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ＮＥＷ　ＴＨＲＥＡＤＳ）　　　　　　　　　　※ ※　　　　　　　　　　　　　　　　　　　　　　　　　　　　　　　　　※ ※　　　　　　　　　２０１４／１０（第二四九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ｗｗｗ．ｘｙｓ．ｏｒｇ　　　　　　　　　　　※ ※　　　　　　　国内版：ｘｙｓ８．ｄｘｉｏｎｇ．ｃｏｍ　　　　　　　※ ※　　　　　　　　　　　　◆赞◆助◆单◆位◆　　　　　　　　　　　　※ ※　　　ＰＳＩ留学生服务公司：ｗｗｗ．ｐｓｉｓｅｒｖｉｃｅ．ｃｏｍ　※ ※※※※※※※※※※※※※※※※※※※※※※※※※※※※※※※※※※※ 　　　　　　　　　　　　　　　　　§ 【卷首诗】　　　　　　　　　　　　§　　　　　我看见庄稼站起来 　　　　　　　　　　　　　　　　　§ 许　星：我看见庄稼站起来　　　　　§　　　　　　·许　星· 　　　　　　　　　　　　　　　　　§ 【网讯】　　　　　　　　　　　　　§　透过镜头之门，我看见 　　　　　　　　　　　　　　　　　§　大姐和被风扑倒的庄稼在阳光下 【牛肆】　　　　　　　　　　　　　§　站起来。忧伤漫过她的额头。象一片 　　　　　　　　　　　　　　　　　§　跌倒的鸟鸣，漫过整个村庄 董剑华：破烂之事　　　　　　　　　§ 江一平：行到水穷处　　　　　　　　§　在大姐的手里，那些倒下的 　　　　　　　　　　　　　　　　　§　禾苗与孱弱贫穷的生活，也都坚强地 【丝露集】　　　　　　　　　　　　§　站起来，站成一棵树的伟岸或者 　　　　　　　　　　　　　　　　　§　河水的秀美。大姐的微笑象一张网 帅士象：基地大绑架　　　　　　　　§　失落与重生，子孙与丘陵 　　　　　　　　　　　　　　　　　§　就是她心得的全部。大姐常说 　　　　　　　　　　　　　　　　　§　庄稼人的前途在农村，只有自己站起来 【网里乾坤】　　　　　　　　　　　§　你才能真正理解泥土、花朵以及 　　　　　　　　　　　　　　　　　§　水和粮食的某些含义。才能 李文倩：爱欲与文学　　　　　　　　§　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快乐和希望 苦丁山：关于烧裈散的碎碎念　　　　§ 　　　　　　　　　　　　　　　　　§　透过镜头之门，我看见 【网萃】　　　　　　　　　　　　　§　黑夜肥沃的影子，挂满了 　　　　　　　　　　　　　　　　　§　早晨的枝头。我看见 丁不二方舟：言必称希腊还是言必称　§　塔山与天空一起无悔地歌唱…… 　　　　　中国（六十三－六十四）　§ 　　　　　　　　　　　　　　　　　§ 　　　　　　　　　　　　　　　　　§ 【网讯】∽∽∽∽∽∽∽∽∽∽∽∽∽∽∽∽∽∽∽∽∽∽∽∽∽∽∽∽∽∽∽ ◆　以下摘自《中国青年报》2014年10月9日报道《“冰桶挑战”募款八百万遭 质疑》。 　　“截至9月30日，冰桶挑战—关爱渐冻人公益项目招标共收到25份项目书， 全国各地的都有，申请的方面包括直接救助渐冻人、成立渐冻人病友会、开展调 研等。我们要邀请专家进行初评，10月12日出结果，希望这个项目能长久、持续 发展下去。”10月8日上午，北京瓷娃娃罕见病关爱中心（以下简称“瓷娃娃中 心”）发展项目官员孙月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 　　两周时间，800多万元善款，从8月18日第一桶冰水浇在小米CEO雷军身上到8 月30日零时，新浪微公益联合瓷娃娃中心在新浪微公益平台上线的“助力罕见病、 一起冻起来”的冰桶挑战中国项目共募集善款8146258.19元。 　　众多名人、明星接力参与的模仿效应，加上互联网社交媒体的传播力，冰桶 挑战一改以往公众捐款的沉重和严肃，给中国公益慈善领域带来了新鲜气息，并 把包括“渐冻人”在内的罕见病群体面临的种种问题带入了公众视野中。 　　募捐风暴结束后，8月31日，瓷娃娃中心召开媒体见面会宣布，将募集到的 800多万元善款中的550多万元，全部用于渐冻人群体的相关救助服务和支持。 　　9月4日，瓷娃娃中心发布招标公告，提出凡是指定用于渐冻人群体的善款， 面向所有服务渐冻人的公益机构开放，接受申请。 　　9月14日，“神经肌肉疾病协会”官方网站发出《关于瓷娃娃罕见病关爱中 心借冰桶挑战违规募集资金的公开信》，落款为“宋庆龄基金会王甲关爱渐冻人 基金”神经肌肉疾病协会渐冻人协会、运动神经元病互助家园等4家机构。 　　公开信援引《公益事业捐赠法》、《基金会管理条例》、《民办非企业单位 登记管理暂行条例》、《关于规范基金会行为的若干规定（试行）》等法律法规， 抨击瓷娃娃中心没有公募资质，违反法律公开募款，业务范围越界，瓷娃娃症和 渐冻人症是完全不同的疾病，瓷娃娃专项基金的章程根本就没有救助渐冻人的计 划。“建议民政主管部门应该依法给予严惩”。 　　公开信认为，瓷娃娃在缺乏“渐冻人”救助经验的情况下，为追逐“冰桶挑 战”的“善款”而“见财起意”，将“冰桶挑战”给渐冻人的善款拦截。 　　公开信要求有关部门尽快介入调查，要求瓷娃娃基金向公众澄清“瓷娃娃” (成骨不全症)和“渐冻人”(神经肌肉疾病)有哪些区别，哪些才是帮助渐冻人的 专业机构，并呼吁社会应理性评估公益项目的执行力，把有限的资金用在刀刃上， 真正为“渐冻人”造福。 　　舆论顿时哗然，与近年来由媒体或社会人士质疑公益慈善组织不同，发生在 公益慈善行业同业之间的质疑，这可能是第一次。 　　4家从事渐冻人救助的社会组织的质疑是否有道理？质疑的背后有哪些不为 公众所知的情况？募捐风暴已经过去，如何保障800多万元善款能够真正帮助中 国的渐冻人群体？ 　　为什么由瓷娃娃来接收善款 　　冰桶挑战项目进入中国后，主要涉及3家机构：瓷娃娃中心、中国社会福利 基金会瓷娃娃罕见病关爱基金（以下简称“瓷娃娃基金”）、通过新浪微公益平 台募款成立的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冰桶挑战”专项基金。 　　冰桶挑战中国项目中，发起公募的是瓷娃娃基金，接受公募的网络平台是新 浪微公益，成立了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冰桶挑战”专项基金，800多万元善款 将交给瓷娃娃中心来执行。 　　“这种模式从法律上来说没有问题，拥有公募权的社会组织募得善款交给民 办非企业单位执行，只要保证专款专用，符合募款目的，是目前很多公募基金会 执行公益慈善项目的做法。”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贾西津对中国青年报 记者表示。 　　成立于2007年的瓷娃娃，受制于我国对社会组织注册的重重限制，最初仅在 工商部门登记注册，2011年3月，受助于民政部部长李立国，瓷娃娃在北京市民 政局注册成为民办非企业单位，获得了社会组织的合法身份。 　　注册为民办非企业单位的社会组织不能向公众募款，与具有公募权的基金会 合作设立专项基金或成立下属项目，成为许多草根社会组织获得公募权的变通方 法。 　　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副秘书长肖隆君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表示， 2009年，瓷娃娃在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下成立了瓷娃娃基金，成为国内首个关注 罕见病群体的公益组织，获得了公募权，从而有了更多的社会资源和发展机会， 目前已经有14名专职工作人员和700多名志愿者。 　　据中国青年报记者了解，目前全国共有各类罕见病组织约50多家，都很弱小， 大多数没有正式注册，仅建立了病友沟通的QQ群。 　　在肖隆君看来，新浪微公益选择和瓷娃娃基金合作，除了瓷娃娃拥有公开募 款的资质外，还得益于瓷娃娃近年来救助罕见病群体有了一定的影响力。 　　8月17日晚，新浪微博社会责任总监贝晓超得到消息，小米CEO雷军第二天将 接受来自美国的冰桶挑战。 　　贝晓超认为，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能让冰桶挑战在中国落地，如果在中国 能有公益组织来对接，可能激发公众的捐赠热情。 　　因工作关系常与公益机构打交道，贝晓超知道在国内从事渐冻人救助的有3 家专项基金：中国宋庆龄基金会王甲渐冻人关爱基金、瓷娃娃基金，以及罕见病 发展中心在上海公用事业发展基金会下设立的劝募账户。 　　当时已是晚上八九点钟，贝晓超试图与他们电话联系，敲定合作项目，然后 在新浪微公益开设捐赠通道。他当时的想法是，如果谁第一个把项目方案整理出 来并上传到网站，就跟谁合作。他联系了宋庆龄基金会和罕见病发展中心相关人 员，对方都没有接听电话。 　　当晚10点多钟，瓷娃娃中心主任王奕鸥接到了贝晓超的电话，正在外面用餐 的王奕鸥和同事立即赶回办公室，一个负责文字、一个负责图片。半个小时后， “助力罕见病，一起‘冻’起来！”的活动在新浪微公益平台上线。 　　次日，雷军在小米办公楼前浇下了一桶冰水，并捐赠1万元，冰桶挑战开始 在中国展开。 　　对于公开信中质疑的瓷娃娃中心没有公募资格，公益界人士较为一致的观点 是，新浪微公益是新浪微博的核心产品，拥有便利的捐赠网上支付功能，上线两 年来，运行良好，以技术创新推动公募制度在执行阶段的创新，凡是新浪微博认 证用户，都有资格发起求助项目，经核实并经具有公募资格的基金会签约认领， 即可面向公众募款，“如果没有公募资格，新浪微公益就不会提供网络募捐平台， 瓷娃娃基金是公募基金会下属的专项基金，这种质疑毫无道理”。 　　为什么通过招标方式使用善款 　　8月31日，瓷娃娃在记者见面会上指出，捐款中的500多万元将全部用于渐冻 人群体的相关救助服务和支持。 　　“冰桶挑战”专项基金当中，有明确“支持渐冻人在内的罕见病群体”捐赠 意向的资金为5574311.80元。这部分资金将通过公开招标及评审的方式资助渐冻 人和其他罕见病群体的相关公益服务项目。首期公开招标的资助项目将针对渐冻 人群体的相关公益服务项目，具体资助项目内容包括针对渐冻人进行直接救助、 生活质量改善、公众传播、政策倡导、组织发展以及相关的行政支持等。 　　孙月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采用招标的形式花这笔钱，是和很多专家讨论后 的决定。孙月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如果一个渐冻人使用呼吸机的话，一年的钱 是20万元，500多万元也就是30个左右的家庭。” 　　对于公开信中提出的瓷娃娃缺乏渐冻人的服务能力一说，瓷娃娃中心负责人 认为，目前救助、服务中国各类罕见病的组织都是病友自己在做，要运营冰桶挑 战这么大的善款项目肯定很难，招标就是为了撬动更多的社会资源，让更多有能 力的组织加入进来做好这件事，并非受到质疑之后的“仓促”行为。 　　“明年没有冰桶了，谁来为这些人服务？”该负责人说，在这个过程中，他 们希望建立一个项目良好运作的模式，才能让公益活动持续发展下去，这当中包 括组织的运转和全职工作人员的配备等。 　　中国青年报记者9月底采访相关招标情况时，距离招标结束还剩不到4天的时 间。“还是有一些机构来询问的。我们要求所有来招标的组织必须是民非，而且 要服务于ALS运动神经元类基金。”孙月说。 　　“据我了解，大家对这个招标的热情度还不是很高。”肖隆君告诉记者。 　　贾西津分析这个可能和渐冻症这个疾病的自身特点有关。“毕竟治疗渐冻症 还是医学上没有攻克的问题，也不是有了钱就能治好的。渐冻人的治疗很难用一 个标准来衡量，更多的是给他们支持、救助，而不是有明确的结果”。 　　公开信中提出，根据《基金会管理条例》规定，“公募基金会组织募捐，应 当向社会公布募得资金后拟开展的公益活动和资金的详细使用计划”。而瓷娃娃 基金此次的冰桶挑战募资活动事先并没有详细活动及资金计划，收到捐款以后还 不知道如何用，又仓促发起社会招标，涉嫌违规。“条例这么写，就是要保证社 会公众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捐赠的善款用来干什么，能够解决什么问题。如果没有 这个规定，基金会随便找个名头就能要社会公众捐款？” 　　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在官网上回应，由于这是一场事先并未设计、发动和准 备的活动，具有突发性，同时，新浪微公益作为微公益活动筹款平台主要是针对 小额筹款，瓷娃娃基金发起该活动时没有想到会得到社会公众的广泛支持，募集 到大量善款。因此，项目通过新浪微公益上线时，并没有依据能够非常详细地制 定活动和善款的使用计划。 　　随着公众参与度高、募款金额增加，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多次召开驻会理事 长办公会专题讨论并通过官方网站及时发布了“助力罕见病，一起‘冻’公益筹 款活动”募集情况的公告。瓷娃娃基金也通过瓷娃娃中心的官方网站及时公布活 动信息。随后，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与瓷娃娃中心共同召开新闻发布会，向社会 通报工作进展详情、监督委员会名单、接收捐赠情况、善款使用方案等信息。 　　热闹过后，谁来持续关注罕见病 　　事实上，我国对于渐冻人到底是否属于罕见病的范围还没有清晰的定义。根 据世界卫生组织（WHO）的定义，罕见病为患病人数占总人口0.65‰～1‰的疾病。 按照这个定义，我国450万渐冻症病人并不属于罕见病范围。 　　但是国内在进行渐冻症救助的时候，把这类运动神经元疾病视作罕见病，瓷 娃娃也一直在对包括渐冻人在内的罕见病进行募款救助。 　　针对这个问题，贾西津认为，瓷娃娃既然已经在进行针对渐冻人救助的冰桶 挑战项目，就应该继续做下去。“只要它的善款使用是在它的服务范围内，不违 背最初成立的宗旨就可以”。 　　在冰桶挑战的推动下，8月21日，东方丝雨渐冻人罕见病关爱中心负责人雨 珠找到肖隆君，希望寻求帮助。 　　听完雨珠的故事和想法后，肖隆君决定为其在基金会下设立一个渐冻人专项 基金。 　　雨珠成立这个中心，完全是为了渐冻人丈夫“彤歌”。2013年11月，该中心 在北京市民政局注册，没有专职人员，也没有办公室。不过作为渐冻人组织，目 前该中心有渐冻人及其家属700人左右的网络。 　　“国家级公募基金会关键时刻出一把力，抓住冰桶挑战的机会来关注少有人 关注的渐冻人群体。”肖隆君说。 　　第二天，肖隆君接受北京东方丝雨渐冻人罕见病关爱中心申请，正式设立渐 冻人联合劝募基金，面向社会公众开展渐冻人相关疾病知识宣传、家庭护理、心 理健康维护以及医患信息沟通等工作。 　　与此同时，渐冻人联合劝募基金也在微博上注册了账户，并在51give捐赠页 面上开设捐赠通道接受公众捐款，仅仅一个双休日，就募得善款1万多元。 　　对这次渐冻人自己的组织没有迅速发声，雨珠解释说，很多家属照顾渐冻人 花费很多精力，没有时间参与到渐冻人的组织活动。她也承认，渐冻人组织在宣 传上存在着瓶颈。 　　对此，王奕鸥也持同样看法，很多渐冻人都在40岁至50岁发病，而且一般在 几年的时间里进入“渐冻”状态，他们没有办法与其他罕见病群体那样可以在公 众视野里出现。 　　但无论是瓷娃娃，还是这些搭上便车的渐冻人组织，摆在他们面前的现实是， 当冰桶挑战的热闹散去，持续的发展如何解决。 　　8月23日，王奕鸥曾经表示想成立一个关注罕见病群体的公募基金会。中国 社会科学院社会政策研究中心学者杨团认为，“只有联合国内所有的救助、服务 罕见病组织，除了共享公募权，更重要的是整合资源，才可能实现持续的关注。” ◆ 以下摘自《新京报》2014年9月28日报道《中国“最小黑客”曾为百余网站补 “漏”》。 　　13岁的汪正扬火了。在本月举行的中国互联网安全大会上，这名清华大学附 中初二学生被称为“中国年龄最小的黑客”。 　　“我的目的是帮助网站修补完善。”前日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时，汪正扬表 示自己不会恶意利用网络漏洞，同时否认自己进入学校答题系统是为了逃避写作 业。 　　希望被称为“白帽子” 　　“入侵了学校的在线答题系统只为不做作业、利用黑客所谓‘抓包技术’花 1分钱买了2500块的东西、修复了100多个漏洞……”中国互联网安全大会期间， 有关汪正扬的报道引发公众关注，对此汪正扬认为自己被“误读”。 　　“我的目的是帮助网站修补完善。”汪正扬在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时表示， 自己只是发现了那些网站漏洞，相对于“黑客”的称谓，更喜欢别人称为“白帽 子”。 　　在网络世界，“白帽子”可以识别计算机系统或网络系统中的安全漏洞，但 并不会恶意去利用，而是公布其漏洞，使系统在被恶意利用之前来修补漏洞。 　　曾发现上百家网站漏洞 　　记者了解到，早在今年4月，汪正扬就曾向360公司的库带计划提交过可能影 响上百家教育网站的系统漏洞。 　　库带计划工程师计东认为，虽然汪正扬提交的漏洞较为初级，但其网络技术 以及互联网安全意识远超同龄人。 　　■ 对话 　　汪正扬：不会用技术做违法的事 　　在汪正扬书桌旁，放着很多计算机编程的书，还有一本《乔布斯传》。皮肤 黝黑、清瘦，带着黑框眼镜的13岁少年，很难与“黑客”形象联系起来，不过这 位“中国年龄最小的黑客”谈起电脑和网络时的严肃表情，还是给人很“酷”的 印象。 　　8岁“触网” 　　写编程代码敲坏电脑 　　新京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电脑和网络？ 　　汪正扬：8岁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偷”了半年“菜”后觉得光玩游戏没 意思，开始尝试写一些小程序，开始就是凭着兴趣瞎写。爸爸看我那么着迷，就 给我买了一个当时配置最顶级的笔记本电脑，我惊呆了。在这台电脑上我写了5 年代码，最后电脑都敲坏了。 　　新京报：你是怎么学会编写程序的，都遇到过什么样的困难？ 　　汪正扬：写程序没人教过，都是看书自学的，最初学习编写Windows用的VB 语言，代码都是英文所以进展很慢，要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记单词，不懂还得用 翻译机查出后记下来。现在看来，我英语成绩比较好，跟一直学编程代码有关系。 　　新京报：在这个过程中有哪些难忘的事情，对你有什么样的影响？ 　　汪正扬：记得有次写一个程序卡壳了，气得我一个星期都没碰电脑，甚至想 放弃。没想到很久之后我整理电脑时，才发现是有一个地方自己写错了。10岁的 时候开始办网站，先是把吃冰棍的钱攒下400多块，买了一个现成的网站主机， 放上自己写的程序自娱自乐，坚持了两年多后去年11月份做了一个新网站，上面 也主要是自己用的内部程序。 　　之前我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就是玩玩闹闹，是电脑和网络让我明白，做 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太在意别人的评价。 　　新京报：对于编程序和办网站，父母是什么样态度。 　　汪正扬：父母都不是搞计算机的，技术上的事想管也管不了，但也质疑过我， 做这些浪费精力。他们会在我编写程序的时候问我在干什么，我会给他们做比较 通俗易懂的解释，说这个做出来会是什么样并跟他们说这个事以后一定会有前途。 　　“黑客”少年 　　“攻击网站才能找到漏洞” 　　新京报：为什么会去寻找网站漏洞？ 　　汪正扬：经常有新闻说哪些网站被黑了，我很好奇是怎么做到的，而网上一 些漏洞提交平台会在漏洞修复完成后把漏洞公开，我就去看，去研究。寻找网站 漏洞是很有乐趣的一件事，尤其是发现漏洞的那种惊喜，另外一些厂商对找到漏 洞的人还会有现金或是虚拟货币的奖励，可以交换一些商品。 　　新京报：寻找网站漏洞，是不是意味着要去攻击这些网站？ 　　汪正扬：你想找到漏洞，必须要先攻击这个网站，只有实现了这样的操作， 才能给对方提交报告说这里存在漏洞，提出修补建议。 　　新京报：除寻找漏洞外，有报道说你为不写作业进入学校答题系统，还在网 站花一分钱买了2500的商品？ 　　汪正扬：答题系统是我们学校买给高中部用，我们初中部是不用那种系统的， 只不过我发现漏洞提交时开玩笑说，这回高中同学可以不用写作业了，结果被媒 体误解了。那家网站也是，网站密码校验有一个地方出了问题，我就把原价2500 元的商品修改成了1分钱，等于说有2499.99元的折扣。提交完漏洞后我把密码退 回去了，没换任何商品。 　　新京报：毕竟你使用的是黑客技术，那你怎么去理解“黑”与“白”的差别？ 　　汪正扬：有一些人整天在网上黑网站，遇到个人信息下载下来卖钱，遇到密 码就放在自己的密码库里用来盗号，这样很不道德，是不对的。我是不一样的， 我会立即告诉对方，导致漏洞的问题可能出在哪里，如果已经公布了源代码，我 会直接将修补漏洞的文件传过去。 　　新京报：现在别人称你为“年龄最小的黑客”，你怎么看？ 　　汪正扬：我更愿意被称为“白帽子”。和黑客的恶意攻击不同，“白帽子” 是善意的，他们发现漏洞都会及时提交给网站，建议或帮助网站进行修补，就像 医生诊断治疗疾病。我不会用技术做违法的事，这一点很关键。 　　互联网大会 　　现实中证明自己的存在 　　新京报：你是如何参加互联网大会的？ 　　汪正扬：找网站漏洞同时，我也常在群里和朋友们交流，有人跟我提到市公 安局和360公司的“网安启明星”工程，因为和网络安全有关，又是专门搞网络 安全的公司办的，就参加了，后来被评上了优秀学员，这次开会时360公司也联 系我参加。 　　新京报：在互联网大会上，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汪正扬：最大的收获是可以和那些厉害的“大腕”们交流。我觉得跟他们在 一起挺有意思的，在技术和其他方面都能得到很多宝贵的经验，让我觉得从事网 络安全是很有前途的。 　　新京报：互联网大会的演讲嘉宾中，你的年龄是最小的，会紧张吗？ 　　汪正扬：非常紧张，我讲完汗都下来了，但没想过要放弃。我想让别人知道， 我这个年龄也能搞网络安全，我想在现实证明自己的存在，希望被注意到。 　　新京报：对于自己的未来，还有什么打算？ 　　汪正扬：我希望通过努力能上个好大学，继续学计算机，还可能会去创业。 我喜欢控制自己的节奏，不喜欢被控制。 【牛肆】∽∽∽∽∽∽∽∽∽∽∽∽∽∽∽∽∽∽∽∽∽∽∽∽∽∽∽∽∽∽∽ ◆ 破烂之事 ·董剑华· 　　“看不起下苦吃饭的，你就干不成大事”。这一句话，打我懂事起，父亲就 教会了我。 　　漫长的农耕岁月里，体力劳动者不可替代的主体作用，深深烙在老一代人的 脑海，让他须臾不敢离开田地一步，否则心慌、不自在。正是基于对他的尊重， 从而尊重起他所从事的农事来，延展开去，是对广大劳动者的尊重与敬仰。是啊， 他们种庄稼，打粮食，解决了十多亿人的吃饭问题，他和他们是功臣，是当之无 愧的衣食父母。 　　然而斗转星移，沧海巨变，工业文明的冲击波一夜间冲垮了那条原本泾渭分 明的界线，劳动者不再是过去意义上的劳动者，他们如同大都市里的摩天大楼， 分了许多许多的层次，不再是一眼就能看清的。 　　早晨，我把屋子整理了一下，清理出许多没用的书刊、报纸。说扔掉吧，掂 量一下，挺沉的，足有二三十斤。妻子就说卖给收破烂的，好换俩买西瓜的钱。 孩子在一旁更是有说道：“扔到垃圾台，污染环境；放回收购站，让纸张循环利 用起来，低碳环保，又有收入，特实惠。” 　　小区门外远声远气地传来“收破烂哩，旧书，旧报纸，旧电视……”的吆喝。 等我信步来到大门口，人影已远。顶着烈日，我耐心地等了片刻，不知从哪个胡 同又出来两位。一番口舌，年轻的一口答应了折中要求，尾随我来。年长点的不 愿破了“行情”，原地没动。 　　进到楼前，他欲跟我上楼。我忙说：“你就在这儿稍等，歇会儿，我把东西 提下来。”不是我不想让他上楼，我怕他上去后，楼道里动静太大，吵着四邻午 休。我费力地提起整理好的编织袋，一摇三晃下到楼底。收破烂的连问还有吗， 还有吗。我喘着气说就这些了。他原本兴奋的眸子顿时黯淡下去，变得很恼怒的 样子。“就这点儿，还搞价，真是的……唏！” 　　编织袋还新绚有用，所以我就手往袋子外掏书纸。他习惯性的已顺墙根圪蹴 了下去，点火抽起烟来。“这是家属楼，我们能在房子里攒多少没用的东西？在 家，这都算碍眼得很啦！”路过的大娘解围道，“破烂收的是千家万户，别心重， 小伙子。”她边走边说。 　　收破烂的青年这才起身整理我落得一地的书纸，嘴里并未消停，“就是我开 始讲的一块钱一公斤，再多一分也不要。”要知道，大门口他可是同意一元二角 一公斤的。否则，我一定会把机会给那位年长着的。他看我不愿意，便住了手， “卖还是不卖，一句话！”那嗓门，足可以蹿上五六层楼去。“就你这些破烂还 衬得起卖？放给有些人，早都白送我们啦，权当替他们打扫卫生……”他大声地 抱怨我。我越听越刺耳，可又不好高声与他计较，让院子里的人听后笑话我多事， 便强忍声气，“好好好，就依你，你快拾掇……” 　　这下，他动作明显快了许多。不一会儿，原本横七竖八、东倒西歪一地的杂 七杂八，竟然被他码放得整整齐齐，有模有样了。接着，他绰起大杆秤——又粗 又笨的那种老式衡器，杆上还有些折欠，用一块厚铁皮箍着——像拎小鸡似地勾 起那堆纸张，动作麻利地向外移了移秤锤，“十六公斤。”他转头冲我说。我正 欲探身看个明了。他很不耐烦，“短一两，补十斤。你这人咋这么磨叽，一看就 像个教书的！” 　　此话一出，我伤感不已：啥时起，“磨叽”又成了教师的一个标签了呢？时 下教师的代名词贴得满身都是，像唐僧肉，谁都想逮住咬一块！当自己是谁呢， 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埋汰我？我倒要看看你强势到哪儿！心劲一上来，我胆正 了许多。“刚才我没看清，再称一下，让我看看，行不？”我不容他商量地说。 见我语气一变，他顿了顿，停止数落，“要称你称吧。”气焰小了许多，就势他 又蹲墙根了，竟不再看我。 　　我也是三岁卖馒头——啥事都经过。提称，挂钩，移星，看数，十八公斤， 不偏不倚。“你再说一下多重？”我责问道。他依然不敢看我。“价钱可以商量 商量，说到明处，那是你情我愿的事。你怎么能到人家门上来耍秤杆子唬人呢？” 大概还没想好字眼，他手杵着地面，茫然地敲打着。也就是一分多钟的沉默，他 发声了：“不就是三四斤破烂吗，算上算上，你又卖的不是金子……”我无语了， 还能说什么好呢。 　　回家后，妻子和女儿盯着我的脸色，半天不敢发话。女儿实在忍不住了， “爸爸，你也不用生气，那个人就像老舍小说里的骆驼祥子，那样做，也是为了 养家糊口呀！”妻子接茬道：“那是啥年月的事，如今干那事就是缺德。不过话 又说回来，大热天的，他挣那俩钱也不容易，多担待着点。” 　　话题这么一转，我倒释然了许多。回味老父亲的话，这会儿，我倒嚼出了一 丝新意…… ◆　　　　　　　　　　　　　　行到水穷处 　　　　　　　　　　　　　　 ·江一平· 　　好诗是有力量的，可以打开心扉启迪智慧。但这力量对读者所起的作用，与 诗的本意很可能方向不同甚至恰恰相反，却也许是作者始料未及的。 　　王维的《终南别业》就是这样一首诗。 　　一 　　《终南别业》又名《初至山中》或《入山寄城中故人》，是王维对中唐官场 失望厌倦而跑到佛教胜地终南山隐居时（唐玄宗开元二十九年，公元741年）所 写：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从文本和个人履历来看，此诗说的是王维自己——俺中年就倾心向佛了（其 实从小就跟着母亲念佛），老了（实际才40出头）终于来到终南山隐居。俺总是 一个人随心所欲出去逛，有开心的事也只有俺自个儿陶醉。循着溪流一直走到源 头，坐在山上看云雾飘起。碰巧遇到个砍柴采药的老头，俺就与他聊天说地快乐 得家都忘了回。 　　整首诗体现了一副看破红尘安贫乐道闲适恬淡无拘无碍的出世情怀，被方家 视为成就王维“诗佛”美名的代表作，也被世人普遍喜爱千古传诵。 　　然而，真正使这首诗彪炳千秋的，却并非诗人沾沾自喜的那幅自在洒脱意境， 而是其中据说饱含禅机饮誉禅坛的颈联——“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或许没有多少人会长久地背诵《终南别业》全篇，却有无数人一生都能脱口 而出“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没有多少人被《终南别业》所吸引而遁世隐 居，却有无数人被“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所鼓舞而矢志不移或幡然再起。 出世者王维的一记歪打，却正正地着在了入世者的心坎，闲云野鹤的浅吟低唱化 作了长天鸿雁的引吭高歌。 　　这也许便是所谓禅机，或曰辩证法的精妙所在。 　　呵呵，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二 　　王维当初在山中隐居，本是出于好玩或无聊，顺着山涧登山散步。走到水没 了自然是到了源头，那是山谷的最高处也就是接近山顶了，又热又累，他就坐下 来休息。山高云绕乃自然规律，一会儿他就看到薄雾浓云飘了过来，花也朦胧鸟 也朦胧身凉气爽悦目赏心。这就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个分镜头脚 本描述的只是高山美景悠游快乐的写真，哪有什么禅机？！ 　　不过禅家有言在先，禅本不言自识本心。嘿，禅在你心中凭你自己悟。 　　王维把诗寄给了“城中故人”。他本人官至“尚书右丞”（相当于时下省/ 部级），按常理推测“故人”大抵也当官，而且和他一样是正直的清官。水清难 养鱼官清烦恼多，那人八成早已被尔虞我诈整得焦头烂额。正感山穷水尽之际， 读了“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恰如醍醐灌顶焕然大悟。是呀，山穷水尽何所 惧？不是还可以等云下雨么。尽管我拿你没辙，《易经》还讲否极泰来呢。老子 且歇息任尔折腾去，看你最后怎么淹死！终南山的一景被悟出了职场韬略。 　　普通人更是频繁地被各种各样的困难、残疾折磨得疲痛不堪情感障碍。一胸 块垒四面楚歌时分，念念“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长吁短叹之后至少片刻 地舒缓了神经。是啊，地上没水天上有，西方不亮东方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天爷不绝屌丝逆袭之路，洗洗睡了明天才好上班。深山里 的王维被请出来做了心理医生。 　　在山里跋涉讨生活的人，不用悟都能共鸣，但往往鸣成自己的翻版——“想 要坐看云起时，必先行到水穷处”。因为他们很有体验，坐在山上看云的确比在 山下是更舒畅得多的享受，当然先要不厌疲劳地爬上山去。有点文化爱附风雅者， 会以此代替“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俗语，来激励自己或晚辈去做从一而终 持之以恒的努力，从而获得更美好的前程。这与我没有文化只会种田的爷爷儿时 对我的唠叨，“你不一锄头下死力掘到底就甭想挖到大番薯”（浅刨会砍碎番 薯），基本上是异曲同工。 　　往事越千年。见多识广的现代人都知道，水和云只不过是同一种物质（H2O） 的不同形态，此消彼长相互转化物质不灭能量守恒。“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更增添了科学和哲理的意味。 　　区区十个字，除了表观的景致和美感，还覆盖了常识、意志、情商、韬略、 哲理、科学……不一而足。其实，王维只是用水和云编了一个筐，所有的内涵皆 为读者所赋予，是前赴后继与时俱进的再创作。还能比之更有生命力吗！ 　　呵呵，行到水穷处，却看云起时！ 　　三 　　一般说“行到水穷处”，默认是朔流而上，愈上愈小渐趋于无。若反方向则 愈下愈大集水成河，从涓涓细流到恣肆汪洋无穷无尽。所以“水穷处”要么是山 涧的泉眼，要么是积雨山沟的最高点。我相信大多数读者都习惯于如此解读，也 应该符合王维经历的实况。因此，“行到水穷处”和“坐看云起时”之间可有时 间差或视野的转换。“坐”的背后是“等”或“移”，读者可自行产生“耐心”、 “悠哉”、“换位”甚至“改变心态”等多元联想，丰富并拓展诗意的内涵和外 延。 　　然而，习惯也是一种束缚。我从来就没去想，如果跟着水流向下走会不会 “行到水穷处”，还有没有“云起时”？直到有一回那一番景象不期而至，被震 撼得目瞪口呆。 　　那是多年前在美国访学的时候，我趁假期去观赏慕名已久的尼亚加拉大瀑布。 那天早晨在美国这边的瀑布城（邻近的加拿大那边也有一个瀑布城）下车，沿着 尼亚加拉河岸公路逐流而下。广阔的尼河清澈的碧水激越地翻腾着浪花，浩浩荡 荡澎湃汹涌，宛如百十列并驾齐驱的动车，超越数千年祖先塑造的神龙，飞也似 雷鸣般向前，鼓荡着我狂跳的心脏驱动双腿追随她狂奔……水势越来越猛响声越 来越隆……转瞬间，万马奔腾一泻千顷的河水却在视平线上突兀地消失得无影无 踪！无影无踪！！ 　　原来是到了瀑布的边缘，尼亚加拉河底截然断层，垂直下落百丈（查实 56.39米）形成一条大峡谷。浩瀚的水流凭空跌落直撞谷底，巨浪反腾水雾回蒸 托起一柱擎天雄云，伴着横跨峡谷的道道彩虹，绘就一幅恢弘璀璨的天地画卷。 　　我在一旁凝神，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不，行到 水穷处，恰看云起时！ 　　心头刹那间冒出个极端的联想——事业中兴横遭重创经年积磊朝夕倾折，好 比大河浩瀚猛然跌水万方汇聚一瞬消亡。假如人生事业也像尼亚加拉这样在猝然 跌坠中扬起缤纷云彩，惨绝的悲哀即是卓绝的辉煌，而悲哀不再！ 　　胸膛顿时就如释重负地豁然开朗。 　　呵呵，行到水穷处，恰看云起时！ 　　四 　　行到水穷处，恰看云起时。尼亚加拉大瀑布启发的这个翻版，甫一出口竟十 分耳熟。其实，这也是我经验之谈的翻版。我时常与学生们交流——你要是把所 有细节的原理都吃透了，整套技术就被你掌握了；或者，你把错误都犯完了，实 验就成功了。 　　世间许多事务都经常要处理问题。尤其科学研究这类充满探索的工作，整个 项目过程中很多时候是在排除干扰试错纠错，只有把所有难题都解决了，才能获 得应有的成果。换言之，解了最后一道题就如行到水穷处，等着迎接出现成果的 愉悦时刻，怡然地坐着看云起。有时候，克服困难的过程很漫长很煎熬。初入道 者缺乏历练，自信心屡屡受到创伤，而阅历丰厚饱经挫折者则能坦然承担泰然处 之，因为他知道，遇到艰难越多就距辉煌越近。不见云起时只缘未到水穷处。 　　事务如此，人生何尝不是？从我们呱呱落地的那一日起，一系列问题便纷至 沓来。成长、训练、学习、积累、拼搏、忍耐、交往、抗争……。星移斗转风雨 兼程到了最后一站，迥异人生都面临同一个终极之题——死亡！ 　　古语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善也好哀也罢，心情皆是无 可奈何，其实还是没想开。 　　抽象而言，人生如云水，也是同一实质拥有不同形态，肉体如水精神如云， 两者共享同一个姓名。对于个体而言，重要的是有没有精神。我不信肉身可以轮 回，但我知道精神可能永存。人一生所做的一切，或正或反或大或小或重或轻， 都对家族、环境、社会乃至全人类产生一定影响。及至死亡，肉体的生命虽然消 失殆尽，精神的影响却还在后人身上潜移默化。人类社会日益发展渐趋文明正是 历代前人精神的推进。对于有精神有意义的生命，死只是形态的转化环节，就像 水的蒸发或升华，这一关之后水成了云，依然流连并滋润着这个世界。 　　何况，死亡有时比生存更有价值。姑不论个别恶行昭著的坏人如是。许多巨 人，哪怕生前碌碌无为默默无闻，因无可规避或义不容辞而大节凛然慷慨捐躯， 却一死成就千古名。平凡如我的芸芸众生，若是病入膏肓或垂垂老矣，全身机能 趋近衰竭康复无望，不仅再不发光焕彩反而对亲友和社会构成负担。这是人生行 到水穷处，及早挥别远胜苟延残喘。如同花朵按季凋零，既为树节省营养，更给 果实腾出空间。即便如此，总算死得其所走得洒脱！到了这一刻，不管自己还是 亲友，均理应视死如归长笑当哭。 　　这般的慷慨和洒脱，都如尼亚加拉大瀑布上空腾起的辉煌，会有霓虹来伴唱 —— 　　呵呵，行到水穷处，更看云起时！ 　　（一平 2014-09-08写于福州） 　　后记：谨以此文献给中国教师节30周年！ 　　　 【丝露集】∽∽∽∽∽∽∽∽∽∽∽∽∽∽∽∽∽∽∽∽∽∽∽∽∽∽∽∽∽∽ ◆　　　　　　　　　　　　　　基地大绑架 　　　　　　　　　　　　　　　　——《人首蛇身国故事》之一 　　　　　　　　　　　　　　　·帅士象· 　　1 　　约2万年前。 　　来自奇塔网状星系的灰人，他们坐着甚至比光速还要快的飞碟，在探索周边 星际的旅行中，偶然也是必然地来到了地球。 　　此时的地球，早已经历太多沧桑。比如伟大的恐龙时代，早在几千万年前的 小行星撞击地球时，就已经结束。 　　此时的地球，最智慧的人类不过是智人及与智人为敌的原始人类族群。 　　科技已经不知道有多先进的灰人，对地球上的生物产生了强烈兴趣。 　　灰人的形象，我得告诉你，他们有着大大的脑袋，巨大的包着的黑色美丽眼 睛，它们的鼻子与猩猩相似，嘴唇也如猩猩一般有一条线。他们的脚没有脚趾， 但手却有两根指头，或三根指头，或四根五根指头。他们的皮肤是灰色的，有些 也是白色或蓝色。他们平均高度在1米至1.5米，但也有3米这样的巨人。 　　灰人们来到地球，最伟大的想法，就是想把他们的基因留在地球上，让地球 永远有他们的子孙传承。 　　他们选择了地球上哪些动物？ 　　可能是选择了狮子的，狮子无疑是地球上最强大的动物之一。埃及金字塔那 里的狮身人面相，向我们诉说了什么？他们也可能选择了马，神话中有人躯马身 的帅神。他们可能也选择了海洋中最优秀的鱼，前不久网上一视频，看见美人鱼 爬到礁石上晒太阳，然后又闪电般跃入海中消失。也许，地球上一切强壮的生物， 都在他们的实验范围内，只不过是绝大多数都失败了。 　　灰人后来通过大量的实验，抛弃了只能在陆地上生活的动物，选择了水陆两 栖的动物。要知道，地球上十分之七的面积，都是水呵。 　　他们选择了谁？ 　　选择了大蛇，诞生了人首蛇身这种高级生命，在地球上创造出了爬虫族。 　　事实上，在现代人类生命进程史上，爬虫族，占据着我们很长一段历史。记 住，我说的是现代人类，与上百万年历史的猿人是绝对不同的。现在的猴子与猿 人都是嫡亲，但估计猴子再过一千万年也解不了方程式，他们没有那样的基因。 伟大的灰人，将他们的基因与蛇组合、实验、优选，最后创造了身高2——3米、 人首蛇身这样的集智慧与健壮为一体的伟大生命，也就是生命史中所谓的爬虫族。 　　爬虫族，或者在地球上已经存在了万年以上。 　　在世界各国古老的典籍记载中，远古的神，多是人首蛇身。 　　印度的恒河蛇神，人首蛇身。 　　非洲人的神诺摩，人首蛇身。 　　两河文明中的苏美尔人信奉的水神恩基，人首蛇身。 　　古希腊的凯克洛普斯神，人首蛇身。 　　好了，我们最熟悉的，中国古代的伏羲、女娲，他们是人首蛇身；汉砖上甚 至有他们交尾的浮像。共工及其手下相柳，都是人首蛇身，而且共工长着的赤发。 　　有着十数亿之众的中国人，说他们是龙的传人。没错，龙，其实就是大蛇。 　　历史的真相是什么？ 　　真相就是人首蛇身的爬虫族，可能真的统治了地球数千年或者上万年。 　　但伟大的外星人灰人，最后成功地优选出了他们的基因与地球上最智慧的生 命——智人的基因结合体，也就是我们现在这有着70亿之众的现代人类。在世界 各地的出土文物中，有着超长后脑勺的怪人，也就是半外星人半人的“神”大量 出现。他们是外星人留下基因在地球，过渡到人的必须桥梁。 　　好了，有着外星人基因的现代人类，是智慧也是凶残的。他们首先消灭了在 陆地上横行的爬虫族。这场浩大的战争可能在几千年前发生了，厮杀的时间也许 有几百年或者上千年。人首蛇身的爬虫族，在陆地上敌不过人类，就到了他们最 擅长的地域去生活。 　　哪里？这就是大海。 　　在红礁帝国的中部，一个由八千座群岛组成，面积约一千七百万平方公里的 范围内，生活着18亿人首蛇身的爬虫族。 　　爬虫族是地球上智慧生命的祖先，我们人类或者只能是他们的弟妹——我们 都是外星人的孩子。他们生活在大海，我们很难看见他们的真容，但你不能否认 老大哥老大姐们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哥哥姐姐与弟弟妹妹在生命的进化中，一个 占据陆地，一个占据地球上更多面积的海洋，不知道谁更厉害。也许人首蛇身的 爬虫族更厉害，他们在海洋里，或者那里的地壳内部有着数十万亿顷良田，不受 天外陨石的威胁？而人类在陆地上天天担惊受怕天外飞石呼啸而来。 　　证据是什么？证据就是我们可见的或者不可见的飞碟从海底进进出出。 　　人首蛇身的爬虫族的故事，像人类一样精彩。 　　我讲的这个故事，发生在红礁帝国的海洋里，就在海底之下那有着数十万亿 顷良田的空间世界里。 　　2 　　警察局椿局长今天正式退休了。人首蛇身的他非常健壮，身高超3米，功夫 十分了得。他在局长这个位置上干了五年，却在副局长、刑事侦察大队长那个位 置上干了十几年。水木斤省是人首蛇身国东南部最大的一个省，那里集中了全国 重要的化工企业、巨轮码头，刑事之多，破案能力要求极强。所以椿局长不仅是 水木斤省公认的大侦探，也是帝国最优秀的五大侦探之一。在他任期内，就没有 没破获的大案。 　　椿局长退休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他心中的君陈市长。 　　他从岛上的公办室出来，跃入海里，身姿优美地向下潜去。他一身的肌肉结 实，那是长期训练的结果。 　　下潜九百多米后，他进入了一条全是美丽海草的海沟。 三百米后，海沟到 了尽头，那里闪着一道明亮幽蓝的光。 　　他在嘴中吐出八个字，他的身体闪电般进入幽蓝的光中。他也许只是眨了一 下眼，就来到了人首蛇身国的海底世界，这有六十多万亿顷的良田。人首蛇身国 18亿人，绝大多数人都住在这里面，岛上仅有百分之一的人数，多是帝国的管理 机构。 　　那幽蓝的光是什么，是虫洞。这个海底世界，约有一万个虫洞与外面的世界 相联。进入虫洞的方法就是口中念出八个字。这是人首蛇身国人的秘密，其他任 何生命，他们也不知道那八个字如何念。 　　至于虫洞，你懂的。宇宙中有许多虫洞，进入虫洞，地球人认为开着飞船要 八百年才会到达的地方，通过虫洞，眨眼就到。 　　人首蛇身国的人进化很快，他们在三千年前，就知道如何建造虫洞了。 　　这里生活着约17亿人首蛇身人，共有120多个省。他在就近的飞船站花了200 蛇纹币，调好目的地，飞船自动驾驶。二十分钟后，他飞过了七千多里的空间， 来到了帝国最东南的发达省，也就是他任职的水木斤省。他直飞最北边一个非常 偏僻的小镇，在那里下船。 　　飞船自动飞回。 　　他问在街上晒太阳的一位人首蛇身老人，说：“请问，你知道君陈市长在 哪？” 　　大爷说：“他呀？在。” 　　“在哪里？” 　　“可能在菜市场那条街上来回晃着想女人呢。” 　　椿局长一笑，就去找菜市场。到了那里，果然看见过去的君陈市长，一身褛 烂地站在街边，手里拿着肮脏的食物，笑着对走过的雌性人首蛇身人说：“嘿嘿， 我想与你睡觉觉！” 　　奇怪的是她们都习以为常，笑了一下，反而给他拿些食物，才走。 　　椿局长走上去，拍拍他说：“市长，您好！您还认识我吗？” 　　所谓的君陈市长一看他说：“我不认识你，你走开，别妨碍我办好事。” 　　椿局长说：“您说的好事是什么？” 　　又一个女人走过来，市长笑着对她说：“嘿嘿，我想与你睡觉觉！” 　　椿局长一笑，对他说：“您当花痴当了近十年，我却知道您为什么会当这花 痴。” 　　椿局长的眼里，看见君陈市长眼睛突然闪了一下，或许只有一秒。普通人当 然不会注意这变化，但在他眼里，还有什么可以逃过的？椿局长一下相信了自己 的判断，长出一口气。他靠近市长耳朵，悄悄对他说：“您可以是花痴，也可以 不是花痴。我是尊敬您的，我也退休了。百里外的城市有个最好的茶楼，我们去 那里开个最好的房间。世界上的许多秘密，只有优秀的警察知道。我是最优秀的 警察，所以我知道您不为人知的故事。我请您到那里去，讲讲我所知道的您的隐 秘故事，向您表达一下我的敬意？” 　　市长对走过来的一位年轻女性又色迷迷地一笑，说：“嘿，我想与你睡觉觉， 干不干？” 　　椿局长拉着他就走。 　　市长对他一笑，说：“这是最后一句。” 　　他们在百里外一座最高的茶楼里的最上一层坐了下来。在这之前，椿局长先 把市长带去宾馆住下，洗了澡，买了身体面的衣服换上。椿局长包了这层楼，对 老板说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他们。 　　椿局长煮好一壶极品茶，一边与市长喝着，一边讲着市长过去的故事。椿局 长说，那些事，市长可能是真不记得了，可是他花了约一年时间侦察那件著名的 绑架勒索大案，最后终于知道了大案最隐秘的秘密。 　　3 　　故事开始的时候，君陈还是省监察局局长。 　　那天半上午，他正在五楼自己办公室分析一个案子的时候，楼下突然来了近 千普通民众。但见他们背上多是背着白布，上面可以拚出四个字：“还”“我” “土”“地”。“还”“我”“清”“水”。“还”“我”“健”“康”。等等。 他们集体在那跪着，任凭省长如何去劝，他们都不走。他们说，如果不揪出林东 洋市市长这个大贪官，让他吐出钱，让他还老百姓土地、干净的水、清新的空气， 他们绝不撤走。 　　省长说：“你们派代表到我办公室谈谈，其他的先回去。” 　　大家怒吼着要共进退。 　　省长不可能马上揪出林东洋市市长，即使他真的有问题，也会调查许久。省 长再没出来劝过后，这些人竟然在省政府门前静坐了三天。 　　到处都是垃圾。在省政府办公楼下四处拉屎尿的人，多的是。 　　省长不能忍受，一个电话，来了八百警察，几百辆大大小小的警车清场，将 这些人丢进车子，拉走了。 　　这件在省政府面前从没有发生过的事，让省长十分震撼。他想，必须派个正 派厉害的人，去林东洋市调查一下市长是否真的贪腐。五年来，林东洋市的普通 民众，告他的信可以堆一个小房间了。过去他让监察局派了三批人去查，结果都 说没问题。 　　怎么没问题？这上千人的静坐，就是大问题。 　　省长想到了一个人，君陈。这个人在当处长的时候，就以铁面无私著名。省 内无数有问题的大员，都栽倒在他的手里。因为多年功劳，省上提拔他当了监察 局副局长。 　　省长给他布置去查林东洋市市长的时候，问他有没有这个胆量？如果没有彻 底清查的胆量，他就另外派人。 　　君陈凭感觉，知道那个市长肯定有大问题，果断答应了。 　　三天后，君陈副局长带着一帮人，住进了林东洋市并不知名的一家宾馆。他 要做的是秘密调查。公开调查，谁敢告诉你真相？ 　　十天以后，他掌握了林东洋市市长犯罪的主要证据，主要是受贿，引进大量 毒工厂的事实。很多细节，让他不敢相信林他会胆大到这种地步。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林东洋市市长一天晚上突然来到了他的房间，请他 去吃饭。他自然不去，市长含笑说，只是表示地主之谊，我绝对不干扰你办案。 你要秉公执法，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官员，你都要彻底调查。有问题，一个也不放 过。 　　君陈客气了一番，自然也就不吃市长的饭。 　　第二天晚上，君陈被一阵什么声音惊醒。他醒过来，看见一个蒙面人坐在自 己的面前，他玩着手上一把半米长的闪着寒光的刀。凭感觉，他知道对方是职业 杀手。所以他呼喊救命或者企图反抗，都是没用的。 　　他冷静地问：“你想做什么？” 　　对方冷冷地说：“给你送黄金过来。” 　　“什么黄金？” 　　“你如果让调查组作出并不重要的结果，这里的官员与企业家都没事，即使 市长、副市长等人受点轻微的违纪处分也可以，但不伤根，我们给你账号上打进 1000万元。你知道，这值数十公斤黄金。办案组其他人员各有200万元。” 　　君陈一听，心中怒火中烧。但他知道，反抗是没用的。如果对方结果了自己， 还办什么案？所以他说：“如果我不同意呢？” 　　杀手冷冷地说：“你的家人、你，一定有意外。” 　　他一笑，说：“我当然同意。我何必那么傻？不过你要告诉你的老板，我是 监察局的人，深知受贿容易暴露。我的条件是，结案后半年，你们再给我这笔钱 如何？” 　　杀手说：“这个肯定可以。只要大家不出事。” 　　“大家会没事的。” 　　“你保证？” 　　“君子一诺千金。” 　　杀手退了出去。 　　君陈知道，过去来查的那一批批人，一定是被这样的恐吓与收买征服的。 　　君陈带领手下一帮人，转移了宾馆，并在省上要了一个特警中队保护办案人 员的安全。他们加紧时间收网。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包括市长在内的七位 市政府官员落网，他们庇护污染企业，每人受贿的数额都是数千万，市长过亿。 四位企业家，也因为行贿或偷漏巨额税金落网。 　　在审判这一帮人的时候，君陈的妻子与儿子，死于一场意外车祸。他去看了 现场，他知道绝对不是意外，那是巧妙的谋杀。他知道，肯定是杀手那一帮人干 的。 　　那段时间，他瘦了三十斤下去。 　　省长当然知道这是君陈破案的代价。虽然他知道是狱中的那一帮大老板指使 的报复，但他没有任何证据。省长唯一能做的，就是提拔君陈到林东洋市去当市 长。 　　处在痛苦中的君陈，根本不想去。他最想的，就是在妻儿的坟边搭间草棚， 租块地种，一直陪他们到老死，然后与他们埋在一起。 　　省长说：“你可以处在个人的痛苦中不能自拔。但林东洋市那里九百多万老 百姓需要你这样的好官。你觉得是你已经去世的妻儿重要，还是老百姓重要？” 　　君陈抬起头，看着省长严肃的面孔。他坚毅的双眼突然迸出一道要去纯净一 方土地的光芒。 　　第二天，他走马上任林东洋市市长。 　　4 　　意外的是，他上任的第二天，市政府面前就来了一批上访的老百姓，规模不 是近千人，而是上万人。大概到省政府要走几百里，群众不方便。新市长上任， 正是上访的最佳时机。市政府近，来的人就多些。 　　林东洋市只有五百警察，将五百警察丢进上万人里，他知道，相当于将几块 几斤重的小石头，丢进决堤百米的河堤口去堵水。 　　君陈市长突然意识到，治理一方土地，看来绝对不是用警察，而是公平、正 义、法律与仁义。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所以，他禁止警察局向省上各部门求援。林东洋市的事，让林东洋市自己来 解决。不然，省长派他来当市长做什么？ 　　他走进了这上万人的上访群中。 　　“癌症村”！“癌症村”！“癌症村”！ 　　“欢迎市长来到我们癌症村”！“欢迎市长来到我们癌症村”！ 　　“市长来到我们癌症村，就像西方出太阳！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这上万的人首蛇身人的怒吼， 简直让 君陈市长头脑发昏。他定定神，想， 能够组织起这么大上访的人，一定非常不简单。得找到他们的老大。 　　他问：“谁是你们的头儿？我找你们的头儿。” 　　“你跟我来。”一个健壮的家伙说，然后在前面给他带路。 　　大概来到市政府前面广场的中心部分，君陈市长终于见到了组织这场浩大上 访的老大：一位身高超过三米 ，两块胸肌非常发达，一看就力大无穷的大汉。 只是，他脸上没有任何兴奋的表情，完全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君陈市长问：“你就是组织这场巨大上访的老大？” 　　他说：“不止我一个。我们是一个群体。”他手一指，市长看到前面的地上， 坐了一排看上去都像非常聪明的人。 　　他责备他们：“你们有事，应该直接来办公室找我，何必弄这么大阵式？” 　　他说：“市长，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君鲍，去年才从特种部队退役的低级军 官。” 　　“你既然曾经是帝国的军官，更应该讲究正规的方式。这上万人一齐吼着， 能解决问题吗？” 　　“市长，三五人到你办公室汇报，根本不可能解决问题。只有这上万人上访， 在你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给你留下深刻印象，才有可能解决一点问题。这些 年，几人几十人小规模的上访可能都超过一百次了，政府根本就是应付了事。你 知道，我们曾经到省政府那里上访过几天，不是没解决任何问题吗？如果大家不 是逼急了，不是根本生存不下去了，谁愿意弄这上万人的上访？” 　　“你们，如何生存不下去了？”他有些吃惊。 　　退役军官君鲍说：“市长，大家大多来自癌症村。” 　　市长一听十分震撼：“什么？癌症村？你别吓人。” 　　“什么吓人？我们来自城市周边的癌症村。不是一个癌症村，而是几十个癌 症村。” 　　“真的那么恐怖？几十个癌症村？” 　　退役军官君鲍凄凉一笑，说：“其他的先不说，市长，让我们来自癌症村的 人，来自癌症之家的人，先为你烧水泡茶，煮一顿饭，你吃了再说，好不好？” 　　市长问：“还有癌症之家？” 　　“市长，癌症村，自然有许多癌症之家。比如，我家就是癌症之家。您知道 我为什么会从部队硬性要求退役吗？我的父亲得了癌症。我的妻子已经死于癌症。 我的一对双胞胎儿女，他们现在也得了癌症。他们上不了学，也无钱医治，所以 我今天专门让我的这一对癌症儿女，为你烧水泡茶。” 　　市长顺着君鲍手指的方向看，那里有几个石块支起的大铁锅，旁边有水，还 有一个半人高的堆菜的案板。一对瘦弱的少年男女，正瘦骨嶙峋地站在那里，看 着他。 　　他走了过去，摸了摸他们的头。 　　女孩便点燃了锅下边的木柴。 　　男孩提了大半桶水，朝锅里倒了进去。市长听得见男孩虚弱的喘气声，然后 就是长久地咳嗽。 　　君鲍拉了一把椅子，让他坐在这里等水开。 　　市长突然想起了什么，朝装水的另外一只桶里看了一下。然后再看锅里的水， 他问君鲍：“这水，怎么好像就像茶水？” 　　他说：“而且里面还有香味。” 　　市长闻了一下，说：“分明是刺鼻的臭味。”他顿了一顿：“我觉得这水不 卫生，从哪里来的？” 　　他说：“这些水，就来自于我们癌症村。” 　　“看来地表水是污染了。你们应该打些深井，那些水，应该是干净的。” 　　他说：“不瞒市长说，地表水，我们有十几年不敢用了，连洗衣服都不敢。 这些水，正是来自于地下十几米深的水井。” 　　市长听了，哑口无言。他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地下水，就全部污染 了。” 　　君鲍说：“市长，癌症村，或者不是癌症村，城市周边的上千口水井，都是 这样的水。有个大导演在这里来拍戏，走后说，你们怎么过？走过几十个村，上 百口井，都喝不着一口干净水！” 　　市长坐在那发呆。他内心翻江倒海般不平静。 　　这时，水开了。市长看得十分清楚，男孩将那本像茶水的开水，泡了茶，双 手发抖地给他端了过来。 　　他接了过来。 　　他想，他是如论如何也不会喝的。 　　退役军官君鲍说：“请市长喝几口。” 　　市长摇摇头。 　　退役军官接了过去，吹了几口，就喝了大半碗进肚。 　　市长说：“你？！怎么就喝了？这水明显被污染了，喝下去还不生可怕的 病？” 　　他说：“尊敬的市长大人，我们方圆几十里上百里的地上水、地下水，都是 这样。没有水，我们如何活得下去？所以，我们天天喝的都是这样的水。大家喝 了这么多年，我何在乎再多喝一碗？” 　　市长把茶重重在顿在面前的小桌上，说：“这茶，我不能喝。” 　　君鲍说：“那好，请你吃一顿我们癌症村的人用在癌症村产的东西，给你煮 的饭。” 　　市长看他们开始用那被污染的水淘米洗菜，内心就开始拒绝。 　　君鲍说：“让市长看一下米。” 　　厨子把淘过的米送了过来，市长看见大米一点也不白净，里面有许多黄、黑 的污点。 　　“让市长看一下几样蔬菜。市长大人，我保证，这些菜，都来自我们上访万 人队伍中的癌症村。我们那么多人吃它们，有许多人还是没有得癌症的。” 　　厨子把几样菜送给市长看，厨子说：“市长，这菜虽然叶子黄了点，但没有 烂；这些菜的菜根，只烂了一半，没有烂一大半。我们给你煮的，都是经过挑选 的，是我们平时很少吃到的好菜。” 　　市长的胃有些痛起来。 　　君鲍说：“还有几种鱼，也送过来。” 　　厨子又送了几条鱼过来给市长看，说：“现在海边的鱼太少了，一天也才打 几斤，过去一网就几十斤。这些鱼，身上有刺鼻的油味，也有些化工产品的味道。 但是我们想，只要它活着，没毒死，我们人首蛇身的生命强大，肯定也能吃。怎 么样，市长是喜欢红烧还是清蒸？” 　　市长说：“别煮了，我一点也不会吃。” 　　君鲍手一挥说：“煮！” 　　不到一小时，菜炒好，鱼烧好。君鲍和那一帮组织者，请市长入席。 　　他说：“我不吃。这个能吃吗？吃了不得癌症才怪。” 　　退役军官君鲍和组织者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他的一对癌症儿女，也 在那吃着，吃得津津有味。他说：“我们天天用这样的水，煮这样的米、炒这样 的菜、烧这样的鱼吃。今天还是很好的。我们大家都觉得特别好吃，市长大人为 什么吃不下？你必须吃一碗。” 　　他将一大碗饭菜放在他的面前，把筷子硬塞进他的手里。 　　市长问他们：“在我们城市周围，真有很多癌症村？真有癌症之家？” 　　其中一位长者说：“还不止有癌症之家。你看看那杆绝户旗。” 　　市长吃惊地问：“什么叫绝户旗？” 　　“在许多癌症村，有全家都得了癌症，最后死光的，称为绝户家。这当然是 最悲伤的事。为了少让这种事发生，村里的风水先生，就设计了这种绝户旗。” 　　君陈市长额上一下冒出了汗：“这可是真的？” 　　君鲍对他说：“你看一下，这上万人当中，有多少绝户旗？” 　　市长低低地用眼一扫，仿佛有是上百杆绝户旗，在人群当中的风中飘扬。 　　市长对君鲍说：“说吧，你们上访的底牌是什么？” 　　他说：“我们成年人可以被毒死，我的这一对孩子可以得癌症死，但是，我 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不能再在癌症村癌症之家的房子上插上绝户旗。我们需 要医药费、我们需要合理的赔偿，我们需要大搬迁，离开这座毒城市。” 　　君陈市长一下站了起来，对君鲍等一帮组织者说：“给我一个月时间调查， 我就是死，也要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君鲍说：“我们等的就是您这句话。” 　　市长对身后的一大帮副市长、主任、秘书说：“马上列时间表，从明天开始， 我要在一个月内，将城市周围的每一个村，特别是所谓的癌症村，都要看一遍。” 　　后边一队属于政府的头颅，都连连点头。 　　君鲍在口中发出一阵尖厉的长啸，这上万人的队伍，便慢慢散去。 　　5 　　君鲍从部队上回到家里，看到家和数十上百村子的灾难，他花了大量时间对 这座城市的污染情况进行调查。可以说，就是市政府环保局的官员，也没有他对 这座城市的污染情况了解得清楚。所以他给市长建议，由他作向导，对城市的四 面，都进行一个调查。 　　市长同意了。 　　退役军官君鲍建议第一站，就是海洋。 　　第二天，在林东洋市东面的海洋码头，君鲍等到了市长一行。市长身边有什 么人他不知道，但看着那一二十人，他想，肯定个个都非普通人。 　　早有一艘大船在那里等着他们。 　　君鲍开了一辆最破旧的面包车，从里面走出来他的一对癌症儿女，还有三个 孩子，两个老人。他们一齐向大船走去，陪市长全程调查。市长的随员要拦下这 五个孩子与两个老人，君鲍坚决不答应。 　　市长问：“他们是你的什么人？” 　　他说：“这五个孩子，都是癌症村的得了癌症的孩子，老人自然是癌症村的 癌症老人。有他们同行，你们感受更深些。” 　　市长想想，就同意了。 　　大船驶入了林东洋市东边长度有三百多公里的海面。 　　在海上，君鲍对市长说：“市长，你看一下，有多少黑龙从城市注入海洋？” 　　市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跳，大的黑龙，就有三十多条；小的更是数不 胜数。这些黑龙，绝大部分这时没有吐黑水，但每条黑龙污染出来的黑沙滩，却 是黑龙的数倍大或数十倍大。 　　君鲍问市长：“你知道为什么这时黑龙没有排泄黑水？” 　　“为什么？”他问。 　　“因为这时是白天。可能老板们都知道了你这时在考察，所以他们不会在白 天疯狂地排泄。他们一定是选择晚上进行偷偷排泄。” 　　他点点头。 　　君鲍说：“市长，难道你不觉得，你现在置身在一片灾难的海洋之上？林东 洋市的灌海污染，正是整个海洋的灾难之一？” 　　市长说：“这个，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灾难海洋？” 　　他说：“我对这座城市的周围进行了一年多的调查，所以我对它们受污染的 惊人程度十分熟悉。由于我们城市有五座炼油厂，你知道每年泄漏这片海洋的石 油，有多少万吨？” 　　“1000吨？“ 　　“你真怕说。57万吨以上。全世界每年泄漏到海洋的石油约1500万吨，全国 每年泄漏到海洋的石油约400万吨，我们占了全国的十分之一。“ 　　“你这资料来自哪里？”他有些不信。 　　“来自国家海洋局污染调查的年度报告。” 　　市长内心一惊，知道君鲍不是打的诳语。这太严重了。 　　君鲍说：“所以市长，你看到沿海的沙滩上，总是有那么多一身油污的海鸟 死去，总是有那么多油污的海湾。鱼们早跑了，因为人都无法生活在充满汽油的 空气里，鱼们更无法生活在有废油的海水里。偶尔能打上来的鱼，一身都是臭味。 在市政府广场上你知道的，你不吃那一身都是石油味的鱼。” 　　市长说：“你说得对。” 　　君鲍说：“市长，各位官员，其实这片海洋的真正灾难之处，并不是泄漏的 石油，而是林东洋市上千家工厂排泄到海洋中的数百种有害金属，与数亿吨含酸 碱数十倍超标的工业废水。” 　　“啊？” 　　许多官员在那惊叫。因为他们就没有想到，这片海洋里，有这些。他们觉得 海很大，污染一点也没啥关系。 　　君鲍说：“根据国家海洋污染调查报告可以知道，全世界每年排泄到海洋里 的汞，约1.2万吨。但全世界每年才生产9000吨汞。为什么？因为被污染的大气， 有几千吨汞也溶入海洋。根据国家海洋局污染调查报告，林东洋市是工业集中区， 每年排泄到海洋里的汞为800吨，占全国的一半以上。” 　　市长与他后面的众官员听了，面面相觑。 　　他说：“汞排泄到海洋里怎么样，我就不多说了。其实最主要的是，上千家 化工厂排泄到海洋里面的数百种化工废品，最后合成了一种神秘的致癌物质。这 种神秘的致癌物质水溶性极差，脂溶性极强。所以它们进入了鱼类的身体，凡污 染海水所到的地方，鱼的体内都可能积聚有这种神秘的致癌物质。鱼们被打捞起 来，鱼肉进入我们的身体。脂溶性致癌物质在我们体内长期累积，就成为人首蛇 身生命的杀手。” 　　市长问：“什么神秘的致癌物质？” 　　“我带你们调查化工厂集中区时，再告诉你们。” 　　“也好。” 　　君鲍说：“至于那数亿吨酸、碱水对海洋的污染，我就不多说了。沙滩上的 黑龙，真的让人怵目惊心。市长大人，你说，我说我们是站在一片灾难的海洋上， 没错吧？” 　　他点头。他信。他过去是监察局的官员，可是他从没有作为一个地方长官， 看到如此严重的海洋污染情况。 　　他的心很沉重，也很痛。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君鲍带着市长一帮人，在林东洋市的南部进行调查。这 里有一百多家丝厂，三十多家纸厂。市长终于明白了君鲍所说的每年数亿吨的 酸、碱水排入海洋，是什么原因。看来这些厂过去也治理过污染，许多厂都有储 蓄污水的大池。不过他明白，那最多是做个样子给政府与百姓看，其实他们的污 水，最直接的处理方法，就是在半夜偷偷排入河流进入海洋。君鲍对市长说： “所以我叫这里是毒水泽国。” 　　后两个星期，退役军官君鲍领着市长及官员们，在城市西部的三百多家化工 厂集中区进行调查。他对市长说：“由于这里的致癌物质最多，所以我把这里称 为千万雷区。” 　　有两件事对市长印象最深。 　　这些化工厂排泄出来的污水，有红色、黄色、紫色、蓝色、青色、白色、黑 色、绿色等等。照君鲍的说法，画画的颜色都齐全了。 　　整个化工区的空气中都充满刺鼻的臭气。他们走到近百烟囱集中区，那里浓 烟滚滚。市长被呛得咳嗽不止。幽默的是，他随行的官员，有三人熏得倒在地上 昏迷了。 　　市长急忙去抢救，因为他爱好医学。 　　君鲍却在那哈哈大笑。市长气愤地说：“大家都昏迷了，你笑什么？” 　　他说：“这里路过的老百姓，哪天不被化工厂的几十道浓烟呛昏迷几个？大 家习以为常了。难道老百姓的命不是命，你们当官的命才是命？” 　　市长哑口无言。 　　在这三百多家化工厂区，有近几十个村子，也就是癌症村最集中的地方。 　　君鲍将市长带入村子，走进了一户人家。 　　这是一个将要绝户的人家。爷爷婆婆得癌症死了，妻子也得癌症死了。这边 床上躺了一个成年男人。他一身瘦骨嶙峋，看上去可能没有25公斤。那边的床上， 躺了一个男孩，同样的瘦骨嶙峋，看上去可能没有10公斤。他们有着同样的大脑 袋，痛苦的脸，无助的眼神。孩子因为癌症阵痛发作，在床上痛得打滚，呻吟声 如刀子般刺割人心。 　　市长将身边的一个黑箱子打开，里面全是银针。但见他给男孩的几处穴位消 了毒，然后深深浅浅地在多处扎入几根银针。随着银针在他手上的抖动，孩子的 痛止住了，安静地呆在床上。 　　君鲍吃惊地说：“市长，你还精通针灸？” 　　6 　　二十七年前，一个少年被针灸的神奇功效震惊。 　　镇上一个有钱人家的当家人，得了罕见的怪病。他请遍了当地的名医诊治， 三年都没有多少效果。 　　病情加重。那天突然倒地，瘫在床上等死。 　　他的妻子对他说，不要再吃中医或者西药， 何不请君松老太爷，用他神奇 的针灸给你治一治？ 　　他的妻子，过去多少次建议他针灸治疗，都被他拒绝。他怕针灸。并且偏执 地认为，针灸又不用药，那都能治好病？ 　　但此时离天堂不远，他也顾不得怕针灸，答应请君松大爷用针灸一试。 　　君松大爷诊治了他的全身，对他说：“我试验治疗一次，如果有效果，我们 再继续。” 　　大爷在他身上的几大穴位上，扎了十六根银针。大爷手法灵活，不停地转动 着每根银针，那有钱人痛得啊啊大叫，全身是汗。若不是大爷事先用绳子捆着他， 他当时就会爬起来拔掉所有银针，当头乱棒给大爷打来。 　　奇怪的事，有钱人当天晚上一身舒服，睡了个从没有的安稳觉。 　　有钱人同意继续治疗。 　　一星期后，有钱人竟然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可以走动了。 　　有钱人说，如果是吃药，再吃三年，也爬不起来。不，吃药永远也爬不起来。 这不吃药的针灸，竟然让他爬了起来，真是奇迹。 　　少年看了爷爷的这一切。 　　他也不解，为什么不吃药的针灸，会有这么大的神奇功效。所以他一放长假， 就随爷爷走乡窜户去针灸治人。 　　他问：“爷爷，针灸法不给人吃药，却又为何这样厉害？” 　　爷爷指着一片洼地说：“孩子，人首蛇身的身体，就像那片洼地。如果不在 洼地当中打几道相通的水沟，水排不出去，地湿且烂，这洼地上能不能长出好的 麦子与青菜？” 　　少年说：“当然不可能。” 　　爷爷说：“如果把这片洼地打几道排水沟，水流走了，湿除了，地干了，深 挖之，细碎之，就成了好土，就可以长出最好的庄稼与青菜，是不是？ 　　少年说：“是。” 　　爷爷说：“针灸之于身体，就是将人体洼地般的身体，打通几道水沟，让水 流走，除掉湿，土地干燥肥沃可用。针灸的主要作用就是刺激身体本身的能量， 让身体去湿消炎迅速自愈。是药三分毒，针灸无毒，只是激发身体本身的潜能。 这就是为什么针灸不吃药也可以治大病的原因。” 　　少年说：“懂了。原来针灸之妙，妙不可言。” 　　爷爷说：“针灸的高妙之处，常人不好掌握，非圣手数十年临床探索才可能 基本掌握其火候。这就是针灸为什么难的原因。” 　　少年说：“什么火候？” 　　爷爷说：“针灸艺术，比如厨子炒菜。时间炒短了，肉是生的；时间长了， 肉绵硬如塑料。什么火候才让肉嫩、熟、香、营养、可以达到最佳？这就是大厨 的真功夫。这说不清，只得自己去探索与感觉。这就是针灸的火候。其神妙之功， 可以说能达到天地之最精微，可以创造无数的医学奇迹。我们探索一生，或者只 得其中一二。 　　少年说：“我略微明白些爷爷的意思了。” 　　从此，少年迷上了针灸。 　　中学毕业，他已经是那一代的针灸高手。 　　大学他学的是法律，没有当医生。但针灸是他一生所爱，相当于他的第二大 学。所有的假期，他都跟爷爷去探索针灸艺术。 　　大学毕业，在当地，他的针灸成了仅次于爷爷的针灸名手。 　　最后他却在监察局成了顶级的监察官。 　　那个少年，就是现在的君陈市长。 　　给孩子扎完了银针，君陈市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退役军官君鲍说：“你不 是说，我们调查这化工区时，你给我们说一种神秘的致癌物质。是什么？” 　　君鲍说：“好吧。我是粗人，只是因为我家人全部得了癌症，所以我才大量 研究了这方面的知识。不然，我也许会像许多死亡或者即将死亡，或者将要患上 死亡癌症的人一样，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致癌物质的潜伏存在。” 　　市长说：“到底是啥？” 　　他说：“你们都是政府官员，还有市政府的环保局长，你们可知道，这几百 家化工厂生产一二十年的最大硕果，不是利润，而是会生成出一种综合化学致癌 物质二恶英？” 　　“二恶英？” 　　“对。知道吗？” 　　市长摇摇头。 　　君鲍问其他的官员：“你们有没有人知道？” 　　官员们推出了环保局长，他也不知道二恶英是啥。坦率地讲，他过去是管养 猪养牛的畜牧局长，当了环保局长，他对专业的东西相当陌生。 　　市长问：“那么，二恶英是什么？” 　　君鲍说：“二恶英是什么呢？就是各大化工厂这么多年生产化工产品泄漏存 在的一种综合性化学毒素，是极高的致癌物质。滋生各种癌。二恶英难溶于水， 它是脂溶性致癌物质。也就是说，它污染了这里村子里的一切植物、动物，村民 们将它们吃进肚里，长期在肚里堆积，最后得上癌症。二恶英或随各大化工厂悄 悄排泄的毒水，流进了海洋，进了鱼肚子里，渔民们打捞回来，再回到我们人首 蛇身族的肚子里。” 　　市长额上冒出了冷汗，因为他爱吃海洋鱼。他以为，海洋鱼属深水鱼类，断 不会受到陆地毒素的污染。没想到，海洋与陆地再远都是一家，是一个循环系统。 　　“真如你说，我们的生存环境太可怕了！”市长说。 　　君鲍说：“所以我说，这片化工厂是千万雷区。它生产的二恶英，潜伏在这 里，残害着这里的人，非这里的人，更远地方的无辜者。它也许不止是千万雷区， 甚至是亿万雷区。” 　　在城市北部调查重工业区的那一个星期里，市长对君鲍说：“东边的海洋， 你说是灾难的海洋；南部呢，你说是毒水王国；西部，你说成是千万雷区；我想， 这北部的重工业区，你也应该有个名字吧？” 　　“当然有。” 　　“叫什么？” 　　“很恐怖。我暂时不说。等调查完了，我说出来，你看像不像。” 　　市长说：“也好。” 　　车队穿行在城市的北部。这里多是一些山区，主要是一些重工业集团。这里 号称是帝国的铬盐之都，有十几家铬盐生产大厂。奇怪的是，铬这种东西的生产 原料，本地没有，要在外省去进。而且，很多地方不允许这样的企业生产，因为 对环境的污染太大。为什么这里却有这么多的铬盐生产集团？ 　　市长不解。 　　君鲍带着市政府的官员，去看了各铬集团的铬渣堆放堆。有些铬渣堆在露天 场里，有些则是在巨大的棚子里。处处堆积如山丘，或许有几万亿吨的铬渣堆在 城市北部的各生产厂家。君鲍说，据他的了解，这些铬渣，有的在这里已经堆了 二三十年了。 　　市长问：“为什么他们不拉走？” 　　“铬渣剧毒，他们拉到哪里去？何况其他的地方早已经淘汰了这种剧毒产品， 他们根本无处可拉。” 　　“那就只有堆在这里了？” 　　“嗯。” 　　“为什么你说有剧毒？” 　　君鲍说：“我家就住在这些集团占据的村子里，这里的癌症村很多，绝户旗 也很多。因为铬渣里有一种叫六价铬的剧毒元素，是高危致癌物质。铬渣既然只 能堆在这里，那么，污染永远存在。” 　　市长说：“不是堆在厂区里吗？怎么会危害你们？” 　　“因为铬渣长期堆积在这里，每年不是有个夏天？暴雨一来，淋湿了铬渣， 或者浸泡了铬渣，里面的六价铬，就渗透到地下水里去了。而且，渗透性极强。 因为有这些铬渣的存在，六价铬的存在，地上水与地下水都受了污染。我们请你 喝茶的黑水，就是产自这里。烂根菜与劣质米，产自这里和千万雷区。” 　　市长突然觉得，这几十年来堆积在这里的，无法处理的工业废料铬渣及里面 的六价铬，成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几十座大山。 　　“这里污染这么严重，你肯定把城市的北部取了个不爽的名字。” 　　“是恐怖的名字。” 　　“有好恐怖？” 　　退役军官君鲍一字一顿地说：“化骨水魔窟！化——骨——水——魔—— 窟！” 　　市长手脚一软，无力地坐到了旁边的一块石头上。 　　7 　　一个多月的调查结束后，市长要与君鲍再见了。他除了向他保证此事一定给 城市周围被污染的百姓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外，然后他问：“我问你个事。” 　　“啥事？” 　　“随我们调查的这一个多月来，你每天要带五个孩子、两个老人。两个孩子， 我看是你的儿女，其他的，好像天天都在换。这是怎么回事？” 　　“市长，你的观察很仔细。我说出来，怕丢你的脸。” 　　“哦？与我有关？我不怕。” 　　“他们都是癌症患者，分别是这座城市东、南、西、北部村子里的癌症老人 或者小孩。市政府每天不是供我们两餐饭吗？我是让他们这些人来吃市政府两顿 没有污染的饭，喝瓶没有污染的水。” 　　“哦？这么回事？这怎么说？难道村子里就没有干净水了？” 　　君鲍突然愤怒地说：“城市里的自来水供应，是从七十里外的雪山上用大管 道接过来的，那当然没污染。但这样的自来水供应有限，根本不可能满足全被污 染了的乡村。城市里的人喝着干净的水，我们却喝着被污染的地上水或者地下水， 无法逃离，绝望无助。” 　　市长额上再一次出汗：“真有这么回事？” 　　“还不止呢。” 　　“还有什么？” 　　“据我所知，城市里的许多官员或者办企业发财的大老板，他们又与城市里 的其他几百多万常住人口不同。” 　　“如何不同？” 　　“他们喝的水，不是城市的自来水，怕半途给污染了。他们在一千里外的深 山里，办了个矿泉水厂，他们的水从那里来，吃的全是桶装水。他们还在那里办 了个三千亩的绿色农庄，吃的食粮与菜，都是从那里特别供应。一句话，他们吃 的是无毒的，只是他们无法避免这里的空气。” 　　市长额上的青筋都气出来了。他立即将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叫到面前，询问是 否有这么回事。主任悄悄告诉他，水的确是。至于特供的粮食与菜类，只有市政 府的正县以上官员是，其他不是。 　　君陈市长无言。与君鲍分别时，他斩钉截铁地说，如果解决不了城市的大污 染问题，城市周围乡村特别是癌症村里的人的问题不解决，他谢罪自杀。 　　听了市长的话，君鲍眼中闪烁出泪花。因为，他曾经想手持一把砍刀，到市 政府砍杀完一百无耻的官员，然后再自杀。不活，大家都不活！ 　　市长让常务副市长召集市内三所大学的教授组成一个调查组，详细调查本市 被污染的情况。君鲍只是让他得到了感官上的认识。那么，从科学角度上讲，这 个城市污染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是否达到甚至超过了临界点？ 　　他要求教授们一星期后给他结果。 　　拖不起，癌症村的人，天天都在痛苦中！ 　　一星期后，以君儒教授为代表的调查组，给他汇报了结果。结果就是，林东 洋市是帝国十大优良港口城市之一，帝国各省都在这里办有企业，全世界更有数 百公司在此办有企业，整个城市人口虽然只有九百万，但外来务工人员多达五百 多万，上规模企业超过五千多家。这里的各项污染指标，综合排名全国第二，已 经非常严重。 　　“为什么会这样？”他吃惊地问。 　　君儒教授说：“林东洋市所以污染到这种程度，土、水、空气几乎达到生命 不能用，最根本的，就是生命发展史中，这是一个必然规律。” 　　“这如何讲？” 　　君儒教授说：“纵观世界各国，都是这样的一个发展过程：一场跨年度三四 十年到一百年的巨大战争暴发后，在后来的三四十到一百年里，那个国家的人民， 都处在贫穷饥饿中。” 　　“这个我懂。” 　　“贫穷的国家，人民无法忍受饥饿后，帝国的统治者，第一要务就是发展经 济，让国家不再处在饥饿与贫穷中。这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存亡。这时，他们都会 犯一个共同错误——饥不择食地发展工业，而且主要集中在一个国家的沿海区、 优良港口区。” 　　“是这样的。” 　　“饥不择食地招商，自我牺牲式地招商，不顾严重后果的招商，只要是大工 业，只有能解决大量就业，能上交巨额税金，环境污染，基本上没在考虑的范围。 所以一些重污染企业，迅速在这里聚集。市长先生，难道不是这样吗？” 　　“各个城市，好像都是这样。招商难，哪在考虑环境污染？要是考虑环境污 染，一个像样的商可能也招不到。” 　　他来招了几个商，都失败了。招商难，难于上青天。 　　“这些大污染的重工、化工企业，几百家几千家地聚集在一个城市，四五十 年下来，一百年下来，污染的极限总会来到，压垮一座桥的最后一根稻草，必然 会出现。林东洋市的几十个癌症村、绝户村，就是最典型的表现。世界各国的经 济发展，都是这样一个模式。只是，在林东洋市，更典型罢了。” 　　“现在，我应该怎么办？”市长望着君儒教授说。 　　“我只从理论上讲一种可能，现实中是否能够实现，我可不管。” 君儒教 授说。 　　“你只管讲。” 　　“这座城市在未来一百年内要不被毁灭，成为一座废墟，政府现在只有牺牲 税收，承担就业压力，让所有污染企业，成批成批地退出历史舞台。” 　　市长听了，目瞪口呆：“这个难！” 　　君儒教授说：“在前十几年的游历讲学中，我都反复给听众提这样一个问题。 工业的发展，对人类是否真的非常必要？过去三四千年繁荣的历史，根本就没有 工业，可是人类如何活下来的？而且活得极好，极绿色，极健康，极繁荣。人们 那时吃进的每一口食物，都是绿色的。一个城市的发展，我们为什么非要发展工 业，而不发展花园式的绿色乡村农业？如果一座城市的工业发展得让这片土地上 的土、水、空气都不适合生命生存，要毁灭生命了，这样的工业发展还有什么意 义？这样的工业难道不是将几千年来的生命推入死亡的绝境？要知道，我们任何 生命，不论是市长还是乞丐，老板还是罪犯，每天需要喝的是干净的水、呼吸干 净的空气、吃干净的土里长出的健康食物；我们这样的生命，每天三餐，是无法 啃食钢铁与肥皂塑料这些化工产品，无法靠呼吸天然气、喝石油等维持生命的。” 　　市长重复教授说的话：“我们这样的生命，每天三餐，是无法啃食钢铁与肥 皂塑料这些化工产品，无法靠呼吸天然气、喝石油等维持生命的。”“一个城市 的发展，我们为什么非要发展工业，而不发展花园式的绿色乡村农业？” 　　市长反复唠叨着这些，深深思考。 　　君儒教授虽然走了，但他的一席话，给市长留下了巨大的震撼。 　　退役军官君鲍给城市四个方向的命名，让他心中直冒寒气。 　　他心中一下明白，他的脚下，林东洋市，通过这几十年来不顾环境自杀式的 发展，真的已经成为一座毒城市了。如果要向省政府的官员们挣自己的政绩，他 只有让这座城市成为更毒的城市。后来的历任市长如果都这样，这座城市最后只 有毁灭。 　　他能这样做吗？ 　　8 　　两星期后的一天晚上，十一点，市长君陈在他的办公室，召开了一次秘密会 议。 　　等参加会议的人到齐了，市长君陈给大家一一介绍。 　　“这位是我新上任的办公室主任君威。他过去是我的得力手下，在省监察局 任处长。他可是我费了许多努力才争取到来的高手，大家以后要听他的统一指 挥。” 　　“这位是退役军官君鲍先生。他过去是特种部队的军官。以后大家的安全， 由他负责。” 　　“这位是市监察局的常务副局长。他全程参加你们这次活动，是作证的监督 官。” 　　“好了，这几位帅哥，是我们这次行动的主要人物。他们是市电视局的摄影 记者。他们的任务，就是负责所有的拍摄。” 　　“好了，最后这一位，是我的驾驶员，他负责开市政府那辆最好的招待车。 你们的所有行程，全由他负责。” 　　市长介绍完毕，看着大家面面相觑的面孔，才一笑，说：“好了，现在我告 诉你们，把你们找来，一个月内，你们要负责完成我布置的特殊任务。这个任务 的代号叫‘捉鬼行动’。总指挥官就是君威先生。” 　　一位摄影记者问：“捉什么鬼？” 　　市长：“我最多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你们要负责将林东洋市南、西、北三个 方向所有排放、偷偷排放污染气、水、物企业的情况，一一摄像。最后，做成一 个有总有分的光碟给我。我要给几十个癌症村的村民一个公道的说法。” 　　君鲍说：“市长，我代上万癌症村无辜的村民谢谢你。” 　　记者都是有正义感的，他们一听，表示一定认真做好。 　　市长说：“今天晚上所以这时才召集你们开会，说明这次行动绝对保密，你 们每一个人都对我负责。任何泄漏了秘密的人，他将在这个城市，再也没有立足 之地。” 　　大家一齐发誓保密。 　　市长说：“每天晚上十二点正式开始工作。今天晚上，你们出发！” 　　总指挥官君威早就定好了计划，他说：“大家随我来，一切按我的计划行 事。” 　　市长还真是想得周到。这帮人头天晚上去排放污染物的化工厂偷偷拍摄时， 还真被化工企业的两个保安逮住，要没收摄像机。但君鲍是何等人物？他像钢铁 一样的大手将保安一手抓一个，丢进了臭水沟。保安们虽然也是部队上的退役军 人，有几下子，但是他们在特种兵军官君鲍的面前，就像肉兔之对饿狼了。 　　9 　　在林东洋市的企业群中，螃蟹仅居中游，只有一个总公司七个子公司。螃蟹 是一个身高只有2.5米的人首蛇身生物，但是他结实无比，简直就是一座铁塔。 他上身的近百刀痕，说明他并不是一个智慧的经营者，经常要靠刀枪维持地盘、 创造利润。 　　这段时间，他连做恶梦。他心中的一个大结解不开，这让他内心十分恐惧。 所以，他来找“霸主”清竹六段。 　　清竹六段为什么叫“霸主”？身高3.3米的清竹六段，绝对是人首蛇身世界 中的巨人。他有着出众的智慧，罕见的凶狠，所以这几十年来，他的经营最成功。 他控制的三个总公司，七十多家子公司，大部分都是盈利企业，其他也亏得少， 有几家上市公司。总体上来讲，他是林东洋市所有老板中，赚得最多，规模最大。 这里的企业家为了自己的利益，暗中成立了企业家联盟，清竹六段十年前战胜了 对手当上盟主，一直做了这么多年的老大。七年前曾经有三个大老板不服，要倒 掉他，大家斗智斗勇，血拚数场，结果以三人失败结束。从此，他成了无人可以 挑战，最具实力的“霸主”。 　　为何又叫清竹六段？他父亲开始是这里的中等企业家，仅有几家公司。父亲 酷爱围棋，便花巨资让他在首都学习围棋。他非常聪明，十一岁就在围棋冲段比 赛中名列第三，成为围棋职业初段。到了他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成了职业六段。 这时，他父亲突然去世，他只得放弃酷爱的围棋，回来经营父亲的事业。 　　经营企业的成功，很大程度得益于他的围棋智慧。他在围棋的厮杀中，最擅 长屠龙，是力量型的凶狠棋手。喜欢屠龙的人，杀气重。而屠掉对方一龙，胜利 基本在手。他平均三局棋，要屠掉对手一条龙，这是非常罕见的凶残杀法。围棋 世界只有胜利才是成功者的残酷竞争法则，锻炼了清竹六段残忍坚强的性格，让 他在运作资金的残酷世界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的“霸主”地位的根，其 实就在围棋智慧上。 　　清竹六段拥有近百亿身家。他没有住在市区，而是选在林东洋市西北方向的 群山中最高峰的半山腰，修建了一个占地六十亩的别墅。他选择这里，是他发现 这里一年大半的时间，风都是从西北吹向东南。城市的雾霭，笼罩不了这里。这 里是城市水源的源头，水从高处从低处流，不可能从低到高。他买了一百亩土地， 请了十个农夫，帮他种植与喂养家人要吃的米、麦与各种菜与动物。他过的是绝 对绿色的生活。为了防备万一，他还在自己六十亩别墅群中，辟出五亩宽的面积， 建了一个巨大的天穹，叫“天元”。他和家人吃住都在这里面。这里面除了有他 请的五个一流武林高手为他守护以外，更主要的是，他买有全世界最先进的制氧 器，全世界最先进的水纯净器。世界污染成一片废墟，他也可以有一片绿色安逸 的空间生存。 　　螃蟹来到清竹六段的别墅，通过层层安全检查，终于在“天元”见到了正在 那看书的清竹六段。 　　“霸主，我最近每天晚上都做恶梦，实在受不了啦，不得不来找您帮忙。” 螃蟹说。 　　“你信那些？”清竹六段的眼睛没有离开书。 　　“我信。我怕。” 　　“为什么？” 　　“因为这恶梦，有是根源的。” 　　“哦？怪不得。怎么回事？” 　　“十五年前，我和师弟马蜂的老师，也就是现在我们商业王国的创始人青龙 先生，有一个美丽的女儿。我们都爱她。显然，谁最后成了老师的女婿，整个商 业帝国都是他的。老师那时已经得了重病，离归去不远。但是，我的武功，不如 师弟。” 　　“你不是也很能打吗？” 　　“但师弟是省拳击冠军。” 　　“哈哈，那你当然不是他对手。” 　　“好在我有智慧。所以，有一天，我请师弟与老师的第三任妻子吃饭，那是 一个年龄比我们都小的漂亮女人。我们三人在一家豪华酒店吃饭，当然，我在他 们的酒里面，放了些东西。他们吃后迷糊了。”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我将他们扶进了事先准备好的房间。坦率地说，除了迷药，我在酒里面， 也放了大量的春药。” 　　“他们乱伦了？” 　　“当然。” 　　“结果如何？” 　　“结果我告诉了老师的儿子。当老师的儿子踢开房子看到丑陋的一幕时，残 杀必然发生。在迷糊中的马蜂，痛下杀手，杀死了老师的儿子。结果，马蜂被判 了十五年。” 　　“你够厉害的。” 　　“为了心爱的女人与财团，我想，霸主是可以理解的。这个世界，只有强者 胜。既然只能容下一个，先下手为强。老师知道了这个丑闻，半个月就去世了。 他的女儿，当然不可能跟那么恶心凶残的人生活，自然嫁给了我。” 　　这点倒是很合清竹六段对残酷胜负不二法则的认同。他想了一想，说：“我 明白了。你所以做恶梦，是马蜂要出狱了。” 　　“对。”螃蟹终于吐出了一口长气，“你想，他在监狱里想了十五年，肯定 也想明白了，在里面下药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好友师弟螃蟹。他出来会 杀了我。” 　　“你还怕他？你不也很能打吗？” 　　“我说过，他是省拳击冠军。” 　　“你找我的意思是？” 　　螃蟹在脖子上做了个一抹的手式：“霸主，我知道您这里高手很多，让一个 人消失，很简单。” 　　清竹六段沉吟了一下，说：“你现在全部资产有多少？” 　　“7个亿多一点。” 　　“如果他回来杀了你，你还有多少？” 　　“1分钱也无。”螃蟹无奈地说。 　　“他是省冠军。我这里恰好有全国拳击亚军、全国拳击冠军。他们俩人年龄 要比马蜂要小十多岁，能让马蜂消失吗？” 清竹六段指了指站在远处的两个身 高3.2米的大汉。他们看上去就冷森森、杀气腾腾。 　　螃蟹大喜，说：“如几根手指捏死一个蚂蚱。” 　　清竹六段说：“那么，你觉得他们的辛苦费，可以给几千万元？” 　　螃蟹想了想，说：“我如果被马蜂干掉了，而且他必然会干掉我，一分也无。 我出1个亿，如何？” 　　清竹六段一笑，说：“当我敲诈你？六千万你看如何？” 　　螃蟹说：“明天我就将钱打在您的账上。马蜂十天后出狱。” 　　清竹六段说：“我让你九子，与我下盘围棋？” 　　螃蟹连忙起身说：“霸主，您是雅士与杀手。您就是撒一把围棋在盘上让我， 我也下不过您。告辞！” 　　十天后，马蜂准时从监狱里走了出来。十五年前的骄子，现在已经人到中年。 　　他上了螃蟹派来接他的车。 　　后面尾随着一辆车。 　　在半路一处山湾里，后面的车撞上了马蜂的车。马蜂出来要与撞车者理论时， 那两个全国级别的拳击冠军与亚军同时出手。虽然马蜂在监狱里一直打熬力气， 出来要与螃蟹作个彻底的清算，功夫也算了得。但年龄不饶人，何况国家级的拳 击冠军与亚军功夫本来就高他一筹，他没有任何胜算。两分钟后，他的一条胳膊 被扭断。随后，他的头被亚军双手一转，一下搭在胸前倒了下去，他的世界成了 永恒的黑暗。 　　10 　　君威指挥官与退役军官君鲍带领摄像组的人取得大量企业污染证据的同时， 清竹六段召集百多位企业家，在他的别墅群里召开“林东洋市第30届企业感恩大 会”。 　　这种会议是秘密的。 　　一年一次。 　　因为今年是第30次，所以，清竹六段早就说了，有个特别的感恩节目。 　　他们感恩的对象，仅限于林东洋市的政府官员、警官、银行家等一切对企业 经营有好处的人。而且，人员非常有限，每次被邀请参加感恩会的人，不会超过 15个。今年参加感恩会的人有副市长、议员、税务局长、环保局长、经济局长、 财政局长、警察局长、检察长、大法官，还有几位银行家。 　　每年每个到会的人，都会得到一个精致的小箱，里面有3公斤黄金。这是清 竹六段从他管理的全部企业家每年必然上交的会费中拿出来的钱。他对企业家们 反复强调，他们要发财，也要得到多方面的保护，整个环境才和谐。想吃独食的 企业家，发展速度慢，最后也发不了财。官府要整死个企业，办法多得很。 　　在清竹六段提供的草地上，大家喝着高档的酒，聊着天，不时哈哈地笑着， 个个内心都有成功者的自豪感。 　　清竹六段手里轻轻摇着金铃，站在主席台上对大家说：“好了。因为今年是 第30届感恩大会，与往年不同，所以我们有个特别节目。什么特别节目呢？我们 今年准备了一条十公斤重的金狗，感恩给一个我们最值得感恩的人——感恩大奖。 而这个人，由所有的企业家先选出三位候选人，最后从中产生一位。” 　　“为什么是 十公斤 金狗，而不是金马？”有企业家笑着问。 　　他说：“因为我们大多数企业家都属狗。马，是不是太大了点？” 　　下面一片笑声。 　　清竹六段说：“好了，在企业家们选出三个候选人之前，我作个演讲，以供 企业家们参考选举心中的感恩大神。” 　　“洗耳恭听。”大家一片嚷嚷。 　　“我昨天晚上想了许久，发现以我提问题你们回答的演讲方式，是最好的， 这样我们就互动了起来。现在，我提问题，你们回答，好不好？” 　　“好。”大家一齐说。 　　清竹六段清了清嗓子说：“好，我开始了。如果没有大量的工人，我们这百 千的企业，何以生产？如果每天，我们在一个工人身上延长十分钟，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甚至更多，我们所有的企业，整个城市有400多万工人，那 么一天我们能多挣多少？一人身上每天赚1元，就能多赚400万元；赚5元，每天 就能多赚2000多万元；每人身上多赚10元，每天就能多赚4000万元。那么，一个 月呢？一年呢？我算了下，照我们在每人身上平均赚8元计算，一年我们就可以 在400多万工人身上多赚116亿。企业家不从工人身上抠他们的血汗钱，这企业的 利润就很低，甚至根本没有法经营。所以，我们很在乎从工人们身上抠一点一点 他们所谓的血汗钱，此所谓积土成山嘛。那么，是谁，在各地工人工会状告我们 延长了工人加班时间，喝了工人的血，要我们增加工人工资，甚至要我们赔偿他 们工钱，他勇敢地走了出来，动用各种力量，将工会要钱的渴望一一镇压了下去， 最后反而让几百万工人感恩地、老老实实地为我们延长时间干活，让我们一年多 赚了不少的钱？谁，让我们成为金光闪闪的‘吸血鬼’？” 　　企业家们一齐高呼：“经济局长！经济局长！” 　　长得肥胖滚圆的经济局长连忙出来向大家点头哈腰，说：“为企业服务，应 该的！应该的！做得不够，以后我争取做得更好！做得更好！” 　　清竹六段说：“穷人总是对富人眼红。我们付出了多少辛苦，忍住了多少羞 辱，才将企业一步步壮大。许多人在看我们别墅豪车甚至美人的时候，我们养活 了多少普通家庭的老人孩子？但穷人就是见不得你富。请问，在我们这些年，多 少次数百上千的穷人因为各种借口，比如土地啦，比如污染啦，比如用工啦等等， 用人群，特别是用老人堵了我们运货出厂的车，用人墙封了我们的厂门，让我们 无法生产，是谁，派了大量的警车来，让年轻不明究竟的警察，将那些老人抬起 来丢进警车，将他们摔得一生也怕？是谁，再命令用高压水龙、催泪弹等，将这 些让我们束手无策的穷人一一驱散，让我们停顿的机器，重新欢快地叫起来？大 家知道，面对堵截的老大爷老太婆，我们有天大的本事，即使我们有世界上一流 的保镖，也束手无策。那么，谁，是我们的‘平安卫士’、‘太婆克星’？” 　　企业家们高喊：“警察局长！警察局长！” 　　身材高大矫健无比的警察局长可不像肥胖的经济局长那样出来点头哈腰，他 一腿向前大跨一步，啪地立正，将雪白的手套“唰”地举起敬礼，说：“谁干扰 企业生产，我就用霹雳手段！” 　　警察局长立即博得大家一片掌声。许多人在心里说，妈的，就是做坏人，也 得有点阳刚之气。 　　清竹六段说：“好！让我们再一次用掌声，感谢警察局长先生。下一个问题。 我们知道，这个市的许多大企业里，原来有许多都有帝国的股份。许多大企业， 最先都是国家建立起来的。但是国家建立起来的企业，都存在一个问题，资金仿 佛成了无人管的公共金库。凡是有钥匙有权利可以打开这金库的人，都随意在里 面去偷盗。拿多少，用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贪污犯罪，都没有人管。企业赚的钱 他敢拿，企业在银行借的发展生产的钱，他同样敢拿。所以这些帝国的企业，百 分百要亏下去。帝国投入的是桌子大的金块，但漏洞却是天坑那么大。所以民间 资本，自然会渗进要死不活的国有企业，最后完成了民间资本木船打赢军舰的奇 迹。我们知道，在座的人，原来许多都是民间的小木船，现在都打下了国家的大 军舰，自己成了真正的大军舰。民间资本在收购国家资本的过程中，我们得到过 许多连我们想也不敢想像的帮助。比如，某公司，原来有国有资本价值1.8亿元， 民间资本在收购的过程中，只要了3000万元。我相信我们在座的许多老板，在收 购国家资本时，都成了巨大的受益者。我们永远懂得感恩。那么，是谁，帮助我 们反反复复一而再再而三地成功地要收购国有资产时，成为‘窃国大盗’？” 　　企业家们高呼：“君圣常务副市长！” “君圣常务副市长！” 　　穿着礼服的君圣常务副市长，站了出来，扶了扶眼镜，彬彬有礼地向大家鞠 了一躬。他有些不爽。要不是这些受了清竹六段太多好处，他肯定接受不了清竹 的这种幽默。 　　大家给了君圣常务副市长长时间的掌声。企业家们知道，没有这些内贼的帮 助，他们不可能大口鲸吞国有资产。虽然市政府的许多官员们在里面得了好处， 但与他们的好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因此，他们感谢的掌声是发自内心的。大家都是贼嘛，彼此喝彩一下。 　　清竹六段说：“大家知道，企业的生存，真的非常不容易。以我掌握的系列 公司来说，每一个公司所交的税，这些年合计起来，甚至远远地大过了每一个企 业的总资产。就是说，我们的企业，很多的时候，都是在为税而战。艰难生存下 来的企业，得的往往是蝇头小利。我们应该不应该交税？当然应该。但年年必须 交的税，有时真的成为企业的负担。如果企业那年盈利，税是小问题。但关键的 问题是，企业十年有一半时间，可能都是亏。办企业压力有多大，只有我们自己 知道。所以，为了企业的生存，我们做两本账，做三本账，甚至做更多的账，合 理地避掉一些税，是为了让我们艰难的企业能够生存下去的必要手段。外面不懂 的人，特别是一些记者、理论研究者，骂我们是偷税漏税的罪犯。但他们忘记了， 他们的工资，主要是我们上交的税在供养着他们。没有我们他们吃大便吗？那么， 是谁，让我们非常感恩的，多年来一直暗中支持我们的，少收了我们许多税的， 是我们几套假账的坚定相信者？” 　　企业家们齐喊：“税务局长！”“税务局长！” 　　高大的，因为平时喝酒太多，导致屁股上几根骨头都快要坏死的税务局长大 腹便便地走了出来，向大家敬了一礼。他的尾巴因为坏死的骨头的干扰，抽搐了 几下。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因为少收了企业家们的税，帮他们逃税，收了多少黑 钱，在十几座城市有几十套房子了，因为他的一个记事本，有天突然在一间房子 被盗走了。 　　清竹六段说：“比如地里的庄稼，在春天播种，秋天收获。我们都想像着秋 天金灿灿的果实，但是，在干旱的六月，土地龟裂，庄稼就要干死了。干死的庄 稼，当然不可能有金灿灿的果实。甚至从半死中活过来的庄稼，也不可能有金灿 灿的果实。所以，水，成为庄稼秋天收获的必须。当自行车的链条断了，我们已 经被淘汰出自行车大赛的行列，哪怕我们的力气再大，为之训练了再久，实力再 强大。我想说的是，朋友们，我们企业比如是庄稼，那么，银行，无疑就是我们 大旱时最珍贵的水。资金链断了，企业唯一的结果就是倒闭。我们这座城市，有 许多银行。银行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国家拨给的，千万百姓零星散钱的集聚，银 行员工共同赚的。这些年，多亏了各银行行长。我们在民间去借点钱，量非常少， 利息高，而且还借不到多少。可是，我们向银行借钱，却可以以千万、亿为单位。 我们在坐的企业家凭良心说话，大家的企业，是不是多是银行的钱码起来的？银 行的真金白银，最后变成我们陈旧的设备。我们的设备，很多都被淘汰了，摆在 那根本没用，成了废铁。但是我们的银行家会坚定地认为那值钱的设备，也是他 们的钱。许多倒闭的企业，当然还不了银行的钱。所以，这30年来，我们企业在 银行的坏账，被国家一笔勾销的贷款，相信累积已经有几百亿。我相信我们交的 税，加起来可能也抵不了银行的坏账。许多愚蠢的小民百姓，他们拿把刀子，埋 伏路边，抢几百元钱，最后却成了在牢里坐一二十年的抢劫犯。电影里常描写许 多高智商的犯罪分子，他们抢劫银行，一次抢几百万走。他们真是英雄吗？真是 高智商吗？我想说，如果我们企业家是银行的抢劫犯的话，我们抢劫的可是以亿 为单位的大钱。那么，企业家们，是谁让我们成为银行的超级抢劫犯，而我们却 可以大摇大摆地行走在这个世界上，大把地潇洒这些抢劫来的钱，却可以不犯法？ 我们这些银行的超级抢劫犯，应该感谢谁？” 　　下面响起了企业家们的轰笑声，吆喝声。他们兴高采烈地吼道：“银行家！” “银行家！”“我们最最敬爱的银行家！” 　　几个长得像肉球一样的银行家滚了出来，向大家招手感谢。 　　清竹六段说：“土地是国家最原始也是最珍贵的资源。我们林东洋市的土地， 更是珍贵。我们当中许多企业家，在这30年中，开始以工业用地的方式，圈占了 大量的土地，一片就是几百亩，甚至上千亩。工业用地，政府因为相信企业会创 造巨大税金，所以在招商那时，工业用土地的价格，非常低。其实这是许多企业 家的花招。几年后，或者十几年后，他会说，企业经营不走了，工业用地要改成 商业用地，要开发楼盘。我们知道，从古到今，古今中外，开发房地产的人，总 是赚大钱的。但工业用地，要转变成商业用地，非常困难。可是我们当中许多人， 现在都在一些黄金地段的工业用地上，开发出了上百万平方米的商业楼盘，赚的 钱十代也用不完。那么，是谁，是帮助我们发了大财的真正土地神？” 　　企业家们齐喊：“国土局长！”“国土局长！” 　　清竹六段说：“林东洋市的工业发展几十年下来，污染无疑成为最严重的问 题。这里的土、水、空气，真的已经极不适合人居，这就是各位今天所在的地方， 看见我为什么花巨资修建了这个别墅群的原因。政府对于企业的污染问题，要求 必须花巨资购买设备处理污染，废水废物等等必须达标才能排放。但我们搞企业 的人都知道，污染成本的投资，对于我们没有任何收益，反而是企业发展的拖累。 所以我知道，包括我自己，许多污染处理的投资，投资极少，其实都是做个样子 给政府看。我们常用的方法，就是偷偷地直接排放。恶果是什么？大海已经被污 染了，好在海很大。但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地上水与地下水，确实被广泛地污染了。 离工业集群较远的村子里，从七八米深的井里打出来的地下水，都是红色的。我 们内心也许知道，我们发了财，却对人民犯了罪。但是，是谁，这时候却勇敢地 站了出来拍着胸口对愚蠢的老百姓保证说，这红色的水是安全的？” 　　企业家们笑成一片，然后齐喊：“环保局长！”“环保局长！” 　　头上仿佛只长了几根头发的环保局长谦虚地走了出来，招手对大家表示感谢。 　　清竹六段说：“好了。各位老板，你们手上都有事先发的电子投票器。请将 你们心中三位候选人选定。” 　　各位老板在几秒钟内全部投票完毕。 　　清竹六段后面的大屏幕上，常务副市长、银行总行行长、环保局长三人的票， 高居前三位。 　　清竹六段说：“哦，是这三位。好了，请各位老板最后一次投票，从三人中 选出一人，荣获我们的感恩大奖——十公斤重的金狗。” 　　十秒钟后就出来了，环保局长全票当选。 　　清竹六段说：“这个结果，可能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为什么环保局长会全票 当选呢？哪位老板出来说一下理由？” 　　生产铬盐的老板高大肥胖，他举手说：“我来说。” 　　清竹六段让他讲。 　　他说：“副市长的确给了我们各方面的帮助；没有银行行长大人的帮助，我 们企业的生产会非常困难；但是，如果环保局长秉公执法，要关闭我们污染严重 的企业，我们根本无法生产，只有伏法倒闭。但是，他说红水也是安全的，站在 我们企业一边，我感觉他对我们有献身精神。这就是我们选举环保居局长获感恩 大奖的理由。” 　　在大家的一片掌声中，清竹六段将十公斤重的黄金狗，感恩大奖，交给了环 保局长。环保局长抱着这条金狗，半天还没缓过神来。他觉得，这大奖应该归市 长们的，他只是市长下属的一名普通官员而已。 　　11 　　感恩大会结束，大家都告辞的时候，清竹六段将君圣常务副市长、税务局长 与环保局长留了下来。他将三人请进平时只能他一个进去的书房。说是请大家喝 点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税务局长问。 　　“一瓶价值300万元的酒。”他轻轻说道。 　　“什么酒那么贵？我从没听说有这么贵的酒。”副市长也笑着说。 　　清竹六段一边请大家坐下，一边开酒、倒酒一边说：“酒并没有那么贵，只 是里面那棵野人参，据说是千年野参，我买成299万元。据说只要喝一小杯，人 生中年损伤的元气，立即可以补充到青年；老年补充到中年。” 　　环保局长惊呼：“真的假的？” 　　清竹六段说：“你以为一棵299万元的野参，是买着玩的？”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市长一边喝酒，一边问：“你请我们喝这么贵的酒，一小杯就值10万元，可 能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吧？” 　　清竹六段一笑，说：“我是下围棋的人，讲究规则与胜负。我请你们来，就 是说说专门爱举报我们这个企业家联盟污染问题的家伙。我想请你们收拾一下他， 最好将他送进监狱。” 　　副市长问：“谁？” 　　“绿色能源公司的君明月老家伙。” 　　“哦，这个人，是你们企业家中的另类。据我所知，他好像没有加入你领导 的这个联盟？没有上交管理费？” 　　“这么多年，他一分也没上交。亏我们暗中帮他服了不少务。” 　　“但是这个人，他的口碑不错哟。”副市长看着他说。 　　“怎么不错了？” 　　“这十几年来，他每年坚持捐1个亿，在全国各地的乡村修建卫生所，资助 药物。这么多年，他应该捐了数千个这样的乡村卫生所了。许多穷人，都受到他 的帮助。” 　　清竹六段忿忿不平地说：“所以他就该应该那样自大猖狂？” 　　“他说他挣的钱是干净的，因为他把企业的大量利润都用在污染设备的购买 与污染处理上了，他的企业是零污染。” 　　环保局长点头说：“这个，他的确做得好。” 　　“问题是，他说他这一辈子对人首蛇身帝国作的贡献，比历史上三千个省长、 市长、县长都强。”清竹六段有些愤怒。 　　副市长跳了起来：“他为何敢这样说？” 　　清竹六段气愤地说：“他说他这些年，对穷人捐助了几十亿。相信历史上三 千个省长、市长、县长，合起来对穷人也没有捐助过5亿——而且，他们中百分 之九十九的人，其实真相上都是贪官。” 　　副市长一拳打在沙发上，软躺在那里。这个，他无话可说。这些年他收了多 少黑钱，他自己都不清楚。反正他心中有几个城市他悄悄买的大房子里，都有他 藏的脏钱、黄金、珠宝与名画。 　　清竹六段说：“我们都是发展企业的人，他怎么做，我不管。但是，他不应 该举报我们。他好像专门有个处室，专门负责搜集我们污染的情况，给中央、省、 市领导写信举报我们。我们可能是有些小污染，可是，我们这个企业家联盟，这 几十年来对国家的贡献有多少，你们是知道的。我们的贡献，远大于破坏。” 　　副市长说：“那是。” 　　“他的举报满天飞。我们真垮了下来，损失的还是林东洋市九百多万群众， 有多少家庭的当家人在我们的企业工作？所以市长，你得治治他。” 　　“如何治？” 　　“环保上他应该没有问题。我觉得可以查一下他是否偷税漏税。我就不信他 偷税漏税这么多年没有100万元。如果查出来了，这不是将他丢进监狱的最好办 法吗？”说完，他看着税务局长。 　　清竹六段的确是围棋高手，有着残酷的胜负观——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说 这句话，的确够狠，在环保局长听来。 　　副市长内心的良知并没有完全泯灭。他对清竹六段说：“不管他举报到哪， 最后还不是要转到我这来？因为我是具体分管你们的。我不理他，他举报一万次 又何妨？现在我们不易与他对立，毕竟他也是纳税大户。我保证他对你毫毛不犯， 如何？” 　　清竹六段给副市长敬了杯酒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现在就当他 不存在。” 　　12 　　君陈市长一大早就来到办公室，等待银行总行长的拜访。让他没想到的是， 最后却不是银行总行长一个人来，他带了一大帮行长过来——凡是给市政府贷了 款的银行行长，全都来了。 　　等行长们七嘴八舌地说完，君陈市长才知道事态的严重。原来，上任市长为 了追求大步发展，在林东洋市内启动了全省独一无二的“迎客厅”项目。这个项 目涉及了数十平方公里内的上千户人家。为了拆迁与征地，为了修楼安置上千户 的居民，市政府在各大银行共计贷了180亿的钱。 　　市政府每年的收入只有40亿元。就是数十万公务人员不吃不喝，也得还近五 年。一句话，上任市长把未来二十年内市政府可用的钱，全借来用上了。 　　行长们是来要今年的利息的，累计约8亿。 　　君陈市长听了，一片头痛。他来后专门找财政局长问过了，历年财政局都没 有节余，只有透支，哪来的钱给他们利息？ 　　正在各行长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君威主任急忙过来向他报告，西城区滨河 路的拆迁工程出了大事。一个人手持利斧，已经砍死了三个人！ 　　市长一听大惊，顾不得要钱的行长们，急忙坐车来到了现场。 　　现场早已经被警察控制。杀人犯被绑着跪在一边。旁边，被他砍死的三个拆 迁人员的尸体，还横在那。三人中一位是区政府的官员，一位是联合执法的警察、 一名城管。他们是构成城市拆迁的主力军。 　　君陈市长来到一身是血的杀人犯面前，问他：“有什么不得了的事，你非得 杀死三个人？一切不可以坐在桌子上好好谈谈吗？” 　　他是一个2.8米左右的人首蛇身族，面目非常清秀。要不是亲眼所见，君陈 市长根本相信他会杀死三个人。 　　他说：“要是桌子上能谈得下来，我还杀人吗？他们不叫挖掘机强行捣毁我 的祖产，我也不会杀人。事先我警告过他们多次的。” 　　“他们为什么要强行拆迁你的祖产？” 　　“就是那个害人的‘迎客厅’工程，说是要打造全国最大化工基地。政府强 行征用我们世代居住的土地、祖产，根本无理可讲。” 　　“按理说，你不同意，他们是不会强行拆除的。” 　　“你是什么人？你懂什么？告诉你，我们这一带，大多拆迁走了。只有我和 旁边两户人坚持不让拆。但是，另外两户都不见了。为什么呢？拆迁的人用计将 他们诱进政府开会，回来房子已经被推土机推倒了。幸好我没去。我哪里也不去， 只守着自己的祖产。” 　　君陈市长说：“我想，你不愿意拆迁，肯定是价钱没谈好。但是我想，价钱 也是好谈的，你用不着走上极端杀三个人。” 　　他苦笑道：“我可不是为了几个钱。告诉你也不妨，反正我一两个月内就会 被枪毙，杀人抵命是应该的。就是说，为了保护这房子，我命都可以不要。你可 以看出，这房子对我有多重要。” 　　君陈市长：“真的那么重要？” 　　他说：“这房子，是六百年前我的祖先当了皇帝身边的大官，辛苦工作三十 年后退休，为国功大，皇帝钦命建造的。至今我家里还有一块皇帝赐建的大牌， 以及皇帝奖赏我祖先的许多圣旨。所以我们这家，在外看好像就是一圈围墙，但 是里面一个大天井套两个小天井，数十间房子处处做工精细，体现了那个时的代 一流建筑文化。这房子一拆迁，就永远也无法恢复了。我给政府官员反复说，请 保留这座院子，保留这些文化。他们根本不听，他们只听市长的。市长在政绩与 老板的钱后面，哪在乎这些文化？在他看来，你家的文化就是个屁。何况，他们 拆迁给我的价钱，相当于我一匹无价之马，只给了一只兔子的钱，我会不会誓死 保卫祖产？我这样死了，在下面见到先人，也是无愧的。” 　　君陈市长脸黑如水地走了。 　　第二天，在市长会议室，君陈市长召开了所有副市长参加的会，还包括下边 的建设局长、城管局长、警察局长、经济局长、财政局长等。 　　他问君圣常务副市长：“你知道昨天那个杀了三人的拆迁案吗？” 　　君圣常务副市长说：“晚上在新闻中看见了。” 　　“他为何杀人？” 　　“抗拒拆迁！” 　　“政府为何要搞这么大型的拆迁？听说前后死了几人，北城区还有一个人为 了抗拒拆迁，在自己的房顶上淋了汽油，最后在推土机开进他家房子的时候，烧 死了自己？” 　　“这是他们的错。” 　　“错在那里？” 　　“他们抗拒政府征地发展大经济。” 　　“对了，我知道这项工作现在是你在牵头。征这么多地，是为了发展什么经 济？” 　　“引进新的大型化工企业群，将林东洋市打造成全国最大的化工基地。” 　　“是上任市长的规划？” 　　“也是我们上任领导班子的共同心血。可持续性发展上任领导主持规划的 ‘迎客厅’项目，你知道的。” 　　君陈市长一拍桌子，站起来对大家说：“这项工程搞了这么大的拆迁，死了 那么多的人，政府为了征地和安置贷了180亿的巨款，最后却是要引来更多的化 工企业。难道这座城市污染得还不够吗？这座城市的土地、水、空气现在都不适 宜人居了。我知道你们在坐的许多人，吃的喝的都不是本地的产品，是特供的产 品。但你们不想想那九百多万普通人如何生活？他们的后代会怎么样？我是市长， 我决定，立即停止‘迎客厅’工程，将征用的土地复耕。” 　　君圣常务副市长说：“市长，你要冷静，请收回这个决定，因为这牵扯到太 多方面的问题。” 　　君陈市长愤怒地看着他：“你是市长我是市长？我考虑了很久了。立即中止！ 反对的政府官员立即自行辞职！” 　　13 　　清竹六段在千里外的城市去谈了笔大买卖，一回到第七个情人的家里看望自 己唯一的儿子清竹九郎，却听到一个惊出他一身冷汗的消息。原来，他去的这几 天里，清竹九郎的肺病与心脏病一齐发作，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小命归西。 　　他看着还睡在床上的大儿童清竹九郎，看见他虚弱的样子，还不时说着梦话， 心中一阵阵发痛。 　　他年轻时不相信命。现在，他不相信命也不行了。 　　按理说，他是这个世界上的强者，他有巨大的财富，他是林东洋市企业界的 不二老大，他的智慧在企业家里面是少有的。他感觉自己身体也非常棒，坚持天 天锻炼。按理说，他也不缺女人，明的暗的都有。但有一样他太失意了。 　　他的那么多女人们，给他生了一堆女儿，竟然没有一个儿子。 　　他就不明白了，那些穷人，腿一张，一儿子，十几年下来一堆儿子。 　　但，他没有一个儿子。 　　后来，他的第七个情人，大城市的一个二线电影明星，总算给他生了个儿子 清竹九郎。但他觉得，这个儿子还不如他任何一个女儿强。因为清竹九郎是个畸 形儿。他的身体生下来只有二斤七两，按理应该要达到八、九斤才正常。他的脸 上正中长着三个鼻子；一个眼睛特别大，一个眼睛特别小；兔子嘴。更要命的是， 生下来他的肺与心脏功能就不全，现在哮喘与心房供血不足是常事。虽然清竹九 郎还不到少年的年龄，但他竟然经常昏倒在地口吐白沫不时抽搐。 　　要是他不是儿子，他早将他悄悄杀了！ 　　有着巨大资产的人，没有儿子，内心总是充满巨大的遗憾。没有儿子，就意 味着自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后代，这巨额财富只能给女儿和女婿生出来的外孙。 外孙与孩子有多大差别？许多人嘴上说没有任何差别，内心却觉得可能有眉毛与 左脚小脚指甲那样大的差别。 　　清竹九郎虽然如此体弱多病，但至少是他真正的儿子。只要他以后能再给他 生一个儿子，他的财富就代代相传了。既然瞎子生出来的儿子不会是瞎子，他相 信，现在瘦弱不堪的清竹九郎以后的儿子，可能会健壮如牛呢。 　　作为一个智慧的企业界老大，他不相信他的命只是养女儿的命。所以，他去 找了市内医科大学的教授，询问他为什么只有女儿的命？即使有个清竹九郎，也 是那样？ 　　教授询问他的职业。对他进行了身体检查。得出的结论是，他的身体受化学 毒素污染大，特别是他的精子有严重问题。清竹九郎除了是他精子的质量有问题 外，还应该是受了一种叫铬的金属的污染，他母亲怀他时基因发生了突变。 　　他的情人一下高兴起来。因为生下那么个瘦弱的儿子，她一直心怀不安。现 在，教授却说完全是你的问题。女人现在在他面前就时时高高地昂着头——那可 不是我的问题。 　　清竹六段看着熟睡过去的清竹九郎，对情人说：“怎么样，想好没有？你必 须下定决心，我们应该移民西区岛。” 　　“我说过，除非是华比市！”她说。 　　“为什么你非要坚持去华比市？”他有些生气。这几年移民国外，她都坚持 去那里，这就是他们现在都没办成移民的原因。 　　她说：“华比市是世界最繁华的城市不说，那里有二千多万人，你可以想像 有多少美好的生活可以享受。我们不是很有钱吗？更主要的是，华比市是世界电 影之都，世界上最好的经典大片，都是那里拍出来的。这地方是我小时候的梦想。 我这一辈子不能成为那里面最好的演员，但至少要生活在那里。除了移民那里， 我哪里也不去。” 　　他生气地说：“我说过，那里每天都有几百万辆汽车在城市里奔跑，污染很 大，对清竹九郎的肺非常不好。你想让他在那里快快地死？” 　　她没好气地说：“只有你爱儿子？我比你更爱他。” 　　“那就移民西区岛。” 　　“我绝对不去那里。那是个小国家，土地连一百万平方公里也没有。整个国 家的人加起来，也没有华比市的人多。而且孤零零地浮在大海上， 五千公里 以 内都没有第二个国家。我到那里去生活，不郁闷死才怪。” 　　他耐心地说：“可是，那里是个旅游天堂，没有任何工业污染。那里的土地、 水质、空气，目前还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地方，是最适宜人居的地方。那个地方对 清竹九郎的肺与心脏的康复会有巨大好处。他会慢慢变得健康。他长大后，会给 我生一堆孙子下来的。” 　　“再好我也不想去。” 　　“你去了，保证一样挤身那里的上流社会。我会把这里的数十亿资产，一年 一年地，悄悄地转移到西区岛，去那里发展无污染的旅游。说不定我们在那里创 造的旅游王国，比这里更强大。重要的是，我们对土、水、空气，一万个放心。 我们后代的基因，不再会发生任何突变而畸形。不在天堂生活，非要在像林东洋 市这样的剧毒垃圾场生活？这里是我们未来几年必须逃离的地方。我觉得现在林 东洋市的居住环境简直就是生命中最大的恶梦。你不选择移民西区岛，简直就是 最大的愚蠢透顶。” 　　听他骂她愚蠢透顶，她一下上了气，说：“九郎这样，不怪我，是怪你的身 体没出息。我是一块最好的土地，你的种子我简直不敢恭维，孬得不像样，害我 的儿子成这样。” 　　她不应该说这句话，这句话极大地伤了清竹六段的自尊。这几年，劝说不动 她投资移民西区岛，他心中本就压着火，看在儿子面上才没有发作。今天她竟然 说他的种子不对，而且同样不移民旅游天堂，只想到污染的超级城市中去生活。 想到清竹九郎瘦弱的身体，他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一耳光煽在她的脸上说： “我的种不好，你过去那些臭男人的种才好？贱女人，老子今天打死你！” 　　她纵身扑了过去，与清竹六段缠打在一起，说：“你敢打我？老娘不活了， 与你拚了！”然后，她的双爪在他的脸上疯狂攻击，在他的脸上顿时怒放出一朵 朵血红的花朵。 　　14 　　君威指挥官原来以为一个月就可以把全市偷排污染物的企业“捉鬼”完毕， 谁知道污染渠道太多，时间竟然推迟了一个月。 　　他们做出来的影像，让君陈市长看了十分震惊。他知道这座城市污染严重， 但是他不知道会是如此的严重。 　　在全市那座最大的电影院，君陈市长召开了全市所有企业老板、所有市级部 门、所有县级、科级政府官员参加的大会。 　　大会的会标是：“林东洋市污染现状及对策研讨”。 　　君陈市长亲自主持会议。 　　他对一千多掌握全市命运的老板、官员说：“我先不多说。大家先看一部影 像。这是我请人花了两个月时间拍摄的。我以个人的人格保证，所有的影像内容， 都是真实的。” 　　电影院暗了下来，大家开始看这部叫《一座深度污染的大城》。 　　海边。 　　几十道黑的红的污水，排入大海。 　　海湾里成片成片的死鱼。 　　海边养鱼场成片的死虾烂蟹。 　　血本无归的老板的哭泣。上吊者的坟墓。 　　海岸边，许多海洋动物在油污中挣扎、肚皮朝天死亡的形象。 　　城市上空。 　　如林的烟囱，将城市笼罩在一片雾霭中。 　　白天的街道上，车灯全打开，30米外一切都看不见。 　　城市周边的每一条河流，都不是清水。黑的水、红的水、绿的水。 　　城市与乡村结合部的每一条河流，都排着汹涌的污水。 　　许多树林掩映的下面，也是悄悄奔流的污水。 　　旁白：有谁会想到，二三十年前，这些河流的水，是清澈的水，是长满荷花 与芦苇的水，是妇女们洗衣淘菜的水，是孩子们游泳的水，是大人们劳动之余在 里面捉鱼摸蟹的水。但是谁会想到，过去的诗意，现在已经成了人们的恶梦。 　　画面在城郊。 　　河沟里的水或黑或红。人们在十多米的井下打出来的水，还是红色的。孩子 要喝，老人拦着他说：孩子，要是爷爷喝了不死，你再喝！ 　　画面里，一片片空旷无人居住的楼房。 　　旁白：谁会想到，人们在大量地逃离这座城市。这些花了很多钱修建起来的 楼房，可能是老百姓一生的积蓄。但是，这片严重污染的土地已经不能让他们生 存下去了，于是他们选择了逃离。这些楼房，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逃离到其他的 地方。留下来的，是无助绝望的老人。 　　画面，一位老大娘在那里不停地剧烈干呕，仿佛要呕死一般。 　　记者：大娘，你说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干呕，什么时候不干呕？ 　　大娘：是的。 　　记者：那么，你什么时候会干呕呢？ 　　大娘：外面的化工厂偷偷排泄污水的时候，那臭气，呛得我必须干呕。 　　镜头下，原来干涸的水沟，真的涨满了奔流的红水。 　　画面上，是各种变异的动物，五条腿的牛，两个脑袋的羊，七个翅膀的鸡， 三只脚的鸭子。人们用沟里的水淋种出来的白菜，农妇在家里做腌菜时，白菜里 面流出的汁是红色的。 　　大嫂说，这菜能吃吗？吃就是吃毒药。可是我们在哪里去买菜吃？大家的菜 都一样，不流红水，就流其他颜色的水。 　　近十个畸形儿的画面。或一个眼睛，或三条腿，或六个耳朵，或两个脑袋一 个身子。 　　十几个癌症村的老人与儿童的画面。他们在床上瘦骨嶙峋，无助的眼睛与痛 苦的表情。 　　一个瘦得仿佛秸杆一样的孩子对记者说：“阿姨，我好想活下去。帝国的首 都，我还没去过呢！” 　　旁白：我们还能吃些什么？如果我们的政府官员们，居住在癌症村去生活一 年时间，你的感觉会怎么样？他们得的癌症，我们难道能够幸免？要知道，我们 呼吸的是同一片土地上的空气。 　　旁白：一座污染的城市，政府部门总得有人管，可是谁管呢？ 　　记者访问一个胖子：请问你是水务局的官员吗？ 　　胖子：是。 　　记者：请问城市的污水排放监管，是你们水务局在负责吗？ 　　胖子：不是，这是环保局的事。 　　记者访问一个约3.6米的人首蛇身瘦高个：请问你是环保局的官员吗？ 　　瘦子：是。 　　记者：请问城市的污水排放监管，是你们环保局在监管吗？ 　　瘦子：当然不是。这是水务局的事。 　　旁白：多年来，政府部门间的相互推诿，是不是导致这座城市恶性发展下去 的原因之一？ 　　影像放完，君陈市长请省环保厅的总工种师，对林东洋市的污染情况进行一 个总体评估。当然，结果只有一个，全市的环境现在存在较大的安全隐患。再如 此发展下去，只会有更多的人逃离这座城市，那样的话，或许这座城市离毁灭就 不远了。 　　君陈市长再请他专门从省上请来的大法官，讲污染法的执行情况。法官讲了 治国的根本是有法可依，法律面前人人公平。谁犯了法，危害了他人，必须受到 应得的惩罚！ 　　最后，君陈市长请君威主任宣读市政府处罚所有排污企业的罚金数量。要求 各企业必须停业整改，各企业必须投资设备进行污染处理，污染不达标绝对不允 许开工等等。 　　处罚的罚金数量巨大，共30余亿。清竹六段的系列企业最多，约9亿。文件 上说得明白，这些钱，将全部用于安排善后已经长期受污染并受害的乡村群众， 特别是一些老人与孩子；将有一部分资金进行全市污染环境的根本性大治理。 　　清竹六段作为企业界的老大，自然参加了这个会议。当巨大的罚金落实到各 污染企业头上后，所有的老板们都开始骚动。一些老板甚至恨不得掏出他们私藏 在身上的枪，向天空放几响泄恨。最后，他们的眼睛一齐望向他们的老大。 　　但是清竹六段静静地坐在那里，把玩着手上一颗顶级绿宝石大戒指，嘴角露 出一丝冷笑。 　　散会后，他们一齐聚集在了清竹六段的别墅群里，问他怎么办。他冷笑着说： “从古到今，是官大？还是商大？明的是官大，最后还不是我们商人大？作为企 业家聪明的‘霸主’，我现在必须出头与市长先生较量一场了。最后无非钱而已， 大不了我们的基金受些损失。你们同意吗？” 　　大家说：“那是小钱，没事。不够，你发话大家上交就行了，只要你能带头 让我们度过这个难关，一切都好说。” 　　清竹六段一笑，说：“难关？没那么严重。至于罚金吗，大家看着办。反正 我是一分不交。” 　　“我们当然也一分不交，永远跟着霸主走。” 　　清竹六段仰天一阵长笑。市长的挑战，又激起了他当年在围棋世界残酷胜负 的杀气。面对竞争，他总是兴奋的。 　　15 　　一个月后，君陈市长坐不住了。他每天都要问一下君威主任，老板们在财政 局上交罚金的事。但是，一个月后，期限都过了三天，竟然没有一个企业家来交 罚金。政府文件说是让许多企业不准生产，其实那些企业都在偷偷生产，白天不， 晚上干。 　　凭他当监察官训练出来的本能，他知道，老板们背后，有很大一股势力在与 他较劲。他知道，成功或失败，他都必须要与这股势力正面交锋。 　　果然，清竹六段亲自上门，请他晚上到他的别墅群参加晚宴。清竹六段所以 在此时来请市长，有几重原因。他逾期不交最大的罚金，表示了他的强大。但强 龙不压地头蛇，一直硬下去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好处。市长、罚金，他逃避不掉， 必须面对，最后要得到一个结果。只有软硬兼施，事情才会有好的结果。 　　市长准时赴宴。 　　参加晚宴的除了市长本人，清竹六段还请了君圣常务副市长、财政局长、税 务局长、环保局长、银行行长等人。他指着桌上一道海参对市长说：“尊敬的市 长先生，请您先吃一根极品黑海参！这一根，就当普通人十桌酒席。” 　　市长问：“这海参多少钱一斤？” 　　“30万元。” 　　“你可真是赚了大钱，真舍得。这一桌值多少？” 　　“99万元。加酒的话，不超过200万元。” 　　市长没有动筷子，而是坐在那说：“清竹六段先生，在我看来，你是我们人 首蛇身世界里最成功的人之一。我相信整个帝国像你这样成功的人，不会超过一 百个。” 　　“怎么说？”清竹六段表面上有些高兴。其实心里，他认为他是唯一的，无 人可法。围棋职业六段，可不是谁都能奋斗到的光荣。 　　“说围棋，我们大家都喜欢的事物，你是职业六段，我可能连业余3段都没 有。我是市长，这就相差了几万里。说财富呢，你有数十亿，我虽然是市长，月 工资只有几千，我的全部家当这么多年，不会超过50万元，包括最大头的房子。 这个相比，我们又相差了几十万公里。” 　　“市长，您别这么说。您的政治智慧大，我与您相比，我是0了。” 　　“清竹六段先生，我在下面了解过，知道你是你这个行业的联盟大哥，大家 私下叫你霸主。你的确很有气场。显然，大家唯是你尊，你是这个行业我们这个 市的王。我想说的是，你们的企业污染那么严重，是假的吗？你回答我，是不是 我们做的影像是假的？” 　　“是真的。” 　　“清竹六段先生，既然是真的，你们为什么不上交一分罚金？你们是想挑战 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市长？” 　　清竹六段连忙站了起来，给他倒上一杯酒说：“尊敬的市长，您说哪里话？ 给我一万个胆，我也不敢挑战您。大家所以没上交，只是要按您所说的文件上的 数目，我们交了，全都破产了。” 　　“清竹六段先生，我今天所以要来，就是明确告诉你们，你们老板们，就是 破产了，也要一分不少地给我交齐。否则，你们将在这里生存不下去。” 　　市长的眼光，此时露出了从没有过的王者之气！ 　　清竹六段冷冷一笑，独自喝下一大杯说：“市长先生，如果您真要做得这么 绝情，也别怪我们企业家无情。您这样逼迫我们，我们只有转移投资，到其他的 地方发展。说实话，相邻的七赤峰市，条件并不比林东洋市差。他们一直在用各 种优厚的条件引诱我们去投资。只是因为我们是在林东洋市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 企业，我们的发展离不开这里的政府与人民，我们有感恩情怀，所以一直在这发 展。市长大人，要来真的话，您信不信，两年来，我带着大家把资产全部转移 走？” 　　大家都不说话。 　　空气中一下充满了火药味。 　　君圣常务副市长站了起来，端起一杯酒，对君陈市长说：“尊敬的市长，请 让我说几句好不好？” 　　君陈市长看看他，点点头。 　　他说：“市长，遇见了这么大的问题，市政府与企业界有矛盾，我觉得我们 可以商量着解决。如果企业家们真的转移投资，那是个两败俱伤的事。这种事， 我们绝对不要让它发生。这有几个理由。” 　　君陈市长：“还有几个理由？你讲讲，我认真洗耳恭听。” 　　他说：“尊敬的君陈市长，容我说句不恭的话。您来林东洋市，才几个月。 而我已经在这里奋斗了近三十年。我在下属的县上就做了将近二十年，真的好辛 苦。从市政府的宣传部长、副市长到常务副市长，我也是三届市政府领导班子里 的成员。其实，林东洋市有今天，全是上几届领导班子努力的结果。当初，为了 请这些企业家来这里投资，我们几十位副市级领导，全都热情招待。凡是投资成 功的企业，无一不是几请几送。最扯的是，有一位老板，我们招待了他33次，最 后他还是选择了其他地方投资。所以，招商很难。你赶走了企业家们，您以后如 何对那些老领导交待？” 　　“招商是太难了。” 君陈市长深有感触，他来了这么久，还没招个像样的 商。 　　他接着说：“如果大家全部转移投资走人，税务局长，你说说，一年全市会 损失多少税金？” 　　税务局长说：“报告两位市长，企业是我们林东洋市的主要税收来源。如果 他们走了，我们会损失三分之二的税收。” 　　常务副市长不耐烦地问：“那是多少亿？” 　　税务局长说：“32亿左右。” 　　他又说：“如此，我们当市长的就难了，特别是我这个负责财政的常务副市 长，就难死了。” 　　君陈市长问：“与你又有多大关系？” 　　他说：“全市5万公务员，以及靠财政吃饭的另外29万老师、医生、社会工 作者等，他们的工资将从哪里出？难道政府会因为发不起工资而关门？如果那样， 才是千古笑话。” 　　君陈市长的脸从来没有这么凝重过。 　　他见有了效果，内心一下高兴起来。一种长期被压抑的抒发，以及可能完成 对清竹六段保证的可以劝下市长不罚那么重的罚金的愿意将要成功，所以他激动 起来。他说：“更主要的是，如果他们走了，本市在这些企业上班的200多万工 人，以及外地在此买房、租房上班的200多万工人，他们怎么办？他们无事可做， 生存艰难，可会引起社会骚乱与动荡。是不是，经济局长先生？” 　　经济局长连忙起身，向他们俩人弯了一下身子，说：“正是。这可是个大问 题。如果办公大楼里成天都是上访的工人，他们带着被盖在大楼吃喝拉撒，住着 一星期半个月不走，我们还办什么办？这种事，过去出现过。现在想起来都怕。” 　　君陈市长的内心，真的动摇了起来。 　　他最后说：“尊敬的市长，我们是帝国最好的化工城市，我们如果根治所谓 的污染，还有负面作用呢。” 　　君陈市长一下奇怪起来：“哦？什么道理？这我倒没听说。” 　　他说：“环保局长，你给市长解释一下。” 　　环保局长站起来说：“报告市长，君圣常务副市长说的可是真的。您想，全 国的城市都是这样，污染相当严重，这是经济发展到一定的繁荣时期的必然产物。 以污染环境换取城市经济繁荣，世界发达国家都走过这样的路子，我们又不是神 仙，如何避免得过？以后慢慢会好的。现在，我们一座城市治理环境污染，如果 硬性成功了，整个城市成了一个烂摊子不说，其他城市还会骂我们给他们带去了 坏的影响。你知道，穷人总是占大多数，他们最喜欢的就是破坏，他们唯恐天下 不乱。仇富仇官，在他们内心咬牙切齿。其他城市也乱了，也许帝国的总理都会 关注您，您最后一定会成为替罪羊。所以，最好的，就是我们与企业家们和解， 务实地商量如何度过面前这个难关。” 　　君陈市长问环保局长：“那你说，怎么度过？” 　　清竹六段见那么多官员都在帮助他说，真的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所以他非 常开心。他哈哈大笑地端起酒，对市长说：“市长，我发现您到现在还没有吃一 口菜，喝一口酒。我知道您是监察官出身。如果您把我们当朋友，您喝了这杯酒， 我说出一个企业家与市政府双赢的方案。” 　　君陈市长端起酒，与他干了杯，问：“你说说你的双赢方案。” 　　他说：“市长让人做的污染影像，那也是真的。我们不交罚金，把市政府、 尊敬的市长置于何种难堪的境地？我们对这座城市的污染，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我们认罚。只不过总量，我们下来再商量。这样，市政府就有一些钱，把 最需要求助的癌症病人，最需要搬迁的一些癌症村先处理一下。这样，方方面面 就过去了。尊敬的市长，您看如何？” 　　君陈市长今天本来是想以绝对威猛的火力镇压取得全面胜利，他没有想到， 自己下面的一帮官员，基本上都在帮助清竹六段他们说话。他想，这也难怪，他 们在这都几十年了，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可能早就是一家人了。 何况 君圣副市 长说得也并非没有一些道理。他硬对抗下去，自己反而处于不利地位。与其这样， 不如寻找解决的方法。 　　于是，他放开吃喝。如果这样的吃喝可以帮助一些癌症村的老人与孩子的话， 他想，这样的吃喝，未必是不清白的，未必是有罪的。 　　酒毕，清竹六段陪官员与企业家大佬到他的茶坊去喝茶。那是人间的极品茶 坊，里面光是黄花梨木座椅与茶具，大厅就有几套。 　　清竹六段将市长请进了一间单独的雅间喝茶。这里全是黄花梨木家具、紫檀 家具、楠木家具，当中镶着金、玉，都是极品的。上的茶，清竹六段说：“这是 西方一个古国的极品茶，全国只有六棵茶树，茶名叫做大紫袍，长在一处，每两 茶叶26万元。” 　　市长说：“坐在你这里，才知道什么叫有钱。喝了这么贵的茶，才知道什么 是罪过。” 　　清竹六段一笑，说：“生命只有一次，而且短得可怕。劳动、享受，是生命 的追求。我们有这个条件，享受一下又何妨？” 　　市长说：“与你们相比，我这市长，真是乞丐。” 　　清竹六段说：“企业的发展，离不开市长的支持。这是我们企业家联盟送给 市长的茶钱。” 　　说罢，他递上一个卡，上面全是外文。市长问：“这是什么？” 　　清竹六段说：“这是欧洲一个中立国绿旗银行的金卡，密码是6个8。里面的 钱，全是孝敬您的茶钱。” 　　“有多少？” 　　“不少。也许市长十代人都用不完。” 　　“那是多少？” 　　“虽然这钱是世界上最发达那个国家用于全世界结算的外币，但是折算起人 首蛇身国的蛇纹币，约有1.8亿。以您尊贵如市长的工资，大约要挣2300年才能 挣到。我相信，整个帝国，一次能让人尊敬到送这么多茶钱的，我估计也不会有 十个。我说这些，是说明我们对市长的尊敬！” 　　说完，清竹六段双手恭恭敬敬地将卡送了上来。 　　君陈市长定定神，呼吸一下急促起来。他突然睁大贪婪的眼睛，双手有些发 抖地接了过来。想了许久，最后终于放进了内衣层的皮包中。 　　清竹六段说：“谢谢市长赏脸。那么，大家的污染罚金，是不是从总量上减 到一成？从30亿到3亿？” 　　清竹六段看见市长的脸一下丑恶起来，市长说：“大家以后是一家人了，我 支持你们，你们也得给我面子。这样吧，总体上减到二成，6亿。这样，我良心 上也好过些。” 　　清竹六段虽然内心骂市长是王八蛋，他其实是希望市长全免了罚金的，但他 脸上全是笑，说：“市长真是大人大量。我们都感恩戴德。三天后，所有罚金交 齐。我保证，每年我们企业家联盟，都会给您送上个密码箱，里面只装黄金。” 　　他所以笑，这点钱，摊到他们每人的头上，不过是九牛一毛。 　　市长感觉胸口沉重而又温暖，最后告辞走人。 　　市长走了，其他几个企业家，从侧门走了进来。贿赂官员这事，通常都是这 么干的，清竹六段负责做，另外的人在侧室观察，确保钱是真正送给了官员，而 不是给清竹六段贪污了。几个人都朝垃圾箱里啐口痰，说：“什么狗屁正义市长？ 呸！”“装逼的孙子！”“见钱眼开的杂种！”“吃屎的癞皮狗！” 　　清竹六段哈哈笑道：“怎么样？我对你们说过，天下哪有用钱摆不平的事？ 一笔钱要他挣2000多年才能挣到，他为我们死也值得了。这下你们知道，为什么 我总喜欢把送给官员的黄金铸成狗了？不是我们属狗，而是我们送给为我们服务 的走狗，狗腿子的狗。”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16 　　退役军官君鲍自从参加了市长秘密组织的污染“捉鬼队”后，对市长君陈大 为佩服。从对污染企业处罚的罚金来看，他相信市长可能是他这么多年遇见的最 好的官，是真心为老百姓办好事解救苦难的好官。可能，他们那些癌症村的乡亲， 真的会得到巨大的救助。许多想迁走逃离这个污染城市的人，真的可以有了搬家 费后远走他乡。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如果有钱，逃离这座城市，是周围几十个村子里的乡亲 们这么多年最渴望的事。 　　但是30亿的罚金开出后，两个多月过去，市长并没有找他说些什么。整个世 界，与过去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企业继续污染。 　　扛不住的癌症患者，在悲伤、愤怒、无助中相继死去。而新的癌症患者，一 批又一批多地冒出来。 　　君鲍忍不住了，他来到市长君陈的办公室。市长没有对他说起钱的事，反而 在一个医学用的人首蛇身模子上，研究他的针灸。市长见了他，第一句话并不是 罚金收上了多少的事，而是说，他的针灸研究又有进步了，对于各种癌症的止痛， 具有神奇效果。 　　光止痛，有什么意义？君鲍问他：“市长，您答应我们的事，现在如何了？ 罚金如果收了些上来，至少应该先给我们癌症村的人一些帮助。” 　　市长一下变了脸，丢了针，对他说：“你以为我不想？实话告诉你，这里的 老板无赖得很。他们只交了很少的一点罚金。” 　　“30亿收上来多少？” 　　“约9000万元。你说如何办？” 　　“您可以动用联合执法队，特别是警察、特警出动。他们不交，就封他们的 厂。” 　　“如果什么事都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就好办了。事情复杂得很。这样吧， 我先让财政上拔3000万元到你所在的镇，先解决一些你们的燃眉之急。我当时想 的是每户至少要给10万元。你的家庭受污染特别严重，清查污染也立了不少功， 我给镇长说说，给你50万元。” 　　如果市长不被清竹六段收买，可能他不会是这副嘴脸。钱，害人的东西！ 　　君鲍显然想的不是他的这点钱。他是军人，有正直大爱之心，他需要城市周 围受污染的受害人都有个说法。所以，他拒绝了市长的好意，希望市长实现他当 初的承诺。 　　市长说：“缓一下，不要着急，我总会有办法。” 　　他只得退了出来。 　　在以后的一个月，他三次去市长办公室找他解决问题，市长都没有正面回答 他的问题，而是在那着迷地研究针灸。以致到了后来，对君鲍不耐烦起来，面都 不见了，叫保安将他轰走。 　　君鲍在心里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一个星期以后，由君鲍为首的一帮癌症村的德高望重的人，组织了上万人的 上访队伍。只是，他们这次不像过去那么温驯守法，静坐那里等市政府的官员去 解决他们的问题。他们看到的是，新来的市长，可能也解决不了问题，八成是被 企业家收买了。所以他们怒吼着“一个欺骗群众的王八政府”“滑头市长”“贪 官与老板都是豺狼”等烈性的口号，冲进了市政府。 　　面对这么多人，几百警察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顿时，市政府那二十层楼的各个地方，都是上访的群众。许多家人都得了癌 症，他们的愤怒无人可阻。他们提起办公室内的椅子，一切可以砸的东西，都砸。 但听整个大楼，都是玻璃的响声，木板断裂的声音。 　　无数群众去抄官员的办公桌、办公室。他们深信，这些办公室里有贪官收的 大量的钱。他们发现了东西，并不据为已有，而是统一上交到大院里在那统一登 记。看来一切缴获要归癌症儿童与老人！ 　　市长君陈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样。他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还文质彬 彬地出来劝群众别打砸政府，说这是犯法的。愤怒的群众再也不见不得他这张丑 恶虚伪的嘴脸，齐吼：“就这是那个欺骗我们的省上来的市长，撕他的衣服！” 　　一分钟不到，市长的衣服，只剩了一个袖子与两截短裤在他身上。他身上到 处都是群众抓出的青紫伤痕。 　　市长还在那里劝说群众。 　　君鲍怕出事，赶过来拦住了大家。 　　市长说：“今天这场面，你要负全责！” 　　他说：“死都不怕，还在乎什么责？你们把我们逼到这么绝望的角落，我们 还在乎什么？” 　　市长说：“这样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如你到我办公室，我们俩人商量一 个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 　　“我难以信任你！当官的都是满嘴谎言的骗子。” 　　“这次你可以相信我！” 　　“我不相信！” 　　“但像你们这样，总不是个法子。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对不对？” 　　“那好，我再信你一次。” 　　退役军官君鲍一声怒吼，所有吵骂砸撬的人，全都住了手。整个大楼又安静 下来。 　　他随市长进了市长办公室。所有的人，都不得入内。 　　但是半小时后，市长的门被君鲍一脚踢开。他一手提着一把椅子的一条断腿， 一手圈着君陈市长的脖子，将他拖了出来，大骂：“你这个大骗子！说了半天， 没有实质性的东西，是不是在使缓兵之计？我知道省政府正在调遣周围城市的上 千特警。要我们束手待毙，你休想。你今天必须跟我们走！” 　　君威主任急忙上来阻止。前段时间，他与君鲍已经成了好朋友，但他的确没 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所以他抱住君鲍说：“你组织上万群众打砸政府办 公大楼，已经犯了法。考虑到污染问题，还情有可原！但你劫持市长，就没有任 何道理，绝对是犯罪了。你真劫持了市长，警察就会用另外的眼光看问题。这样， 你逃到天边也会被追捕归案。甚至你会当场被击毙，这个你懂的。跟你闹的人也 会受牵连。你的两个得了癌症的儿女，谁来照顾？” 　　退役军官君鲍一听，眼泪一下流了出来。他声音哽咽地说：“这世界，是彻 底没有道理了？我们就是身陷绝境了！” 　　市长的头发掉下来遮住了他半个脸，像世界上所有国家的叛徒一样难看。他 知道退役军官君鲍是特种兵，手一用力，他的脖子就会断，1.8亿还没开始享受 呢。他说：“你如果放了我，我就原谅你们，我保证你们所有的人都没有罪。你 放了我，十天内我不给城市周围所有村子的群众一个满意的答复，我立即上吊自 杀谢罪！” 　　君鲍有什么办法？只得放了他，在市长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市长的肛门被踢中，钻心的刺痛，他惨叫着捂着屁股蹲到了地上。 　　令市政府所有官员丢脸的是，在大楼里打砸群众的收获，非常丰富。 　　他们在经济局长的办公室里，搬出来八箱国家最好的名酒，十二箱国家最好 的烟。 　　他们在宣传部长办公室里，搜出来一个大皮箱，里面全是进口的高级避孕套， 约有六百个，而且带粗状倒钩颗粒，还是振动的！ 　　其中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某副市长的办公室的休息室里，有一张非常宽 大的床。在床边的柜子里，他们搜查出了三个美女充气娃娃，分别是金发白面、 黑发黄皮肤、卷发黑面的三种。她们都是面相性感美丽身材修长胸脯巨大的美女。 使用说明上标明，充气娃娃的私处，是世界上三个最好女星私处的仿真版，让人 舒服得很呢。 　　17 　　让君鲍没有想到的是，过了市长君陈承诺的时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而且他打听到，市长借口考察什么项目，在清竹六段的陪伴下，去首都了。 　　百姓天天在水火之中，你却在外花天酒地！君鲍大怒。他将过去在特种部队 上结拜的八个兄弟找了过来。他们反复计划，设计出了一场巨大的绑架阴谋。 　　阴谋实施的时间是，市长一回来，立即动手！ 　　市长回来的第二天上午，他就接到了北区一个癌症村村民与化工厂保安武装 械斗的紧急电话。他当即坐车紧急赶往那个地方。那里他熟悉，污染相当严重。 　　在钻出一个一里多长的过山涵洞的时候，三名交通警察招手让车停下来。然 后，几名蒙面人不由分说，将一根麻布口袋笼在他的头上，随即他感觉到双手被 手铐反铐了起来。他本能地张口想喊，谁知笼麻袋前，他嘴里已经塞进了一根毛 巾。 　　他被丢进了一辆面包车里。 　　随行人员同样如此，只是将他们绑在他们的车里，开到了旁边的一条岔路上。 　　君圣常务副市长、经济局长、环保局长、警察局长、税务局长、两个银行行 长，都被电话叫了过来，并先后在这里得到了与市长一样的结果。 　　当他们挤在同一辆车里后，就感觉车子风驰电掣地跑了起来。他们面前一片 黑暗，嘴里也喊不出来，只能感觉到车子的飞快速度与剧烈颠簸。 　　清竹九郎放学出来，钻进自己的私家车里，却发现车里的师傅与保镖都不在， 两个陌生的蒙面人坐在里面，然后车子马上启动跑了起来。他刚想呼救，一团东 西捂在他的嘴上，他昏迷过去。 　　银行总行行长的儿子秋之诗，也一样被两名蒙面汉子迷昏绑架。 　　君陈市长感觉车子跑了四五个小时后，才停下来。然后，他被人用绳子牵着， 又走了约半个小时，才叫停下。 　　当他的眼睛重新看到阳光，嘴巴能说话时，发现他站在一座巨大的石头城里。 他一看，好家伙，君圣常务副市长、经济局长、环保局长、警察局长、税务局长、 两个银行行长等人，也都看着他，大家面面相觑。 　　君鲍在他们的面前，将蒙面巾扯了下来，穿着一身迷彩战斗服。市长惊叫： “怎么会是你？” 　　君鲍说：“没错，这是我预谋已久精心组织的绑架大案。” 　　警察局长吼道：“你不想活了？” 　　君鲍一拳打在他的脸上，说：“局长先生，你感觉我的铁拳与你最棒的手下 相比，他差多少？告诉你，我敢做这事，就不怕后果。在我们特种兵面前，你们 警察算得了什么？简直是小鸡儿一个。” 　　警察局长顿时不敢吱声。力气真大，真痛，他脑袋都痛得有晕眩的感觉。他 知道，这是伙亡命徒，既然落在他们的手里，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威风。 　　市长在看石头城。君鲍看他不解，便对他说：“这地方，在一个非常偏僻的 深山里。这座石头城，不知道是几百年前修建的，但肯定是官方所为。这里面有 指挥部，演武厅，有一百多个房间，房间与房间石道相连。有厨房、卫生间、排 水沟等。一千人的部队驻扎在里面，还十分宽敞。古代官方会在这里屯兵，我也 弄不清楚。我们要在这里呆些日子，顺利的话十天左右吧。我准备了几十人的伙 食，请了三个厨师在这里煮饭。放心，食物都是绿色的。各位就安心休息吧。任 何想逃跑的企图，都是不可能的。再说一句，这是我组织的一场绑架，近十个我 在特种部队上的兄弟帮的忙。谁跑，抓回来先剁一只手。” 　　他的这些话虽然面带微笑地说出来，但大家都感觉到一股寒冷的杀气。 　　天要黑的时候，清竹九郎和银行总行行长的儿子也被带到。清竹九郎气喘无 比地坐在那里，看上去十分虚弱。君鲍的一对儿女见清竹九郎到了，立即扑了上 去，对他又抓又咬。本来虚弱无比的清竹九郎，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在那里凄厉 地呼喊求救。 　　君鲍将他们拉开。 　　市长看得明白，被君鲍拉开的他的儿女，还往清竹九郎的身上吐着口水，脚 在空气中乱踢着。 　　君鲍说：“别这样！你们都是同龄人。” 　　儿子说：“我要打死他！” 　　“为什么要打死他，儿子？” 　　“是他爸爸那一帮坏蛋贪图暴利办厂污染了我们的村子，让我和妹妹得了癌 症，我们那么多朋友得了癌症。我们一家人得了癌症，我妈妈都死了！我们也快 要死了！” 君鲍的儿子大哭起来。 　　君鲍说：“但他与你一样是小孩，他也是无辜的。” 　　“凭什么？”儿子显然还在气愤中。 　　“因为坏老板们污染的是这座城市，也害了他的儿子。你看他的样子多难看， 他的肺与心脏都有病，甚至他比得了癌症还惨。他也是受害者。所以，你们不应 该为敌，而应该相互帮助。” 　　他想了想，说：“爸，你说得对。” 　　一会儿，君鲍的儿子用盆子端来清水，给清竹九郎洗手洗脸。 　　两三个小时后，完全获得了自由的清竹九郎，反而高兴地与君鲍的儿子女儿 在石头城里嬉戏追逐起来。 　　市长对自己没有下狠心治理全市的污染，这么多人受害，突然十分后悔起来。 　　18 　　清竹六段没等回自己的儿子，却接到了陌生的电话。那里面的声音听起来十 分恐怖：“清竹六段先生，你儿子已经被我们绑架。与他一起被绑架的，有市 长君 陈 先生、君圣常务副市长、经济局长、环保局长、警察局长、税务局长， 还有两名银行行长、以及银行总行行长的儿子。他们很安全，被我们转移到一个 很偏远的很隐藏的地方。” 　　清竹六段听说儿子被绑架，命仿佛都没了。他全身发抖地说：“你们想做什 么？” 　　“具体要你们做什么，明天再联系。” 　　清竹六段第一个想到报警。电话里的人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一样对他说：“你 不要报警。报警的后果很严重。我们曾经是比警察还要厉害的特种部队的退役军 人。我们会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车上、用不同的手机与你联系，再高明的警察 也找不到我们。何况，警察局长也在我们手里。” 　　清竹六段顿时目瞪口呆，他急忙问：“你们要我做什么？” 　　电话中说：“你今天晚上要做的，就是把银行所有的行长、你联盟里所有的 老板召集在一起，明天我们与你联系！” 　　清竹六段全身是汗。他除了照电话中所说去做，还能做什么？救回儿子，倾 家荡产他也在所不惜。 　　第二天上午十点过，心急如焚的清竹六段终于等到了电话。他把电话设置为 免提，目的是希望百多人都能听到。 　　电话中说：“是清竹六段吗？” 　　“是。” 　　“你听好了，限你三天时间，筹集80亿现金，放在三个货车里，听候我们告 诉具体送钱的地点。” 　　清竹六段以为耳朵听错了：“多少？80亿，还是8亿？” 　　“80亿！三个货车装，当然是80亿现金。” 　　清竹六段哈哈大笑道：“我在哪里去筹这么多钱？” 　　“这笔钱对你们不算多。听着，你们企业家联盟每一个污染了林东洋市的老 板，都要出一笔钱，凑这80亿。不然，我们直接暗杀他们的家人。我们是比警察 还厉害的退役特种兵，说到做到。” 　　在座的企业家们目瞪口呆。他们本来内心幸灾乐祸的，突然灾难就与他们联 系上了。 　　清竹六段：“你告诉我，我们在哪去筹集这80亿？” 　　“1、取出你们的流动现金；2、你们在股市上圈了多少钱你们自己知道，抛 售股票；3、绑架银行总行行长儿子的意思，就是他要命令各大银行，给你们每 家企业贷款。” 　　清竹六段看着总行长说：“原来你们一切都是计划好了的。” 　　“我们准备了一些时间。我们的计划是成熟的。” 　　“如果我不呢？80亿，你知道那是多少钱？整个林东洋市一年的财政收入才 40多亿。” 　　“那就鱼死网破。三天后的早晨九点，如果我们接不到收钱的地点通知，一 小时杀一个人质。第一个杀的人，是清竹九郎。” 　　清竹六段突然产生了对抗情绪，他说：“你们杀吧，反正他也是个废人。老 子再多讨几个女人，再生个健康的儿子出来。” 　　电话中说：“好的。那你们一一等死吧，我们有三个神枪手，一里之外都可 以准确杀人。你们再有钱，看你们如何躲！一小时后，我让你听一下你儿子的哭 声。” 　　一小时后，电话里传来录音。 　　开始是清竹九郎的哭声，求救声：“爸爸，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爸爸， 我想妈妈！” 　　清竹六段的第七个情人听见儿子凄惨的哭声，尖叫一声，昏倒地上。 　　接着是银行总行行长儿子的求救声。 　　接着，就是警察局长的声音：“清竹六段，你必须要救我们，筹集那80亿， 不然，我们都会死。我命令你筹集80亿。” 　　税务局长说：“清竹六段，你必须筹集这笔钱。我保证以后每年减你们八分 之一的税，直到你们把这些钱赚回来为止！” 　　经济局长说：“清竹六段，你救了我们，我会在首都为帝国的经济部去给你 们多申请资金补助与项目。我会把红湾水电站的建设权想法让你们企业家联盟去 做，这个投资120亿。你知道，这会是你们一辈子的财富。” 　　接着是两个银行行长的声音，他们授权第一副行长，一家货款5亿。 　　接着是君圣常务副市长的声音：“清竹六段，我和市长都在这里。刚才我和 市长商量了，我代表市长告诉你，你必须筹集这80亿救我们，包括你的儿子。至 于如何回报你们，我和市长是这座城市的老大，还没有办法？初步想法是，南城 区那片1400百亩的土地，以最低价悄悄卖给你们企业家联盟，你们如何分，由你 们自己作主。你想想这个回报有多大。” 　　听完电话后，清竹六段对大家说：“筹这80亿吗？” 　　大家说：“绑匪反而帮我们做了件好事。这么多好处，没道理不筹这80亿。” 　　清竹六段对电话说：“好吧。三天后我们筹够80亿。” 　　“好的。希望合作愉快！” 　　三天后，清竹六段接到了绑匪指定的货车停放地点，并被告知，48小时后， 告诉他们去接人质的地点。 　　当清竹六段带着大队保镖赶到那片古代屯兵石头城时，两个小孩被绑在椅子 上，甚至清竹九郎的旁边还放了许多他必须要用的药。但是一帮成人，他们的额 上、耳边、右脸上，各扎了一根银针，针扎得很深，大家都处在昏迷中。 　　两天后，他们都在市里最好的医院醒了过来。但是让人想不到的是，他们全 成了痴呆。几天后发现，他们不仅是痴呆，而且是花痴。因为过去让人尊敬的市 长君 陈 先生、君圣常务副市长、经济局长、环保局长、警察局长、税务局长等 先生们，一看到护士就对她们淫笑着说：“护士姐姐，我想与你睡觉觉！” 　　观察了一个月他们仍然是这样，帝国最好的医生看了也束手无策，表示这是 一帮废人了。所以这帮官员，全被省政府来的官员选人作了替换。 　　这个结果，令清竹六段等一帮企业家目瞪口呆，如雷轰顶。 　　19 　　椿局长讲到这里的时候，对他说：“你们那一帮人是真痴呆加花痴，这点毫 无疑问。因为你们的这些行为，装是装不出来的。何况也没必要装。所以，在你 痴呆的这些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我告诉你。” 　　君陈喝了口茶，看着他。 　　椿局长说：“君鲍他们收到三货车钱，48小时后，林东洋市周围受污染的村， 特别是一些癌症村，一夜之间，四分之三的人消失得不见，而且再也没有回来。 可以分析，他们是把这80亿分给了村子里数千或者上万户受害人家，平均每户有 8到12万元现金。显然，老百姓分到钱后，逃离了这座重度污染的城市。” 　　君陈嘴角一下笑开。 　　椿局长说：“由于你们的痴呆与花痴，清竹六段等一批企业家得不到你们的 帮助，赚钱的承诺全落空。而且新上来的市长，也是手段坚决地惩治污染。所以， 现在的林东洋市，五分之四的污染企业已经倒闭，或者撤资其他地方。留下的企 业，排放物必须污染达标。城市的土、空气、水，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好。有一些 逃离的人回到了故土。对了，清竹六段半年后移民国外。遗憾的是，他可能在那 里投资狠了些，抢了外国黑帮的生意。黑帮雇了杀手，制造了灭门血案。” 　　君陈摇摇头，再摇摇头。 　　椿局长说：“这件大案我负责侦察。君鲍那帮人很厉害，我当然抓不到他。 不过一年后，我终于知道了这件绑架大案的隐秘。其实，这是你与君鲍精心策划 的一场超级绑架。具体方案，应该是上万人那次冲击政府大楼，君鲍圈着你脖子 将你从你办公室拖出来之前。因为你们俩人在你办公室密谈了二十多分钟。” 　　君陈看着他，说：“你没有证据。” 　　椿局长一笑，说：“证据只有两点，而且已经足够。银行卡与银针。清竹六 段送你的那1.8亿，你根本没用。我花了不少精力与钱去查，终于知道 那钱是 君鲍他们提走的。卡和密码，应该是你在办公室密谈时给他的，以表示你的诚心。 作为针灸世家的传人，你的针灸技术非常高明。所以你一直在研究，如何用针， 可以让人真正痴呆。你显然研究出来了，你传授给了君鲍。当大家在石头城将你 们救出的时候，给你们一帮人扎银针的人，正是君鲍。但是他技术不纯熟，而且 也不懂银针的威力。本来三根银针，只扎一半，就可以达到痴呆的目的，特别最 关键的是额上的那一针。但君鲍想追求安全可靠，把额上的针多扎了一粒葫豆深， 结果弄得大家全成了痴呆加花痴。” 　　君陈一下笑出声来。 　　椿局长说：“我如果后来没花功夫研究针灸，永远也不知道银针里面隐藏的 这惊天秘密。但正因为我研究了针灸，我算了一下，你们上一个月，都应该苏醒 恢复了。就是说，你现在是正常人，不论你如何装。我想说，如果我的推理是对 的话，我对前辈表示敬意与崇拜！” 　　君陈看看他，头望窗外说：“如果生命卑微如扫帚，应该以智慧为柄，舍弃 为帚；能清洁九百万人口脚下肮脏土地的扫帚，才是好扫帚。” 　　椿局长低头敬礼，说：“您是永远的好市长，我再一次崇拜！” 　　君陈说完，起身离开了椿局长。 　　他去了那里，不知道。反正椿局长后来再也没找到他。 　　后来，椿局长听人说，君 陈 先生去了七千里外一座高山上的温泉洞中当隐 士。他的师傅，是个百岁人首蛇身高人。高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公园售票口的 窗户，只有他身体一半大，但是他可以一个箭步跨进去，又一个箭步跨出来—— 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老人家却可以轻松完成。 　　完成于2014年1月 四川·绵阳 【网里乾坤】∽∽∽∽∽∽∽∽∽∽∽∽∽∽∽∽∽∽∽∽∽∽∽∽∽∽∽∽∽ ◆　 　　　　　　　　　　　　　爱欲与文学 　　　　　　　　　　　　　　　　　——个人的阅读小史 　　　　　　　　　　　　　　　　·李文倩· 　　一 　　或许是我的无知与偏见，我老是觉得，大多数当代中国作家不太会写爱情。 尤其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前后出生，占据当今主流文坛的那一泼。当然连带着的， 他们也不太可能把性写好。尽管有像贾平凹这样的作家，一部《废都》，洛阳纸 贵。书中颓废的欲望倒是十足，但是否有爱，却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我对《废都》的阅读，有一段颇有趣的故事。我上高一的时候，学校有一个 小小的图书馆。负责借书的，是一个戴着深色眼镜的前物理老师，背有些驼，一 副“新中国”知识分子的模样。记不清每周借几次书了，总而言之，借书的次数 非常之少；并且最不方便的是，你如果要借书，首先要在自己的借书卡上写好要 借的书名，然后统一交给他，由他在书库里慢腾腾地找半天，结果却是，×××， 找不到……嗓音沙哑，有一股旧书库里的霉味儿。每当这时，想借书的同学总是 急得要死，但却无可奈何，因为借书时间有限，错过这一次，不可能再有时间借 别的书了，只得愤愤而归。我那时不知从什么地方知道，有一本叫《废都》的书， 于是兴冲冲地跑去借阅，好看了向别的同学炫耀。填好借书卡，交给前物理老师， 不料一会儿他从书库出来了，说：《废都》，不外借……我直到今天，也不知道 这是学校图书馆有规定，还是他老人家过于敏感。不过说他老人家有点敏感，这 倒是真的。我上高一时，看了二十多本中国当代小说，其中一本是张贤亮的《男 人的一半是女人》。我借这本书时，老人家先找到书，然后对着一帮等着拿书的 学生喊：“男人的一半”，再看一下书名，不往下念了，直接说：谁的？ 　　大致是到高二的时候，同寝室的同学已经抱着《废都》在床上大看特看了。 看着看着就灰心丧气了，冒一句：知识分子如果都这样，我还上个毬大学啊。我 从那时开读《废都》，不过读来读去，基本每次都是找有框框的地方看，因此很 长时间都没有完整读过。后来在县城的旧书摊上买到一本，印刷粗制滥造，明显 属于盗版。卖书的小贩自称自考过企业管理的大专班，边卖边说，贾平凹为什么 卖得好，你看，就是带点黄，但又不完全黄。而当我过了只看框框的阶段，通读 全书之后，却被一种压抑、灰暗的绝望感所笼罩。有次和朋友谈张炜的《九月寓 言》，她说那本小说太压抑，人好像生活在一个闷罐之中，没有一丝光照。而在 我看来，《九月寓言》尚有大地上的淋漓与欢畅（哪怕是假的也好），《废都》 才是“没有一丝光照”的。《废都》的写作，带有明显的模仿古典作品的痕迹。 比如庄之蝶和唐婉儿在做爱时，被家里的保姆柳月发现，于是连柳月也被干了这 一情节，完全是《金瓶梅》中“陈敬济弄一得双”的翻版。而最要命的，是整个 小说写作的基调，也是那种“传统”的调调；人的身体，性，在贾平凹那里是没 有灵魂的，只有物，只有欲望。因此有批评家说，《废都》写了一根“北方男人 的阳具”；之所以说是北方的，是说这里的性不仅仅是性，而是性和权力的交织。 性是权力的象征。 　　我读古典作品不多，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形成了这样一个固执的观念，即 在中国古典小说那里，性是一种财产的象征。而小说中的人物，对待性，多是一 种把玩的态度，因此带有一种残酷的阴冷。而具体在明清小说中间，则只有古代 文人意淫式的夸张的欲望；部分当代学者的研究表明，即使是那些妇女们连绵起 伏的叫床声，也不过是那些无聊文人们虚拟的假声，其中盛满了他们无休无止， 满满荡荡的肉之欲。纵欲的时代，则多是政治黑暗，皇权专制力量极为强大之时。 因此那些在思想上被阉割了的士人，总让人觉得有一种太监式的怪腔怪调。因为 有这样的成见，如果让我来描绘一下明清以来中国古人的性图景，大致可能是这 样的：“一个老瘦的、拖着长辫子的小个子男人，他或许是个地主老财，要么是 个落魄文人，因为患有性功能勃起障碍，举而不坚，坚而不久，正用某种残忍的 手段，蹂躏着身下丰腴的少女，并使其在寒冷的冬夜发出惨厉的尖叫，惊醒了午 夜沉睡的人们……” 　　还需要讨论一下的是《金瓶梅》和《红楼梦》。我对《金瓶梅》这样的世俗 小说，总不是太喜欢，亦无将其读一遍的动力。不知为什么，我对那种密实的日 常生活叙事，有一种特别的反感。比如说新写实主义小说，刚开始接触时，还觉 得很有意思，可以从中学到一些社会经验；但一旦稍微多看几篇，就没有再往下 看的劲头。主要是觉得此类作品很沉闷，越读越让人心焦，越读越让人觉得没希 望。因此大学时同寝室的同学送我一套《金瓶梅》，删节版，一直扔在那里，根 本没兴趣去读它。《红楼梦》之所以好，是在细致的日常生活叙事之外，有对灵 魂层面的探索和追问。《红楼梦》写性，有其世俗的一面，但并不止于此，其中 有爱。但《红楼梦》之中的爱，并非是属于人的热烈的爱，而是以一种冰冷的眼 光审视爱（受禅宗影响），并最终取消了爱。因此读《红楼梦》，会让你觉得是 在瑰丽凄冷的世界中畅游，但畅游之后，却只剩下一片空寂，繁华凋零仿若梦境。 鲁迅说读中国书让人消沉，远离人生，在阅读《红楼梦》这样的作品时，可以得 到丰富的印证。 　　二 　　下面讨论革命与性。 　　两年前，因为一位老师的介绍，去为一家的小孩补习语文。我这才知道，直 到现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仍然是中学老师推荐给七年级学生的假期读 物。不知道这是否是教材规定的内容，我对此未作进一步的考察。曾经看过一则 材料，基本意思是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其生产过程与中国大陆著名 的《雷锋日记》类似；不同之处在于，《雷锋日记》主要是两个文工干部的劳作， 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的成功，则与两名优秀的文学编辑联系在一起。现 在看来，《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根本不算什么好作品，但因为时代的原因， 这部作品曾在中国大陆产生过重要影响。顺带着的，是《牛虻》一书的热销。其 情景类似于现在的文学青年在读了《挪威的森林》之后，一定要找《了不起的盖 茨比》读读一样。之所以要大张旗鼓地讨论这部作品，一是因为这部作品涉及革 命与性；二是因为我以前曾两次读过此书，内容较为熟悉。说实话，正如我曾在 一篇小文章中写过的，在读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之后，我唯一的想法， 就是想找个人好好打一架。少年保尔的顽皮与倔强，给我留下了深刻影响。而当 那个往神甫面团里揉烟末的孩子成为一名坚定的布尔什维克战士之后，这本小说 就变得一点意思都没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的“革命”，成功完成了 对性的压制。当然对于一个少年来说，这或许是真实的，因为一个人在少年时代， 对于成人之间的性，多多少少都抱有一种厌恶的态度。因此我们说，此书中的革 命，是“纯洁的”革命。这不仅表现在保尔与冬妮娅的关系上，在这之前，保尔 有次被抓进监狱，当有一个无产阶级的少女想主动为他献身时，也被保尔所拒绝。 在这之后，保尔与丽达之间的朦胧恋情，也被刚硬的革命感情所压抑。这里的革 命，是无性的革命。 　　而塔可夫斯基在影片《伊万的童年》中，却展现了一种美丽优雅的爱情。年 轻的军人带着美丽的女护士走进迷人的树林，他们都穿着厚大衣，树林静悄无声。 他们的眼里满含爱意，当女护士刚要跨过战壕的时候，军人一把抱起她，然后亲 吻，她的脚悬在空中。影片中所展示的爱情，基本剔除了肉欲的因素，是对生命 本身的礼赞。当然爱情加革命的模式，实际是革命文艺中的常见主题，杨沫的 《青春之歌》就是这样一部作品。我读那本书时还是个初中生，其时有一本《花 季雨季》的小说正在同学们中间流行。两本书我都读，但现在印象都不深了。只 记得《青春之歌》中写了一个名叫林道静的女学生，在投身革命之后，爱上了一 个叫卢嘉川的革命者。书中的革命者们，如林红等人，有理想有抱负有智慧，好 像都与粗俗、下贱、腐朽的性毫无联系。《青春之歌》一书，让我当时就困惑不 解的是，作者为什么要不停地改来改去，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政治。但奇怪的是， 《青春之歌》给我感觉并不是非常好，我是勉强耐着性子读完它的。真正最早让 我感动的爱情，是霍达《穆斯林的葬礼》一书中所描写的韩新月的爱情。我当时 大致是初三，读此书一直读到凌晨三点，之后一个人躺在炕上浮想联翩，通宵无 眠。上大学之后，听写作课老师说此书写得并不好，作者的文字也很一般。我后 来再没有看过这本书，不知是否如此，但那种刻骨铭心的阅读体验，已经深深植 入我的生命之中。 　　革命总是血与火的交织。在今天的我看来，这里的血不仅有鲜血，更有大量 的经血掺杂其中。几乎可以说，所有“真正的”革命者在对待性的态度上，都是 杯水主义者。在革命者的眼中，革命才是第一位的，其他的一切，都只能放在次 要的位置上。这就注定了，粗鄙的革命者多是无耻之徒。阎连科在《受活》一书 中写到一个叫茅枝婆的妇女，曾经是一名红军，典型的革命者。当时她还是一名 少女，在一次行军途中，她和几个战士掉队了。结果就在这个过程中，她被强奸 了，童贞被奉献给了“革命”。李锐的小说《无风之树》，写到革命者的勃勃性 欲。一个叫暖玉的妇女，被当做全村人共同的“慰安妇”来使用。在这两部小说 之中，都有对革命神话的无情颠覆，揭示出革命粗鄙的一面。革命者是压抑的。 有次某老师说，一般所谓的左派，都是家庭生活很不和谐的一群人。我想了一下， 的确有这种现象，尽管并非全是如此。在陈忠实的长篇小说《白鹿原》中，写到 鹿子霖的大儿子鹿兆鹏，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共产党党员，一名地下工作者。有一 次在执行任务时，和白嘉轩的女子白灵扮演一对夫妻。青年男女，干柴烈火，最 后弄假成真了。完事之后鹿兆鹏向白灵道歉，说请原谅他的粗鲁，白灵说：你是 “火山爆发”！如果我们将文学与现实稍作对比，同样可以发现革命与性之间的 紧密联系。抗战年代，一批青年女学生因为理想的激发，纷纷前往革命圣地延安。 结果到延安之后，才发现轰轰烈烈的浪漫革命离她们是那么遥远，她们的主要任 务，是和一批大他们不少的大老粗结婚，解决革命者们的性饥渴问题。直到那时 她们才知道，革命者们也是有鸡巴的；而凡是带着家伙的，基本都不是传说中那 么安生的。 　　张贤亮的写作，是革命文学的一个变体。他的中篇小说《绿化树》，中学时 我曾读过多遍，当时非常喜欢。《青春期》这样的作品，当时觉得也很不错。然 而在今天看来，除了其作品是典型的“才子佳人”（黄子平）模式外，其实在张 贤亮的作品那里，是没有性的，只有病态的欲望。在章永麟们崇高的革命理想之 中，性永远都是第二位的，它只能给失意的“革命者”带去短暂的安慰，但并不 能“溶化”“革命者”高远的“理想”。而野花般迷人的黄香久、马缨花们，永 远只是充当一个意淫和泄欲对象的角色。由此看来，张贤亮的作品，境界是很低 的，不管他获得多少荣誉，曾经取得多大的成功。 　　王小波的革命文学，则属于一个完全不同的品种。我对王小波的阅读，来得 有些晚，是在上大学之后才读到的。其实上高中时，就曾在书摊上看到过王小波 的作品，黄皮的《黄金时代》。拿来翻了一下，见吹他是什么文坛之外的真正的 高手，我就非常反感。我当时年少气盛，听不得那些吹牛逼的话；谁要是那么吹， 我只有鄙视他，连他的作品都不肯再碰一下。我与王小波，就这样失之交臂，现 在想来有些遗憾。上大学之后，读了王小波所有的杂文，一部分作品，而那本黄 皮的《黄金时代》，我读过不下三遍。在他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女性是线条， 之后是小转铃，最后才是陈清扬。王小波写革命年代的爱情，可谓汪洋恣肆，汹 涌澎湃，但又干净美好，机趣丛生。在中篇小说《革命时代的爱情》中，他写姓 颜色的大学生，写X海鹰，教条之外，不乏可爱之处。以性之勃勃，反衬革命之 荒谬与无聊，是真正的黑色幽默。 　　下面稍微谈一下后革命时代的革命与性。村上春树是我喜欢的作家，我一直 羞于谈起他。原因有二，一是他太时髦了，小资文青们都要谈他，我只有退避三 舍；二是迄今为止，我只读过《挪威的森林》一本书。刚上大一时，同寝室有同 学在那里大读特读村上春树，我找来一看，写得的确漂亮，细腻温婉，又切近大 学生活，因此读过两遍。村上春树写性，干净漂亮，其中的原因在于，他在写性 的时候，并不像中国古典禁毁小说那样，事无巨细地描写整个性交的过程，但人 物之间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情感交流——因此严格说来，性在那里只是一种机械 性的活塞运动，没有任何情感上的交通；而在村上春树的笔下，性是甜美的，坦 荡的。在《挪威的森林》一书中，我最喜欢的女性是绿子。在小说中，村上春树 写到学生运动的领袖们时说：“这些家伙全是江湖骗子，自鸣得意炫耀几句高深 莫测的牛皮大话，博取新入学女孩的好感，随后就把手插到人家裙子里去——全 是这玩意，这号人。”我们可以看到，在后革命时代，革命的红潮已基本褪去； 就连持理想主义立场的作家，也对所谓的革命没了任何好感。 　　三 　　路遥的《人生》重新出版了，封腰上有两位成功人士——马云和贾樟柯的推 荐语，都说路遥的小说曾对他们有过重要影响。我也是。我对路遥的阅读，首先 是《平凡的世界》。邻居家的老大大我几岁，那时已上高中，借了同学的书来读， 其中一本就是《平凡的世界》。邻居家的老二和我是好朋友，他们哥俩读完后， 借书给我读。我之前虽读过一些小说之类的东西，但像这样大部头的小说，却还 是第一次阅读。这是一个严峻的挑战，我甚至不知道是否有耐心“超越”它。然 而阅读一开始，却再也收刹不住，一口气读了十多天，终于将那本黄色封皮、错 字连篇的小说读完了。小说中的世界，与我生活于其间的农村，有那么多相似之 处，甚至有些方言都是相通的。我从中读到了坚韧、挣扎和不屈不挠，即使在那 极端恶劣的环境中，小说中的主人公们仍然坚守着自身的价值坐标，保存着人之 为人的尊严和底线，这不禁让我感动而泣。那时正是初二刚过的暑假，整个假期， 我的心都沉浸在小说的世界之中。读完小说，我便找来一个大本子，准备开始自 己的“创作”，并在本子上用毛笔写了几个大大的黑字：“少年时代”，并在这 几个字下面画了一道黑色的“花边”。小说自然没写成。我虚构了一个跟自己年 龄差不多的少年形象，不过只写了几页纸，就再也写不下去了。初三毕业时，要 到县四中参加毕业会考，毕业班的学生，每天坐一辆大卡车来回。中午就在四中 吃饭，不回家。父亲给了我几十块钱，要我中午时去买饭吃。第一天规规矩矩去 吃了，到了第二天，听说吕家峴有一家书店，于是跑去看。书店很小，不过有一 本早已被翻旧了的《平凡的世界》，是书店用来出租，供周围的学生来看的。尽 管已读过一遍，我还是想买这本书。一问价钱，十八元，一点都不少。我实在太 想拥有这本书了，于是咬牙买下了，当天只好不吃午饭，边喝水边吃从家里带来 的馍馍。这仍然是一本盗版书，错字连篇，印刷很差，但这一点都不影响我对它 的喜爱。上高中时在县城读书，才发现这种书只要十块钱就完全拿得下来，并且 盗版的质量比我的那本要好。初三毕业，我又把这本书完整地读了一遍。家里有 一点点藏书，其中有父亲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时订阅的《收获》杂志，记不清是哪 一年的了，好像是在第一期上面，刊登了路遥的中篇小说《人生》。父亲说，当 时看到这篇小说时，觉得很“怪”，因为小说中几乎连一个坏人都找不到；而此 前他看到的文艺作品，总有好人坏人之分，泾渭分明，一目了然。上高中之后， 我买了一本盗版书，《路遥文集》，其中收有《早晨从中午开始》，以及其他一 些中短篇小说、散文，让我得以窥见路遥作品的“全貌”。在读高中的时候，我 每个假期回家时，都要读一遍《平凡的世界》，因此我对这部作品的熟悉程度， 到了让人吃惊的地步。直到今天，其中的许多细节，我仍有清晰的记忆。上大学 之后，我第一次在国内（校外）公开的报刊上发表文章，就是大二时发表在《人 民政协报·春秋周刊》上的《路遥：用生命写作的作家》一文。但在这之后，我 除了读过一些研究路遥的论文之外，基本没再读过路遥的文字。前段时间，碰到 一个甘肃的老乡，他的硕士研究论文，写的正是路遥。由此可见，路遥的作品， 对那些出生农村的青年，有着怎样巨大的影响力。在他们（包括曾经的我在内） 的眼中，路遥的作品绝不仅仅是文学作品，而是励志书、启示录！ 　　路遥的作品当中，充满着对青春、理想和爱情的礼赞，但这并不表明，路遥 有能力写好爱情。在今天的我看来，爱情是最为个体性的事件，如果没有个体意 识的觉醒，是无所谓爱情的。但在路遥的作品中，无论他笔下的主人公有着怎样 倔强、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但他们从来都没有作为独立的、个体的人而存在过。 比如说孙少平，在双水村的世界里，他从来都是孙玉厚家的二小子，而不是什么 孙少平。即使在他成人之后，面对金秀对他的爱情时，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传统的 伦理观，回到煤矿，回到“师娘”惠英的身边。在路遥的作品中，笼罩了一层浓 郁的理想主义的光环，因此小说中很少写性，更不可能从正面着笔，来直接描写 性。因此我认为，在路遥的作品中间，只有伦理化了的性，而无基于个体意义上 的真正的性。最明显不过的例证，是田润叶的遭遇。当初她被迫与李向前结婚时， 她是无奈的，并通过不与丈夫同房这一方式来进行反抗。而当李向前出了车祸之 后，她却最终选择了残疾的丈夫；但她真正所选择的，是传统的乡村伦理。我这 样说，并非是说传统的乡村伦理一无是处，恰恰相反，传统伦理曾在历史上扮演 过重要的角色；在由传统伦理所塑造的人身上，有不少优秀的品质。然而问题在 于，到了我们这个时代，如果一个人因为要成全别人，就要放弃自己的幸福，这 是否是合理的？还有孙少安，在拒绝田润叶爱情的同时，也拒绝了自身的幸福； 而支配他做出如是选择的，恰恰是他所认同的那一套乡村伦理观。因此在通观路 遥的作品之后，我认为在路遥的作品中间，只有传统意义上的亲情，没有性，更 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爱。 　　四 　　有学者曾写过专著，题为“感伤与文学”。伟大的文学作品并不总是感伤的， 但毫无疑问的是，她们总有感伤的一面，并且这种感伤的分量，在很多时候一点 都不轻。叶芝说过，与人争辩，乃有修辞；与己争辩，乃有诗。真正优秀的文学 作品，往往带有诗性，并且常常是作者“与己争辩”的结晶。性往往是感伤的， 尤其是求之不得之时，更是如此。而将文学与性放在一起，并为其而感伤不已的， 日本作家居多。可惜的是，我读日本文学并不多，唯一可讨论的，是川端康成的 作品。不管是《雪国》，《千纸鹤》还是《伊豆的舞女》，其间都充满浓郁的性 之感伤，更加“物哀”的情调，读来让人忧伤不已。上研究生第一年的寒假，因 为没有回家，在寒冷的天气里读川端康成，心情如无人的校园一样空寂零落，让 人久久不能释怀。 　　在中国的作家中间，将感伤与性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郁达夫。这方面的代 表作，自然是其著名的《沉沦》。我并未做过专门的功夫，但估计郁达夫的写作， 一定受日本文学影响很深。他是留日学生。初读《沉沦》，为作者那罕见的坦诚 所震撼。作品不仅写“在被窝里犯罪”（手淫），更写嫖妓诸事端，的确让我吃 惊。《沉沦》中的性，是荒凉的，压抑的，自卑的，感伤的。有人开玩笑说，郁 达夫小说中的主人公，是那样一种人，一边手淫，一边还不忘发出如是悲戚的声 音：祖国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强大起来？性与政治的关系，由此更多一层联系。 郁达夫的作品，我除了读过一些散文，还有《迟桂花》、《春风醉人的晚上》等 少数小说之外，另外读过他一本日记。在日记中间，郁达夫继续着他一贯的坦诚 和率直，嫖妓赌博之类，统统都写在日记上，而且一旦没银子花了，删也不怎么 删，直接就拿去出版，换银子花了。对女人的态度，他也是一会儿大骂不已，宣 称此后不跟任何女人来往了；但过不了两天，又会在日记上写下他给王映霞写信 等等事宜。他还总是如一个中学生一样，制定许多永远也完不成的写作计划；制 定之后不实施，过一段时间，边骂自己颓废、不用功，边又制定各种莫名其妙的 计划。郁达夫的好玩，正在这里。曾看过傅国涌的一篇带有自传性的文字，说他 以前有一段时间，曾经很喜欢郁达夫。总体看来，尽管郁达夫喝了不少洋墨水， 但在他身上，带有相当浓厚的旧文人习气，性在他那里，更多是一种颓废、苦闷 或感伤的象征。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还有一篇名作，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从女性 视角出发，大胆写出了女性的性之感伤，意义非凡。但我个人很不喜欢这部作品， 相信这也是多数男性读者的一般心理。古语有云：玩物丧志，玩人丧德。在我看 来，莎菲女士的心理，带有玩弄男性的意思，因此很是让人反感。这并非是说我 会接受男性玩弄女性的观念。其实，我反对任何形式的对人的玩弄，不管是异性 之间，还是同性之间。玩弄人的人，必定是无比丑陋，且十分可耻的。 　　五 　　刚上大一时，同寝室的同学没事干，就在电脑上下A片来看。一伙人围在一 起，边看边品评，其乐也融融。或许是来自农村的缘故，信息封闭，因此我在此 方面相当晚熟。高中时就有同学说他们小学时就开始看黄片，而我直到高三时才 第一次看到。并且在上大学之前，也只看过那么一次。上高中时因为住校，只有 寒暑假时才回家一次，因此如何度过周末的时光，就成了一个问题。那时似乎有 用不完的精力，因此每周周末，都在学校打篮球。有时也出去，到理发店之类的 地方看电影，不过所看的片子，多是港片，如《河东狮吼》一类，看了之后，大 家都很高兴。边走边在街上唱片中的歌曲。言归正传，还说大学同学看黄片的事。 有次寝室的一哥们不知怎么回事，下了蔡明亮的作品《天边一朵云》来看。几个 人围在电脑旁边，在那等着看激情戏。但大家越看越觉着不对劲，作品中几乎没 什么对话，气氛沉闷，叙事缓慢。看了半天，才有同学说，这B在玩深沉哪。那 次看片，大家都觉得很扫兴，尽管裸体动作什么的全都有，但不但不色情，反而 很沉闷。后来听某同学说，有名导演的A片，一般不叫色情片，而叫情色片。不 知有没有道理。这部片子，大家是断断续续跳着看的，但其怪异的叙事方式，给 我的印象很深。在蔡明亮的那里，性是苦闷的，压抑的，窒息的，密不透风的， 甚至是让人绝望的。 　　我后来又看蔡明亮的《黑眼圈》和《爱情万岁》。《黑眼圈》在我看来，主 要是写现代人无法找回自我，从而相互隔膜，无法沟通的“百年孤独”。这里主 要讨论一下《爱情万岁》，这是蔡明亮的成名作。在整部作品中，只有三个人， 其中李康生饰演的小康这一角色，最为真切动人。应该说片中的三位主角，都是 城市生活的边缘人：一个是推销骨灰盒的，一个是地摊小老板，一个是售楼小姐。 他们的生活是忙碌的，然而又是狭窄的，缺乏沟通的。而那种强烈的孤寂感，最 突出的表现在性的匮乏上。他们都需要性，但是由于生存的压迫，他们都没有性。 这也就是为什么美美和阿荣两人，在经过简单的勾兑之后，立马就可以上床，上 床之后，各走各的路。但他们的苦闷与孤寂，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解决，只是暂 时得以缓解。而小康的困境在于，他是一个同性恋者，因此更显落魄和格格不入。 片中有一处细节，是写他有次买了一个小瓜，他不停地亲，并且像扔保龄球一样 抛着玩。那种似乎生活在世界之外的沉重的孤独感，全然笼罩住了这个年青人。 之后又有了偷窥的一幕，并在别人的高潮声中小心地手淫。压抑到了极致。影片 的最后，美美一个人，走过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来到郊外的墓地，坐在一张长凳 上，潸然泪下。这是片中最抒情的地方，沉闷压抑的情绪，在此稍稍得以缓解。 　　六 　　性也可以是野心勃勃的。如果你读过司汤达的《红与黑》，你一定会同意这 一点。曾读过一篇叶辛的文章，给人的印象是：《红与黑》之于他们那一代人 （可能更多的是知青），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意义。直到今天，我都不太清楚其中 的缘由。但我估计，如《红与黑》这样的小说，无论到什么时候，总会引起那些 外省乡下青年们的共鸣。因此它太真实，太切近他们的心理了。细腻的心理刻划， 正是《红与黑》之所以是《红与黑》的重要特征。在路遥的作品中，写到孙少平 在井下挖煤时，曾给工人们讲过于连的故事。当听到于连偷情成功时，安锁子气 毛了，一把夺过书扔进火堆。他气愤地说：于连这小子倒是日美了！老光棍着急 起来，比正在吃食的狗还凶。我因此很早就知道这部作品，但一直没机会读它。 刚上大学时，我是物理系与电子工程学院的学生。学校规定，理工科的学生，一 定要修一门叫中国文化史的课程。上课的老师是一位美女，据说岁数不太小了， 但看起来很年轻。她当时好像推荐了两本书，一本是《红与黑》，一本是尼采的 《悲剧的诞生》。《悲剧的诞生》我当时就找来读了，模模糊糊，抓不住要领。 寒假时借了《红与黑》去读，一读之下，非常喜欢。曾跟朋友交流过有关这本书 的观感，他说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我估计是他读得不够认真。 　　作者司汤达，年轻时混得很不像样，据说还曾经试图勾引他的一个表嫂还是 什么的，但最终没有成功。正如作为病人的尼采热衷于呼唤超人意志一样，司汤 达这个勾引未遂者在作品中大谈偷情之妙。司汤达不仅要谈，而且谈得义正词严， 细致入微。你看他勾引市长先生的太太雷纳尔夫人，费尽心机，一旦得逞，则始 乱终弃。在于连那里，性是实现自身价值的一部分，更是他“往上爬”的阶梯。 因此性不仅仅是性，更成就了他的尊严，他的生命。于连和玛蒂尔德小姐之间， 不能说完全没有爱的因素，但最重要的部分，肯定是征服与被征服者之间的游戏。 他们都想做一名雄心勃勃的猎人，而不是一头任人宰割的羔羊。于连取得了最后 的成功。在他死后，玛蒂尔德小姐抱着他血淋淋的头颅，亲自送他到墓地。这一 情节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简直难以让人想象，一个女人，竟能做出如是举动， 尽管她们家族有这样的传统。《红与黑》中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于此可见一斑。 　　七 　　中国版的“洛丽塔”，正以某种狂轰乱炸的形式，不断在中国媒体上演。一 些“共产党员+领导干部”的人，似乎都有“洛丽塔”情结，对祖国的少女垂涎 三尺，充满性趣。有了这个巨大的买方市场，“祖国的花朵”惨遭蹂躏的故事， 自然是层出不穷。盲诗人周云蓬唱到，“不要做中国人的孩子”，沉痛之极。不 过在这里暂时不谈这个，我主要想讨论文学作品中的一种叙事模式，即老少恋。 老实说，我虽然早就买到《洛丽塔》一书，但直到今天，仍未读完。因此这里所 谈的作品，主要我比较熟悉的几部。 　　老男人和少女之间的故事，最初引起我注意的，是杜拉斯的名作《情人》。 虽然早知道王小波对杜拉斯有高评，但我一直都没读过她。直到大三时，一次偶 然的机会，读到了此书。一读之后，竟放不下了，一口气读完，只有“佩服”二 字当可形容。杜拉斯在此书中，紧紧抓住了小说人物的内心，将那些若有若无的 飘渺情愫，一一展现在读者面前。在叙述技巧上，对于时间感的处理，尤其精妙。 小说开头的一段文字，已足以让人迷醉，与叶芝的名作《当你老了》有异曲同工 之妙。好东西不能吃多，一多即厌。杜拉斯的作品，我之后又读了《中国北方的 情人》，大倒胃口。主人公仍是一个少女，加一个来自“陌生之地”的中国男人， 做爱之外，还是那些酸酸甜甜的东西。我不知道杜拉斯其他作品怎么样，但我却 没兴趣再读了。《中国北方的情人》中，有一句经典台词，估计被很多青年男女 用过。作品中写到，多年以后，当年的少女，有一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在 电话中说：“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大意）。莫里亚克也是这方面的高手。他 的中篇小说《爱的荒漠》，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之一。在这篇小说中，莫里亚克写 了一个女人和一对父子之间的情爱纠葛。父亲是一名医生，儿子才上中学。小说 的离奇之处在于，这对父子同时爱上了这个名声本来不好的女人，并且都试图接 近她。而女人对这两个男人的感情，在小说中表现得很微妙，若有若无。但小说 最终的结局，是“小城无故事”，各人都回到了他们日常性的生存逻辑之中，想 想以前的冲动，愤怒或爱恋，似乎都觉得莫名其妙，只好化作淡淡一笑。生命本 身的残酷和不可交通，在日常性的生存逻辑中得以消解。人人都是苟且的“偷生 者”。 　　这种稍显错乱的性与爱，不仅外国作家写，华语世界中也有这样的作品。刘 以鬯的《对倒》一篇，就有这样的影子。不过在这部作品中，性想象的成分是模 糊的，含混不清的，模棱两可的。朱天文则写得较为明显，在《柴师傅》一篇中， 她开篇就写： 　　很久很久以前，当时只有三十来岁的柴明仪曾经想过，年老的时候定居在四 季如春的昆明是不错的。如果他不是等待那个年龄可以做他孙子的女孩，像料峭 春寒里等待一树颤抖泣开的杏花，他不会知道四十年已经过去。是的，四十年已 经过去了，他枯细然而柔劲修白极其敏锐的手指触摸到女孩凉软的胸乳时，肚底 抽起一丝凌厉颤动。 　　八 　　亨利·米勒是个疯狂的家伙。亨利·米勒喜欢尼采。亨利·米勒一手握着鸡巴 随酒精狂舞，一边用屎尿般的钻头式语言，诅咒这个肮脏的世界。亨利·米勒谁 都不怕，他纵欲高歌，傲视天下。亨利·米勒之后，谁也别想装B。你是个道学家 吗，请先管好你的鸡巴！亨利·米勒的世界，不是人的世界，是野兽的世界，是 经血和阴毛的世界。哪里有粪便，哪里就有亨利·米勒。他无法无天！亨利·米勒 就是这样一个家伙，我不怎么喜欢他。之前所以买过他的几本书，是因为他那几 本破书是打折的。不是一般的打折，是狠狠地打。一本两三百页的精装书，三四 块就到手。我是奔着这个去的。便宜没好货。自从买了他的书后，除了偶尔翻几 页之外，我从没有认真读过他。《亨利·米勒日记》，是我从一个旧书店淘来的， 倒是真读过。他的小说，就是他的日记，所以那本书的封底上说，亨利·米勒是 日记体小说的开创者。一个天大的玩笑。亨利·米勒在书中挺着通红的鸡巴，据 说反抗着一种叫资本主义的洋玩意儿；不过他所反抗的东西，我根本没见过。无 所指的反抗，在我看来，就是虚张声势。 　　我喜欢劳伦斯。这是个清教徒。《查特莱夫人的情人》，据说并不是他最好 的作品，但我很喜欢。劳伦斯笔下的性，坦率，美好，细腻。劳伦斯写出了性之 本真。劳伦斯用性反抗他所厌恶的工业文明。因此在他的笔下，性总是自然的， 带着青草和林木的清香。劳伦斯借查特莱夫人之口说：“我只有肉体。我相信肉 体的生命比精神生命更真实：只要这肉体精神被真正唤醒。但是世上太多的人， 都像你那著名的鬼机器一样，精神仅仅依附在自己行尸走肉般的躯壳上！” 　　将性作为反抗极权主义的武器，不知是不是奥威尔的首创。在他著名的《一 九八四》一书中，温斯顿就是这样干的。性是人性复苏的开始。但性之反抗，毕 竟是脆弱的。即使抛开外在的强大压力不说，让你反抗，你也反抗不了几时。勃 起的鸡巴像革命，坚挺不了好久。中国大陆的作家中间，王小波是个异数。《黄 金时代》一篇，毫无疑问，已是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中的经典之作。性在作品中扮 演了重要角色，但不是唯一的角色。这部作品好，并不在于他写性写得干净漂亮， 而是他有足够的机智和幽默。他不油滑，很严肃地耍贫嘴，并通过他敏锐的洞察 力，戳破了历史的假处女膜。 　　九 　　性与死亡相连。 　　性是生物进行自我繁殖的重要手段和必要途径。对人类也是同样的。性总带 有某种惊心动魄的味道，并且这种味道中多有火药的气息。性是战争。战争中的 人是脆弱的。是战争总有死亡。在日本的电影中间，一个女人为爱一个男人，可 以爱到割下他鸡巴的程度。那比死亡的气息还要浓烈的爱，那种复杂的紧张和激 烈，几乎到了变态的程度。即使如川端康成，渗透在他骨子里的那种荒寒与绝望， 似乎也正是爱到极致的一种表达。 　　日本作家村上龙的成名作，是一部中篇小说，叫《近似无限透明的蓝色》。 我很喜欢这个小说。作品描写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军占领区的日本青年的 放浪生活。在小说中，性是和毒品、音乐、酒一起出现的。性与残酷青春相伴随， 因此有一种凉彻肺腑的悲凉感笼罩其间，犹如死亡的气息。尽管如此，小说仍有 一种纯粹、干净的味道。性并不肮脏。 ◆　　　　　　　　　　　关于烧裈散的碎碎念 　　　　　　　　　　　　　　·苦丁山· 　　烧裈散就是裤裆灰，就是用内裤烧成灰然后吃进肚子里去。此方历史算得悠 久，东汉张仲景的《伤寒论》里就有写： 　　“伤寒，阴阳易之为病，其人身体重，少气，少腹里急，或引阴中拘挛，热 上冲胸，头重不欲举，眼中生花。膝胫拘急者，烧裈散主之。 　　烧裈散方：妇人中裈，近隐处，取烧作灰。上一味，水服方寸匕，日三服， 小便即利，阴头微肿，此为愈矣。妇人病取男子裈烧服。” 　　老张写的这些症状，很多病都可能有。单凭这样表面的描述是不可能做准确 的诊断了。其中比较特征性的描述，就是那个“阴阳易”吧。这意思大致就是说， 他这个裤裆灰的方子，治的病是从男女交合里生发出来的。您听这话大概首先想 到性病。不过，如果老张记载的这些症状准确而且全面的话，我们倒是基本可以 排除性病，因为这些症状，有虚弱，有肚子痛，有下阴痉痛，甚至有疑似发热， 但是没有阴道或是阴茎的溃烂渗出，而溃烂渗出是性病的特征表现。 　　也就因为这不是性病，不然老张，以及他的后人，拿个裤裆灰来治病，是不 可能忽悠得了谁的。 　　他描述的那些症状，可能的病因之一是心因性的盆腔肌肉痉挛。那些“少气” 或是“头重不欲举”之类的症状，任何一个喜欢怀疑自己“身体不好”的人都会 三天两头有感觉。我当年看过的“神经衰弱”病人，十个有九个半是常年的有这 类感觉。 　　心因性的疾病，用具有强烈心理暗示作用的方子来“治疗”，效果是最好的。 要有强烈心理暗示，就必须出奇兵。吃板蓝根太俗。中段童尿勉强可以上阵。但 是要震撼，就要更上一层楼，于是有创意的神医就想到了女人裤衩。 　　中裈就是裤衩。 　　老张虽然不懂科学，但是态度还是很认真的，指出这裤衩，等闲的不行，必 须是“近隐处”，也就是说必须是紧贴女人阴户的那块布料。 　　而且，不是就老张认真。后人也有认真的。《古方选注》深入领会张仙人 （张仲景塑像进了北京白云观，应该是享受仙人待遇的）精神，明确指出这裤裆 新鲜的不好，须得是“穿之日久者良”。 　　不过，大夫真的开出这药之后，到哪儿去抓药呢？同仁堂？ 　　要是跑同仁堂跟人说“师傅您给我来十条女人裤衩，穿了三个月没洗的”。 不知道店小二会是啥表情？ 　　脑补了一下现场景象，喜剧感很强。 　　同仁堂可能不卖女人裤衩。但是这个方子不是写着逗你玩，人家真的开过， 也真的有人吃过。最近的用药记录是2002年 （http://tieba.baidu.com/p/2233561915 ）。这是写出来有记录的。私下做了 没发文记录的恐怕就更多了。说不定我码字的这功夫就有人在吃这东西。 　　不过，药房要是不卖裤衩，病家到哪儿抓药去？ 　　有太太的或许可以要求太太今天内裤别洗，给我吃了。要是没太太的，单身 汉到青楼爽一回，给“易”了一把，也虚了，头重不举了，要吃裤衩，哪儿弄去？ 到青楼后面的天井里偷一条？ 　　“穿之日久者良”是《古方选注》说的。《古方选注》是雍正时候，那时还 没这么多人整天拿着放大镜找商机。要是那时大家有这么敏锐的经商意识，我觉 得丐帮很可以成立一个中裈有限集团公司，专卖乞丐的内裤。广告上写五年没洗， 质疑的人应该不多。万一有也不怕，这东西你怎么打假啊？就算福尔摩斯来了也 不可能算出一裤衩穿了多少年没洗。 　　老张当初只给药方，没讲机理。后人觉得这不完美，就给捍卫和发展了一下。 《医宗金鉴》给了解说，说这个裤裆灰能治病，它是这么回事： 　　“裈裆近阴处，阴阳二气之所聚也。男女易用，物各归本也。” 　　所谓“男女易用”，是因为老张在方子的最后说了一句：妇人病取男子裈烧 服。就是说这药不能庸俗化，总是盯着女人裤衩不放。如果得病的是女人，那要 吃的是男人裤衩。 　　而其中的原理，根据《医宗金鉴》，是因为这个所在是阴阳二气（别看岔了， 不是阴阳怪气）开交流会的地方。可能古人洗内裤不是特别频繁，所以每次开会 之后总会有一些滞留不去的残气。女人裤衩里会有这种滞留的阳气，而男人裤衩 里当然也会有女人滞留的阴气。 　　（没想到裤裆里能有这么热闹。隐隐然有武林大会的感觉。） 　　然后，男人吃女人裤衩，就能把当初落下的阳气给吃回来。女人呢就是把走 丢的阴气给吃回来。“物各归本”，病就好了。 　　这机理挺通俗易懂的。叶落归根嘛。哪儿都不如家里好。所以阴阳二气回家 才能安分，言之成理。 　　就是不知道这种药理学能不能沿着前人指引的道路做进一步的逻辑推导。比 如说，撒出来的尿，如果把它再灌回膀胱里，是不是有养生奇效？ 　　可能喝尿养生的那一拨同学根据的就这种浪漫药理学吧。 　　如果尿灌回去能养生，那么，鼻涕呢，痰呢……？ 　　算了不说这个了。 　　烧裈散是东汉时候张仲景发明的方子。两千年过去，张仲景思想依然坚挺， 1998年还有人决心继承发展这种裤裆疗法，于是在《国医论坛》上发表长篇论文 (http://www.hhjfsl.com/jfbbs/read.php?tid=13364 )。文章的内容相当与时 俱进，甚至包括蛋白质这样的名词。比如这一段： 　　“李时珍《本草纲目》裈裆附方中又特别着重提出要“用久污溺衣烧灰”， 从而更进一步说明裈裆散的药效不在其裈裆本身．关键在其附着的残留物上。分 析其残留物的组成，无非是男子的精液、女子的阴道分泌液以及小便的残留物。 现代研究证实：男子精液是包含多种氨基酸离子、脂质、碳水化合物、蛋白质、 果糖、前列腺素等重要物质的高能聚合液；女子阴道分泌液中也含有血清、蛋白 酶、溶酶体、转珠蛋白、白蛋白、淀粉酶、抗糜蛋白酶．其浓度相当于血清浓 度。” 　　他把“碳水化合物”跟“果糖”分开写，自然是因为他不知道果糖就是一种 碳水化合物。他本来就不懂科学，所以这种细节咱不应该跟他提要求。咱就说他 这种拿科学名词给自己壮胆的手法吧。这种手法，其实也不能说是中医独家拥有。 养生的，美容的，卖保健品的，算命的，如今都纷纷引入“科学”名词。估计他 们觉得能列出这么一串名词，就说明他们已经成功证明了他们的生泥鳅、黄瓜皮、 胶原蛋白或是麻衣相法是有科学根据的。 　　这个……怎么说呢，把内裤穿长裤外面，并不说明你就是超人的。 　　这个道理其实不复杂。可是好像能记住的不多。养生的，卖保健品的，玩中 西医结合的，之所以喜欢列举这些碳水化合物之类的名词，当然是因为这真的能 忽悠不少人。要不他费那劲儿抄这些拗口名词干嘛？ 　　其实吧，说白了，这就是他们眼看着“西医”的效果摆在那儿，像探照灯。 自己这东西敲了半天敲不出火星来，只好从“西医”那儿抄几个名词，让自己的 行当能借一点“西医”的光。（您要是联想到“狐假虎威”那是您学习好，有词 儿。我可没说这话。） 　　本来说太多了断人财路也不是太合适。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提醒一下：上面 说精液阴水的那一大串化学成分，可以一字不改的用在鼻涕和痰上。 　　能列出一串化学名词，不等于这东西有治疗作用的。真正有用的药，其实找 的就是一个分子式。比如这个： 　　C16H18N2O4S 　　这是啥？ 　　这是青霉素的分子式。 　　就这个东西，拯救了上千万人的性命。 　　仍在为捍卫烧裈散而奋斗的同学们，如果真想说服人，还是别列那一大串化 学名词了。那个跟鼻涕很难区分。您如果能从裤裆里找出真正有药效的分子式， 跟青霉素那样的，那比什么都强。 　　当然，您要真能找出来，接下来您最好还是接着研究怎么人工合成这种分子。 老让别人不洗内裤来做药源，那等于是为了给自己找药就让人家冒下身染病的风 险。这不是太合适，对吧？ 【网萃】∽∽∽∽∽∽∽∽∽∽∽∽∽∽∽∽∽∽∽∽∽∽∽∽∽∽∽∽∽∽∽ ◆　　　　　　　言必称希腊还是言必称中国 （六十三、六十四）　 ·丁不二方舟· 　　　　　　六十三、有夷人自远方来，无动于衷乎 　　现在国家间交往，平等相待是国际惯例。全方位的真正平等，因为各种原因 不可能做到，但在礼仪上做到平等并不困难。18世纪末一个英国使团访问清朝， 因为当时中国在国际交往中没有平等观念，为此还闹出了一些不愉快。 　　1728年在俄国任职的丹麦航海家白令穿过后来以他名字命名的白令海峡，证 明亚洲与美洲并不相连。作为大航海时代最后的辉煌，1770年英国航海家库克 （1728-1779）探险至澳大利亚，找到了最后一块适宜人类居住的大陆。至此，除 了寒冷的南极洲，欧洲人基本清楚了地球的大致面貌，海洋连成一体，陆地块状 分离。于是如何借助海洋，调配资源，实现更大的利益，成为列强经常思考的一 个问题。英国在失去美国之后，战略重心日渐偏向东方，以印度为基地，中国自 然进入了视野。能和中国直接正常通商，是欧洲各国梦寐以求的愿望，但是此前 的遭遇表明，沟通障碍很多，难以形成规章制度。与其他各国商人使节零敲碎打 不同，英国政府决定派遣大型的高级使团正式登门拜访谈判。 　　马戛尔尼（1737-1806）是英国外交家，也是一名比较了解东方伊斯兰教和 印度教的学者。1792年9月法国大革命正进行得如火如荼，马戛尔尼受英王乔治 三世委派，经过长途航行，于1793年8月在中国天津登岸，借为乾隆（1711-1799） 皇帝祝寿之名，希望中国多开通商口岸进行贸易，派使节留京常驻与中国平等交 往。乾隆知道英国是海外强国，闻听有使前来，非常高兴，将其视为万国来朝中 的一员，还特别指示给出一些特殊照顾。整个过程一波三折，双方在避暑山庄， 关于觐见礼仪是否要三拜九叩的争执是后世的一则趣谈。马戛尔尼赠送了天体仪、 军舰模型、航海仪器、钟表、火器等精心准备的礼物，展现英国的技术发达和先 进生产力，希望能够打动对方。乾隆怀柔远人，依照薄来厚往的朝贡制度，赐予 数量众多的瓷器、玉器等中国工艺品。最后乾隆拒绝了英国的要求，斥责对方不 懂天朝制度，派官员护送使团离开中国。马戛尔尼的回程特意选择了一条艰苦漫 长的路线，从北京沿大运河南下到杭州，然后水旱交替，经浙江、江西、广东各 省，12月在广州登船离开，又在澳门停留一段时间，次年3月离开中国，9月回到 英国，用时近两年，完成了这次不成功的出访。马戛尔尼访华是中国近现代史前 传中的重要章节，双方记述详实，史料丰富，尤其是英方资料图文并茂，颇为生 动。 　　通商要求没能实现，后世有人大呼可惜，毕竟当时双方平等，未动刀枪，看 上去有点希望，其实没有任何希望。中国历朝通常监管对外商贸都很严格，以利 国家安全和政府获取垄断利益。明朝后期的南方乱局以及郑成功建立台湾政权， 这些破坏国家稳定的教训都促使清朝执行更严厉的海禁政策。虽然清初在南方沿 海曾设有多个官办性质的对外通商口岸，但后来只保留广州一处，与陆路商业重 镇蒙古的恰克图（即买卖城）形成南北对应。从事对外贸易的中国商人多为坐商、 官商，演变成“广东十三行”。此次英国的要求即便都是合理的内容，甚至换成对 英方不平等的内容，但只要有自由通商一条，就触犯大忌，不要说是乾隆，其他 朝代也难同意。另外还有一个关键问题与内容无关，涉及形式，英国人对此领悟 不深。商谈本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过程，可是跟中国皇帝平等商谈简直是天方 夜谭。自封为“十全老人”的乾隆爷，向来都是一言九鼎，怎能容忍商人式的讨价 还价，更何况还是面对蛮夷之辈。 　　乾隆年事已高，昏聩自傲，无视西方科技的先进，自视天朝物产应有尽有的 态度也被后人诟病，不过并不全面。明清两朝皇室和权贵对于很多西洋器物非常 喜好，是上流社会的高档奢侈品，不惜重金购买，甚至命工匠仿造。欧洲对此早 已知晓，所以马戛尔尼这次出访，赠送的全是精品，希望通过介绍能吸引清政府 对通商的兴趣，没想到又触犯中国大忌。看到这些礼物，乾隆及官员们能够感觉 出其中有精妙，但是就像对待此前收入囊中的西洋器物一样，还是当做玩物，包 括其中具有军事用途的枪炮，仍然拒绝了解背后的门道和知识。试想，在一群极 其自恋、又自认为无比强大的中国上层人士面前展现优势项目，还滔滔不绝地进 行讲解，再进一步衬托出他们的无知，结果就是遭到冷淡、不屑和排斥。而当这 种自恋的成功心态上升为一种国家或民族的群体意识后，“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必 然成为一句空话，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中国后来缓慢的艰辛学习历程了。中国自进 入农业中央集权时代，通常都充斥着乾隆皇帝的这种心态，今天也不少见。面对 不只限于战争的惨败，口服心服的情况绝少出现，口不服心服是可以理解的正常 反应，为学习和赶超做准备。最可怕的是口不服心也不服，罔顾现实，墨守成规， 只能迎接下一次惨败。乾隆的傲慢既是对外界的无知，也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 更何况当时的清朝尚未遭遇战争失败，哪有心情向蛮夷不耻下问。 　　清朝是外来政权，在前期非常注重学习，当然对象只能是汉文化，通过取长 补短，革除许多前朝弊端。康熙、雍正、乾隆时期被合称为“康乾盛世”，经济、 军事、政治表现都有值得称道之处，解决民生问题和民族问题的成绩堪比唐朝盛 世，疆域版图的面积和实际控制能力更胜于唐朝，康熙“千古一帝”的称号并非浪 得虚名。如果抛弃民族主义视角，清朝皇帝的综合水平在中国历史的大王朝中可 以排名第一，除了后期三个小皇帝沦为傀儡之外，至少没有暴君，也没有放弃职 责的荒政之君，没有导致宦官专权，最多算是一群没有跟上时代变化的昏君。而 这个变化的时代，恐怕汉武帝、唐太宗再世也不易跟上。 　　清前期能获得如此成绩，除了自身的努力和朝代更替等内部因素，如人口总 量大幅变化，外部因素是周边地区实力太弱。东南方向的海上强敌还没有到来， 西南方向的烟瘴之地和青藏高原依然是千年屏障，西部丝绸之路已经彻底衰落， 各种反叛均被剿平招抚，北部的蒙古高原收入囊中，新兴的俄罗斯还无暇南顾。 安全的外部环境给清朝带来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可惜这些成绩都是纵向对比得 来。康乾盛世只是中国人自己的记忆，借助引进的高产农作物和农业中央集权， 最后一次对农业文明精耕细作、吃干榨净，再无任何潜力。康熙时期“盛世滋丁、 永不加赋”的政策看上去很美，而后患要由后辈承担。康乾盛世与唐朝盛世可以 一比，但是形似实非。如果视野放大，清朝对世界发展并无太多积极贡献，与唐 朝有天壤之别。 　　欧洲从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期间，对东方几个强国的印象，有一个渐变至转 折的过程。起初在王权兴起的过程中，比较尊重奥斯曼、莫卧儿等伊斯兰国家， 对奥斯曼帝国甚至是恐惧，而对中国有一种近乎于无知的崇拜之情。儒家思想代 表道德治国，王朝庞大长久代表圣主明君具有高超的执政能力，科举考试、文官 制度代表社会公平、人尽其才。尤其是国家能够远离战争，仿佛沐浴在上帝的光 辉之下，像一个天堂般的国度。总之，在当时欧洲人眼里，至少在很多学者眼里， 或因社会变革需要，或因地理相隔遥远，对传教士们传回的信息经过筛选后，中 国总是展现出完美的一面，评价远高于几个伊斯兰大国。 　　但是随着社会进步，尤其是启蒙运动中对王权的不满，东方强国在欧洲的形 象发生逆转，由近及远，逐一破灭。伊斯兰诸国的没落，让越来越多的欧洲人对 中国的美好形象也提出质疑，例如英国作家笛福在1719年出版的小说《鲁滨逊漂 流记》中就有对中国的负面描写。不过要想证明地球是圆的，必须通过环球航海， 要想证明中国是腐朽落后的国家，必须有人进行实地考察，刺探情报后传回信息。 职业间谍最为神秘，故事曲折动人，以至于有人总结说：“最伟大的间谍都已经 消失在历史中，不为人知。”其实相比于技术层面的职业间谍，某些人员在宏观 战略层面的间谍作用更大，不必出生入死，只要根据逻辑和常识做出正确判断即 可。 　　后世将关注的重点通常放在马戛尔尼这次出访毫无悬念的前半程，而容易忽 略真正发挥历史作用的后半程。马戛尔尼外交使命的失败不能掩盖另一种成功， 堪称伟大的外交官间谍。在中国的回程期间，从北到南，他一路走，一路看，一 路记，一路想，缺少了繁文缛节的束缚，敏锐的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基层。马戛 尔尼凭借外交官的职业素质和知识积累，为欧洲总结出一条简单而重要的结 论：中国是一个庞大的弱国。对于这件事，当时所有的中国人并不知晓。不止马 戛尔尼，使团其他多位成员也以亲历者的身份详细记录来华过程。避暑山庄和紫 禁城的宏伟几乎被忽略，技术、交通、民居、军队、普通民众的生活是重点，将 前人描绘的中国正面形象彻底颠覆，多使用贫穷、落后、肮脏、停滞、专制、野 蛮等词汇。中国被形容为一艘腐朽的大船，可以轻易沉没。 　　回想二百年前，利玛窦在明朝末期还总体夸赞中国。乾隆末期只是露出由盛 转衰的先兆，就遭到英国使团的恶评，几乎是全盘否定。出现巨大反差，是因为 中国还是那个中国，而欧洲已经不再是那个欧洲，英国人确实有恶评中国的资本。 正在经历工业革命和启蒙运动的欧洲由于进步迅速，通过对比，很容易对中国的 落后做出判断，马戛尔尼访华只是完成了从怀疑到验证的过程。相反在中国，这 次访问除了多一次朝贡记录，没有给清朝带来丝毫影响。突破历史的首次东西方 政府级的重要会面虽然无果而终，但是后果很严重。神话破灭后必然要戳穿谎言， 武力较量迟早发生。 　　马戛尔尼回国后，英国因参加反法战争，没有继续进行接触。1815年拿破仑 战败，英国又将注意力转向中国，决定再试一次。1816年派遣特使阿美士德组团 出访中国，主要目的与前次相同，希望清政府废除外贸中的官办制度，多开商埠 进行自由贸易。这次因使团为保持大英帝国的尊严，不愿行三拜九叩之礼，连嘉 庆皇帝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遣送出境。阿美士德返程，途经南大西洋上的圣赫 勒拿岛，拜访被软禁的拿破仑，两人还引发了一场关于中国是泥足巨人或睡狮的 讨论。阿美士德回国后，称指望通过和平外交手段与中国发展扩大贸易是不可能 的，不想维持现状或放弃贸易，只能诉诸武力。结果英国选择维持现状，因为他 们发现有一种商品，既可以避开清政府禁止全面通商的政策，又可以获利。这就 是鸦片。 　　　　　　　　六十四、民族主义催生希腊独立 　　在纳夫普里翁，我发现很多中老年男士的手腕上佩戴有一种饰物，与当下中 国流行的念珠手串相似。材料可能是某些矿石，有光泽，不过颗粒很小，不是球 形。一些人在走路或者闲聊时，将其褪下，在手中摩挲或甩动，不时因撞击发出 脆响。我略感好奇，不明所以。不过疑问很就快有了答案，当我路过一家小店， 发现很多商品都是这种手串，就决定问一问。 　　店主回答了我的问题。手串不是简单的饰物，代表思考和醒悟，和中国参禅 悟道的念珠手串有些相同。难道它是古希腊的传统吗？一群先贤就是带着这种手 串创造辉煌的吗？再往下听，才知道此物虽有历史，但时间不长。戴这种手串是 在希腊独立过程中形成的传统，是反抗奥斯曼帝国统治、思考希腊命运的一种标 志。原来如此。 　　现代国家形成的来源主要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历史相对久远，存续时间较长， 延续至今，比如中国。另一种是前世今生盘根错节，长期属于某个大国或某个较 大地区的一部分，近现代才独立，比如现代希腊。它是从奥斯曼帝国中独立出来 的。 　　大航海后新航路越来越繁忙，对奥斯曼帝国经济的负面影响也就越来越大。 至18世纪，帝国逐渐丧失了扩张的动力和能力。西欧诸强无暇东顾，北方新兴的 俄罗斯南下扩张，与奥斯曼频繁开战。奥斯曼遭受的失败渐渐增多，领土丧失， 利益受损，但没有伤筋动骨，还能勉力支撑。不过时间一长，技术落后，人口增 长，经济停滞，内部问题开始频发。 　　就在爱琴海沿岸的同一片地区，二千多年前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此时穷山恶 水出“刁”民。祖上的聪慧在后世子孙身上根本没有体现，各种优秀文化传统，如 何凭借信仰意志薪火相传的理论全部作废，“富不过三代”的俗语好像更为准确。 岁月是把无情的锉刀，不管是曾经伟大的古希腊，还是曾经强大的奥斯曼，什么 完美无瑕、江山永固、千秋万代、历史终结，通通都可以随风而去。 　　在穆斯林居于统治地位的多民族国家，信仰东正教的希腊族盗匪被尊为希腊 独立的先驱。后人为他们隐去了很多劫杀自己人的情节，塑造成类似罗宾汉、梁 山好汉的形象，在反抗官府、劫富济贫的故事中，加入和夸大反抗奥斯曼的事迹。 这是近现代争取民族独立过程中，对有关记述的一种普遍现象，例如中国也把农 民起义视为反抗压迫、争取独立的先驱。其实希腊盗匪的历史作用具有多重性， 既反抗奥斯曼，又祸害普通百姓，既促进国家独立，又阻碍国家现代化。当然如 果只是盗匪闹革命，前途并不光明。更多的人能够参与进来，是因为当时欧洲民 族主义的传播。 　　个体在社会中拥有很多属性，一类在社会学上具有一定的先天性，比如哪国 人、哪派教徒、哪个民族，一类具有后天性，比如职业等等。先天性的属性作为 文化传统能够形成并被继承，是因为某个群体都认同这种属性，有利于实现个体 和整体的利益最大化。但是当这种认同带来的利益小于另一种认同时，也可以改 变属性，毕竟社会学中的属性远达不到生物学中的属性那么固定，比如男女差别。 国家、宗教、民族三种属性的政治表现和地位，在不同时期、不同地域有很大差 别，三者可以结盟也可以对抗。欧洲中世纪时期宗教认同排在首位，而中国历史 中，一直是国家认同最重要。在世界历史中，因为国家变化比较剧烈，所以一般 来看，个体的国家认同不如宗教认同和民族认同稳定，其中民族认同的历史最为 悠久。 　　民族主义是民族认同强化后的产物，开展的思想或运动要以维护民族利益为 重，与国家主义渊源最深，可以说也源自17世纪的三十年战争以后。由于国家作 为政治实体有时很脆弱，而国家认同与宗教认同结合已经被证明此路不通，所以 为了实现国家稳定，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进行了紧密结合，瑞典民族、法兰西民 族等一些新的、具有国家意义的民族概念陆续在西欧出现，因此民族也成为了一 个及其严肃的政治概念，甚至国家与民族经常可以划等号。 　　同一民族出现分裂，想独立建国，可以直接采用国家主义，如美国和拉丁美 洲的很多国家。而在多民族国家，某个民族想独立建国，通常先要采用民族主义， 之后再国家主义。法国大革命主要传播的是自由主义，民族主义更像是一件附属 的赠品。但是对于很多落后地区的人来说，理解民族主义要比理解自由主义容易， 或者说，不借助民族主义，难以理解自由主义。而在当时的欧洲，在落后的多民 族国家，因民族之间不平等，要点燃民族独立之火，首选国家是奥斯曼帝国，首 选地区是巴尔干半岛，首选民族就是希腊民族。 　　希腊民族独立意识的觉醒首先来自希腊人中的商人团体。借助海上贸易，他 们很容易与西欧频繁接触，通过对比，看到奥斯曼帝国的种种腐败落后，开始思 考民族的未来。他们将这种意识逐渐传播给盗匪、地主、教士、学者、学生，以 及政府体系中的军人、官员等所有对现实不满的希腊人。结果越来越多的人带着 手串思考民族的未来，并希望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经过多年酝酿培育，部分 希腊人的民族主义升至国家主义，在军事上借助盗匪的武装力量，终于在1821年 打响了反抗奥斯曼统治的第一枪。1822年起义军宣布希腊独立，起草宪法。 　　仅有这些还远远不够，因为奥斯曼帝国还没有沦落到面对起义军不堪一击的 地步，但当时的国际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英法两国间几百年的世仇，因拿破仑 时代的终结开始和缓。俄罗斯与奥斯曼接壤，纷争不断。三国都想瓜分奥斯曼的 利益，因此对于瓦解和削弱奥斯曼达成共识，而支持希腊独立是最有效的办法。 　　英国自从资产阶级革命，尤其是工业革命后，经济迅猛发展，文化学者增多。 他们更加注重历史研究，对于古希腊时代及对后世的影响已经有了较为深刻的认 识，所以有各类人到奥斯曼统治下的希腊出访、经商、研究、旅游。驻奥斯曼大 使额尔金爵士购买或偷盗雕像，诗人雪莱感慨“我们都是希腊人”，都发生在这一 时期。试想时光倒退几百年，英国人还在竭尽全力抢劫西班牙船队上的货物时， 即使免费赠送古希腊雕像估计都没人要。这些破石头不能吃、不能穿、不能用， 又不是基督教的圣物，更何况还要为此当盗贼、花钱买、掏运费。 　　了解到奥斯曼的腐朽统治，部分英国人给予了深厚的同情，积极参与到希腊 独立运动中来。与法国武力输出启蒙，以及后来苏联武力输出革命、美国武力输 出民主相似，英国是长期武力输出独立。换一个角度讲就是支持分裂，最大限度 地肢解其他国家，扶持傀儡，以期获取最大利益。当然这是在英国不能实现殖民 的前提下，对自己的殖民地则是另一幅面孔。 　　几十年前是法国当红贵族拉法耶特倾力支持美国，此时则是英国落魄贵族拜 伦舍命支持希腊。拜伦（1788-1824）主要以文学家的地位留名青史，其祖先追 随诺曼底公爵威廉征服英格兰，有几代后辈战功显赫，是英国的老牌贵族。到拜 伦时，家道早已中落，但衣食无忧。拜伦早期是闲人一个，喜欢读书、游历、写 作，对高速工业化发展的英国很不满意。他混迹于上流社会，又瞧不起上流社会， 后不容于上流社会。著名作品有长诗《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唐·璜》，主 人公年轻、英俊、浪漫、多才，同时又忧郁、孤独、彷徨、苦闷，既有对黑暗不 妥协的反抗斗争，又有对现实的无奈和无助。拜伦同情欧洲受压迫的民族，先去 意大利支持烧炭党反抗奥地利，失败后来到希腊，不幸短短几个月后，因病去世。 拜伦曾将变卖自己庄园所得款项和稿费积蓄都拿出来支援希腊的独立事业，并最 终献身，其所作所为让希腊人深受感动。拜伦在战争中发挥的军事作用并不大， 却给希腊独立增添了文学色彩，也让拜伦成为另类偶像。年轻忧郁的英雄为血腥 暴力的战争加入了一股小资的情调，韵味无穷。 　　在希腊独立问题上，法国与英国高度一致，当然不甘人后，也是出人出力。 英国有作家亲赴战场，法国则有画家在后方支持。1822年，希俄斯岛上的希腊人 受到伯罗奔尼撒半岛起义胜利的鼓舞，也开始反抗奥斯曼的统治。由于希俄斯岛 距离小亚细亚半岛只有几海里，靠近重镇伊兹密尔，奥斯曼政府异常恼怒，担心 反抗的影响会扩大到帝国的核心地带，所以派兵血洗了这座以希腊人为主的小岛， 据称有几万人被杀，几万人被奴，几万人被逐。奥斯曼军队的暴行传到欧洲，法 国著名画家德拉克洛瓦据此创作了著名油画《希俄斯岛的屠杀》，婴儿挣扎寻母 哺乳的细节催人泪下，为希腊人又争取到了更多的同情者。 　　希腊的独立运动必然遭到奥斯曼当局的镇压，对其他宗教采取宽容和自治政 策的米勒特制度几乎被废弃。大批东正教基督徒惨遭屠戮，在西方又掀起更大的 谴责浪潮。在迫使奥斯曼承认希腊自治未果后，1827年10月俄英法三国联合舰队 在伯罗奔尼撒半岛西南纳瓦里诺附近的海域，与奥斯曼、埃及（奥斯曼附属国） 的联合舰队展开海战。俄英法劳师远征，舰船及火炮数量仅及对方的一半。奥、 埃以逸待劳，还有海岸火力支持，貌似实力悬殊，但结局正好相反。俄英法无一 艘战舰被击沉，以伤亡极小的代价几乎全歼对方。纳瓦里诺海战是最后一场完全 用帆船来作战的重要海战，列强获胜主要依靠火炮射程及战术机动优势。此役过 后奥斯曼帝国遭受沉重打击，对巴尔干半岛的控制力急剧下降。而这个阶段，工 业革命的成果还没有充分传导到军事领域，蒸汽铁壳战船还没有登场呢。 　　战争仍在继续，1829年希腊政府将纳夫普里翁定为首都。奥斯曼已经无力回 天，1830年4月被迫承认希腊独立。1834年希腊政府迁都雅典时，已经拥有整个 伯罗奔尼撒半岛、希腊半岛南部和爱琴海西部岛屿。一切看上去比较顺利，都是 可歌可泣的故事，但实际情况却非常复杂、混乱，因为希腊不是美国，而更像法 国。独立过程中，希腊各政治派别、起义军争权夺利，互杀不断，死亡人数比奥 斯曼屠杀的还多。为平息纷争，1833年希腊各方同意接受西方列强为他们选定的 巴伐利亚的世子奥托作为国王，实现了脆弱的平衡。但政局稳定一段时间后，是 又一轮的利益争夺，内斗屠杀。 　　脱离奥斯曼的统治，并没有立刻给希腊带来和平幸福。作为一个小国，长期 属于英国的势力范围，不可能享有真正的独立。新希腊的成长过程极具典型性， 处于地缘政治的交锋之处，新的内乱外患几乎无法避免，此中艰辛，其后无数国 家都曾经历。当时列强们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侵略扩张及建立殖民地一直都在 进行，支持希腊独立不过是其中的另一种形式。但在当时的对外宣传中，借助古 希腊重新获得的崇高历史地位，希腊作为欧亚大陆摆脱旧帝国统治，获得新生的 第一个独立国家，其示范作用非常显著，鼓舞了巴尔干地区一批小型的民族国家 纷纷诞生，当然巴尔干火药桶也因此而来。 　　强调民族认同在争取国家独立的过程中，可以暂时平息民族内部的左右之争， 留待以后解决。但是通过民族主义来争取建立独立国家，很快就暴露出了历史的 局限性。因为多民族国家是常态，国家内部不断追求民族平等也可以解决问题。 民族主义泛滥的结果是只要存在不平等，就要以此为借口争取独立建国，但是现 实情况不可能做到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另外民族国家增多，经常纠缠于领土划分， 反而会增加国际冲突。至今在国际关系中，彼此借民族问题惹是生非，仍然困扰 着整个世界。 　　希腊独立只是奥斯曼走向灭亡的第一幕，曾经的强大帝国沦为欧洲病夫，四 面受敌的地缘劣势开始暴露，陷入进退失据的窘境。奥斯曼帝国其后持续被肢解 的过程极为痛苦，不过另一种不幸也降临在希腊身上。面对虚弱的奥斯曼，希腊 的扩张野心开始膨胀，后来又招惹出新的事端，而那时奥斯曼土耳其的民族主义 也已经形成了。　 ※※※※※※※※※※※※※※※※※※※※※※※※※※※※※※※※※※※ 本期编辑：笨狸 本期校对：程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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