１〕本篇据手稿编入，是给一个青年作者的文学论著写的题记。原有句 读，无标题。 　　我们仔细读这篇题记，会惊讶这是很高的评价，但到底是鲁迅为谁的什么书 题记，却不知道。 　　注解说是据手稿编入，也许原文就是题在原书上，但却不注作者和书名，新 版《鲁迅全集》在注解上修定了一个字，曰：是给一个青年作者的“诗”学论著 写的题记，和没有修订一样。 　　这几天，仔细阅读了一下《鲁迅日记》，有一点发现可能揭开这个谜。 　　我认为《题记一篇》是为外山卯三郎所著的《詩学概論》题记。 　　《詩学概論》，外山卯三郎著，昭和四年(1929)东京第一书房出版。〈鲁迅 日记〉1930年3月十七日“ 下午往内山书店买《詩学概論》一本,《生物学講座》 第一辑六本一函, 共泉六元四角。”同年书帐记载：“詩学概論一本 三.二０ 三月十七日” 　　从文中“而后治诗学者，庶几由此省探索之劳”一句来看，这应该是当时已 经出版了的书。《鲁迅日记》里有非常完整的书帐，我仔细核对了里面的所有书 名，我认为〈题记一篇〉所题的书名如果还存在日记里，那就是《詩学概論》， 书名和〈题记〉内容完全吻合一致。书是鲁迅1930年3月十七日买的，1932年七 月三日读完题记，时间也可以衔接上。 　　再来看作者的年龄，外山卯三郎是1903年生人，出版《詩学概論》时才27岁， 鲁迅题记时也才30岁，非常符合：“作者青年劬学”一语。 　　从“作者青年劬学”这句话来看，鲁迅对外山卯三郎颇为熟悉，颇有好感， 缘由可能是一本日本文学杂志——《詩と詩論》。《詩と詩論》是1928年（昭和 3年）——1933年间出版的一种同人诗歌理论杂志，季刊。鲁迅1929年一月七日 开始在内山书店购买了第一册，从此一期不落的连续3年买齐了1——13期，还外 加一本詩と詩論(特辑别册)。外山卯三郎是《詩と詩論》同人之一，想必此杂志 上常有他的文章。 　　网络查询了一下，外山卯三郎后来做过东京美术工艺学院院长 ，1980年才 去世。他的作品也真多，如： 　　南蛮船貿易史 　　日本初期洋画史考 　　南蠻學考 　　前田寬治研究 　　日葡貿易小史 　　徳川時代の洋風美術 　　日本洋画史 　　日歐交涉文化論 　　きりしたん文化史 ヤミ族の原始芸術 : その芸術学的硏究 　　詩人ヨネ?ノグチの詩 : その"日本語詩"の成立に関する芸術学的研究 　　應擧洋風畫集 　　詩人ヨネ?ノグチ研究 　　ヨネ?ノグチ硏究 : 論文集 　　詩の形態学的研究 : 特に時間的要素に依る誘導的形態 　　基本上都是关于艺术和文化史方面的，我国翻译出版过一本《现代绘画概论》 ——倪贻德译，1934年上海开明书店初版。鲁迅还购有外山卯三郎的另一本书 《二十世纪绘画大观》，见1931年1月5日日记。 　　题外话：鲁迅对《詩学概論》的赞赏，外山卯三郎应该至死不晓。以鲁迅对 学术著作的挑剔眼光，这样的评价的确难得，是很值得骄傲的。《詩学概論》这 本书还没有中文本，如果有一天能翻译出版该有多么好！ 　　二，是《自赞》还是《自嘲》 　　“鲁迅的两句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应该成为我们的 座右铭。‘千夫’在这里就是说敌人，对于无论什么凶恶的敌人我们决不屈服。 ‘孺子’，在这里就是说无产阶级人民大众。一切共产党员，一切革命家，一切 革命文艺工作者，都应该学习鲁迅的榜样，做无产阶级和人民大众的‘牛’，鞠 躬尽瘁，死而后已。”——《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毛泽东的这个解释已经为广大读者所接受，成了鲁迅的标准像了。应该承认 这是一种很好的发挥，可惜不可能是鲁迅的原意。 　　把毛泽东的这种理解代入原诗，鲁迅这首诗啊真不应该叫什么《自嘲》，应 该改名《自赞》，因为如此伟、光、正嘛！ 　　其实“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千夫”是泛指社会上各种对我鲁迅的攻击指 斥，这其中少不了郭沫若，成仿吾，周扬这些人，但说都是敌人，可说重了； “俯首甘为孺子牛”不过是实指给自己的幼子海婴作马作牛。 　　原诗是：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旧帽遮颜过闹市，破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达夫赏饭，闲人打油，偷得半联，凑成一律以请” 　　翻译成白话是这样： 　　交上了 　　华盖运还能有什么企求？ 　　俺没敢 　　翻个身就碰伤了头。 　　旧帽子 　　遮住脸挤搡过闹市街头。， 　　破船儿 　　载着酒浮泛在急水中流。——（持蟹螯否？） 　　横着眉 　　冷眼对千夫指斥， 　　俯下首 　　为儿子作马作牛。 　　躲起来 　　进小楼也成个一统天下， 　　管他呢 　　外面头是冬夏还是春秋。 　　——的确是《自嘲》，这里面是一个真正的人间鲁迅，风趣、倔傲还带着一 点点颓废的晋人风流。 　　三，邀妓与《所闻》 　　所闻　 　　华灯照宴敞豪门，娇女严妆侍玉樽。 　　忽忆情亲焦土下，佯看罗袜掩啼痕。 　　这是鲁迅写得最好的旧诗之一，情景交融，似一幅工笔重彩画，又象一篇感 人至深的微型小说，一个小动作揭示了多少伤痛。 　　想起《鲁迅日记》1932年2月十六日“……夜全寓十人皆至同宝泰饮酒，颇 醉。复往青莲阁饮茗，邀一妓略来坐，与以一元。”也许和这首诗有点关系，谁 知道呢！ 　　四，“眉黛猩红涴战袍”指什么？ 　　 无题　 　　洞庭木落楚天高，眉黛猩红涴战袍。 　　泽畔有人吟不得，秋波渺渺失离骚。 　　这首鲁迅１９３２年１２月３１日为郁达夫书写的诗，注家有各种牵强附会 的解释。有说“眉黛猩红涴战袍”是指女红军在浴血奋战，也有扯到和陈赓的会 见，鲁迅想写一部红军小说没写成的。如果大家注意到鲁迅1932年8月1日致许寿 裳信里的一段话，就会发现这些解释有多么可笑： 　　“王公（王云五）胆怯，不特可哂，且亦可怜，忆自去秋以来，众论哗然， 而商务馆刊物，不敢有抗日字样，关于此事之文章，《东方杂志》只作一附录， 不订入书中，使成若即若离之状。但日本不察，盖仍以商务馆为排日之大本营， 馆屋早遭炸焚，王公之邸宅，亦沦为妓馆，迄今门首尚有红灯赫耀，每于夜间散 步过之，辄为之慨焉兴叹。倘有三闾大夫欤，必将大作《离骚》，而王公则豪兴 而小心如故，此一节，仍亦甚可佩服也。” 　　可见此诗是刺王云五也！ 　　“眉黛猩红”指的是妓女的口脂，“涴”就是“污染”，“眉黛猩红涴战 袍。”是辛辣的讽刺，通篇没有难解之处。 　　五，只是《咏兰》诗 　　《鲁迅日记》１９３３年１１月２７日：“午后得河内信，为土屋文明氏书 一笺云：‘一枝清采妥湘灵，九畹贞风慰独醒。无奈终输萧艾密，却成迁客播芳 馨。’即作书寄山本夫人。” 　　这首诗因为鲁迅没有写题目，所以后人代拟为《无题》。其实《无题》不是 鲁迅本意。《无题》也是一种题目，鲁迅旧体诗中有好几首《无题》诗，独有这 首《无题》不应该是《无题》，它的题目应该叫——《咏兰》，因为它本来就是 一首比较单纯的咏物诗，和有言外之意的《无题》诗不是一回事。 　　这首诗是山本初枝为她的老师土屋文明氏求写的，鲁迅1933年11月14日致山 本初枝的信里留有痕迹：“ 　　字は近い内に書いて送ります。蘭を栽培するには頗る面倒な事で私の曾祖 はそれを随分栽培しその為めに特に部屋を三つ立てた程です。しかしその部屋 は私に売り飛されて仕舞ひました、実に蘭の不幸です。 　　译文： 　　（字近期写好送上。养兰花是颇麻烦的事，我的曾祖栽培过许多兰花，还特 地为此盖了三间房子。不过这些房子，全被我卖了，这委实是兰花的不幸。）” 　　有的注家说：一枝清采妥湘灵，是指瞿秋白同志那支充满华彩的笔如何如何。 有的注家明明看出它是一首咏兰诗，却偏要说：这是借咏兰花来咏瞿秋白同志。 　　其实只是首单纯的咏兰诗，与瞿秋白同志什么相干呢？ 　　六，关于“濯足” 　　有人说《鲁迅日记》里的“濯足”是过“性生活”的隐语。 　　倪墨炎先生在《关于“夜濯足”》一文中查考了鲁迅在各种情况下的“濯足” 后，认为这种说法是不对的，他认为“濯足”就是“濯足”，就是洗脚，并不是 什么隐语。说“濯足”就是洗脚，有一点不能让人心服：那就是记录实在太少， 最后倪先生也只好承认鲁迅大概是很少洗脚的。 　　其实，只要把濯足理解成用热水泡脚即可。鲁迅先生大概有用热水泡脚的习 惯。虽然是习惯，也只是偶尔泡泡不会象洗脚那么频繁，所以日记里只是偶尔有 记载。 　　七， 关于隐语 　　那么《鲁迅日记》里是不是有隐语呢？应该是有的！ 　　比如，鲁迅日记一九三二年十一月十日：“雨。上午往北火车站问车。往中 国旅行社买票，付泉五十五元五角。得紫佩航空信，七日发。下午内山夫人来并 赠母亲绒被一床。费君来。合义昌煤号经理王君来兜售石炭。晚往内山书店辞行， 托以一切。夜三弟及蕴如来。屏当行李少许。” 　　其中“合义昌煤号经理王君来兜售石炭。”应该是陈赓见鲁迅的隐语。 　　“合义”聚义也，“昌”二日也，王，经理来兜售石炭，叫我想起“石在， 火种是不会灭的。”时间也基本符合冯雪峰和陈赓的回忆“一九三二年夏秋之 交”，“夏秋之交”早有人指出是误记，其实是十一月。 　　在这会见的前一天鲁迅得到母病速归的消息，后一日早上八点他就上了去北 京的火车，三十号才回到上海，可见时间安排的巧妙。和陈赓会见，当时是很危 险的事情。 ◆ 说爱莲 　　 　　　　　　　　　　　　　　　　·江一平· 　　如果要问，世间有哪一种植物是最普遍受人喜爱，最雅俗共赏的，我看便是 莲（荷）。贩夫走卒饥寒交迫，通常顾不上吟诵梅兰竹菊；文人墨客酒足饭饱， 往往不屑于染指稻麦薯菽。而不论凡夫俗子还是才子佳人，却都不约而同地爱莲、 恋莲。 　　一 　　凡夫俗子爱莲，爱得实实在在，因为莲既好看、好吃又好用。好看自不待言， 好吃也众所周知，除了莲藕、莲子家喻户晓外，梗、叶、花也均可烹制佳肴。藕、 叶、花、莲子甚至还可生吃。夏日炎炎，在山野田间劳作的人们，饥渴疲惫之时 若遇见一处山塘长着一小片翠绿绯红的野生荷莲，那就不仅赏心悦目了。卸下沉 重的担子，手摘一朵莲蓬，坐在荷塘埂上，双脚浸在清凉的泥水里，傍着摇曳的 荷叶撑起的荫凉和袭人的芳香，一个一个莲子悠然挑入口中，那个惬意，不是个 中人不知啥叫幸福的滋味…… 　　莲还好用，现今的年轻人也许缺少感性认识，可在科技落后的年代，荷叶自 古就是方便实用的食品包装袋。早在宋朝，柳宗元便有“绿荷包饭趁墟人”[1] 的诗，记述赴外乡赶集的山民，用荷叶包饭做干粮。直到上世纪60年代我少年时 期，还常见远出劳作的大人，用一片荷叶包裹一团米饭，再用稻草栓牢系在腰间 上路，称为“打荷包”或“打饭包”，说快了便常常简称“荷包”或“打包”。 而这两个简化词，恰好也是我们现在的流行语。 　　流行语中的荷包含两类物件，一是腰包或钱包；二是配饰性工艺品，早年兼 男女定情的信物。为何名之荷包？检索网络，所有的文字都认为荷即“负荷”， 荷包意为“负荷之包”，我觉得实在有些乏味。据考证荷包之称始于宋代[2]， 脱胎于更为远古的“囊”，是古人发明衣兜之前系在腰间的储物袋。古籍载晋朝 便“文武皆有囊缀绶” [3]，唐更有杜牧的“千秋令节名空在，承露丝囊世已无” [4]佳句传世，继续叫“囊”（比如承露囊或丝囊）不是更为文雅，何苦至宋反 改为“负荷之包”，岂不辱没了享有唐诗宋词美誉时代的文人？我宁愿相信柳宗 元的“绿荷包饭”才是荷包的本意。在那农耕社会，毕竟“绿荷包饭趁墟人”远 远多于“文武皆有囊缀绶”之流。当囊缀绶们见到趁墟人腰间的荷包，绝不会称 其承露囊，而不识字的趁墟人见到囊缀绶们所缀的囊，脱口而出的却只能是“你 瞧他那荷包”！久而久之被叫多了，原来叫什么囊或其它阳春白雪之名的，便都 跟着下里巴人改叫荷包了。这也符合“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5]的论 断。所以，荷包之荷，当是荷叶之荷，而非负荷之荷。 　　另一个流行语 “打包”，原意是将几样零散的东西捆装在一起，现已延伸 成节约食物的好习惯。自从那年央视推出一句“吃不了请兜着走”，大江南北的 人们在饭馆里吃完，但见桌上剩菜，便会高呼“打包”。我不确定为何将兜饭菜 称为“打包”，但私下里坚信它是福州人推广的。因为福州自古以来就有在酒席 上“打荷包”（或“打酒包”，简称打包）的民俗，同样是兜饭菜，但可不是为 了节约。 　　过去福州人办婚庆喜宴，总要在每个客人的桌位上预先放一张莲叶。每道菜 上桌，客人必先夹一筷子放到莲叶上存起来后才开始吃。席毕再手忙脚乱地将莲 叶上的菜肴包起带走（此习俗延续至今，不过改为用精美的盒子预装食物给客人 带走）。我们外来者初睹福州人如此连吃带捞，无不讥为小气。日子久了才悟到， 这其实是一种非同凡响的人文关怀。在歧视女性的旧社会，往往只有丈夫才能出 来赴宴，而家中妻儿也许已可怜巴巴数月未见荤腥。喜宴的主人添一些破费，让 客人们打包回去惠及妻小，兜走的是一份关爱，而喜气也随之播撒各户门庭。我 想，老福州首创这种做法的，必是大智大善之人，而那张莲叶，此时的称谓该是 “怜也”。 　　所以，莲是真实而友善的，每每提及便会有满腹温馨美好的记忆。人们爱莲， 其实是朴实心灵对真善美的维系。 　　二 　　才子佳人爱莲，爱得月朗风清。千百年来唱荷咏莲的诗词歌赋连绵不绝，传 世名篇不胜枚举。自莲叶初萌之“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6]，到 湖塘绿满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7]；从“藕丝牵作缕，莲叶 捧成杯”[8]，至“房垂易入手，柄曲自临盘”[9]。莲从幼到老、自下而上尽收 青睐。在文人墨客眼中，莲无处不美，无刻不雅。即便已经死亡枯干、香消玉殒， 依然“留得残荷听雨声”[10]，生命虽逝，美意犹存，余音隽永。一树荷莲，寄 托了人间无限情感。惆怅处，吟“红藕香残玉簟秋”[11]，高兴时，唱“歌声嘹 亮赋采莲”[12]；抒情爱，诵“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13]；盼归人，嘱 “愿君早旋返，及此荷花鲜”[14]；美人哀怨，常叹“白藕作花风已秋，不堪残 睡更回头”[15]，娇妻发嗲，爱说“檀郎何事偏无赖，不看芙蓉[16]偏看侬！” [17]；少年风流豪放，便于“绿杨堤畔问荷花”[18]，英雄垂暮古稀，还要“梦 行荷花万顷中”[19]…… 　　在诸多咏莲文字中，最撼人心扉、醍醐灌顶的，当属北宋学者周敦颐的《爱 莲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 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 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 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 丹之爱，宜乎众矣。” 　　此说发现了莲之所以美的本质之处，那就是洁净而清高。而且，此说把莲的 自然属性升华至精神层面之美德，归纳得淋漓尽致、空前绝后，并天衣无缝地植 入了人类的高尚理想——君子人格。尤其是那句高屋建瓴、鞭辟入里的“出淤泥 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千百年来已成为学者士子律己励人的精神力量和行为 楷模，世代弘扬，历久弥珍。 　　人类社会在某种层面上就是一口大池塘，有清涟也有淤泥。自私与懒惰的天 然劣根、生存与发展的严峻竞争，常常会浮躁人的性情，无处不在的污泥，时刻 都可能玷污质朴的灵魂。这是人类文明不得不面临的严峻挑战。光阴荏苒、大浪 淘沙，理性的人们在历史的积淀中，最终找到了恰当的标杆，那就是真善美准则。 　　莲是真实而友善的，莲又是清高而圣洁的，莲之出淤泥而不染的杰出品性， 成了人格理想的最佳参照物。莲是真善美的图腾。 　　三 　　那么，莲何以能够“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实际上，莲既根植于淤泥之中，就必然要受毒物浸淫。淤泥中沉积了各种各 样的毒物，尤其是重金属含量很高。这对任何生命都是有害的，各种各样的奇葩 异卉都退避三舍，唯独荷莲偏偏在这种恶劣环境中长得生机勃勃、亭亭玉立。这 首先要归功于藕的结构。藕的表层组织特别细密，可以阻挡一些大分子有害物质 进入体内，又含有比较丰富的鞣酸。当藕被刀切开后，过不久切口便会发黑，就 是鞣酸在空气中氧化，或与刀具中的铁结合而变色的结果。鞣酸在医学上曾作为 一种解毒剂（现已被更好的新药取代）[20]，它能与金属、生物碱和糖苷类等一 些有毒物质结合生成不溶性沉淀，使他们失去毒害作用。藕表皮的这种特点，赋 予了荷莲能在污浊环境中生存的基础。 　　荷叶长出后显得纤尘不染、分外干净，则归功于荷叶表面特殊的超微结构。 扫描电子显微镜观察[21]证实，肉眼看起来十分光滑的荷叶表面，其实长着无数 细小的锥体形柱子，每根柱子直径约等于10微米，就是1/100毫米，柱子之间的 间隔也大致是这个尺度。每根柱子的表面还长出无数根更加细小的微绒毛，微绒 毛的直径约数十纳米（1纳米等于1/1000微米，也就是百万分之一毫米）相当于 天然的纳米材料。这就好比地面上长着密密麻麻的树，树上长着密密麻麻的树枝， 枝干表面还涂了一层蜡质不会吸水。这些树组成了森林。由于树枝之间的缝隙很 小，空气在其间会被树枝表面的张力吸住形成气垫。因此，当微细的灰尘和水滴 落到荷叶上时，相当于一个个巨大的气球落在森林上，被树枝和气垫撑着架空， 所以很容易被风吹走。微风吹来荷叶摇曳，水滴滚来滚去顺便把旁边的灰尘吸到 水里。当水滴积累较大或风吹得较猛时，水便跌离荷叶。这样的过程实际上是荷 叶自己在洗澡（出淤泥而不染），又不留一点水痕从而不会反光（濯清涟而不 妖），宛如秀丽而娴雅的淑女、清隽而谦恭的君子。 　　故莲的亭亭净植并不是天生的，而是靠自身的坚固与不懈的努力顶住了污浊 的浸淫，还有日复一日地不断自我净化，才成就了一生的清高与圣洁。莲之所以 成为真善美的化身，源于其自身精巧的科学结构，和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去浊自清 的生理系统。 　　莲如是，爱莲之人乎？ 　　[1] 宋 柳宗元《柳州峒氓》 　　[2] 清 翟灏《通俗编·服饰》 　　[3] 清 汪汲《事物原会》 　　[4] 唐 杜牧《过勤政楼》 　　[5] 毛泽东《论联合政府》 　　[6] 宋 杨万里《小池》 　　[7] 宋 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 　　[8] 隋 殷英童《采莲曲》 　　[9] 南朝梁 刘孝威《采莲曲》 　　[10] 唐 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兖》 　　[11] 宋 李清照《一剪梅 别愁》 　　[12] 明 李亚如《采莲曲》 　　[13] 晋 乐府《青阳渡》 　　[14] 南朝梁 吴均《采莲》 　　[15] 宋 王氏（佚名）《荷花》 　　[16] 芙蓉：此处是莲花的别名水芙蓉的简称 　　[17] 明 沈野《采莲曲》 　　[18] 宋 仲殊《南柯子·忆旧》 　　[19] 宋 陆游《梦行荷花万顷中》，据载，此为陆游暮年最后一首诗 　　[20] 维基百科http://zh.wikipedia.org/zh-cn/%E9%9E%A3%E9%85%B8 　　[21] http://www.chem17.com/st4516/Info_14263.html# (寄自中国福州） 【网萃】∽∽∽∽∽∽∽∽∽∽∽∽∽∽∽∽∽∽∽∽∽∽∽∽∽∽∽∽∽∽∽ ◆　　 什么是杯具 　　　　　　　　　　　　　　　·德州红脖· 　　现在网上流行杯具，说实话，我第一次看到，根本就不懂，悲剧就是悲剧吗， 干吗要杯具？ 　　既然大家都喜欢，那肯定是有原因的，于是就去找解释。突然看到了一条， 那就是眼前一亮，如雷贯耳，恍然大悟，总之什么都明白了。我苦苦追求而不得 其解的事情，在这里终于得到了完美答案，那就是： 　　女人是水，男人就是杯具。 　　我想女人是水这一点大家都同意。水最大的特点是什么？是没有形状，变幻 莫测，而且还奇快无比。 　　刚刚还是风平浪静，和颜悦色，就像晚霞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绚丽无比， 你还深深地陶醉在其中。突然一句话不对，登时就是惊涛骇浪，马上你就连站都 站不住了。 　　我曾经在talk show里听到一个笑话：你知道为什么台风都用女人的名字吗？ 那是因为她们来时都是气势汹汹，走时会把你的一切都带走，比如汽车，房子啊， 可能还有孩子。 　　我觉得一点都不像，因为女人来的时候一点都不气势汹汹，男人并不都蠢， 怎么敢去招惹台风吗；台风还有有一个警报，女人是什么警报都不会给你；台风 你可以去躲，女人你怎么躲，你躲到哪里，她就跟你到那里，她们无处不在，你 是躲不了的。就算你能耐大，能躲到太空去，可现在不是还有女太空人吗，你去， 不让她们去，那怎么能行。 　　水有很多种，有青山绿水，还有穷山恶水，如此等等，总之有你想都想不到 的各种各类。当我下班回家的时候，就问自己，今天我会看到哪一种呢？不知道， 只能靠运气。 　　我认为物理学的解释最为恰当，水有三态，我的解释就是：当女人是冰的时 候，可以把你冻死；是水，那就是要把你淹死；是汽，那自然是能把你活活气死。 所以网上总是有高人，我自愧不如，佩服得五体投地。 　　现在回想起来，体会最深的就是刚刚结婚的时候。谈恋爱的时候，公平地说， 那还是正常的水，有时会有毛毛雨，顶多也就是雷阵雨，马上接下来就是阳光灿 烂了。结了婚以后，水的本质就慢慢地来了。 　　据她说，那是我的原因，不像过去那样对她好了。唉，她就不会替我想一想， 刚刚跑完了马拉松，我就怎么都得喘口气，不然，人受得了吗？ 　　结婚前我们就商量好了，到时候出去玩一趟，结婚本来就有假。当然，那主 要是我的主意，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真正出过远门，还是非常兴奋。 　　等我买了车票回来时，看到她收拾的东西，登时惊呆了，那不是出门旅游， 而是在搬家，开始感到了水，要把我淹死。　　 　　那是20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出门旅游极为艰辛，我想类似于逃难，不知道 找不找到旅馆，不知买不买得到车票，也许有时候要靠走，东西是越少越好。 　　我费尽了口舌，效果不大，有些东西她是非带不可，不然就不走。比如脸盆， 她不能用外面的，我却知道，要去的地方，很多可能没有自来水，得到河边去洗； 像床单，恐怕有时根本就没有床，得和衣而睡。 　　挣扎毫无用处，水淹得越来越深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前面会是什么，我跟她一样，因为那时我对水还所知甚少。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九寨沟，那时刚刚开发出来，据说有世界上最美的水。还 是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要对水有兴趣，尽管明明知道后果叵测。　　 　　一上火车，我就开始感到了冰，她受不了那么多人挤在一起，那时候可买不 到卧铺，受不了烟味，脚的臭味，总之一句话，没有家里好。 　　我一面得想办法把冰融化，还得关心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天气。我算是 老江湖了，曾经被困在一个小山村上十天，果然，从成都到九寨沟的道路因为下 雨塌方不通了，我们只有改道，冰越结越厚。 　　不过到了后来，冰变成了睡着了的冰，因为长时间不能睡觉。于是到哪里冰 都是闭着眼睛，我把她放在哪里，她就在那里睡，走路我就扶着她，还是眼睛睁 不开。不过这样我倒是觉得轻松多了，就开始想，总要是这样倒也不错。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等我们到了一个小城，叫碧口，得知前面的路也不通 了时候，冰就结了顶点。 　　我就把冰放在旅馆里，出去想办法。一方面我非得离开冰一会，不然就要给 冻僵了；另外我知道总可以想到办法的，这样的事我碰到得太多，这是出门旅游 的一部分，从来我都是最后还是到了目的地的，不会在这里一辈子。 　　怎么想办法，很简单，找朋友，人一多，自然就有办法。找朋友也很简单， 只要不是当地人，很容易分辨。 　　那是一个很有古朴味道，风景如画的小城，青石板路，两边都是木板房，山 风习习凉爽，夏日的阳光虽然强烈，那只是把密密青葱的绿叶弄得光斑点点。我 就想，其实在这里一辈子倒也不错，只是要那个冰得变成正常的水。 　　果然立刻就碰到几个鲁艺的学生和我一样正在晃悠，一打听，前面的一座桥 冲毁了，正常的班车停了，但可以包车，也就是联系好，这边把我们送到河边， 那边来车接，大家一合计，就去找人。那也不难，小城不大，旅馆就是几家。 　　最后找到了30几个人，车能坐40多人，这样我们就得把钱摊下去，我们认为 这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多住一天都不止那个钱。于是我们几个人就先把钱垫上， 不然别人就不发车，然后再通知每个人时间。 　　谁知上车后收钱时却出了问题，有几个人不愿意多出。我害怕砖头，不想说 他们是哪里来的，也希望大家不要对号入座。意思是，车票价格他们知道是多少， 为什么要多出，谁知道你们是用多少钱包的车，你们又没有票。那几个鲁艺的一 听火就上来了，东北人脾气大，要打架似的，我赶紧把他们拉开了，我倒不是怕 打架，主要是被冰冻了几天，手脚不灵活了，而且我那一下灵感来了，有了更好 的办法。 　　我就说：“预先不能说价钱是因为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车是我们出钱包的， 我们有权利决定谁上谁不上，现在政策变了，你们要比别人多出一点钱，因为我 们几个昨天为这事忙了一天，你们得付一点辛苦费，不然你们就下去，等下一班 车，”接着对大家说，“你们不受影响，那个钱我们出，”然后又对他们说， “你们得想好，我们到这里，是因为桥刚刚冲垮，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后面不会 有人来了，下一班车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不过你们可以回去。” 　　其他所有的人都不耐烦，连司机都直摇头。一个厦大的中年女老师出来打圆 场，说：“包车自然付全车的钱，这个我问过，出门在外，有些事情就不能太计 较，这个小伙子是跟你们开玩笑，你们还是跟我们一样付钱，我们都是要去九寨 沟，越快越好，再等下去不知是什么结果。” 　　我知道结果，就是还是没有能赚到钱。这是我出门唯一碰到这么不沾边的人， 所以记忆深刻。 　　到了河边，果然对面有一台车在等着。我记得那一条河叫白水，其实一点都 不白，平时肯定不宽，但那时却是褐色的水十分湍急。有一条小船只能坐上十人， 没有桨，船工在岸边使劲的一推，就能到对岸。到了我们过河的时候，突然船在 河中间打起转来了，估计那一下水流起了变化。 　　我只是感到十分刺激好玩，突然觉得胳膊好疼，一看，可了不得，冰彻底改 变了颜色，平时有些透明的脸蛋，估计就是这吸引了我，那时变成了惨白惨白， 死死地抓住我。我有些奇怪，冰怎么会怕水呢，哦，她不怎么会游泳。 　　一上岸，冰就彻底变成了汽，据教科书说，冰能够直接转变成汽，但那是一 个十分缓慢的过程，这就不对，我什么过程都看到了，就是没有一个是缓慢的， 要是物理学家看到我面前的这种情况，那教科书就得重写。 　　她往河边的田埂上一坐，也不管是不是干净了，路上所有的委屈都变成汽冒 了出来，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小小的身躯里，竟然可以有那么多的汽。她哭着说： “你怎么把我带到这种鬼地方来了，哪里有什么风景，还差一点把命都没有了。 你就是会骗我，说出来多好玩，总是会有办法的，我为什么总还是要相信你呢？” 　　我只好不做声，有谁能对着台风喊，自我安慰道，过一会就会好的。可我想 错了，汽坚决地对我说：“我要回家，你一个走，我不去了。” 　　我那一下头都大了，不管怎么拉，汽都不动，几十米外汽车开始响喇叭了， 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立马知道什么叫做给活活地汽死。 　　突然那一下，我的灵感又来了，我也不拉了，过去把大大小小的东西一提， 说：“那好吧，你不去，我也不去了，走吧。” 　　汽立刻有些感动，说：“那我们到哪里去？” 　　“还能去哪里，坐船啊，总不能游过河回家吧。” 　　但我高兴地太早了，她从此就知道了一个绝招，在中国一起出门，一下子烦 了，就是：你一个人走，我不去了；在美国，哪怕是在高速上，也是：你把车停 了，我要下去。我只能来哄。 　　这就是典型的水，一下子从四面八方把你淹住，无处可逃，不给一点点喘气 的机会。 　　万幸的是，只要有朋友在，她就不会这样，敢情台风也好，冰，汽也好，那 只能是我一个人独自享用。 　　不过结果倒是不错，我们看到了九寨沟绮丽无比的水，于是我也看到了正常 的水。那里的水为什么美丽，主要就是宁静，但这对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启迪的作 用，她还是下决心不做那种安安静静的水，就是要弄出一些惊涛骇浪，让我不得 安宁。 　　回来时直路还是不通，她是坚决不走老路，确实给吓坏了，那正好，我旅游 也是从来不走回头路的。我们是从松潘，红原，经过那一片著名的高原草地，然 后从川藏公路回成都的。 　　好像一般人都不这么走，真是可惜了，哪里的风景另有韵味，辽阔，壮丽无 比。不到那种地方去，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天高云淡，什么叫：天苍苍，地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比内蒙古草原，河北围场要更好，美国就没有这样的风景。 　　那种美，不能单单叫美，而是来自天地的感动，白云就贴着起伏无际草原， 蜿蜒的溪流和无名的黄花一直延展天边，叫你感到人是多么的渺小，人生也是多 么短暂，美好的东西又是那么的多，你永远不可能尽得，而由然生出了一种悲哀。 那一片草原一直连到甘南，那里有著名的拉卜楞寺，已经不远了。但那个水实在 是不行了，那一路真是辛苦，累得已经没有力气兴风作浪了，我只好作罢。 　　结果我到现在也没有去过拉卜楞寺，作为补偿，水一路安安静静，那算是我 一生中和她在一起最平静的几天。 　　回到家，水恢复过来后，得意得不得了，跟朋友谈起一路的经历，难忘的风 景，我根本就插不上嘴，一直到现在，说起来还是兴高采烈，好像根本她就没有 变冰和汽似的。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说：“那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回来呢？” 　　接下来就讲了在河边的事。她瞪大眼睛望着我，十分困惑，接着马上就天真 无邪地笑了：“你又在胡乱编排我，我怎么会是那个样子。” 　　我发现那不是在假装，而是我错了，自己怎么忘了，水是没有记忆的！ 　　所以说，女人是水，男人要想装住水，就只好是杯具！ ◆　　 装傻的艺术 ·德州红脖· 　　婚姻对男人的确是一所学校，我从中学到的内容之一就是聪明的女人都知道 怎么装傻。 　　比如说我们家里刚买吸尘器，太太自然高兴得很，欣赏了半天，就问我： “为什么它不动呢？” 　　我的回答是：“你不插上插头，它怎么动。” 　　“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需要电呢，这太不对了。唉，那就只有你来了，我从 小就怕电。”看见我有些犹豫，她就气呼呼地说：“你明明知道我怕电，又不是 假的，你是不是想把我电死？” 　　为了证明我没有这种动机，除了拿起吸尘器，我没有其它的办法。我想大家 都会知道，从此以后，这就是我的责任，尽管太太非常喜欢这东西，经常会想起 它来。 　　我有一点笨，但并不蠢，慢慢就悟出来了，决定还回去。于是有一天就说： “你不要总是瞧不起我做菜，今天你在旁边看着，我露一手给你看一看。” 　　过了一会，她突然大叫：“那是醋！不是酱油，你怎么总是乱来呢？” 　　“那有很大的关系吗？看起来颜色都是一样的。” 　　“颜色一样的就是一样的东西吗？那乙醇和甲醇颜色还不是一样的，你的脑壳 子有毛病，还是让我来吧。” 　　总的来说，我还是吃了亏。因为随着科技的进步，家里的插头越来越多。据说 会发明机器人做饭，根据我对太太的了解，她一定会买一个男的，想到将来要和一 个男机器人一起做饭，我就感到极度郁闷。 　　当然，后来我知道那不是真的，看她做头发时插头用得飞快。我不能埋怨别人， 只能怪自己学得太慢。 　　但我知道不能说，那自然她会笑眯眯地回答：“我是不愿意麻烦你，你的意思 是不是以后我每一回都应该找你？” 　　我可不想自己找没趣。 　　这竟然变成了她在为我做事，这是一个什么世道！ 　　总而言之，希望别人能吸取我的教训，家里从哪方面都不是一个逞能的地方， 你应该抢占最低点，对了，千万注意，是最低，最高让别人去占，你自然会体会到 那才是真正的智慧。 　　人永远应该低调，首先要从家里做起。 　　有一回我遇到一个装傻的真正高手，那是我在读书的时候几个男女同学结伴出 去玩，大家轮流开车。到了某一个女生，她首先折腾了半天，调座位，镜子，嘴还 不停地说：“你们租的这个车真是好，又大又宽敞，还这么新，跟我的完全不同， 开起来一定很舒服，”最后露出那种特别单纯，天真无邪的表情，问：“那个大的 是刹车吗？” 　　可以想得到，再也没有人敢让她开车。 　　我倒是想：这小丫头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你车开得不好，不愿意开，我完全 能理解，因为我太太也是这样，但这样说就有些太离谱。 　　当然，我不会作声，因为我知道自然会有惜香怜玉的人站出来，这样的人总是 很多。根据古人说，什么事都可以做，就是不要煞风景，这在我看来，也算得上是 一道风景。 　　我也不敢作声，否则那帮小男生会认为我冷酷无情，而且想自杀。 　　她不好直说，那会多么无趣，风景自然是没有了的，尽管还是能不开车。 　　装傻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如像她，首先得肯定会有骑在白马上的人吃这 一套，如果都是我这样早就从马上下来了，又在婚姻学校里读Ph.D（不好意思，毕 业是遥遥无期，退学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痛苦啊！），那就难免说上一两句，男 人最恨别人把自己当傻瓜。 　　如果是一些准备看笑话的同性正虎视眈眈，那就不是装傻，而是真傻。 　　所以装傻是一门高深的艺术，女人狡诈的天性就体现在这些地方。男人就是很 傻，喜欢逞能，像公鸡，比着叫唤，惹人讨厌，就要挨一刀。 　　如果有个女人总在你面前装傻，那一定是看上你了，挖了一个陷阱等你跳，是 幸福还是痛苦就难说了，男人们，要小心啦。 　　女人比男人要聪明，这就是一个实例。 　　记得小时候，家里挂着一幅郑板桥的“难得糊涂”的拓本，文革的时候，母亲 自然把它收了起来，文革后才又挂了出来。 　　母亲知道我不懂，经常教训我的就是：“你不要一天到晚在单位逞能，好像什 么都知道，这是我最担心的事，那其实是最傻的，有谁会喜欢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 呢？” 　　我那时候年少气盛，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聪明，心想：我就是我，干吗要去讨 人家喜欢呢，到了谈女朋友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还是不得不折腰。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是另一种境界，就不是装 傻了。是真正大智慧对宇宙感到敬畏而产生的一种无知感。 　　这些话的意思还可能是：如果你傻，那你可能是一个聪明人；但如果你认为自 己聪明，那你一定是个大傻。 　　我肯定不是那种有大智慧的人，因为我觉得自己还是很聪明的，但我还是至少 可以装一装的吧，但又怕别人认为我真正是傻，不好办啦。 　　所以装傻是一门艺术。 　　我在《老板和老婆》里说：下面出一个小测试题，看你对本文理解了多少。 　　如果太太对你说：“你不要一天到晚灌水了，对这个家不好，对你的身体也 不好。应该跟我一起看看像《武林外传》这样的电视剧，轻松一下，我们也好有 更多的交流。” 　　你应该如何回答？ 　　答案在以后公布。 　　提示：可参见对付老板的书。 　　下面我来公布答案： 　　如果你上班的时候看中文被老板抓住了，你应该这样说：“听说中国是钱多， 人傻，好哄钱，我想我们公司应该向那个方向发展。”当然，如果你的老板懂中 文，知道芙蓉姐姐，那你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上面测试题的正确答案自然是： 　　“你不知道，我正在读texasredneck的文章，听人说他有严重的气管炎，而 且怕得非常和谐，很快乐，很幸福，我也就是想传染一下，这样不是对我们有好 处吗？” 　　这里也要特别注意，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应该说“我们”，不能说我，那是 一种自私的表现。像我太太从来不说我，永远我们，她认为我们完完全全是一体 的，因此，对她好的，自然也是对我们好；反之亦然，对我们好的，肯定也是对 她好。 　　倒也差不多，因为只有她快乐了，我才可能有幸福。 　　当然，你太太如果识货，在我的文章中看出了别的意思，那你也就只好认栽。 ◆　　 睡在我下铺的兄弟 ·德州红脖· 　　在读大学时，睡在我下铺的是老董。 　　其实有点名不副实，一个学期我们两个都在那里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天，我要 比他多，因为他已经结了婚。他是66年的高三生，比我哥哥还要大一岁，属于年 纪最大的学生。 　　老董的特点就是很色，第一回跟他见面我就知道了。 　　很多人都跟我一样，报完道就回去了，第一天上学才把行李带上。我那天晚 了，到了宿舍大家都已经在那里说笑话，大家相互介绍，到我跟老董握手的时候， 他笑着说：“你是我的上铺，这么年轻，肯定没结婚，又生龙活虎的，不要在上 面折腾的太狠了啊。”大家就是一阵哄笑，我一下子还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下面是他的几个经典实例。 　　有一回我跟他一起在餐馆吃早饭，那时候总有要饭的，他就小声地说：“你 别找我要，我的钱都是她付的。”说完往旁边桌上的一个年轻女孩撇撇嘴，当然， 他根本不认识那女孩。 　　那女孩大概猜到了他在说什么，狠狠地瞪了一眼。你以为他会难堪，才不了， 他大大方方地笑着说：“真是不好意思，我今天没有带多的钱，要不然你帮我垫 上，明天在这里我一定还。” 　　有一天我们在闲扯，一个同学讲了个侦探故事，一个女孩子被她的夜校同学 杀了，有四个男生有嫌疑，那同学就一个个讲他们的个性，要我们猜是哪一个干 的。 　　我笑着说：“全世界任何人都可能干，就不可能是老董。” 　　他们一起问我为什么，我说：“第一，老董太聪明了，不会去上那种学校； 第二最关键，他要干一定在前三个半月就干了，他太色了，绝对没法等上四个月。” 　　在大家的哄笑中，他却非常严肃地问：“重要的是，那女孩长得漂亮吗？” 　　那同学说：你可以这样认为，他就万分惋惜地说：“啧，啧，那真是太可惜 了。” 　　有一回我跟他一起坐公车，一个急刹车，一个年轻女孩子站不住直接坐到了 他身上，那女孩赶紧起来跟他说对不起，你猜他会怎么说？ 　　他笑着说：“没关系，完全没有关系，你要是愿意，还可以再来一次。” 　　那姑娘跟前一个不同，十分害羞，只好红着脸，还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后来说：“那女孩要是有男朋友在边上，岂不是要打架。” 　　“那是直觉，懂不懂，她没有男朋友。” 　　我记得那时候正是《追捕》最热的时候，很多人看了几遍，在一起谈得也热 闹，轮到他说的时候，他总是说：“那个真由美跟她的名字一样，真他妈的漂亮！” 　　我笑着说：“老董，您歇一歇好不好，难道两小时的电影，你就一直在看这 个？” 　　他一本正经的说：“两小时怎么样，那根本就不够。” 　　“她没有出来的时候你在看什么？” 　　“还能干什么，想她呢。” 　　有一天晚上我们几个同学一起坐公车回家，车上人不多，我们在那里闲聊。 售票员认为我们有月票，就没有查我们，不过我们的确是有。 　　老董大概认为那售票员长得很不错，就不高兴了，认为那就是歧视，说： “你们信不信，我有办法叫她查我的票。” 　　于是就鬼鬼祟祟走到她跟前，又怯生生，偷偷摸摸地看了她一两眼。国内 那些女售票员想必大家都知道，气势汹汹地对他说：“看个什么看，要是想我 好看就直说好了。哼，我的儿子都打酱油了，我什么没有见过，你这号的我见 多了。” 　　这一下把我们全部都笑翻了。 　　不过他对班上为数不多的女生倒从来是目不斜视，我问他为什么，他回答； “小子，告诉你一句经典名言：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将来要记住这个，不然就 有苦头吃！这样做等于把自己最重要的两个圈子都毁了，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从我后来知道的人和事来看，的确是经典。 　　不过当时我却想，这小子太精了，就是吃了，我也绝不会知道。 　　他的太太是一个护士，非常漂亮，身材模样都是一流，每年我们班新年晚会 都会来，舞也跳得好，我第一次跳舞就是跟她，非常耐心的教我。 　　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姐姐强拉着我上商店，一是要我提东西，二是要给我买 衣服，结果碰到了他们两口子。 　　第二年开学碰到了我，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姐姐真是漂亮！” 　　我瞪了他一眼，说：“你已经有了那么漂亮的一个太太，还乱看什么，你已 经没有那权力了，我还有，你真是太色了。” 　　“有了太太怎么样，欣赏一下的权利还是有的吗，不看漂亮女孩子，那要眼 睛干什么？色？色又怎么样？我告诉你，男人没有不色的，不色的男人一定是有 了毛病。” 　　等了一会又说；“上帝造男人，色就有了，不然为什么会被从伊甸园里赶出 来。男人要是不色，那就太可怕了，没有了弱点，那还了得。” 　　我笑着说：“我真是佩服你，色得那么狠还有理由。我也告诉你，我姐姐可 厉害着了，根本你就不是对手，要是你是我的姐夫，你就只能服服帖帖，哪有油 腔滑调的份。” 　　“这我也知道，漂亮女孩子就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不好对付又怎么样？难 道能跟我太太相比。” 　　有门，我马上问：“你太太怎么不好对付？” 　　他马上醒悟了过来，狡诈地朝我一笑，说：“你还没有结婚，告诉你，你也 不会懂。” 　　不过我估计他太太一定把他整得够呛。 　　这估计也和他太太的职业有关。我后来的太太在医院工作，有回我一个人坐 在她的办公室等她，护士办公室就在医生办公室的外面，一帮结了婚的护士就在 那里大谈如何对付老公。 　　我实在有一点听不下去了，那内容不管从哪方面都是太过分了，就咳嗽了两 声。那护士长立马推开门，说：“咳个什么嗽，是不是伤风了？要不要我给你看 一看？” 　　在她们大笑声中继续说：“我们知道你在里面，用不着哼呀哼呀的，最好出 来参加我们的讨论。” 　　我还能怎么样，跟她们讨论？那我可就死定了，只能在哄笑中逃之夭夭。 　　老董个子大，球打得不错，手风琴也拉得好，爱玩又喜欢热闹，但下午下课 后经常我们玩得正高兴的时候，他会拉我一起回家，理由是：他要回去打开水。 　　那个时候没有煤气，又不许用电炉，双职工可以在食堂吃饭，但晚上洗却要 靠用热水瓶在单位打开水，晚了就可能没有，这可不是小事。 　　于是大家就嘲笑他，说想造孩子是不是早了点，不知什么原因，他还没有孩 子。 　　他还是那么一本正经的回答：“不早，不早，已经落后了，我现在要抓紧时 间赶上。” 　　有一段时间他有些烦恼，主要是和邻居有矛盾。他住在他太太的医院，一间 房，是原来的集体宿舍，做饭只能在走廊上，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 　　问题在于那个男的是一个卖肉的，一个人一个月就一斤猪肉，卖肉就是一个 极好的职业，关系多多。那时节还没有什么贪官，估计卖肉的就成了孩子们的理 想。 　　那个女的跟他太太是同事，自然就会发嗲，我想老董不会很在意，但他太太 受不了，估计过去就有些积怨。 　　他太太肯定是总在念叨，于是她有一天就发牢骚：“这个书有什么读头，还 不如一个卖肉的。” 　　有人就笑着问：“那你怎么跟你太太说？” 　　“说我要是一个卖肉的的，那她就危险了，哪天晚上兴许就把她给卸了，从 嘴开始。在卖肉人的眼里，自然就只有肉嘛。” 　　然后又说一句经典名言，“真是：槽里无食猪拱猪。” 　　于是大家就都笑了，说他认为自己是一个猪，他就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 　　我并没有把他的话很当真，像老董这样的人，决不是别人可以随便欺负的。 　　结果终于有了事。 　　一天下午下课后，我们去打篮球。不知为什么，到后来就有点火爆，一个外 系的同学大概是用胳膊肘拐了老董一下，把他的眼镜都摔碎了，他拾起来，一句 话都没有，一拳就把别人打翻在地。 　　我正在场边笑着看，一下子就惊呆了，回过神来，看到场上同学已经拉住他。 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得赶快把事情压下去，那时学校管得极严，打架一定要 给处分的。 　　要是我立刻走到那个倒霉蛋身边，尽量安慰他，给他找来水，赶紧把他弄回 宿舍，免得人围观。 　　我在回来的路上想：老董待人十分平和，并不顶真，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 看到他跟人红过脸，尽管有时也会碰到一些叫人生气的事，那总是有原因的。 　　原因只有一个，肯定跟太太吵了架，他说今天在学校住，没有刮风下雨又没 有考试，那还能是什么。 　　经过班长的房间，他出来问我怎么一回事，要不要他出面，他跟那个班上的 同学都很熟。我说：“用不着，用不着，一点点小事，都是传得邪乎。”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不再说什么了。 　　我回到房间，老董一个人正在闷头抽烟，果然给我打了饭，用他的碗盖着。 我拿起来就吃，边吃边笑着说：“你别指望我给你饭票，我为了你才没有买饭的。” 　　他摆了摆手，问：“他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等我吃完了，过去跟人家好好道个歉。” 　　他点点头，说：“那是当然。” 　　等老董非常诚恳地道了歉，大家又成了更好的朋友。回来的路上，他说： “我不想回房间，陪我到湖边走走。” 　　那天正是一轮明月，湖水闪闪发光，微风清爽怡人，还有人正在湖边高唱 《叫我如何不想她》。我不由地笑着说：“这是卿卿我我的地方和时机，我们两 个大老爷们到这里可有点不合时宜。” 　　他却问：“你跟他们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说你老婆要跟你离婚，你正在气头上，你可千万别怪我，再 给我一老拳。” 　　“难怪那老兄一个劲倒安慰我，让我想开一点。” 　　等了一会，说：“你倒是说对了，我真的想离婚。” 　　这回轮到我沉默了。我认为自己的最大优点就是缺乏自信。我从来不会去劝 人离婚或者不离婚，夫妻之间的事情太复杂，我可没有资格去说什么，而且老董 并不是一个糊涂人。不过要是一个糊涂人，那就更不能说了。 　　我只能说：“这可不是一个小事，认真想一想，不要匆忙地做出决定。” 　　他沉默了好一会，突然问：“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虽然我们有时候也讨论这些问题，但今天好像有点不同，于是就说：“这要 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是一个哲学问题，宗教问题，还是生物问题？” 　　“少跟我胡扯了，就只有一个问题。” 　　“我不认为我知道答案，虽然很多人认为自己知道，比如政治老师告诉我们 人活着是为共产主义，就看你信不信了。” 　　我知道他不会满意这个答案，接着说：“我一直想你是知道的。” 　　他就好奇地望着我。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色吗。” 　　他第一次笑了，说：“那不过是瞎扯，过一过嘴巴瘾。一个我就对付不了， 再有那还不要了我的命。” 　　接着说：“你说她为什么有气总是找我出呢？” 　　我笑了，这个问题就容易回答了。老董是一个合情合理的人，理解人必须有 地方出气，答案自然是：“你认为她应该找谁发呢？总不能像你吧。” 　　他又笑了，然后我们就跟以前一样，天南海北的一顿乱扯。末了他说：“今 天谢谢你了。” 　　第二天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他还是四点半就急着回家，再也没有跟我说什么 离婚的话。 　　这倒好，他十分容易地过去了，我却没有，想到婚姻能够把一个这样 reasonable 和nice的人变得具有暴力倾向，我对婚姻就有了一点怯意。 　　我们那个专业数学极重，那个极负责任的老教授第一节课说：我今天首先给 你们一个测验，有难有简单，不算成绩，主要了解一下你们的水平。我拿来一看， 对我不难，因为大部分我根本看不懂。 　　结果教授决定首先跟我们上一到两个月中学数学。作业就极多。我做不完， 就找老董拿了抄，第二次他就说：“先把你做的给我看一下。” 　　他认真地看了一遍，有点惊异地说：“你是怎么混进来的？怎么连合并同类 项都不知道。” 　　“我怎么能跟你们老三届的高中生比，我基本上没有上中学，正在文革，你 不要笑话我，我还得想办法混出去。” 　　于是他就极认真跟我把每一道讲了一遍，最后说：“你以后不要拿我的光是 抄，自己先做，做多少算多少，不会的来问我。” 　　我当时就暗暗叫苦，怎么碰到一个这样好为人师的家伙，但没有办法，有求 人家吗，只好照他的话做，那一段时间，几乎每天中午他都要为我花半小时。 　　当然，后来明白，要不是他的帮助，我会吃更多的苦头。 　　上实验课一般都是我们两个搭档，我从来认为自己的动手能力很强，但和他 相比还是有得差。 　　他总是要我首先把规则和步骤弄懂，一本正经地教训我：“关键要搞清楚为 什么要这样，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每次总是首先把怎么做想好，要用的材料和工具一样样按先后顺序摆好， 最后再动手。他会继续教训我：“一定要想清楚再动手，不然弄不好就会浪费材 料，你要是碰到我师父那样的人，就要敲你的人，他最烦就是糟蹋东西。” 　　虽然我们开始比别人晚，结束往往比别人早。 　　做完实验后，他会把东西一样样收好，连凳子都放还原，最后还不忘记教训 我：“做事情要清清爽爽，不然别人就会看轻你。” 　　我在家最小，从小哥哥姐姐都会让着我，跟他在一起，经常就有点不讲道理， 他笑着摇摇头，说：“你一看就是在家里给宠了的，真是没有办法。” 　　但并不跟我计较，还是总和我一起，我们两个经常不上政治课，溜出去看电 影。班长有时也说我们，老董就跟他胡侃，我们两个在班上人缘都不错，他也就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董是那种少数不怎么用功的学生，成绩却始终不错，主要是没有什么动力， 只要能毕业，反正是要回到他那个厂里，他是带薪的学生，哪里来哪里去。他认 为自己年纪太大了，没有什么更多的想法。 　　用他的话来说，他读大学就是想混两级工资，反正读书也就一样拿工资。 　　他从不背书包，书和笔盒就揣在兜里。他在工厂是一个钳工，那时候人人都 会干一点私活，就像现在我们上班在计算机上一样，那个笔盒就是他自己做的。 　　有一天我看中了，就拿了过来，他只好来求我：“你把我的笔盒拿了，我的 东西往哪里放呢？你先还给我，我保证跟你再做一个好的，行不行。” 　　“不行，没有地方放？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连笔都想给我？” 　　他就没有办法了，过了几天，他真的给我拿了一个来，比那一个更漂亮，扁 长的，表面还打磨花纹，里面刻了我的名字。 　　我满意地说：“你这人还算守信用，跟你做交易不算吃亏。” 　　我哥哥原来在工厂也做过钳工，有一天看到了那笔盒，大为吃惊地问；“你 哪里弄来的这东西。” 　　“我的一个同学原来是钳工，他做了给我的。” 　　“做得太漂亮了，简直是一个艺术品。” 　　“有那么玄乎吗。” 　　“你知道个什么，这是用不锈钢板敲出来的，这些圆弧多难做，特别是盖子， 扣得这么严丝合缝。他真是用了心思的，表面打磨，就看不到敲打的痕迹，连盖 子都点焊了支架，和下面的格子正好对上。他对你可真不错。” 　　“那当然，比你对我要好些。” 　　哥哥笑着说：“那倒是，我肯定做不出来。有这样的手艺，读不读大学真是 无所谓。” 　　在我姐姐的儿子一学期弄坏了三个笔盒后，我只有把这一个给了他，倒是经 住了折腾，但有一天终于连书包一起给弄丢了。虽然我没有想过它还会回来，但， 还是有点心疼。 　　不知现在它落在了谁的手里，但愿是个识货的人。 　　记得曾经看过一个帖子，标题就是骂七七，七八级，我自然有些好奇，打开 一看，原来在控诉这些人怎么霸道，怎么会用手腕，最后还有更叫绝的，居然把 他的女朋友用非常卑鄙的手段抢走了。 　　我承认和老董作了朋友以后，恐怕也变得有点色，那个“非常卑鄙的手段” 就让我浮想联翩。 　　不由想到：这孩子恐怕真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如果我的那一帮同学碰到这种 事，只会琢磨着怎么用更“非常卑鄙的手段”再去抢一个更好的，不会像一个loser 发牢骚，毕竟不是什么上脸的事。 　　七七，七八级是中国历史上非常奇特的一群人，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 　　在我的班上，应届生只有四分之一，其它人都跟我一样，下过乡，工作过， 老三届要占一半以上。各行各业都有，在单位都混得不错，那时单位不同意，就 不能高考，不少人已经做了领导，我们班长就是一个工厂的副厂长。 　　这些人都有着丰富的社会经验，最厉害的是：这些人都经历过挫折，很多就 是在挫折中长大的，知道什么是失败。但他们都没有放弃，仍然怀着希望不断地 努力，不然是进不了学校大门的。 　　所以肯定不好对付，千万不要忘记，他们可是从阶级斗争中成长起来的，该 下手时，恐怕不会含糊。 　　这些人做科学研究恐怕不行了，给耽误太多，十年补不回来了，已经过了出 东西的年龄。但做官还是可以，我的同学的确大部分在做官，也包括老董。 　　他毕业后回厂不到半年，就被提到局里去了，因为那时候干部要知识化，年 轻化，头一批大学生，碰到了机会，他用那一贯的方式说：不好意思，想不做都 不行。我自然说：这回你对那卖肉的总算找到了感觉吧。 　　机会是机会，但没有能力的人哪里抓得住机会。我后来工作主要是在学校和 机关，但再也没有遇到那么多人尖子挤到一起的情形了。 　　不过我并不认为老董适合做官，他太散漫，又没有什么野心，圆滑倒是够， 虽然我跟他什么都能侃，但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同学不好的话。他最胜任的工作应 该是搞设备或者工艺的工程师，手巧，做事认真又肯动脑筋，知识面宽，英语还 不错，绝对一流，这样的人不好找。 　　但中国在历史上，向来都是官本位，所谓好皇帝就是想把天下所有的人才都 搜到囊中。现在中国也这样，都往里面挤，可能是感觉和待遇太好了，其实是一 种浪费。 　　每当我听到那首《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我就会想起老董，他聪明，豁达， 为人老练而且很有人情味，又极有趣味。和这样的朋友在一起，总是会非常愉快。 （寄自美国德州） ※※※※※※※※※※※※※※※※※※※※※※※※※※※※※※※※※※※ 本期编辑：应帆 本期校对：紫弦 审　稿：　笨狸、方舟子、古平、克己明德、太蔟、肖毛、应帆、紫弦、自如 技术支持：李晓峰、Ｙａｗｌ、李启明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xinyusi@yahoo.com 发　行：　新语丝社（ New Threads Chinese Cultural Society） 国际刊号：ＩＳＳＮ　１０８１－９２０７ 刊物版权归新语丝社所有，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存　档：http://www.xys.org 　　　　http://www.xinyusi.info 　　　　http://xys6.dxiong.com 　　　　http://xys2.dropin.org 订阅《新语丝》月刊，请寄信到xys_gb-subscribe@yahoogroups.com 订阅新语丝网站新到资料，请寄信到xys-subscribe@yahoogroups.com 订阅“新语丝之友”，请寄信到xys_friends-subscribe@yahoogroup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