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2024/05(第三六四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www.xys.org           ※ ※       国内版:xinyusi.us            ※ ※※※※※※※※※※※※※※※※※※※※※※※※※※※※※※※※※※※ 【卷首诗】            §     沙丘                  § 胡 刀:沙丘           §   ·胡刀·                  § 【牛肆】             § 有月亮的夜晚                  § 沙丘是月亮的眼睛 夏 沙:美国流浪汉与三和大神   § 沙丘向东,沙丘向南 沉 戈:随笔三则         § 顾盼着远处的绿洲和村庄 黄明红:似是而非,害人不浅    §                  § 没有月亮的夜晚 【丝露集】            § 沙丘是狼的眼睛                  § 沙丘向西,沙丘向北 一山拦:一个人的草木       § 睥睨着草原上迷途的牛和羊 文 远:南越游记         §                  § 伏在沙丘上的狼 【网里乾坤】           § 是月亮眼睛里的弯刀                  § 沙丘向上,沙丘向下 方舟子:杜诗解读:《清明二首》之二§ 月亮的痛苦滚成了晶莹的露珠 杨志宏:从莫砺锋“内心但愿”   §      希腊伪史谈起      § 失去月亮的夜晚                  § 狼的眼睛里空空荡荡 【网萃】             § 沙丘向左,沙丘向右                  § 牛羊在绝望的狼嚎中一次次宫缩 王先鞭:父亲(三十~三十二)   §                  § 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腹地                  § 月亮和狼一生都在争夺沙丘                  § 不是因为仇恨                  § 是因为遥不可及的爱                  §                   § 没有人知道他们战争的结局                  § 没有人看见月亮曾经漂在狼的眼睛里                  § 所以在这个阒寂的夜晚                  § 在风都不来的沙漠里                  § 我不知道自己的灵魂                  § 是在狼的眼睛里挣扎                  § 还是在月亮的眼睛里栖息                  §  【网讯】∽∽∽∽∽∽∽∽∽∽∽∽∽∽∽∽∽∽∽∽∽∽∽∽∽∽∽∽∽∽∽ 【牛肆】∽∽∽∽∽∽∽∽∽∽∽∽∽∽∽∽∽∽∽∽∽∽∽∽∽∽∽∽∽∽∽ ◆           美国流浪汉与三和大神   ·夏沙·   在我今年回国期间,和亲友在饭桌上闲聊时总能听到他们提起一个叫“丁胖 子金牌讲师”(以下简称“丁讲师”)的网络红人,此人因为在国内模仿这辈子 都不可能打工的“窃·格瓦拉”盗窃电动车而被判入狱半年,出狱后通过“走线” 来到了美国加州打黑工,又因为不堪忍受华人餐馆老板的压榨愤而向税务部门举 报,导致自己丢掉了工作,最后成了流落美国街头的流浪汉。不过这位“丁讲师” 展示自己在洛杉矶街头“美式要饭”的视频却在中文互联网上意外走红,成了这 条网红新赛道上唯一的流量收割者。“丁讲师”在多个视频平台的粉丝数量迅速 攀升,围观群众们也是热情高涨,不仅给他加封“洛杉矶太守”、“北美丐帮总 舵主”、“洛杉矶要饭仙人”等等头衔,而且还在其视频下方热烈讨论中美福利 制度的高低优劣,成了一种奇特的网络亚文化现象。   虽然我在美国期间也曾听说过这位“丁讲师”的一些事迹,也得知他走红以 后被国内的视频平台进行了各种针对性的限流操作,但其实我对他的那些视频并 没有什么关注的兴趣,所以在听国内的亲友提起他时,也只是觉得这个人比较奇 葩,和国内的亲友一样是把他当成笑话一样一笑了之的。但是当我出于好奇去看 了一些他的视频以后,我却明白了为什么我的亲友会不约而同地向我提起这个人, 也明白了他之所以能够走红的原因:在“丁讲师”身上,不同立场的人都能看到 他们想要看到的美国形象,也都能得到他们各自需要的精神安慰。   在坚信美国必将衰落甚至已经衰落的粉红眼里,“丁讲师”的视频里揭示了 美国光鲜外表下血淋淋的底层真相,美国街头到处都是流浪汉,街道脏乱、经济 凋敝、毒品泛滥,“零元购”、枪击事件层出不穷,润人们在美利坚生活困苦、 横遭报应,令粉红们拍手称快、大呼过瘾;在喜欢美国、向往美国或者已经身处 美国的神友眼里,即使是福利制度在发达国家中处于下游的美国,政府和社会对 底层的流浪汉都能如此友善,哪怕完全躺平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因此饿死,甚至流 浪汉们领取的救济餐比自己在国内吃的正餐还要好,对欧美经济社会的强大反而 更加心向往之。那些跟我提起“丁讲师”的亲友也是这样,他们也都怀着自己各 自的立场和价值取向,或嘲笑或向往地在表达着自己对美国的看法和对我身处美 国的评价。觉得美国“不过如此”的人和坚信美国是“人生彼岸”的人,都不约 而同地在对“丁讲师”视频的猎奇窥探里得到了精神满足。   与此同时,在地球的另一边,也有着和美国流浪汉颇为相似的一群人:“三 和大神”,他们是生活于深圳市龙华区景乐新村附近的一群居无定所、以极低成 本生活的社会闲散人员。他们一般以做日结薪资的临时工为生,号称“做一天可 以玩三天”,并且时刻处于一种叫做“挂逼”的身无分文又无事可做的窘迫状态, 吃五元一碗的“挂逼面”(清汤面),吸五角一支的“挂逼烟”(“红双喜” 牌),喝两元两升的“挂逼水”(也叫“大水”,一般为“清蓝”牌),睡十五 元一晚的“挂逼床位”。他们有的好逸恶劳,有的逃避亲人,有的身负债务,有 的精神失常,也有的不愿陷入生存竞争,无法重新融入主流社会。在当前的中国, 他们基本上处于一种在社会边缘自生自灭的生存状态,但是他们这种或主动或被 动地脱离内卷竞争的做法,却也意外地在网络时代被生存压力折磨得心生倦意的 人们所纷纷推崇,而被冠以了“三和大神”的称号。   虽然“三和大神”本身并不符合主流价值观,但是在经济下行、房地产崩盘、 结婚生育率下降、青年失业率上升的时代背景下,这些人的存在反而成为了一部 分青年人反抗现实、逃避现实的一种精神图腾,他们在“三和大神”的身上也同 样可以找到自己所需要的精神安慰。看着挣扎在生存线上的社会底层,他们至少 可以庆幸自己还不至于沦落到像“三和大神”一样凄惨,哪怕自己的收入和处境 都不怎么样,但比起社会底层,总还是有一些自己更优秀的心理优越感;听着 “三和大神”们乍听之下完全属于歪理,但是细想之下却又不乏真知灼见,甚至 还可能颇有哲思的生活哲学,人们反而会慨叹自己当下的生活状态还不如躺平了 的“三和大神”们来得潇洒自在,也许还会或戏谑或真诚地赞美“三和大神”们 才是“活明白了”的一群人。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人们一般并不思考为什么 “三和大神”们即使是到了这样的生活状态,也依然需要依靠自己才能吃得起 “挂逼面”,喝得起“挂逼水”,社会救济在这个过程中往往是缺位的,或者说 是难以发挥作用的。中国的社会救济往往依靠收容遣送制度来实现,政府会通过 把流浪乞讨人员遣送回原籍来实现人口流动控制,虽然该制度在孙志刚案件之后 被废止,但是把流浪乞讨人员强制遣送回原籍的做法在事实上依然被普遍采用。 然而“三和大神”们的普遍存在,表明流浪人员不会因为被驱赶而消失,更重要 的其实不是把他们赶出自己的视线,而是怎样对他们给予应有的帮助,给这个社 会提供一些温和的弹性。   在我小的时候,国内曾经拍摄过一部名为《北京人在纽约》的电视剧,里面 有一句著名的台词:如果你爱一个人,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 你恨一个人,也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把这句话里面的纽约换成美国, 也可以大致表达在美华人的矛盾心理,就像是那句“一问都不好,一劝都不回” 所形容的那样,美国的优势和不足都是客观存在,也都是身处美国的人所必须接 受的社会现实。美国要有充分的人身自由和迁徙自由,那就做不到像某些国家一 样集中管制、驱赶社会底层人士;美国要维持可控的社会治安、保障人最基本的 生存权利,也就做不到让这些流浪人员自生自灭、见死不救。但是美国也不是纯 粹的高福利国家,为了维持基本体面的生活,你必须努力工作养活自己和家人, 高昂的房租房贷和日益高涨的生活成本都不允许你躺平摆烂,一旦你破产跌入贫 困,等待你的冷酷现实和其他国家并没有任何不同,甚至会由于你身处海外而显 得更加举目无亲、孤立无援。美国的福利制度只能保障你基本的生存和给你基础 的扶持,为了更好的生活,你必须依靠自己的个人努力。但是,只要你是个积极 进取、踏实努力的人,你往往也会比在其他国家得到更为合理的回报,也相对更 容易过上基本富足的生活。尽管如此,想要了解真正的美国,打碎或由于自己的 想象,或由于政府的洗脑,或由于自媒体的宣传而戴上的看美国的不实滤镜,恐 怕只有自己真正在美国生活过一段时间以后才能做到。 ◆              随笔三则   ·沉戈·   虱蚊 虱蚊   虱蚊,本文特指寄生于诗坛,骗取作者钱财的骗子。虽然在自然界,虱蚊等 虫子在整个生态环境中有其存在的合理性;而骗子在社会各界也是屡见不鲜,见 怪不怪了;然而由于文坛从事精神产品生产的特殊性,特别是诗歌这个逐渐边缘 化,具有卡拉OK自娱自乐性质的小众化产品,使得依附于诗坛,吸食作者血液 的虱蚊,亦具有其不同于一般骗子的特殊性。   下面,不妨解剖几刀,以窥一豹。   诗坛上出钱发稿,交钱入会,红包褒赏,行贿获奖,总之与孔方兄有染。本 来,“诗人少达而多穷”,本就没几个钱。然而虱蚊们不嫌少,鸡零狗碎,鼠窃 狗盗,积少成多。不过由于中国人口总数过于庞大,这些少达而多穷的诗人也够 得上欧洲一个小国的人口总数,够得上骗子们发一笔的了。另一方面,诗人也往 往好骗,钱虽不多但人傻得可爱,书生气十足。诗人的真诚热情善良义气,也常 使骗子们虽骗术不高而又是故伎重演却是屡试不爽。当然诗人的虚荣心与世俗化 也是骗子们屡屡得手的自身原因。之所以虱蚊们如蝇逐臭,还不是有些诗人、诗 歌爱好者没有洁身自好甚至于同流合污所至。所以,我们每一个诗人、诗歌爱好 者都必须反求诸己,反躬自省,激浊扬清,从我做起,拍蚊而文,扪虱而诗。   本来,诗坛如同上帝的伊甸园,是人类童年欢乐的家园,是人类灵魂栖居的 乐园。也如同伊甸园中不但有生命树,还有善恶知识树一样,诗坛原本也有着社 会名利场的各种试探诱惑。于是,“蛇对女人说,神岂是真说,你们不可吃园中 的所有树上的果子吗?”(《圣经·创世记·三章》)蛇一样的问号,成为愿者 上钩的钓钩。正是在蛇,也就是撒旦(魔鬼)化身的引诱下,人不能自已,不愿 自拔地陷于撒旦的陷阱,偷吃禁果,从而人有了原罪,被上帝赶出了伊甸园。然 而,上帝并没有抛弃人类。诗歌,正是上帝对人类灵魂的救赎:真理、真情、真 诚、超越、超验、超然、纯粹、纯朴、纯美、创造、自由、圣洁……然而我们不 但违背了上帝的诫命,也违背了诗的使命。诗坛虱蚊们甚至违犯了国家的法律、 社会的公德、人性的良知。如同害群之马,害园之蛇。对一个贫穷而真诚为诗的 诗人的欺骗,更有对其毁灭性的打击。诗本以追求美为目的,然而岂不知美的基 础是真实是善意。假做真时真亦假,恶做善时善亦恶。在一个真假难辨,善恶莫 辨,人心叵测,尔虞我诈的社会环境中,美将失去存在的基础。诗美,如同纸写 的谎言,纸做的花朵,苍白枯槁,自欺欺人。   诗坛虱蚊们,或许你们也曾爱过诗,或许你们也还在爱着诗;然而你们现在 的所作所为乃是借诗歌的名义骗人骗钱。乃是吸人血液,传染疾病。乃是逆天乱 心,欺世盗名。乃是玷污着诗,污染着诗坛。借一句网络跟帖:对不起,缪斯请 你们滚蛋!再借一句作为临别赠言吧:希望你们在别的领域为国家社会和人民作 出更大的贡献!   退会 退会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因反对中共体制或只是反对“作协”体制而愤然退会的消 息,我时有耳闻,也不感意外,因为这是合乎逻辑的。而近日一则有关退会的新 闻,却让人感到一点例外:一位衷心拥护党的领导及其“作协”体制并一生苦苦 追求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而终不得的唐刚先生,愤然宣布退出省级“作协”会员及 市级“作协”官方职位。   在中国(大陆),一位作家(诗人)之所以殚精竭虑,孜孜以求加入各级 “作协”,无非是想要得到官方的承认以证明自己的写作能力,甚至藉此敲开体 制的大门而荣登各级“作协”“文联”的一官半职,荣任一报半刊的主编而才财 双发,德艺双馨。当然绝大多数“作协”会员与官职无缘,但在中国这个官本位 的国家,一切以官方钦定为荣耀已是人们的集体无意识。唐刚先生一生追求加入 中国作家协会是符合人之常情的,而终其一生未能如愿也是符合国情的。“作协” 本是一个官方派出机构,其御用性质必然导致其制度性腐败;另一方面,由于对 文学,尤其是诗歌的见仁见智,更是权力置顶,一言九鼎,不服不行。综观当下 各级“作协”“文联”,往往是一流会做官,二流会经商,而只是三、四流写作 水平的人物在把持,把“作协”“文联”弄成官府衙门或交易市场也就不足为怪 了。当然一、二流有才气有天赋的作家(诗人)主持某级“协会”的也并非完全 绝迹,但这些实力派往往又心身分离,身在曹营心在汉。一方面在体制内混得很 滋润,一方面又在骂娘,发发牢骚。也许是政权者为了综合平衡一下文坛生态, 或者权力者愿表示一下胸襟格局,故对如此貌合神离、同床异梦者往往网开一面。 当然这有一个度,多少度呢?肯定不是烈酒,只能是啤酒罢,泡泡冒冒不少,但 无伤大雅,或者是红葡萄酒,灯红酒绿夜光杯,酒不醉人人自醉,好个中国梦……   正是由于权力垄断的一统天下,要么匍匐于权力的脚下“摧眉折腰事权贵”, 狐假虎威,为虎作伥,媚上欺下,名利双收;要么浪迹于江湖之远,“明朝散发 弄扁舟”,寄情山水,纵浪大化,任运自然。而第三条所谓市场化之路,并不符 合诗歌(甚至文学艺术)的创作特质,诗歌作品难以进入畅销书行列而赢得市场 青睐。至于像上世纪九十年代汪国真的诗集旺销于青少年市场,那也是官方竭力 炒作的结界,本质上还是权力作祟。而著名的持不同政见者,比如北岛者,则以 去国为走为上:“走吧/落叶吹进深谷/歌声却没有归宿”。忽又闻北岛近年已 回归大陆,可谓神来之笔:“走吧/路呵路/飘满红罂粟”。   乌鸦 乌鸦   话说众泼皮与鲁智深斟酒吃肉至半酣时,只听得乌鸦在杨柳树上哇哇地叫, 令大家心烦意乱:“老鸦叫,怕有口舌”。遂引出花和尚倒拔垂杨柳的精彩情节, 并谶言了“娘子在庙中和人合口(争吵)”,以及后来豹子头误入白虎堂直至逼 上梁山的故事。   乌鸦,嘴大而直,羽毛玄黑,乌不点睛。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乌鸦被视为不 祥之鸟,报忧叫丧。与之对比的是喜鹊,是叫喜报吉的好鸟。本来,趋利避害乃 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只是这种文化演变为报喜不报忧,欺上瞒下,乃至只许 歌颂,不许批评的中国特色,以及自欺欺人的大众心理时,就不得不另当别论了。 而诗人往往有着一张令人讨厌的乌鸦嘴,广义上讲,一切仁人志士,都有着诗人 的浪漫气质,都有着一张不合时宜的乌鸦嘴:直言不讳,针砭时弊,愤世嫉俗, 悲天悯人。   话说黎鸣先生的《二十年鸦声集》一书至今未获批准出版。而在获准出版的 《中国人为什么这么“愚蠢”?》一书中,黎先生以人性本恶为逻辑起点,深刻 剖析了中西文化的历史渊源及其现实特征,进而预言了未来中西文化各自发展的 前景。黎先生忧国忧民,痛心疾首,大声诘问:“中国人为什么这么‘愚蠢’”? 其实中国人并不愚蠢(黎先生的诘问句中的愚蠢两字就打上了引号),中国人在 环境不明或不利条件下,往往信奉难得糊涂,吃亏是福;其内心乃在相时而动, 见机行事,识时务者为俊杰也;尤其擅长混世魔王,行迹诡异,混淆视听,浑水 摸鱼,忽悠天下,以求得逞;而得志更猖狂,本是中山狼。尤其是身逢盛世实为 乱世的中国人的大智慧小聪明可谓是震古烁今,空前绝后,无与伦比,举世无双。 这也正是中国之所以为中国者的文化基础,正是权力者赖以专治的现实土壤;也 正是思想者、觉悟者、知识者与社会大众的文化矛盾;于是改革者、革新者、革 命者被招安的有之,闭目塞听,沉默是金者有之,或者干脆投怀送抱,卖身求荣, 趋炎附势,助纣为虐,狼狈为奸;而所谓愚民仍在昏睡千年,假寐不醒,感恩颂 德,三呼万岁,不做自由人,宁为太平犬,宁做和谐狗,不做独立人,吠日吠月, 吠影吠声,甚至于还在吃着人血馒头,成为新时代的新看客,只是大清国换上了 民国换上了人民共和国的招牌。而鲁迅先生写于一百年前(1919年)的小说《药》 犹在眼前,犹在耳边——   “……忽听得背后‘哑——’的一声大叫;……   只见那乌鸦张开两翅,一挫身,   直向着远处的天空,   箭也似的飞去了。” ◆            似是而非,害人不浅   ·黄明红·   早上在读书会群里看到网友A发了了一幅画,上面用稚嫩的字体写着“一直 走,寻找出口,就能找到,不怕。任何事物,扒开最后的路,迎接你的有可能就 是美好了。2024.3.4 徐xx 四(1)”   大家感叹一个四年级的孩子能够画出这样的画,真了不起。A说:“这是孩 子上的一门美育课的老师在朋友圈发的。”他一开始还说“画和文可能没有什么 联系。”后来,又发了一条信息,说:“哦,这幅画仔细看一下应该表现的是双 手扒开树丛,寻找出路吧。”并感叹:“我们不比孩子更高明。”   我针对他说的“不比孩子高明”简单评论道:“这个说得很好。只要我们自 己有了认知,知道自己不比孩子高明,当孩子做了什么我们不理解的事情,我们 也就不会去责备他们,也就不会去跟孩子说你应该怎样怎样。孩子有了信任,有 了自由,自然就会健康成长。”   后来,另一个网友B分享道:“大家说到这个话题,想起之前看到过的一段 话,分享给大家:   ‘这个社会很奇怪,你的烦恼很多,却去教那个烦恼很少的人,然后把他教 得也烦恼很多。终于,他长大成人,也学会你的烦恼了。父母是孩子的老师,孩 子是父母的上师。要有这种雅量,去接受你的孩子是你的上师,因为他的纯粹度 比你高。因此,不管你现在如何,千万不要觉得,这个人年纪轻或者是没有什么 成就,就无法教你,其实他一定可以教会你一些事情。’”   这段话得到很多人的点赞,有的说:“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我仔细思考了网友分享的这段话,却觉得似是而非。TA说这个社会很奇怪, 我倒觉得TA的逻辑很奇怪,为什么烦恼多的人就不能教烦恼少的人呢?老师教学 生,很多老师的烦恼也很多。老师能教孩子是因为他们掌握专业领域的知识,认 知更高,跟他们有没有烦恼根本没有关系,所以“把他也教得烦恼很多”(此话 语句不通)的说法根本没有道理。   如果说孩子长大成人了,“也学会你的烦恼”(这句话也不通),那或许是 因为你一直在控制他、管他,或许因为他的认知没有得到提高,依然停留在低级 水平,或许因为他的天性比较多愁善感等等。如果你简单地认为只要自己不烦恼, 孩子就不烦恼,然后又不去提高自己的认知,自然还是会烦恼多多,然后又因为 这样的简单认知而怪自己,就会陷入一个恶行循环。   “父母是孩子的老师,孩子是父母的上师。”这话当然没有错,不过,我不 知道用“上师”这样的佛教用语是否必要。这暂且不谈,说说“要有这种雅量, 去接受你的孩子是你的上师,因为他的纯粹度比你高。”这句话。孩子显然更加 纯粹,但你接受孩子是你的“上师”,是需要告诉自己要有“雅量”,还是需要 认识到孩子本质上就是可以当你的老师呢?我认为是后者。我们会认识到孩子的 潜力无穷,他们更真实单纯,他们的学习能力很强,只要你教给他们一些基本的 自立能力和提供相应的教育,并相信他们,给他们自由,不要限制他们,他们很 多东西都可以学会学好,让你欢欣让你惊奇,你从他们身上也会学到东西让自己 成长。如果你是靠自己的“雅量”去把孩子当老师而不是真正相信孩子欣赏孩子, 当孩子不合你意时,你要么会丧失“雅量”完全忘了要把孩子当老师而大为发火 起烦恼,要么怪自己没有“雅量”,并不会真正把孩子当老师。说到底,认知的 提高是关键。   最后“因此”的一段话当然也没有错,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段口水话。   网上充斥着这样似是而非的言语,大家点赞着,吞咽着,甚至不断地“醍醐 灌顶”。我平时通常对这些话不会太在意,今天对这段话特别敏感是因为早上读 了那段话后正好又听了方先生揭假的视频《柴静采访朱令案笑话百出》,方先生 的结语说道:“所以整个节目就是貌似公正,但实际上就是要锁定孙维。貌似要 追求事实的真相,但实际上是在说假话,在编造事实。最可怕的就是这种貌似要 主持声张正义,但是其实就是在参与网暴。”   柴静这样的知名人士貌似公正,网上的很多言论似是而非,用鲁迅先生的话 来形容,“可怕的倒在用有限的砒霜,和在食物中间,使青年不知不觉的吞下 去……这倒是应该防备的。”如何防备呢?我想我们至少要有意识吧,要意识到 这样的言论是可怕的,害人不浅的。有了这样的意识,我们才不会盲信,才不会 人云亦云,才可以慢慢去习得甄别是非的能力。   (写于2024年3月5日) 【丝露集】∽∽∽∽∽∽∽∽∽∽∽∽∽∽∽∽∽∽∽∽∽∽∽∽∽∽∽∽∽∽ ◆             一个人的草木   ·一山拦·   一群人,死的活着,活的死了。   仿佛有渺远的鸡鸣,撕裂了最后一丝宁静。他不知怎么回到了那医院。白色, 笼罩、扭曲,让病人更加头晕目眩。   徐徐迈动沉闷的脚步。一层,两层,三层——沿梯直上,这儿挤满了城中蔓 延的瘟疫患者——从大人到小孩,无一幸免:大人用尽一切换取纸张,小孩黑天 白夜浪费试卷……他加紧了脚步。   匆匆地,上一层楼下来了一人。那人在楼梯抹角同他擦肩而过,扭头看一眼, 认出他来了,便问:“你怎么回来了?”这人竟是他祖父十多年前的学生老李, 满脸的胡子茬没剃。“你不必再往上走了。”想必还念旧情,老李轻轻拍了拍他。 欲再寒暄,楼梯上又有人下来,老李赶紧下楼,装作不认识他,并一溜烟地,在 转角消失了。   他正想加快脚步跟去,赶到下一把楼梯抹角,可老李已丝毫不见踪迹。满天 尘土充斥楼梯间,铺天盖地地飞扬,他穿得并不单薄,却总觉得有些冷。眼睛一 睁一闭,恍然大悟,这老李,十年前早已在学校跳楼身亡。灰色的泥坑中,深紫 色的骨灰盒,不到四十公分长宽的“铺位”,是老李最后的归宿。   如今,老李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如风似雨般,连噩梦都没资格侵扰。这自由, 不是群魔乱舞的神明们在神庙中给予人类的恩惠,更不是咒语连绵的信徒们在谎 言里期盼消灭瘟疫的祷告。   继续上楼,再次加快步伐。他的脸上挤满了不安,爬行在一层一层的阶梯间, 苟延残喘。   他恍惚在十几岁间的记忆中穿梭:白色……那时可真疯狂,他想,也可能是 现在的他疯了,曾经消耗的青春换来了废纸。依稀记得,也许上辈子被当作牲口 驱赶,农场有围栏,有封堵,还有小窗。   脚步越来越快,没有选择的选择。行将就木,他不由自主露出献媚的笑,自 然而不失儒雅。楼梯间正被尘土吞没,下层阶梯的粉末将被泥沙研磨、混合,化 作高纯度的上层阶梯。   他累了,但最终,他将住进医院的最顶层。他是被纸张啃噬的人,躺在阴冷 的角落里四肢发烫,头顶璀璨珍馐而印堂发黑。   始终,一个人。   他再次合上眼,开始游神。也唯有合上眼,合上眼:儿时的白雪公主、小红 帽、糖果屋、灰姑娘和匹诺曹……可他才明白,都不如一本《鲁迅全集》。   他期望被钉在用耶路撒冷橄榄木铸造的十字架上,以大石碎胸口,书写新的 宣言。装聋作哑的,沉默不言的,喜怒无常的,停滞不前的一切,终将毁灭。   一个人,死的死了,活的活着。 ◆               南越游记   ·文远·   题记   因为对越南南部地区有极大的兴趣,我们这次选择西贡、美奈和芽庄三地游。 南越是热带地区,只有雨季和旱季,没有春夏秋冬。   3月2日 美奈   昨天我们从南宁直飞西贡,但没有停留,直接从机场驳接换乘旅游大巴赶赴 美奈。高速公路两旁一路的橡胶林,让我亲眼见证了越南是一个盛产橡胶国度的 传说。在美奈住了一晚,旅馆就在海岸边上。傍晚,我站在海岸边,看涛天的巨 浪翻滚,听隆隆的海水在沙滩上的拍浪声,十分震撼。花了两万五越南盾,问那 个守摊位的南越小姑娘要了一个椰子。她十分娴熟地用刀砍开椰子,帮我倒出一 杯清甜爽口的椰子水来,加了些冰块。我坐在一张靠背椅上休闲地细细品尝那杯 椰子水,听当地人在一种移动式音箱播放越南歌曲,唱卡拉OK,音乐有一种说不 清楚的独特韵味。   美奈小镇,位于南越的西贡与芽庄之间,今天我有幸探访其三大景点:白沙 丘、红沙丘和岩石滩。   白沙丘尤为令人难忘,湖水清澈如泉,宛如甘肃莫高窟的月牙泉,但规模更 为宏大。花了100元人民币我们乘坐当地专为游客准备的吉普车冲上沙丘,风卷 沙飞,惊心动魄。从沙丘顶冲下陡坡,刺激非凡。   红沙丘则与白沙丘风格迥异,沙子颜色因矿物质差异而独特。而岩石滩海岸 边上,有许多外国游客在玩滑板冲浪和风筝滑板,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美奈原来只是一个小渔村,近年来开发成一个引人入胜的旅游景点。沿着海 岸线建有许多宾馆旅舍供人们选择驻足停留。美奈,是一个旅游性价比较高的网 红打卡点。   午饭后,我们乘坐旅游大巴前往芽庄。沿途可见风力发电、矮树林、天主教 堂和悬挂党旗国旗的政府机构的各种堂皇建筑。乡村与城镇间,平房与精致小楼 错落有致。稻田绿意盎然,这里或可种植三季稻。裸露石山连绵,海岸线平缓。   然而,路边黄牛和绵羊骨瘦如柴,垃圾遍地,环境治理亟待加强。偶尔可见 黑白杂色的山羊,与荒凉的石山形成鲜明对比。小型晒盐场和海水养殖场也反映 了当地人的辛勤劳动。   金兰湾深水港,足以泊航空母舰,令人震撼。越南近代以来的历史令人感慨, 被法国殖民近百年,历经日本、法国、美国和前苏联的殖民统治。美越战争更是 造成了触目惊心的创伤。如今,越南与美国逐渐走向和解,双方互相接触,努力 促进亲密关系。   此行发现,越南的建筑物十分精致,尤其是外墙表面,都用大理石或仿大理 石装饰,喜欢用圆形廊柱,具有法式建筑风格的浪漫、优雅和历史韵味;越南人 对汉语和中文普遍不懂,但很多人懂英语,这或许是殖民历史留下的痕迹。金兰 湾至芽庄路上,一个大型高尔夫球场引人注目。   一路上,车上播放的越南歌曲轻轻响起,虽听不懂歌词,但那有节奏的异国 情调的鼓点声却深深打动了我。   3月3日 芽庄   天气晴转多云,21~30度。   万里之外的南宁今天你下雨了吗?天气还有那么冷吗?湿气还有那么重吗?   来吧!让我们一起来芽庄晒太阳。   为了躲避南宁这个时候的回南潮湿天气也是我们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游的原因 之一。   芽庄,早上5:58日出。   昨天坐的那个玻璃船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沉入海底的玻璃船,而是在船底凿开 三个方形孔,嵌上普通玻璃,透过玻璃看水下约1米深的珊瑚生长情况。那个导 游故意隐瞒信息,大家都说上当受骗了。   在国外旅游,“防火、防盗、防导游”这句话是一种网络流行语,用来形容 在旅游过程中需要警惕的三种风险。   防火防盗自不必多说。   “防导游”则是一种讽刺或幽默的说法,指有些导游可能会为了赚取回扣或 提成,带游客去一些质量不高或价格昂贵的商店或景点,从而损害游客的利益。   这句话的流传反映了人们在旅游过程中需要注意的安全和权益保护问题,也 提醒游客要保持警惕和理性消费。   我们这次跟的所谓“低价团”被安排进四个仓储式商店购物。有的购物店一 进去就不给你出来,一呆就两个多小时,实在令人心烦。一名中国驻地男导游说 话十分粗鲁,极尽威胁、压迫和恐吓之能事。接团、地陪、导购和商家串通一气, 千方百计引诱你去购物,去完成他所谓的“业绩”。   感觉现在的国人旅游跟以前有一个很大的不同,就是人际之间互不信任。导 游和游客之间,游客和游客之间戒备心很重。   记得我十多年前第一次到美国旅游,虽然也是华人团,但整个行程没有安排 购物,个别游客需要购物还要专门请导游另外安排时间带去。游客之间,导游与 游客之间的互动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的现象,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导游的本 职工作是介绍情况,服务游客。现在导游却不是这样,他们着重在标榜自己,博 取同情,挖坑引诱,强迫消费。   靠引诱和欺骗搞旅游业,游客何乐之有?   3月4日 芽庄   周二,晴转多云,气温30~22度。   芽庄是南越的一个海滨城市,位于越南南部的庆和省。它是一个热门的旅游 目的地,以其美丽的海滩、清澈的海水和丰富的水上活动而闻名。   今天到一个叫五指岩的海滨旅游胜地游玩。五指岩是芽庄附近的一个著名景 点,据说此地原为私人领地,现为政府征用后对外开放,成为当地一个著名的旅 游网红打卡点。   据说这里有一个关于爱情的美丽传说。   在一座传说之中隐匿的五指岩,曾有一对年轻的恋人,他们如诗如画,如歌 如梦。他们的爱情,如同璀璨的星辰,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却遭到了世俗的束缚 与反对。他们选择了勇敢,选择了私奔,选择了五指岩作为他们爱情的归宿。   五指岩,那奇特的地形,那壮丽的自然风光,仿佛都在欢迎他们的到来。他 们在这里筑起了爱的巢穴,过上了平淡而幸福的日子。他们的爱情,如同五指岩 一般坚韧,经受住了风雨的洗礼。   然而,命运却对他们开了残酷的玩笑。男子的家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追兵 如潮水般涌来。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这对恋人选择了化身为石,跳入五指岩附近 的大海,他们的爱情在那一刻升华,成为了永恒的传说。   如今,在五指岩附近的海域,仍可以找到那两块相依相偎的石头。它们静静 地躺在海底,仿佛在诉说着那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每当海浪轻轻拍打着它们,都 仿佛能听到那悠扬的歌声,那是他们的爱情之歌,是他们永恒的誓言。   作为爱情传说文化的一部分,当地旅游部门在五指岩入口大厅聘请有民间艺 人在此演奏民族乐器。可能见我们是中国旅游团,特意为我们演奏一曲《红楼梦》 中的“枉凝眉”,优美和熟悉的乐曲让人顿时心领神会,充满爱意。   越南艺术家的精谌演出获得游客们由衷的热烈掌声。   人们不仅在这里拍照留念,还祈求自己的爱情也能像这对恋人一样坚贞和永 恒。   据导游介绍,近年有一部法国电影《情人》就是以五指岩为主要拍摄场景, 反映了一名法国少女与中国富商之子在殖民地印度支那(今南越)的一段禁忌之 恋。该电影拍出放映后使五指岩的知名度迅速走向世界,为人所知。   岁月苍桑,时光流转。在五指岩这样一个充满爱情传说的旅游胜地,触景生 情,让人们不禁想起自已逐渐逝去的美好青春年华,更愿意倾听和传唱像五指岩 爱情传说、《情人》和《红楼梦》一类的爱情故事,不分民族,无论哪个国度。   3月5日 西贡   今天晴转多云,气温范围:37°C至25°C。   芽庄、沉香塔、五指岩,再见了!   沉香塔处于芽庄海岸边范五老街观光大道上,是芽庄的一处休闲广场。此塔 外形似玉米,色彩蓝白相间,晚上景光灯打在塔身上似有无数的飞鸟向上飞跃, 象征着越南人民的团结和民族的欣欣向荣。作为一种文化象征,它吸引着无数的 游人前来观光。   今晚,我们告别了芽庄的宁静,搭乘飞机抵达了西贡。入住的是西贡竹林旅 馆,抵达时已是深夜10点有余。夜色已深,我们选择了在旅馆内休息,未外出探 索这座城市的夜晚。   此前,我们曾从南宁直飞西贡,但未曾驻足。只是匆匆从机场乘大巴前往美 奈,一路上的风景都只是匆匆一瞥。如今,我们再次回到了这座美丽又著名的城 市,据说次日的行程只涵盖两个景点。或许,这又将是一次匆匆的探访,但我对 西贡的兴趣却异常浓厚。   西贡,这座曾经的南越首都,承载着丰富的历史和文化。我渴望深入了解这 座城市,探寻其英文普及的程度,寻找法属殖民地和美军留下的历史遗迹。我也 希望与当地人进行深入交流,了解他们对法国人、美国人和中国人的看法和态度。   总之,西贡,我对你充满了好奇与期待。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能更深 入地了解你,感受你的魅力。   3月6日 西贡   今天天气高温37℃。但当地导游还说这个温度很舒适了,西贡天气很多时候 在40℃以上。她的话真让人乍舌,对于我们来说,南宁的气温已经够高了,这里 的气温却更高。地陪导游是一位华人第三代,肤色白净,面容姣好,待人热情, 显得人很快乐。她会好几种语言,粤语、普通话、潮汕话和越语,可以与我们进 行无缝的语言交流。   有时候我在想,快乐到底源自何处?山区与城市,贫穷与富裕,失败与成功, 那是快乐的分野吗。如果不是,那是什么?   这是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我深信,快乐,其实是一种源自内心的感受,它 就像一泓清泉,悄然流淌在我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它可能来自他人对你友善的微笑,一句真挚的问候,或是一次自我挑战的成 功。每当我们克服难关,取得成就,那份内心的喜悦和满足,便是快乐的源泉。   以我个人为例,曾自学英语,经历过布满荆棘的道路,但当我能够流畅地与 异国友人交流,体验不同文化的魅力时,那种成就感和愉悦感油然而生。语言, 是打开世界之门的钥匙,它让我能够更深入地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更真切地感 受他人的情感与思考。   在南越旅游时,我及时地化解了一场由于语言不通而造成的危机。那是一次 参观西贡南越总统府的经历。当时,我们一行人都分散自由行,深入总统府内的 每一个角落,享受各自的探索旅程。然而,两位同团的女性游客突然被越南的保 安巡官随机截住查票。由于语言不通,双方陷入了激烈的拉扯和争执。   我看到后立刻走上前去,用英语询问那保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保安巡官回答说是要查票。   我解释道:“我们是一个旅游团的,所有21个人的门票都是由导游统一代购, 我们个人手中并没有门票。”   总统府的门票设计确实也存在一些问题,它没有副联,也就是说门卫收了门 票之后,我们游客手上没有存根。这也增加了沟通的困难。不过,在听完我的解 释后,保安巡官最终选择放行,避免了更大的冲突。   在旅途中,最担心的事情就是生病,因为这会带来很多麻烦。不幸的是,我 的夫人在刚下飞机的第一天就感到脸上眼角处热辣辣的,不久就起了泡。刚开始 的几天,她尝试使用自己带的一些药膏,但都没有效果。病情迅速恶化,让我非 常担忧。由于导游非常忙碌,第二天清早我决定自己去街上找药店。幸运的是, 在我们住的芽庄荣光旅馆附近就有一家药店开门。我立即回来叫上夫人,带上她 曾经用过的药膏,前往药店咨询。药店里那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非常专业, 我们通过英语沟通顺利解决了问题。原来是我们之前用药不对,医生推荐我们购 买了一支专门治疗疱症的药膏,价格仅为九块多人民币,还是德国进口药。使用 药膏后,夫人的疱症迅速得到了消炎,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通过深入了解,才知道越南是享受全民免费医疗的。医院里没有像国内人满 为患的景象,相反却有很高的空床率,药品非常便宜,民众的疾病得到及时地治 疗。除此之外,越南的房地产像世界大多数国家一样都是永久产权。免费医疗保 障了民众的身体健康,永久产权促进了民间和境内外资本的竞相投资。中国和越 南都是号称社会主义国家,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   在南越旅行期间,我还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每次入住旅馆时,我都会询 问前台:“你会不会说汉语?”或者“你会不会说英语?”然而,得到的回答几 乎都是一样的:“汉语我不懂,但英语我懂一点点”。   我注意到,店面、道路、机场和旅游地几乎看不到中文标识。但是具有英文 标识,虽然不是很全面。南越的学校也不教授中文,除非特定的中文学校。但是 从中学起就教授英文。尤其是南越西贡美奈和芽庄一带英文普及率比较高,那些 带西方人旅游团的南越导游都操着非常正规的英语。店面用英语交流普遍比用汉 语更顺畅。   虽然语言沟通有些困难,但这让我更加珍惜每一次能够用英语交流的机会, 也让我能更加深入地体验了南越的风土人情,同时我在旅行中也获得了更多的快 乐。   六天的行程很快就结束了,走马观花式的南越旅游让人有点遗憾,此行给我 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想,以后有机会我可能还会再来。 【网里乾坤】∽∽∽∽∽∽∽∽∽∽∽∽∽∽∽∽∽∽∽∽∽∽∽∽∽∽∽∽∽ ◆          杜诗解读:《清明二首》之二   ·方舟子·   此身飘泊苦西东,右臂偏枯半耳聋。   寂寂系舟双下泪,悠悠伏枕左书空。   十年蹴鞠将雏远,万里秋千习俗同。   旅雁上云归紫塞,家人钻火用青枫。   秦城楼阁烟花里,汉主山河锦锈中。   春去春来洞庭阔,白苹愁杀白头翁。   《清明二首》两首诗每一首都有六联十二句,属于七言排律。律诗一般四联 八句,中间两联对仗,写长了就叫做排律,不管多长除了头尾两联都要对仗,所 以排律很难写。《清明二首》第一首堆砌了很多典故,一般人不知道那些典故, 欣赏不了,但把那些典故解释清楚就会索然无味。所以第一首我就不说了,只解 读第二首。这两首诗的关联性不强,即使不知道第一首,也不妨碍欣赏第二首。   这首诗的主旨是杜甫想回老家。杜甫在成都听说老家河南已经被官军收复, 马上就想到回去,也就是大家在中学学过的“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他甚至还规划了回家的路线,那就是走水路,坐船 顺流而下,“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洛阳在河南,指代杜甫的老 家。但他只是有了这个想法,并没有马上去实现,在成都又待了两年。两年之后 才开始动身,买了一艘船,带着全家沿着长江顺流而下。   到了夔州(现在的重庆奉节),他又停下来待了一年十个月。夔州的生活对 他来说相对安逸,不到两年就写了400多首诗。这是他最高产的时期,而且精品 非常多,像《登高》《秋兴八首》《诸将五首》《咏怀古迹五首》《阁夜》都是 他在夔州时写的。那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奇迹,可以把它叫做“杜甫的奇迹 年”。他在夔州呆了不到两年之后,大历三年正月继续带着全家坐船出了三峡, 沿长江顺流而下。   到了江陵(湖北荆州),本该北上,“便下襄阳向洛阳”,但打听到商州一 带又发生了战乱,没法再往北走了。回不了家怎么办呢?只能在江陵暂时住下来。 这么一耽搁,生活就出问题了。身上没有那么多钱,又不可能去打工,只能结交 地方官员,或者靠远房亲戚、以前认识的朋友接济一下,以解决生活问题,毕竟 一家老小都跟着。但在这种情况下,就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待很长时间,待得太久, 接待的人也很烦,所以一般几个月就得换别的地方。杜甫在江陵待了几个月后, 没法往北走,就沿着长江南下,到了湖北的公安。在公安待了几个月又得离开, 依然沿着长江继续往前,漂流到湖南的岳阳。“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第 一次看到了洞庭湖,留下了一首描写洞庭湖的千古绝唱《登岳阳楼》。在岳阳待 了几个月之后,还得继续往前走。这回没法顺着长江往前漂了,就往南渡过了洞 庭湖,再沿着湘江逆流而上,到了潭州(湖南长沙)。这组诗就是他到长沙后, 清明时节写的。   第二首诗一开头就在讲自己这辈子一直漂泊之苦:“此身飘泊苦西东,右臂 偏枯半耳聋。”   他的“飘泊”跟我们现在所谓的漂泊不一样。我们现在说到哪打工、留学, 也喜欢说自己在漂泊、流浪,比如“北漂”。杜甫的漂泊则是被迫的,由于战乱, 只好拉家带口到处跑。即使是年轻时、身体健康,这种漂泊本来也已经够悲苦了, 更何况老迈年高,一身是病。杜甫当时有什么病呢?“右臂偏枯”,他的右臂已 经不能动弹,中风了;“半耳聋”,耳朵也有一半聋了(两只耳朵有一只聋了, 不是半只耳朵聋了)。他在夔州写过一首《复阴》,说“夔子之国杜陵翁,牙齿 半落左耳聋”,可知他的左耳朵在夔州时就已经聋了。   接下来的第二联继续写他的飘泊和多病:“寂寂系舟双下泪,悠悠伏枕左书 空。”   上半联继续写漂泊。他的“飘泊”并不是比喻,是真的坐在船里到处漂。到 一个地方停下时,还不可能上岸就有房子住,而是船系在岸边,人住在船里。周 围没有别人,显得非常孤单,“寂寂”就是很孤单的样子,比一般的漂泊更悲苦。 想到这种情况就两眼流泪,所以说“双下泪”。为什么要强调“双下泪”呢?因 为上一联提到了“半耳聋”,“双下泪”跟它呼应——两个耳朵已经有一个聋了, 两只眼睛虽然还好,却都在流泪。   下半联继续写多病。“悠悠”有几种意思,这里跟“悠悠我心”一样,是形 容悲伤的样子。“伏枕”,指生病了躺在船上不能动弹,没法到处走,只能一直 躺在船上。躺在船上既忧伤又无聊,只好用手在空中写字排遣,就是“书空”。 但是已经“右臂偏枯”,只能用左手写,所以叫“左书空”。   这两联的飘泊和年迈多病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写,跟诗题《清明》并不贴切, 所以接下来就写清明:“十年蹴踘将雏远,万里秋千习俗同。”   清明时玩“蹴踘”(古代的踢足球)和荡“秋千”是一种习俗,这跟诗题 《清明》贴上了。这一联不能分开理解,要串起来看,这叫“互文”。第三联的 意思就是,十年来“将雏”(带着幼小的孩子),也就是拉家带口走了万里远的 路,不论走到哪里,清明时节都看到人们还是在玩“蹴踘”、荡“秋千”,跟自 己老家的习俗一样。十年来,每逢看到别人玩这些东西就联想到跟老家一样,表 明时刻都在想念着故乡。清明的习俗有很多,为什么特地挑出“蹴踘”和“秋千” 呢?这里面有隐喻。看到“蹴踘”,就想到自己这十年来像足球被人踢来踢去; 看到“秋千”,就想到自己这万里飘泊像秋千荡上荡下。   “万里”当然是夸张的说法,杜甫在诗里面喜欢用“万里”;但“十年”并 不夸张,真的是漂泊了十年。从他乾元二年在华州(陕西渭南市华州区)司功小 小的官任上辞职不干、带着全家去漂泊算起:先到秦州(甘肃天水)待了一段, 后在同谷(甘肃成县)几个月差点全家饿死;又到四川成都住了六年,再到夔州 住了差不多两年,现在又流浪到了湖南。乾元二年是公元759年,在湖南长沙写 这首诗时是大历四年,也就是公元769年,刚好十年。所以,这个“十年”没有 夸张,而且也不是一个虚数,是很精确的一个数字。   第四联写景:“旅雁上云归紫塞,家人钻火用青枫。”   上半联写的是抬头往天上看到的远景。“旅雁”指从北方旅行而来的大雁。 春天来了,大雁要回北方了。“紫塞”,也就是紫色的关塞。秦朝修建长城、汉 朝修建关塞,都用紫色的泥土,看上去是紫色的,因此叫做“紫塞”。这里用 “紫塞”指代北方。大雁回北方老家,只要飞上云天就可以走了;但人要回老家, 没法像大雁一样飞回去。这是在感慨自己还不如大雁。   下半联写低头看到的近景,自己的家人在钻木取火。为什么要取火呢?古代 清明时候要停火三天,吃三天寒食(冷饭),三天过后要重新开火,那就要取火 了,“钻火”指的就是取火。取火是有讲究的,北方清明取火用榆树或柳树,而 湖南那时取火用的是“青枫”。所以,上一联说的“习俗同”只是形式相同,其 实并不完全一样。这里强调各地有不同的清明习俗,是要表达一个意思:毕竟身 在异地,不能把异地当家乡。   “秦城楼阁烟花里,汉主山河锦锈中”,这一联是在想象。   唐人喜欢用“秦城”指长安,用“汉主”指当今天子。杜甫在想象现在的都 城长安和周围的山河,春天来了,到处都是鲜花,该有多么美。这只是想象,望 是望不到的,只能说是在想望。杜甫自从十年前离开长安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 长安了,但“每依北斗望京华”(《秋兴八首》),一直在想着长安,对长安念 念不忘。因为长安是国家的政治中心,所以第五联把个人的不幸与国家的安危联 系在一起,意义升华了:以多病之身漂泊流浪到了江湖之远,也还是念念不忘国 家的安危。   他能不能再去长安,能不能回到老家?我们看最后一联:“春去春来洞庭阔, 白苹愁杀白头翁。”   杜甫当时在潭州(长沙),不在洞庭湖边上,看不到洞庭湖,所以他这里写 的“洞庭阔”并不是他看到的景色。为什么要写没有看见的洞庭湖呢?因为从长 沙回老家要北上,就必须先渡过洞庭湖。洞庭湖非常宽阔,那时是中国的第一大 湖,面积是现在洞庭湖的两倍以上,这么宽阔的湖泊就是回家的一大障碍。而且 湖泊一直就那么宽阔,不是春天来了,春水上涨才变阔的。春去春来一直都是一 大障碍,并不是春天过去,春水退了就可以轻易渡过的。所以,“洞庭阔”代表 着自己回家乡的重重障碍。   看到宽阔的洞庭湖,也看到了湖上有“白苹”。白苹就是浮萍,漂泊的人看 到水上的浮萍就会感到一种哀愁。为什么不叫浮萍,而叫白苹呢?因为浮萍开的 花是白色的。但浮萍夏天才开花,清明时还没有开花,他看到浮萍想到浮萍也叫 白苹,再由“白”字想到自己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来日无多,很可能没法 再渡过洞庭湖,突破重重障碍回到老家了。杜甫最终的确没能回到老家。   在潭州住了几个月之后,他又得离开了。他打听到青年时代结交的一个好朋 友现在在衡州(现衡阳)当刺史,就想去投奔他,于是从潭州出发,沿湘江逆流 而上。好不容易到了衡州,好朋友已经被调到潭州去当刺史了,所以又赶回潭州。 到了潭州才知道,他的朋友就任没多久就病死了,他在潭州又没有了依靠。在潭 州呆了一段时间后,潭州发生了叛乱,新任刺史被人杀了。这时的潭州很危险, 杜甫又得离开。   他打听到一个远房亲戚在郴州当官,那更远了,在潭州南方。他想去郴州投 靠亲戚,就继续出发漂泊,又乘船逆流而上。结果耒阳发大水,过不了,一家人 困在舟中饿了5天。幸好耒阳县令知道了,给他送来了牛肉和酒,才没有饿死。 郴州过不去,只好又回到潭州。住了一段时间后又想去岳阳,去岳阳又得过洞庭 湖,他在洞庭湖上再次中风,这一次就没有恢复过来,死在了洞庭湖的船上。他 在临死前写了一首很长的诗送给湖南的亲友,这首是三十六联的五言排律,是他 的绝笔。在绝笔中有两句:“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风疾舟中伏枕书怀 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至死都念念不忘战乱未休。   杜甫死后,他的儿子很穷,没办法把棺材送回老家。棺材暂时停放在岳阳, 这一停放,就停放了40多年。他的二儿子有一个儿子,找亲朋好友资助盘缠,把 爷爷的棺材护送回老家,埋在河南的首阳山。这个时候,杜甫已经死了四十多年 了,终于魂归故里。   2024.04.05录制   2024.05.06整理 ◆          从莫砺锋“内心但愿”希腊伪史谈起   ·杨志宏·   一、析莫砺锋“内心但愿”希腊伪史   书友发来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莫砺锋2016年在《中华读书报》上的文章《故 纸堆与新版书》,讲他新读的书。他介绍的第三本有关希腊伪史说:“第三本是 《虚构的古希腊文明》,董并生著,山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出版。这本书给我的 震撼远超前一本,它的主要观点都具有颠覆性:包括亚里士多德著作在内的希腊 古文献为后世伪造;希罗多德的《历史》和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出 于杜撰;西方古典学的‘雅典’概念到16世纪以后才层累造成;只有罗马城邦, 没有罗马帝国;古印欧语系是西方学统中的弥天大谎,等等。   总之,以古希腊、古罗马为源头的西方古代文明史完全出于虚构。我对西方 的古代文明只有极粗浅的了解,但一向相当敬畏,尤其在听到人们用古希腊文明 与中华文明的异质来解释近代科学为何只在欧洲兴起时,便难免自惭形秽。我曾 在哈佛大学的校园里看到‘古典学系’的牌子,最初还以为该系的研究对象会包 括莎士比亚,后来才知道该系只研究古希腊文明与古罗马文明,可见西方人的确 把古希腊与古罗马视为他们的精神之源。难道西方学术界如此重视的古希腊文明 竟是纯出虚构?理智使我不敢轻信,内心却是但愿如此。我一向认为有些外国学 者对中华文明不够敬畏,甚至抱有敌意,多位日本汉学家不遗余力地想证明屈原 并不存在,便是一例。有人说这是他们治学认真所致,但看看日本学者编纂的历 史年表,竟有公元前的‘天皇’在位长达百年之久,那难道也是治学认真的结果? 我相信西方学界多半会对董并生的著作不闻不问,我只希望从事古希腊研究的中 国学者对此书做出回应,是则是,非则非,以免我这样的外行坠入五里雾中。”   判断希腊伪史说是否成立,何以使得一个以研究文学为本行的教授学者,感 到那么困难?这份文本提供了线索。下面逐句分析。   1、我对西方的古代文明只有极粗浅的了解,但一向相当敬畏,尤其在听到 人们用古希腊文明与中华文明的异质来解释近代科学为何只在欧洲兴起时,便难 免自惭形秽。   对西方古代文明了解极粗浅,有问题时,正好可以专项为例,把一个文明作 为客观研究对象,态度应尊重,但不必“相当敬畏”。   近代科学为何只在欧洲兴起,是个学术问题。   中华文明或者西方古代文明是抽象概念,不是某个人先天拥有。西方文明的 历史上的创造与当前生活在西方国家的人没有直接关系。某个时代的中华文明没 能发展出近代科学,也与文章作者本人没有关系。他不能负责任,也没做错什么, 何以自惭形秽?   文明之间互相交流。历史上,中华文明向其它文明贡献和输出,也融入其他 文明的创造发现。   2、我曾在哈佛大学的校园里看到“古典学系”的牌子,最初还以为该系的 研究对象会包括莎士比亚,后来才知道该系只研究古希腊文明与古罗马文明,可 见西方人的确把古希腊与古罗马视为他们的精神之源。   这位作者在哈佛大学的时候,是否抽空去看过哈佛大学博物馆、波士顿艺术 博物馆的古希腊古罗马文物?   3、难道西方学术界如此重视的古希腊文明竟是纯出虚构?   对于古希腊文明,康有为就介绍过,之后一直专家学者研究。   了解到一个“古希腊文明纯出虚构”的说法,一个学者,正好可以分析决定 通过什么途径,深入了解学习。   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作者自陈:   4、理智使我不敢轻信,内心却是但愿如此。   原来内心希望这观点成立。   中华文明中的儒家君子,吾日三省吾身。理智和内心发生矛盾,本是自省的 内容。   个人能够享受其他文明的创造,是人类的进步。按理当感谢,努力向其中贡 献。   期望自己正在得益于其创造成果的文明是虚构的,这样的心态不平常。我想 心理学家社会学家对这个现象有研究。   从逻辑上说,即使古希腊文明是假的,也无损近代科学在欧洲出现这个事实。   5、我一向认为有些外国学者对中华文明不够敬畏,甚至抱有敌意,多位日 本汉学家不遗余力地想证明屈原并不存在,便是一例。   讨论屈原不存在,为什么是对中华文明“抱有敌意”呢?没有证据说明这两 者存在联系。   屈原是否真实存在,百年前由胡适等提出,随后几十年间多位中国学者深入 探讨。1960年后日本汉学家和西方汉学家才加入了讨论。   作者如果按照日本学者否定屈原不存在是出于敌意的逻辑,那也可以推论出 提出希腊伪史是对西方文明抱有敌意的产物。作者既然用“敌意”否定屈原不存 在的研究,出于逻辑一致性,更应该就否定希腊伪史说。   事实上,肯定或者否定的结论本身与学者的善意恶意是两件事。一项研究的 结论是否成立,应该看做出结论的证据是否真实有效,论证过程是否科学。   6、有人说这是他们治学认真所致,但看看日本学者编纂的历史年表,竟有 公元前的“天皇”在位长达百年之久,那难道也是治学认真的结果?   天皇年表问题中公元前的100多年,这个数字相对于一个人的寿命显然不合 理。在很多文明的早期都有过这个现象。这是范围明确的学术问题,与屈原的研 究是两个不同的题。   “日本学者”是很多单个人。一项研究一个学者的不认真,与另外一项研究 和另外一个学者要分开。   7、我相信西方学界多半会对董并生的著作不闻不问,我只希望从事古希腊 研究的中国学者对此书做出回应,是则是,非则非,以免我这样的外行坠入五里 雾中。   如果稍稍研究一下,希腊伪史,本来是西方众多离经叛道思考中的一条,也 早在西方世界受到研究与批判等等。这种事本不足为奇。   认为“西方学界”不会研究可能看起来对西方不利的思想,把西方学界看成 铁板一块而非单独研究的个体,把学术和意图以及价值判断简单直接联系起来, 这些不符合学术发展史,是对学术客观性缺乏认识的偏见。这些偏见是一段时间 受害的遗存,本来可以通过研究逐步破掉。   二、以学解惑:分析初始的粗糙使至细致,提炼纷乱的芜杂以达精微   从上面的文本细读,可以看到,在思考“希腊伪史”时,自述者   1、对自我的认知和抽象的集合性的概念比如说中华文明,这两者的关系认 识不清楚。   2、用地域比如说日本西方来标志学者,把从一些具体的问题例如屈原是否 存在而产生的对某个具体学者或者具体研究的意见,贴到区域上。   3、把对于研究成果的肯定否定意见,和对他人研究意图的猜测混同。   4、对事实缺乏基本的考证。例如屈原是否存在的研究的来龙去脉和日本学 者的关系。   5、逻辑思维不严密,不能认识到自己说法在分析同一个段落出现的几个问 题的时候无法自洽。   内心但愿一个意见为真,放弃运用学术研究的本领进行考察,也就无法取得 对一个问题的客观真实的认识。   有幸从事学术研究,得到学术训练,对一个从内心热爱学习的人,获得探求 事物的手段,是人一生探索未知最好的准备。   希腊伪史,错误缺陷太过,辨别是非的技术要求并不高,只要学习研究,跳 出被害自害的认知贫困陷阱,弄清楚不难。   学者当以学解惑:   分析初始的粗糙使至细致,   提炼纷乱的芜杂以达精微。   三、警醒受害后的自害造成认知贫穷陷阱   同一个作者,研究唐诗有心得:“西方学者分析中国古典诗歌时,较容易产 生隔靴搔痒或胶柱鼓瑟的缺点,即使是一些优秀的著作也很难避免。正是这些缺 点使中国同行们偶尔浏览西方论著时往往不能终卷即束之高阁,从而忽视了与这 些缺点并存的精妙之处。”(莫砺锋《评宇文所安的〈初唐诗〉、〈盛唐诗〉》)   美国学者研究唐诗,莫砺锋能够实事求是以平常心对待,值得赞赏。   英文学术世界需要有对宇文所安研究的批评。如果当时这批评就能用英文发 表在相应的平台上,那影响就不一样了,也会更好地促进唐诗研究的学术进展。   很可惜,但这是谁的过错呢?和下面这篇文章说的内容有没有关系呢?   没有被迫中断的学术生命是何等幸福 │ 郁 土   https://mp.weixin.qq.com/s/3gOC03eWz2kyyVEsGOMAfA   莫的导师程千帆的学术生命中断20年。莫是19岁到28岁在乡下务农,农闲期 间只有几十本书读。   莫砺锋 一代学人的匮乏与丰饶   https://mp.weixin.qq.com/s/zF2aqj7E5hf21ecAEWGlTA   中说,   “自“反右”起,程千帆在养鸡喂牛中蹉跎岁月20年”,   “莫砺锋在江南和淮北的乡下度过了19到28岁的年华。下乡最初的日子里, 他未忘情于数理化,但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说读进去了那是自欺。他只好将相 关书籍一股脑儿送进了废品收购站。   农闲时分,不少知青下棋打牌,或抽烟喝酒,莫砺锋只将手头的几十本书翻 来覆去地读,王力的《古代汉语》、刘大杰的《中国文学发展史》、胡云翼的 《宋词选》……上千首古典诗词和几百篇古文,……”   这20年,这19到28岁的青春,数得过来。物质上的剥夺和破坏看得见,知道 是损失了。对于软的不可见的创造性能力的破坏,还没有出来就没有了,又如何 衡量计算?   一个学者在过往直接间接受害,现在有条件有自由有空间探索,碰到疑惑, 却不用学者的本领研究解决,“内心但愿”希腊伪史,自己害到自己。   这种他害自害与贫穷陷阱有相似之处,姑且称之为认知贫穷陷阱。   四、个人责任,以学解惑,挣脱认知贫穷陷阱   在中文世界受到学术锻炼的,现在仍然在中国本土的学者,当然应该参与到 所有领域学术问题的讨论,应该研究古希腊、古罗马的历史,有权而且应该做出 自己的独特的发现。   前人现成的例子是陈寅恪30年代写作的《韩愈与唐代小说》。我荐|陈寅恪: 韩愈与唐代小说(程千帆译)   https://mp.weixin.qq.com/s/r1ujZyv8xuJKLOAgmMqAAQ   “原稿系以中文撰作,由魏楷(J. R. Ware)博士译成英文,发表于一九三 六年四月出版之哈佛亚细亚学报(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第一 卷第一期。”   鲁迅在30年代对古希腊的雕塑在杂文中发表过看法:(鲁迅:“题未定”草 (七))“……例如希腊雕刻罢,我总以为它现在之见得‘只剩一味醇朴’者, 原因之一,是在曾埋土中,或久经风雨,失去了锋棱和光泽的缘故,雕造的当时, 一定是崭新,雪白,而且发闪的,所以我们现在所见的希腊之美,其实并不准是 当时希腊人之所谓美,我们应该悬想它是一件新东西。 ”这个说法,与在西方 流传已久的朱光潜转述的德国人温克尔曼的说法不同。   但是有根据:   “我也是常常徘徊于雅俗之间的人,此刻的话,很近于大煞风景,但有时却 自以为颇‘雅’的:间或喜欢看看古董。记得十多年前,在北京认识了一个土财 主,不知怎么一来,他也忽然‘雅’起来了,买了一个鼎,据说是周鼎,真是土 花斑驳,古色古香。而不料过不几天,他竟叫铜匠把它的土花和铜绿擦得一干二 净,这才摆在客厅里,闪闪的发着铜光。这样的擦得精光的古铜器,我一生中还 没有见过第二个。一切‘雅士’,听到的无不大笑,我在当时,也不禁由吃惊而 失笑了,但接着就变成肃然,好像得了一种启示。这启示并非‘哲学的意蕴’, 是觉得这才看见了近于真相的周鼎。鼎在周朝,恰如碗之在现代,我们的碗,无 整年不洗之理,所以鼎在当时,一定是干干净净,金光灿烂的,换了术语来说, 就是它并不‘静穆’,倒有些‘热烈’。这一种俗气至今未脱,变化了我衡量古 美术的眼光,……”   近来的发现确认古希腊的雕塑是彩色的,固然没有支持“雪白”,却确认在 古希腊的当时,是“崭新”、“发闪”。   进来也发现一些没有被水土腐蚀的青铜器窖藏,出来的时候金光灿烂:   揭秘青铜器上的斑斓“外衣”   https://mp.weixin.qq.com/s/1zCO5uaYsLsBecC4HRf_4A   不仅如此,青铜器上的斑斓外衣已经发展成重要的研究领域。富翁叫磨掉, 看来无知,但他给了鲁迅先生一些启示。这一类的错综复杂,也是学术研究的趣 味之一。   有怀疑一切的精神是个开始,要用讲究科学的方法去验证检查更关键。依靠 一厢情愿、用破碎凌乱的思维来表达古希腊虚构,只会更加伤害创造能力,更无 法创造令人骄傲的研究成果。   每个人都是时代的受益者和受害者。物质的损失看得见。软的不可见的创造 性能力的损失,还没有出来就没有了,无法衡量计算。更糟糕的一些思想意识渗 透在受害者思维习惯中,不容易觉察更无法自拔。这些又反过来继续影响认知。   这样造成,直接加害的元素或者环境似乎消失了,可是遗留的影响以各种形 式在幸存者头脑中继续存在,形成受害者认知贫穷陷阱。   我写出这文章来,最担心读者说,啊!谁谁谁就是糊涂;或者说谁谁谁不该 出圈讲话;或者说年龄多大以后不能发言;或者说看人就知道学问不行。这些说 法太简单了,太容易了,不是运用逻辑思维经过严谨思考出来的表达。深究起来, 是受害的反应性表现,也在认知贫穷陷阱中。   思想感情等在头脑认识中发现发生的事情,不能物理消灭或者改变。谬误可 能发生在我们每个人头脑中,一点点认真分析问题,也许会逐步摆脱困境。 【网萃】∽∽∽∽∽∽∽∽∽∽∽∽∽∽∽∽∽∽∽∽∽∽∽∽∽∽∽∽∽∽∽ ◆           父亲(三十~三十二)   ·王先鞭 ·   第三十章 小弟婚姻事和父亲的“苦争”   李沂卫天性与我相似,念初中就开始交女朋友了,他的时代比我的时代“进 步”,我那时只有暗恋的份,他们则是:班上的几个男生可将中意的几个女生瓜 分了,明目张胆谈情说爱——初中如此,升上高中亦是如此。当然也有中途换人 的, 性格不合便要换人,但小弟往往是被女生抛弃。他心里有何感受、有何感 想,当长兄的不拟胡诌。   不久他高中毕业了,回生产队做活又与年龄相适的女孩往来,开始是郑少珩 的三女儿,但郑母(郑少珩母亲)知晓后立刻制止了孙女行径。“郑母”是本队 山民对她的尊称,有如贾府上下对贾母的尊称。她家老大郑少珩的情形不必赘述, 老二郑少荣可是已提干的现役军人,连公社书记罗世田都要让她三分,所以她的 定夺谁敢违?李沂卫转向又追求陈正祥的女儿陈维珍,陈正祥、郑少珩都是父亲 的徒弟,但他们都是“不见兔子不放鹰”的角色。郑少珩夫妇有母亲出面裁夺, 陈正祥夫妇自然生怕女儿掉进永无宁日的境地,于是陈维珍便婉拒了李沂卫的好 意。我想,这是人之常情,谁又愿将自家亲骨肉往“火坑”里推呢?   不久父亲向公社企办领导请求,将小弟调到自己身边学技术。那时社办企业 已分为农机厂与农机站,农机厂属社(乡)办企业,农机站则属区农机水电局下 设机构。陈正祥、陈正文兄弟俩学轻巧技术欠慧根,学粗笨技术(车、钳、锻、 铸)又怕费力,便钻营到农机站,兄长管理公社油库,弟弟当了会计(开初仍兼 农机厂出纳员)。农机厂则划分为许多组,如锻造组、铸造组、机床组、电器维 修组(包括家电和机电)等等,各组各自成本核算、自负赢亏。父亲负责电器维 修组,组员就小弟一名,为了扩大经营范围,他找区服务公司领导(熟人)洽商, 在万盛正街合开了家电维修店,服务公司出门面,领导的儿子跟父亲学习家电维 修,收入按四六分成,即服务公司占四成,公社企业出技术占六成,各管各的员 工薪金。接着,父亲又进城去电台服务部联系,将不少家电弄来装点门面,销售 后再与电台服务部清账。这些都是不花本钱的买卖,也是跨公社、跨城乡地区的 生意,公社企办不单未出一分钱,连地盘也是占用人家的。   简直是奇迹!李庆谷是怎么作到的?见到粉刷、装修一新的门面,货架上电 视机、收录机琳琅满目,分管企办的公社领导很觉讶异——这就是改革开放初始, 溪源山民迈出的迟疑的一步;至此,“山哥二”方知:什么叫人才,并且是已经 留不住的人才——   几年前,该分管企办领导曾处理过一桩事:修筑过襄渝铁路的黄远福被公社 任命为农机厂党支部书记,他是大坝大队天地罡队人,与陈正文、李沂建曾是小 学同学,在筑路工程中入党提干。   他来农机厂任职,也带了筑路时的几名下属伙伴,但都是他本队或大坝大队 人。他岳丈在林紫公社(属贵州桐梓县),为了开展工作,就兴办面房,并聘请 岳丈生产队的师傅来农机厂做“石磨机动筛磨面机”。该磨面机体积比我们生产 队的“机动箩面柜”大数倍,用两扇直径45厘米、厚18厘米自重不少于50千克的 石磨横向安装做磨片,固定磨片用三颗大螺钉以等边三角形定位在木机壳上钻孔 旋紧,活动磨片则固定在大螺杆上,可进可退,动力用三千马力的大电动机带动。   这是古老传统思维模式的再现?还是“发明”了“新生事物”?   父亲是农机厂技术顾问,办面房理应找父亲咨询,且小麦加工与机具生产、 农机维修纯属两码事;且现今几乎所有大队都有生产队办面房或粮食加工,每年 小麦加工量还能有多少余剩?小麦加工成面粉,有的用牛拉粉磨,人力箩粉;有 的用水轮机带钢磨,用“机动箩面柜”箩粉。既然要办面房,有现成的“机动箩 面柜”不用,反倒要用笨重的石磨?如果说牛拉粉磨是慢转速,面粉质量好,现 在正安装的“石磨机动筛磨面机”却是高转速,面粉质量理应与钢磨面粉质量等 同。基于以上原因,父亲在车制石磨用螺杆、螺帽时,对徒弟讲了句,“用笨重 的石头做磨片,是倒退!”   这下可惹恼了新领导,在一次员工大会上,黄远福等人就不点名批判某某老 师傅反对“新生事物”。在当时,这可是顶不大不小的“帽子”,但父亲不想论 证什么才是“新生事物”,会后就提出辞职,打算回生产队。于是,该公社分管 企办领导就只好下来“揉包包散”(1)了,他既不能批评祭起“反对新生事物” 法宝者,又不能让受“法宝”抨击者离厂回队。   三个月不到,石磨片磨损,农机厂面房无权垄断全公社小麦加工,请石匠拆 机凿磨片齿已无必要,入不敷出的面房就此停办,其设备无处存放就当破烂扔了 一堆。   后来,黄远福“奉调”去南峰山管理畜牧场、中药材种植场,筑路时的下属 伙伴也随他而去。然而世间的事就有这么奇怪,地道的山民子弟不会饲养牛、羊、 梅花鹿及种植中药材,公社畜牧场、药材场前景不佳——这些小伙子在烈日暴晒 下砸石、掘土是筑路英雄好汉,但种、养殖业却是另一套学问,等闲视之则难以 生存。   李沂卫调农机厂前,就在生产队任“气象观测员”。那是区气象站在全区境 内设置气象观测点,选中公社办公楼(那时公社还在半山)后面的山梁,由于该 点是我队地面,就在我队物色二名观测员,但人选必须具备初、高中文化,并且 还要经过考试。此时全国的“五类分子”已经“揭帽”,小弟考了全队第一名, 所以顺利入选,不过王开全还是搭配了他只有小学文化的亲外侄。   “气象观测员”的工作是“业余”,每天早、中、晚观测记录天气情况,每 月向区气象站汇报,其余时间该上坡还得上坡、该挑粪还得挑粪,气象站按月给 点报酬。但是,这在当时农村,也要算“美差” 了。于是,生产队的女孩子又 开始看好李沂卫了。   那时我区已开始实施“人工降雨”,主要是解决重庆地区特有的伏旱。每年 伏旱一到,区气象站就组建人工降雨队,拉了高射炮在本区范围内迎积雨云开炮。 人工降雨队是临时组织,气象站的人手显然不够,在各公社挑气象观测员补充, 是最明智的举措。由于李沂卫同气象站领导关系不错,加上他对气象观测不单热 心、还很熟悉,所以自然成了补充队员。这可更要算“美差”了,人工降雨队是 跟吃(农村补充队员须自带基本口粮)、跟住另有工资,虽然日子不长、虽然每天 烈日炙烤下汗流浃背,但农村每天不也汗流浃背劳作么。   找李沂卫交朋友的女孩叫王明仙,是大龙洞王子华的女儿。那时已风传要落 实政策,我思想传统,心想二位年轻人很不明智、也欠考虑,一个图轻易越过 “农门”、一个图“远水不解近渴”,都是不负责任行事——如果政策落实后, 进城的一方又将“农崽”抛弃,怎么对得起人?如果婚姻维持下去,明义上是 “半工半农,辈子不穷”,但当事人又要建房、又要补口粮款,两头顾不着,忙 得不亦乐乎!家庭会幸福吗?当事人会履行当初“海誓山盟”的承若吗?   那时大队正在修建办公大楼,梁隆贵将楼址确定在原公社石梯下完后左侧的 河边梯田里,即小学篮球场上河面(原供销社后面的伙食堂草房拆除后,公社将 该地靠河面辟为小学篮球场、将靠学校面建了幢一楼一底教师宿舍楼)。我同几 个木匠上二磴岩收料回来,正做门窗、钉木楼板,张云海在工地打杂兼管理。一 天下午收工后,人些走了,见张云海还在工地,于是我走拢去,说:“张主任, 请你转告一下王子华,他家王明仙找倒我小弟耍朋友,现在正在落实政策,我丑 话说在前头,二天扯散了又来怪张怪李!”   那知第二天晚上妈妈就埋怨我:“你管李卫啥子嘛!今下午他冒很大的火, 说大哥讲他的空话、破坏他的婚姻。”   我答:“我不管就是了!我是跟他们敲警钟,二天把人家甩了你们还回不回 溪源?”   不久开始落实政策,那时,在我们这个边远山区是件大事,试想,一个家庭 在此“安家落户”几十年,现在原单位又将当事人招回,不是件大事么!果然不 出我所料,我们大的四兄妹没戏。父亲落实政策就办了退休,让李沂卫“顶替”, 而单位又留用老爸在服务部上班,此事前文已交待,这里不再重复。   办完回城手续,小弟与父亲还住在万盛维修店里,此时二舅也从六角场来看 我们,于是,我们四兄妹都带了家人去万盛,照了张包括二舅、王明仙在内的全 家福。中午,父亲招待家人在服务公司宾馆吃饭,下午又招待看了两场电影(正 巧碰上映《基度山伯爵》)。   二舅也是落实政策后刚回六角镇,解放前他家开“醋房”兼营餐饮业,挣了 钱便在乡下买了二十担田产,但解放后却被评为“地主”,后来“文化革命” 被撵下农村。   回两河后,父亲又办了一桌酒席,请了陈东山父子仨、张吉成父子仨及朱舟 有、朱舟杰吃晚饭,表示告别。   人民电台服务部有两处门面,一处在新华路,一处在五四路,父亲和小弟被 分配到新华路。李沂卫进城自然也带上王明仙,他们家临时住服务部三楼——一 楼是门面、二楼专搞维修。服务部领导安排小弟跟范师傅当学徒,范师傅已五十 多岁,只会维修电子管收音机,对半导体收音机都觉得神秘。他悄悄对小弟讲: “李卫,我啷个敢教你哟!我的师傅陈友杰,是你父亲的大徒弟,我该喊你师 叔!”   李沂卫说:“范师傅,您太客气了,现在不兴讲那些‘论资排辈’!您还是 我的师傅!”   据母亲讲,陈友杰来我家很早,那时父亲正在经营《谷声无线电学社》,设 有门面维修业务,有时也去川北或其他地区,为客户维修机器或设备,后来做公 司、兼营广播电台时,就被(拜)把兄杨影要了去。杨影专做无线电器材生意, 兼营收音机维修。他的店面(即五四路)被人民电台赎买后,夫妇俩去了上海。 陈友杰参加工作后,奉调去了南充。   李沂卫上班就是摆弄收音机,王明仙则每天坐在旁边看。后来领导发话了, 说这是工作地点,影响不好,她才不来维修间坐了。   此时,七大姑八大姨、表姐表兄出场了,议论的话题只有一个:“拖个农村 ‘包袱’来做啥子!”就连范师傅也出言语:“你年纪青青的,忙啥子?”他有 二位千金待嫁。   事情的结果,果然如我的“丑话”,虽然他们没有正式领证,但小弟叫王明 仙回家,这是名副其实地将“农崽妹”休了。   不久八姑姑出面,给李沂卫介绍了朱小娟。朱小娟在南岸化工厂工作,有不 少姊妹,她排行第四,父亲在西昌工作,他们采取了去西昌旅行结婚。   父亲进服务部工作,碰到的多是熟人,徒弟、徒孙一大帮,有的认识、有的 不认识,但人们对这位老前辈都很热情。然而,热情归热情,行道上的习惯是不 言而喻的,尊敬不等于崇拜,崇拜需要“老资格”具备技术上的实力和能耐,不 然谁会服你?毕竟,李庆谷只能算“出土文物” 。所以,领导虽然很尊敬父亲, 但却微笑着告诉老爸,能干点什么就干什么,并不派任务,只叫收、发一下客户 的机器,附带兼管整座楼房安全,因为工作人员已不用排班守夜了。   那时服务部也兴定任务,但员工们也会“对症下药”,将那些“难缠”的、 花费心思的机器都搁在一边,让客户领回。父亲不多言,也不多语,空了就将那 些同事们不愿修理的机器抱上维修桌,且修好一部就送出一部。俗话说:慢工出 细活、水滴石穿。渐渐地,堆放在角落、布满灰尘的机器,被父亲一部一部地送 了出去,财会处的账目也有了李庆谷维修某部机器的文字加注。至此,人们才恍 然大悟,李庆谷并非徒有虚名、光嚼干饭。   其实,父亲的技术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九五八年离开电台时,半导体 晶体管收音机在我国还未面世。六十年代半导体收音机、收录机大量普及时,父 亲就去万盛新华书店购回有关书籍来看,此时他已五十多岁。待父亲六十多岁时, 电视机又大量普及了,过去他只见过外文图片,并未见过实物,于是又买回有关 书籍来阅读。此时母亲发话了,说:“人都老了,还专研那些做啥子哟!”   父亲则回答:“不学习就要落后!‘落后就要挨打’(2)!”   这是父亲的口头禅,他说这是列宁讲的话,并要我们学习要专心、要用功夫、 长大后方为有用人材。我们兄妹自然深信不疑,不过人小玩心大,未必时时遵循。 但是长大后,尤其到农村后,这句名言确实在激励我们适应环境、专研各种技术、 技能。现在回想,一个人对自己挚爱的事业不断地追求,达到与时俱进的目标, 其精神是值得称颂的。当然父亲不会单是看书,学习的目的是为了运用,运用就 必须实践,这也为我们兄妹树立了学艺的表率。其实,半导体晶体管与电子管的 原理是一样的,电子管收音机的原理与半导体收音机的原理也相差无几,只不过 零部件体积有大小之分罢了,所以父亲就自装了不少半导体收音机、收录机来卖 (我曾专为他做过木质机壳,且用蜡克漆得挺漂亮)。   父亲所需的原材料都在服务部进货,只要不是违禁品、只要师傅开口,师兄 们是想法也得办到,毕竟,我国传统文化就有“饮水思源”、“不忘旧恩”的习 俗。那时,溪源公社还没人买电视机,即便买了也收视不了。于是父亲以电器维 修组与公社广播站联办的方法,在桅杆嘴建起了“电视差转台”,这样,公社、 供销社、学校,只要买得起电视机的单位或个人都能看到电视了。   一天,一位客户送来一部彩电,其外观锈迹斑驳。他说是从丰都县来的,他 是丰都县某供销社职工,该电视机是他们供销社集体购买的。接着讲彩电锈迹斑 驳的原由,原来该机半年前被盗,盗贼将彩电埋在河沙坝,没想一涨洪水埋机处 被淹,是小孩下河游泳发现的。   同事们都不愿接收该机,来人却不断央求,说专门跑一趟重庆,就是为了修 机器。父亲想,自己反正没得事,同意帮他看看。这是一部北京电视机厂生产的 牡丹牌彩色电视机,父亲将该机泥沙清扫、烘干主机后,竟然能收看节目。这立 马触动了父亲的“生意经”神经:这是一个打广告的绝佳时机。他马上叫李沂卫 过来拍几张照片,因为小弟早已玩上了摄影。父亲将自己的想法写成信,再附上 几张照片寄给了厂方。于是,北京电视机厂派了一位工程师来重庆查实,然后用 一部新彩电将旧机换去,并请父亲随同去北京,聘父亲为北京电视机厂荣誉职工、 聘新华路服务部为北京电视机厂特约维修部。   新闻发布会上,父亲讲了该机被盗及他清扫泥沙、烘干主机经过。嗣后,部 分报纸登载了这一新闻。   接着厂方又请父亲游览了长城和颐和园,并问父亲有何要求。父亲的要求是, 希望厂方能培训一下李沂卫。这是好事,厂领导欣然同意,反正各是各的单位, 各领各的工资,只要你们单位同意,培训一名将为我厂服务的技工有何不可。于 是,那年十月,李沂卫便去北京深造了一个多月。   就这样,父亲一次偶然的“举手之劳”,就为单位挣了块特约维修部招牌, 同时也让自己的幺儿得到深造的机会。但是,如果没有父亲与时俱进的“苦争”, 就没有现在的“举手之劳”, 更没有让李沂卫去北京的机缘。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北京电视机厂早已倒闭,电台的服务部门面也早已 “改换门亭”、“另觅新主”。   商品,永远是根据市场需求而生产;服务行业的兴衰,永远是根据顾客的需 求。只有像父亲那样,对自己挚爱事业的不断追求精神,将永远在人类社会中存 在。这里借陆游咏老马一诗为本章作结:   老马虺隤依晚照,自计岂堪三品料。   玉鞭金络付梦想,瘦稗枯萁空咀嚼。   中原蝗旱胡运衰,王师北伐方传诏。   一闻战鼓意气生,犹能为国平燕赵。   注:   1,“揉包包散”:溪源俚语,小孩头上跌个包,姥姥或婆婆抱着孩子边揉 边说:“幺儿乖,莫要哭,莫要哭,包包散,包包散……”山民以此形容,上级 领导干部调解下级干部之间纠纷、下级单位之间纷争,就叫:“揉包包散”。   2,落后就要挨打:据网上查,这句话是斯大林在加速实现工业化的大辩论 中针对俄罗斯说的,当时斯大林提出:“延缓速度就是落后,而落后要挨打的。” 这是斯大林在1931年一次名为《论经济工作人员的任务》的演说中提出的。出处 是《斯大林文集》。李庆谷说,该话是列宁讲的,是他记错了。   第三十一章 “放牛娃卖牛”   我队施行土地承包制并不复杂,有两个因素起了决定作用:第一个因素是, 人们根本没想到上面会同意土地承包到户,并且会明确规定承包期十五年不变 (见《中共中央关于一九八四年农村工作的通知》);第二个因素是,人们对集 体生产早已厌烦、厌倦。一次大队在公社会议室招开社员大会,针对社员“出工 不出力”问题,提出评大寨式工分。此时田塆队的娄义坤挨我坐,悄悄说:“其 实这些会是多余的,你把土地拿给他,你国家只要你的点(指公粮、统购粮), 你管他啷个做!”他的话实际代表了多数社员、干部的心声。所以,这次划分土 地到户已是水到渠成,并无扯皮(1)事、也无阻碍。   一九七九年,为了提高粮食生产,上面同意生产队规模缩小、同意口粮分配 标准由社员集体讨论确定,即二开、三七开或四六开,均按社员多数意见确定, 并强调要让农业一线的劳力多吃点,生产上自然也允许做计件活儿了。   这之前,生产队还是以做工天为主,农忙时节也做计件,平时社员听“钟” 声上下班。生产队自然没有钟,朱舟有用一截钢轨吊在他家左侧的岩头上,三个 组都听得到“钟”声,集体买了个双铃马蹄表搁在他家,“钟”由他家小孩敲, 每天记一分。这是“四清运动”后定下的作息制度,“农业学大寨”时,尽管上 面强调评“大寨式工分”(2) ,但麦收、插秧、挞谷季节还是把大寨式评工记 分那一套搁在一边。但是,不管做工天还是做计件,人们早已没有初级社时做生 产的热情,尽管那种生产热情是朱舟有逼出来的。一次人们在栗子林当门长丘里 挖干田,庙坝的山歌手贾银安从此路过,他已六十多岁,杵着拐杖停下来便唱他 自编的山歌:   “社员站起一排排,   你打闹来他掐菜(音:差。掐野菜或捡野葱(3))。   人心不齐地难种,   肚皮勒紧也合该!”   当时,人们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多抓工分,也就是山民所谓的: 众人都“恨工分”,包括本人。这里的“恨”, 是“发恨”(4)的“恨”, 恨不得多抓点工分的意思。并且人们心里都明白一个事实:有的人挣了工分不费 力;有的人是费了力挣不倒工分。我队的劳力大致分三类:   一类是能说会道有靠山(或贫下中农身份)者、或有技术者,都专营到社办 企业(5)或公社什么单位,工分虽然不是很高,但工作轻松,且外加补贴,如 陈正祥兄弟俩、父亲和小弟、郑少珩和刘兴洪、大队退下来的梁隆贵兄弟仨、朱 舟杰、张云海、于显奎等人。这里暂举几例:   早年,陈正祥与父亲(陈东山)分居后,就背点酒(用酒坛背酒)来卖、购 点花生瓜子来卖……土地改革后自然生计不愁了,也娶了老婆,也开始学做农业 生产;合作化后虽然不适应朱舟有“赶鸭上架式生产”,但他已任初级社会计, 不费体力的活已能免去部分辛苦;人民公社时,他已专营当上了公社会计,也就 是体力活全免了;“整社”被下后又改任了大队会计,“四清运动”因有多吃多 占腐败行为,就被贬为平民,但他马上又“专营”到加工房学习开钢磨、学习开 打米机,几年后来就又“奉调”去了公社农机厂。总之一句话,就是不愿上农业 生产第一线劳动。   陈正文也是如此,由于休学后与年轻人凑在一块闹热原因,他对读书失去了 兴趣。生产队做活年轻人越多越开心,且又有自己的追求,所以凑合干了两年。 然而,毕竟是第一线劳作,重体力活多、轻松活少,虽然年轻人多好玩,但婚后 已不比婚前,既然原先的追求已不可能,是避开重体力活、离开年轻人团体的时 日了。由于家庭是“贫下中农”,支援“三线建设”他便首先争取了名额。一些 小说在描写书中人物离开儿时小伙伴时,常常流露了一种双方依念之情。陈正文 却不是这样的人,他把我和张永钦有时对领导的牢骚话当作“亲近”朱舟有、朱 舟杰(陈正文曾对我讲,朱舟杰去读师范,他曾送三十斤粮票给他饯行,没曾想 “姐夫”没有待上一个月,就打道回府了,他很惋惜)的阶梯,以撇清他和我们 的区别;另一点是实情央告——他体力不及人,请求派点轻松活。自从进入人民 公社,朱舟有的“独断”已随时日掉价,反正轻松活也要人干,不如落得做个顺 水人情。所以,他后来任生产队出纳员(可外出购物或收手扶拖拉机运费)、生 产队面房会计、去公社农机厂是一路绿灯。   据张吉成讲:初级社时在回龙弯挑粪淋玉米苗,朱舟有家的粪坑又大又深, 粪已挑了只剩小半坑,用粪杓快速舀粪须有极大的臂力,且挑粪人是站在粪坑旁 等轮子,且同等劳力挑粪担数也必须相等。那时张永金刚十七岁,且娶了老婆不 久,体力显然不支,张吉成见儿子的空粪桶挑拢便减:“‘灰二’( 张永金乳 名)快些点把粪桶伸过来!”他要为儿子舀粪。张永金的体力不是很好,他同尚 世文都是农中的“老病号”,自然也不想干体力活。从“四清运动”任大队会计 起,现在一直任公社辅导会计。   于显奎是我最先认识的小伙伴,年长我两岁,他跟梁隆华同年出生,一个叫 “于闰”,一个叫“梁闰”。他俩初小未毕业就学做农活儿,见我去了农中读书 后,他俩也来报考,但王老师说文化程度太低,未收。一九六三年梁隆华去当兵 后,于显奎也想法做轻松活,生产队面房成立,朱舟有就叫他管面房收麦、收钱、 发挂面,轻松活终于如他所愿。“四清运动”时,查出他“挪用”了四十多元公 款,但运动结束前他不单入了党还当了贫协代表,也许他承认了年终决算还款。 大队成立卫生站,他又向梁隆贵请求当“赤脚医生”,但卫生站后来精简人员又 必须留下一名女生, 坪上队的朱国明读过“速成卫校”, 也是“四清运动” 入党,且卫校生还小三岁,卫校生会用ABC,于显奎只会用菖蒲、陈艾,但是梁 隆贵却“下朱留于”。“文化革命”期间,“贫下中农进住公社卫生院”, 他 又奉调进院当了“医生”,做管理药品及注射工作,因为全公社卫生站他是唯一 的中共党员。   分队后我被选为会计,他老婆娄方学自愿负责掏牛粪(6)(集体没牛栏, 喂牛户叫队长派人将牛粪运走),全队只有四条耕牛,集体打的粪坑也离喂牛户 不远,朱舟有给她定每天半天时间。   她说:“人些都在做计件分……”其意思是,那半天工是基本工分。   朱舟有说:“你早晚把牛屎挑了,你那个还不是计件分!”   我想到她家庭四个孩,还有牲畜,于显奎又在卫生院上班,抽空挑牛屎根本 不可能,就说:“那就摊同等劳力平均分算了。”待她走后,我就向朱舟有解释, 记分员不单记工分,也要记工天,因此平均分也不会摊很高,众人才放心了。   她每天(或上午、下午)只须用鸳篼将干牛粪挑了倒进集体粪坑,另外的时 间可以照样做工分,那怕你一堂气挑完,也算数。到了年底决算,我将他老婆的 工分按同等劳力平均工分偏上补齐,于闰却说他老婆的工分少了,并不指名说张 惠芬工分比他老婆高。 张惠芬的工分是全队妇女最高的,比有的男劳力还高, 她一天工也不误,有时夫妇俩一天要做六堂气,虽然要除“忌戊”天(分队后按 朱舟有、张永金、刘盛元等人要求,社员作息改为:不休息星期天,还是按老传 统兴“忌戊”。即按农历甲子“戊”天休息,也就是所谓:忌戊。当然,栽秧插 草、挞谷进仓,可“三戊不忌”。),但工分始终和工天配套记,所以人家工分 高,天数也不少,即四堂气就算一天。还有就是,掏牛粪与喂牛工分相同,每天 都算数,你掏牛粪总不至于比喂牛工分还高吧。如果按他的要求计算,掏牛粪工 分比喂牛工分还高、全年加上已做工分,比其他劳力的总合还高,显然他这个要 求不合理。这类人的特点是,自己不愿在生产队日晒雨淋,工分却想“分摊” (7)人家加班加点的计件分。陈正祥兄弟俩不想上坡,还“情有可原”, 他们 原本就是乡场上的住户,且并未无理由“争工分”;于显奎是地道的“根红苗正” 贫农,也不想做农活儿,并且还无理由“争工分”,这就有些费解了。   二类是有手艺的匠人们,闲时外出挣钱,忙时回家抓计件工分,李沂睿等木 匠、片石匠、土匠、石匠就是例子。   三类是余下的众人,闲时在坡上混天天,忙时大抓其工分。以上三类里还有 两类:一是喂牛工分,朱舟有自家喂一头耕牛,又帮公社畜牧兽医站喂一头种牛 (生产队得牛粪),他大女儿主要工作是割草喂牛,一人抵两个全劳力工分;二 是“大造人”类:如朱舟有、张永金、郑少珩家庭,每家除男孩外都有五位千金, 人们戏称他们三家是“一万五千斤”。须知增人口就增“基本口粮”,这比抓工 分还划算。   三妹、四妹未出嫁前,我家除小弟外,是六个劳力挣工分;李永禄家庭除他 小弟、幺妹,也是六个(包括他老婆娄义仙)劳力上坡。年终分配他家是第一进 款户,我家是第二进款户,每家有二、三百元进款。但是,钱到手又立马拿去购 玉米,那时的“黑市”玉米是0.5元一市斤(集体上交国家统购粮按0.114元一市 斤计算),三、二百元也买不了几百斤粮食,何况家庭还有其他开销。补款户却 不用着急,也不怕粮价上涨,有手艺的卖两天“弯子”(8) 就把欠款交了,无 手艺的卖几十斤粮食便解决问题。当时的情况是,家庭人口越多越划算、长期在 公社企办或其他单位工作的劳力划算,最不划算的是农业第一线劳力——这也是 王开全以批“走资本主义”为借口,不准农业第一线劳力外流的原因。   此外,促使集体生产散架,还有两点:一是削弱生产队经济,二是给生产队 出难题。我们公社企业从兴办之日起,都是削弱生产队经济,企业员工每月按二 十六个工天记,即每人每年返回生产队:3100至3300工分,每10分返还生产队 0.4元。如果生产队一个劳动日(即10分)摊0.3元,生产队可赚0.1元;如果像 我们生产队摊0.47元(双河大生产队时,曾经摊过0.7元以上),每个劳动日集 体还要倒贴0.07元。   “出难题”是我的说法,实际是人心已散的行为。朱舟有身为队长,他本身 就在给生产队出难题,掏牛粪工作就是他给集体出的难题,当然他不会发言,刘 盛元等喂牛户会替他出言语,包括大生产队时抬高喂牛工分,因为他们的利益是 一致的。从合作社成立之日起,集体从来就没有修建过牛栏,个人原有的牛栏都 和猪圈配套修建,让猪粪、牛粪混合使用。合作社成立后,如果喂牛户投肥,每 年必须扣除牛粪若干担,因为耕牛是集体花工分饲养的,且这种扣除方法一直沿 用至今。现在我队刚“分家”出来,刘盛元等人却提出,这种扣除喂牛户吃亏了, 要求集体另外修建牛栏,或者把牛粪掏了担开。我问那么牛尿呢,刘树槐(他家 没喂牛)立马“杵”(9)了我一句:“那,你就只有每天拿尿桶来接了!”我 马上明白了,自己“书生气十足”;还明白了自己的“为集体力争”,竟然这样 “没趣”,似乎生产队不是集体的经济,反倒是我李沂睿个人的公司。先前提高 喂牛工分也是他出嘴,什么:“这是生产队的‘土拖拉机’呀……”什么:“人 又拖不起,全靠牛拖田呀……”其实割草喂牛也要分地区,平坝地区荒地、河滩 少,割牛草确实难,喂条耕牛确实不容易;像我们这些山区,我老婆不说的, “见青三把,这有何难!”她是针对我这个不会割牛草的人说的。据岳母讲,过 去岳父就是一个人喂两头大水牛。所以我队提高喂牛工分,是明目张胆的强要工 分行为。现在生产队“分家出来”,刚“兴家立业”,是跟本无资金再修建四间 牛栏房,此刻的我只得强忍了胸中怒气,同意将牛粪掏了担开,仿佛有“缔结口 头城下之盟”之感。   “四清运动”物色干部人选有个“原则”,即精明强干者不要,这类人虽能 干,但“干得也吃得”,且鬼点子也多——欺上瞒下、瞒产私分多是这类人干的; 于是,像王开全这样“老实巴交”、“憨厚老实”的贫农便被提拔为干部了。然 而,人毕竟是人,人既然生有嘴巴就要吃食物填肚皮,所以他不单懂得年终要高 额补贴工分,还懂得加高喂牛工分、安排自家儿子做轻松挣钱活……俗话:人不 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下面一则小故事就是一例:   早年,石鼓坪住一对年轻夫妇,男人叫王二,女人叫陈四姐。因四姐稍年长, 王二尊呼四姐,四姐则叫王二。   陈四姐的父亲是私塾先生,四姐从小耳濡目染,能识文断字,稍懂诗文。到 了婚嫁年龄,由于家境贫寒,父母做主,就嫁给了老实憨厚的王二,   王二不识字,但很会体贴人,地里累活、山坡上重活从不让四姐做。陈四姐 也有自己的能耐,除煮饭喂猪种菜,还会描叶绣花。她绣的帐帘、枕套(过去老 式长条方枕的两头侧面,新媳妇或讲究的都要缝上衬布壳的绣花方布块)都是王 二拿到衔上去卖了换油盐,所以远近闻名。   一次,王二赶青羊市卖绣花枕套,一个穿绸缎团花马褂的乡绅走过来,取一 副枕套观看,不觉喑喑称奇:那红花绿叶层次分明,好似刚从枝头摘下,再用巧 手贴在布上的。那乡绅不禁问:“此花为谁人所绣?多少钱一副?”   王二答:“老爷,是我家四姐绣的,四百文一副。”   乡绅觉得王二憨厚,现在已经是民国了,哪里还称老爷。便调侃道:“卖花 客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王二答:“我叫王二,住溪源石鼓坪。”   乡绅笑道:“原来是乡里。王二,这几副枕套我全要了。我们赌个谜,我把 谜写在纸上,到时你把枕套送到我府上,就给你双倍的钱。”   王二说:“我不识字。”   乡绅说:“没关系,想必你家四姐识字,不然绣不出这样的花。”   王二觉得还行,就将枕套包好,接过乡绅在茶馆里写的纸条。   王二回家后将纸条递给四姐,四姐打开一看,是这样几句诗文:   “打霜雪落即冬天,   家住山北海中间。   当门有棵无桠树,   十四十五月团圆。”   四姐沉思:“头句,该人应该姓冷。二句,南峰山北就只有冷家坝才是田塝 塝,即‘海中间’——房子四周皆水田。三句,没桠树应该是旗杆,该户必定考 中过老爷。末句的十四或十五,应该是送绣花枕套上门的日子。”   王二听了四姐的解说,果然在冷老爷府上拿到双倍的枕套钱。临走时,冷老 爷又笑着将一截拴着红丝线的木炭递与他带回。   陈四姐一看,知道是冷老爷讥笑自己:“好个红花女,嫁个黑火炭。”   一个风和日丽的阳春三月天,满山遍野的山桃花、野李花、野梨花以及其他 不知名的各种山花都绽放了,冷老爷以踏青为名,来到石鼓坪王二家。王二和陈 四姐都在家里,见是大主顾,便做了一桌丰盛的菜、倒出陈年米酒来款待。冷老 爷看着忙上忙下、一直没有上桌的陈四姐,印证了自己的幻想:果然绣如其人, 人如其花。   借着酒劲,冷老爷又调侃起来:“王二,我们又赌个谜如何?你以四姐做赌 本,我以这身衣裳和兜里的银元做赌本。”   王二说:“冷老爷,我问下四姐。”就起身进灶房去了。   堂屋里的谈话,陈四姐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山歌如是唱:   太阳落土又落崖,   丈夫赶场不回来。   惟愿丈夫摔崖死,   糠篼跳进米篼来。   这是陈四姐选择“糠篼”“米篼”的最好时机,何况冷老爷风流倜傥、一表 人才,她自然同意“赌”了。王二从灶房出来,说:“冷老爷,赌谜是可以,但 谜由我出,你猜。”   冷老爷说:“行,你出吧。”   王二说:   “什么东西重重叠叠?   什么东西稀稀洒洒?   什么东西两头尖尖?   什么东西半白半黑?”   冷老爷在堂里走来踱去,半天没有猜出来。此时,只听陈四姐在灶房里喊: “王二,去担挑水来。”   冷老爷见王二一走,忙踅进灶房(冷老爷与陈四姐说了什么话,讲故事者未 说),但很快又踅身出来。此时王二已挑水进屋,冷老爷就说:   “王二,你出的谜我猜着了。你先把水倒了来。”   待王二挑水进灶房,将水倒进缸里出来,冷老爷就说:“王二,你的谜底是:   重重叠叠是牛屎,   稀稀洒洒是羊屎,   两头尖尖是耗子屎,   半白半黑是鸡屎。   对不对?!”   王二说:“冷老爷!你是才高九斗(10),吃了饭没得事念诗书的人,你啷 个一肚皮的‘屎’哟?!   重重叠叠本是经,   稀稀洒洒满天星,   两头尖尖是梭子(织布梭),   半白半黑是眼睛。   冷老爷,快点把衣服脱下来!”   冷老爷羞红了脸,只好脱下衣服,将兜里的银元掏出搁在桌上,然后灰溜溜 地走了。   讲完故事的刘树槐问:“你们说哪个‘老厚’?”——他这故事传播的信息 是:世间上没有老厚人;世间上的所谓老厚人都是伪装的,他们也懂得思考、也 懂得吃饭、也懂得哄堂客开心……从而也否定了“四清工作队”的“根红苗正” 用人观点。   譬如,那时生产队是订有规章制度的,其中某条是:玉米灌浆后,谁扳集体 一个嫩包谷,将罚扣粮食两市斤。一天张云海的娃儿在坡上打猪草,伙同两个崽 儿扳嫩包谷烧来吃,碰巧刘兴国路过,另两个崽儿是石院子的,三人立即四散。 刘兴国也不追赶,反正“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将带皮烧焦的嫩玉米拿到晒谷房。 此事只须给会计讲一句便算完,但王开全却要在傍晚调个社员会,并说:“大家 都发言,看,要不要罚?!”人们见贫协主任一脸铁青,且是个“火炮性”,都 不愿开腔——你生产队长不照章处罚,要群众讨论什么?此事不了了之。由此可 见,“老厚人”也懂得思考,他也不想得罪践踏规章制度者,必须拉上众人垫背。   现在,政策允许生产队规模缩小,人们满以为会解决上述问题,所以都拥护 分队,毕竟原来的队与队之间也存在着耕地差距。其实分队就是分家,“合家” 时各队拥有的耕地、各队应该上交的国家征、购粮还得各还各,这是“分家”的 先决条件,不然何须散伙?但是合并已这么多年,我队的朱舟杰、尚世文已迁居 到前丰队;大龙洞队的卫淑珍、梁正书也迁居至前丰队。为了“自立锅灶”,这 些只能算“鸡毛蒜皮” 的小事,也难不了原队的队(社)长们,毕竟,只要是 “人”都是讲道理的,红旗、大龙洞划拨耕地与前丰就行了——朱舟杰、尚世文、 梁正书必须带“土地改革”时的“原股”,各队的“外来户” 归各队自行负责。   其次是房屋、机器设备折价,然后按现有人口均摊。“四清运动”合队前, 只有红旗建有晒谷房,合队后先建了前丰晒谷房,后来为了方便收粮食,又将大 龙洞庙拆毁修了间晒谷房。红旗的晒谷房前后是私人住宅,早已不适宜晒集体粮 食,先是大队在下河面接了间拖拉机停车房,后来生产队买了手扶拖拉机,也并 排接了间停车房,但正房却“空了没用”。于是召开社员会讨论将房出售,问题 是房子在陈正祥“卧榻”边,谁又愿去争,这样,晒谷房便卖给了陈正祥。后来 大队不经营拖拉机运输(即便是手扶拖拉机,山区的陡峭梯田也不适宜机耕)了, 也将停车房卖给了陈正祥。   现在集体除加工房、缝纫店外,只剩两处晒谷房,原则上房子在谁队地盘上 便归谁队所有,要散伙,红旗只能重新修建晒谷房。   余下是拖拉机、电动机、打米机、钢磨、缝纫机等折价,然后按人口均摊, 不愿要机器设备的用现款补平。   此时各队已选出新领导班子,我队的班子成员是:队长朱舟有,会计李沂睿, 出纳员张昌森(张永金长子),保管员李光洁(陈正文老婆),记分员陈维珍 (陈正祥女儿),队名也更名为:新桥。因为公社在我社原晒谷房旁新修建了一 座大石拱桥,田塆、庙坝皆已通毛公路,且大生产队早已将公路修到前丰晒谷房, 今后大龙洞亦可通公路。   按以上约定,我队就划拨了朱舟杰、尚世文的土地给前丰,所谓划拨,不过 是用手指下而已,土某处某处,田某丘某丘,双方都没有很认真。我队分的房子 是缝纫店、停车房;机器是手扶拖拉机一台、缝纫机两部、电动机一台。经营拖 拉机运输,可以说我队是独占鳌头(前丰无机手,王元友早去了农机厂),全大 生产队只有前丰和新桥通公路。   因为各队会计须经公社统一培训,紧接着我便参加了培训班,现在已放暑假, 培训会计的教室就定在学校,由张永金讲课。全公社的大小队会计共有几十名, 有的是农中同学,有的我不认识,有的是老会计。张永金主要讲复式记帐中的收 付记帐方法,只要具备初中文化,学起来都是得心应手。反倒是那些记惯流水帐 的老会计,很使张永金头疼。   因为秋收就要晒粮食、堆红苕,我队晒谷房须立马修建,会计培训未结束, 我便同朱舟有将房址定在偏迁屋后右面顺山大沟的横路边,这也是黄秧塝、大坝、 猪行下河赶场的大路边,各户来此分粮、开会很方便,并且四周近处没有私人住 宅。此时我队田里、土里的二道草早已薅完,我们商量,先按排几个人打石头腾 地盘,并叫二弟先砌晒坝边石坎,培训一完便砌房子。房址是喀斯特地貌,岩石 打来砌墙、砌晒坝边石坎绰绰有余。   会计培训定的一周,结束后梁栋才就通知三个队的会计去接帐,前丰队的会 计是李永元(李锡云的四子),大龙洞队的会计是梁正顺(梁栋才的三子),梁 正顺在家等候,我同李永元进刺竹沟。梁栋才早已在硫铁矿厂任会计,生产队会 计只是兼任。他的分队帐目早已做好,并复写了三份,只等我们去拿。   我回家搁好帐册便去了工地,帐目可以晚上建,房子却不可能晚上砌。我同 朱舟有先“角好地盘”,然后撒上石灰线就叫几个人来挖基槽。此时全队的大部 分劳力都集中在此,砌晒坝边坎子、平整晒坝,都有活干,且晒坝不用夯筑,坑、 洼填平便可打“三合土”。第二天我就同朱舟有分工,他同刘树槐带几个劳力去 山上伐树、运料,我和二弟加两个新手砌墙,余下劳力不论男女,除了打杂、合 灰,都去河的公路边背石灰到偏迁。我把此时人们的干劲和信心取名叫:“分家 心理,”或“自立门户心理”。 如此这样干来,秋收晒包谷、稻子已不成问题。   晒谷房不久便竣工,接着就是秋收,秋收工作自然是做计件,但秋播工作人 们依旧是混天天了,分队时的兴奋热情也早已过去。   鉴于此情形,朱舟有专门召开了队委会,议题主要是讨论农活做计件的事情。 我队队委成员共五名,即朱舟有、石宗荣(梁隆英、石宗荣夫妇落户我队后,开 初住黄秧塝舅哥的房,我家新房竣工后第三年,他们也在偏迁屋后左面的横路边 建了新房。)、娄方学、张惠芬和我,是分队时就选出的,因为于显奎去了大队 任“赤脚医生”、梁隆福随兄去了硫铁矿厂、张承模每天开拖拉跑运输(先跟大 队开,后跟本队开),所以队委除娄方学外,都不是共产党员。虽然我队干部是 “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但讨论起生产上的各项工作、农活上的怠工,还 是讲来切中要害,总之,大家一致同意做计件活。   这样,朱舟有就指定石宗荣、张永钦、张昌森、张惠芬和我丈量、估算全队 田土亩分,并按小地名登记造册,以便做计件活使用。譬如,反背这坡土,石头 占几成,土又占几成,丈量、估算出亩分,然后标明:挖土若干分、播种(分玉 米和小麦)若干分、施肥(分施化肥和淋人畜粪)若干分、薅头道二道草各若干 分、收割若干分。田里亩分更易丈量精准,犁耙一道各若干分、田坎田壁铲草多 少分、挞田坎10分若干丈、插秧若干分、薅秧两道各若干分、挞谷若干分;挖干 田若干分、“欠”(11)干田若干分、播种小麦若干分、施肥(分施化肥和淋人 畜粪)若干分、锄麦苗若干分、收割若干分。总之,全队除少量农活可临时安排 外,主要农活都实行做计件,田、土明细分册造好后,记分员与会计处各留一份, 社员可联合做活,也可家庭成员单做,记分员检查该项工序质量后,再将工分分 摊在个人头上就行。这种记工看起来烦琐,但比起过去混天天来还是进了一大步。   不久,所有生产队都更名为合作社,大队、公社也改叫村、乡(镇)。但是, 即便更名、即便生产规模缩小、即便每天做计件活不用听钟声上下班,但人们依 旧是抢抓工分不误、依旧是对地里的粮食产量莫不关心。   一九六二年土地下户兴起的合并“大家庭”,如今也早已在岁月流逝的同时 豆剖瓜分,大家庭里亲兄弟尚且七爷子八条心,难以统率,一个合作社的人心就 更难捆绑在一起共同奋斗了。要想提高粮食产量,在我们这样的山区里,既不能 使用机器(械)犁、耙梯田、栽插收割,又不能齐心协力用人工加汗水交换粮食, 施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已是必然。   一九八三年冬天,朱舟有叫我们原先丈量、估算土地的几人,重新将全队所 有的田土面积复核一遍,这次复核还要评定田土肥瘦,并定出等级,譬如田分上、 中、下三等,龙洞丘,3.8亩,上等一级;朝天嘴大丘,12.5亩,上等二级;黄 秧塝大丘,9.8亩,中等一级;娄家坪新田,4.5亩,中等三级……我队没有下等 田。土也分上、中、下三等,土却有下等,如,灯草窝、娄家坪这些靠近山林边 的土。   一天陈正文碰到我,问:“田土丈量完了吗?硬是要搞土地下户吗?”   我说:“还在青龙岗量,可能还要量几天。搞不搞得下去,顺其自然。”我 心想,我像你那样每天坐办公室,每天10分照记、每月“外快”照领,我都愿意 维持现状。陈正文六一年回乡后,虽然也在坡上做活,但犁田、耙田、整干田的 活,却从未干过。奇怪的是,强悍的朱舟有从不安排他做这类“苦差”活。他结 婚前,家人曾请媒人去回龙弯提亲,朱舟明是朱志成唯一的女儿,朱舟明不置可 否,朱志成则回答:“您提这件事嘛,是好事!不过,我们高攀不起,谢谢您老 个跑了趟空路!”嗣后老头子放言:“在干石巴巴上座起,我惹不起你,还躲不 起你!”没说出口的潜台词是:一不学点手艺,又不学做农活,难不成辈辈代代 都靠“敲壳”(12)过日子?   后来,陈东山才请把兄娄恒智提谈(音:炭)田塆“大麦土”(小地名)的 李光洁。但是,他婚后做活仍没上过“正圻”, 似乎老天非常看顾,使他终生 免却了“苦差”活。那时,只要一有“外差”活,他势必想方设法弄到手,如 “支援三线建设” 等外差。后来公社兴办企业,他又设法去了公社农机厂。他 就是这样“幸运”!   我们复核、评定完毕,朱舟有就召开社员大会再审定,并非审定田土的亩分, 凭皮尺丈量的面积众人信得过。主要是审定每块地的肥度、耐旱度、定多少级, 一般泥土都耐旱,林边的页岩沙土,两、三天“火杆太阳”(13)就将禾苗烤蔫 了;田要分河堰田和“望天水” 田,自然也要看泥色,如河滩上的寡河沙田, 即便水源很好,粮食产量也不出众;泥色好的田,不用施肥,每年凭自身肥力便 可获高产。   田土经过众人逐丘逐块三轮审(评)定,全队耕地的亩分、等级明细表便例 出来了。接下来就是讨论确定田、土产量,即田上等一级亩产若干斤、二级亩产 若干斤……依次确定;土亦如此确定,将所有丈量时评定、审定的等级、亩产都 确定下来后,就可计算出全队田土总产量。据说有的生产队还搞了三等九级,我 队的定产也搞了三次,可以说是反复讨论、反复修改。只要总产量一确定下来, 我就好办了,这是做加减乘除的算术,用总人口分摊田、土总产量,就会得出人 平:田若干斤、土若干斤。然后再按各户现有人口,便能计算出各户应承包的田、 土多少了。   这里有一个问题,如何搭配的问题:是按每户都搭配点上、中、下等田土呢, 还是直截按各户应承包的产量离住房近搭配?就像宰一条肥猪来若干人分,是按 肥、瘦、肝、腰、心、舌每人都切点呢,还是肥、瘦肉各定各的价,按价分配? 显然“按价” 分配要合理、方便得多,也就是要肥田的面积少点、要瘦田的面 积多点。如果将一块好田(或瘦田)划做几块,人人都不好耕种,也不用费工、 费时去评产、定级了。   据朱舟有讲,我乡“土地改革” 就是这样办的,南方山区不同于北方平原, 北方平原只须用皮尺丈量就行,土地肥瘦差别也不是很大。我乡如碾场塝塝、栗 子林塝塝的梯田,只要你每年做到四犁四耙,田坎、田壁铲下的杂草加上稻桩腐 烂,田土自生肥力就满够种来年庄稼,可以说是“一碗泥巴一碗谷” 的良田。 像那些林边(或河滩)的寡沙或黄泥田,肥力就要差若干倍, 所以当年“土地 改革” 也是先评产,后分田地。大坝乡的贫协主席是刘四和,由他带领三、五 人评定了全乡的田、土产量。所谓评产,就是估产,土改工作组交待,评得多就 分得多。开初估产已是十月,刘四和的工作不单做得很细,他还很武断,田是逐 丘逐块估产,据说产量估得极高,因为全大坝乡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到了十二月, 人们终于爬上二磴岩,此时已不可能到坡上去估产了,人们每天就坐在火堂边像 下盲棋似的“估盲产”:某处某岗那一坡土,收得倒五斗包谷;某处某塆那一塝 田,收得到几斗谷子,通通都记下,回家再造表册。如此一来,田、土的真实产 量便被抹煞了,换来的结果是,不管产量评高评低,田、土全部都分给当地山民 ——土改工作队不敢徇私舞弊,没私下带走一块田——想带也带不走。刘四和家 庭自然也分享了他自己的“武断”。 朱舟有说,分田时某丘田分给了他家,他 硬是不要。工作组王排长很生气,扇了他一个耳光,说:   “你自己评的产,你都不要哪个要!”   就这样,全乡(后来合并为溪源大乡)评的产大坝村最高,自然大坝大队的 农税、统购也最高。直到几十年后通过“卫星测定”, 才把农税、统购调准确, 但此时离国家宣布免征农业税已经不远了。   朱舟有在会上讲这件往事,就是要我们把产量定准确,虽然我队的农税不会 增减,但每户的承包地必须调整合理,不然,上交公粮、统购粮社员就要扯皮。   一天傍晚我去回龙塆朱舟有家,主要是想问田、土如何搭配的问题。待我走 拢,见张永金已在他家,他们正在谈话,张永金看了我一眼并不回避话题。他继 续讲:“……公粮啷个办?统购粮朗个办?提留(统筹款)啷个提?挨家挨户收 吗?哪个去收?这些问题很具体!还是就搞‘小包干’便宜些……”我知趣地退 了出来,去了朱舟生家,让他们把话讲完。   此时张惠芬正在煮晚饭,朱舟生坐在烧火的女儿旁边抽烟。他们也是两个孩 子的小家庭,但比我家的孩子年长些。张惠芬问:   “土地倒底啷个搭配?”   我也挨朱舟生坐下,说:   “我也想来讨个主意,‘灰二’正向‘水生’(朱舟有小名)交待政策,我 不走开,难不成讨没趣?”   “还想‘箍倒’ 一起做(14),就是不得行!”   “一家十几人口吃饭,没得人上正圻,尽都想‘梭边边、扭弦弦’(15), 拿‘粑合’工分(16)!”朱舟生悄声道。   其实张永金的话也很有道理,上面又没有正式下文,下面自行搞起来很可能 出现一九六二年的结果。同时我也不知道征、购粮、提留款如何交(收)。六二 年交(收)征、购粮的事可以说是记忆犹新;杨绍辉带了公安员去田塆队,将手 枪往桌上一拍,大声吼道:   “皇粮、国税,谁敢不交?!”   也可以说,他的声威、声誉是家喻户晓,当然也是干部们不得不为之事。   当年我队的情况虽然没有田塆队严重,但朱舟有、张永金仍然怕刘树槐家庭 (他们三兄弟未分家)不交公粮,他家的稻谷晒在小学地坝,待稻谷晒干的那天 中午,趁晒场只有刘云香一个人,朱舟有和张永金便组织了“河的”人些,去将 他家应交的征、购粮秤了。嗣后,刘树槐在坡上做活时出言语:   “皇粮、国税哪个敢赖!哪个赖得了!老子尺浪长个(17)就晓得上粮!老 子不晓得自己交呀!”   人们知道他是“丢了面子”,正在气头上,都没同他搭话。   听狗咬了两声,我知道“灰二” 已去,便又去了朱舟有家。我问朱舟有怎 么办,“大包干” 还搞不搞?他说:   “啷个不搞呢!尽都不想上正圻,坡上的活哪个来做!”   “那,土地啷个搭配呢?”   “其他人又认不倒字,你先同‘娄九’( 张永钦小名)计算了各户产量, 在本纸上搭配个方案试一下。总之,肥的、瘦的每户都搭点。”   “你不参加了?”   “你们先试倒搭配,我又写不成、算不成,就不参加了。”   我明白他是在推责任,一九六二年土地下户他受的气确实不少,便告辞下坡。   当晚我就去了一趟“娄九” 家,将朱舟有的安排复述了一遍。张永钦笑了, 说:“这根人(18)历来就怕事,弄好了是他的功劳,扯起皮来不关他的事,上 面追究下来也不关他的事!”   “我也不怕啥子,充其量会计不当就是了。无事一身轻,好进城去找点活儿 做,管他扣不扣基本口粮!”此时父母早已回城。   我社的田人平:328斤,土人平:265斤,土面积虽然比田面积多,但产量定 得低,所以是这个结果。接下来,我就同张永钦做算术题,即用每户应承包多少 地的总产量,去投某丘田或某块土的标。田、土搭配或多或少在十几斤内不必找 补,反正每户是按产量计算交农业税、上统购粮,当然也可以田里差土里补、土 里差田里补。由于我社的河堰田多,有的家庭将没有干田搭配,我说:   “这事啷个办?请示下‘追山狗’吗?”   张永钦笑了,说:“你也太小心了,他既然叫我们搭配,我们实事求是搭配 就是了。我就不怕,全部要上等肥田都行,在朝天嘴大丘划一块就是了。”   全部要上等肥田面积少,增殖率小,一般劳强户会不同意。但是,面积少也 有少的好处,因为相应活儿也少,可腾出手来做其他事(那时打工潮未兴起), 有门路、有手艺者巴不得少种点庄稼。我知道他能找到事干,老婆也可经营缝纫 店,农活少反而对他家庭有好处。但是,我不想授人以柄,背地里说我挑肥拣瘦, 所以我家庭还是干田、河堰田都要了点。当然,我也考虑不周,后来我想从事种、 养殖业,却费了劲才把土地调整到一块了。这是后话。   我听他如此一讲,便把丈量田土时陈正文“关注”的情形讲出来。张永钦说: “这些家庭的人,是不会一门心思在地里刨‘金子’ 的,祖辈就是如此!”   于是,我们就从家庭角度来考虑田、土搭配,也就是俗话说的:“照倒靶子 射”。 若某家庭主要人在企办或有其他事干,便多搭上等田土给他家;若像偏 迁那几户,是“狗吃牛屎——图多”(19) 的主儿,便多搭中下等田、土,没 用到一天功夫,我们便搭配弄完毕。   我万没有想到事情竟这样顺利,试搭配的方案一公布,户长们都愿意接受, 且立马就在表册上签字按手印。   接着是耕牛、农具搭配,这事就更容易了。我社只有四头耕牛,自然,肥、 瘦、牙口不等,朱舟有便请田塆队的娄海斌来估价,再按人头儿分摊耕牛价;大 型农具主要是:犁头、耙子、挞斗、喷雾器(说来可怜,当年一头生猪才卖几十 元钱,二十几元一部的手摇喷雾器,人们自然不愿花钱买。),且喷雾器只有两 部,为了使用方便,我建议集体再买两部,同犁、耙、挞斗一样,按几户合用一 部搭配。此外,集体的粮食除种子外,最大一笔是储备粮,这是六十年代按上面 政策的硬性规定,将社员口粮扣一部分而储备,每年二、三月社员没吃的了,须 经公社审批,方能动用,且每年都是上半年借下半年还。如今的处理须经乡府吗? 搞土地承包到户就没有经乡府。此时,我已想出个处理储备粮的办法,但我并没 有武断行事,而是将问题提到社委会上讨论,经人们七嘴八舌议论一番后,便按 我的建议改为分户保管。我想,即便你乡府要追查,我们并没有将储备粮分配下 去,而是分户保管,且有账可查。   刚开始丈量田土时,张惠芬悄悄告诉我,有人想看我的笑话,并丢下狠话: “放牛娃儿都把牛卖了吗?!”   然而,我并未费多大劲,就把事情搁平了。如今想来,并非我有什么高明、 有什么能耐,主要还是人心所向的结果。正是:   传闻政策欲宽活,南北纷纷尽倒“戈”。   诸匠无心念社籍,一介书生对双河。   秋风暮岭松柏尽,夕照荒峦茅莱多。   寂莫夜台谁吊问,公仆方诵确权歌(20)。   注:   1,扯皮:溪源方言、俚语,即人与人之间发生纠纷,山民就叫发生扯皮事。   2,评“大寨式工分”:社员互评工分等级时,以被评社员思想是否:好、 较好、不好为主要评定标准,当然也要结合技能和实际劳动。这种评工记分方法 看是简便,实是不能准确衡量劳动者所付出的劳动能产生多少收益,所以实施起 来并未提高社员的劳动热情、劳动积极性。   3,捡野葱:溪源笑话、歇后语:从前有户农家雇工做活,雇工在厨房吃了 饭挖土,雇主老婆就对雇工说:“某哥哥,横竖都是活儿,你挖到野葱帮我捡点 回来做菜。”雇工吃了饭犁田,雇主老婆又说:“某哥哥,横竖都是活儿,你犁 到慈菇(有点甜,可生食)帮我们娃儿捡点回来。”后来男人晓得了此事,大光 其火,因为这两件事都耽搁正经活儿。所以:挖土捡野葱,犁田捡慈菇——横竖 都是活儿——就成了歇后语。   4,发恨:溪源俚语,发奋(愤)的意思。   5,社办企业:即乡、镇企业的前身,因为那时是人民公社体制。   6,掏牛粪:从初级社起,至“文革” 结束,集体的耕牛由社员分户饲养, 其牛屎、牛尿自然储到社员粪坑,与社员猪粪相混,社员投肥也是混合粪。年终 决算,合作社根据耕牛大小确定每头牛应产生若干挑粪,会计将每头牛应产粪扣 除,余下才算社员每年总投肥若干。喂牛户是特殊群体,要勤劳的贫下中农家庭 方准其喂牛,因喂牛户不单挣额外工分,还要捡牛屎、牛尿这一便宜。现在喂牛 户提出(我队是张永金、朱舟有唆使刘盛元等喂牛户,张永金、朱舟有、刘盛元 均是喂牛户),个人吃亏,一是集体修牛栏、或是将牛粪挑走。我队搞了十几年 集体生产,从未修集体牛栏,目前刚“分家”也无资金,所以只有派人掏牛粪。   7,“摊”:分摊平均数、分摊平均工分的意思。   8,卖弯子:溪源俚语,打工的意思,卖两天“弯子”, 就是打两天工;欠 两天“弯子”钱,就是欠两天工钱;收两天“弯子”钱,就是收两天工钱。   9,“杵”:溪源方言、俚语,杵了我一句,即讥讽或抢白我一句的意思。   10,才高九斗:溪源俚语,一般知识分子恭维人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山民不识字,索性跟你加一斗,恭维你的学问更多。   11,“欠” 干田:“欠” 是溪源俚语,水田放水成干田后,一般土质都很 粘,翻地后须将泥土破粹,方能播种小麦,这种用“薅锄” 破粹泥土的工作就 叫“欠”。   12,“敲壳”: 溪源俚语,敲诈、敲竹杠的意思。   13,火杆太阳:溪源俚语,六月三伏天很红火的太阳天。   14,“箍倒” 一起做:“箍倒”, 溪源俚语,上面的政策就象无形的 “箍”, 把众人“箍” 在一起劳作,意思是强迫山民一起劳作。   15,‘梭边边、扭弦弦’:溪源方言、俚语,“梭”,坐在斜坡上滑行的意 思;梭边边,就是溜到地块边沿、或地块旯旮角落,队长眼睛观看不到的地方偷 懒、偷工。“扭”,扭着藤蔓攀爬;“弦弦”,指碗、盆、桶的口沿,当然也主 要指地块边沿或旯旮;扭弦弦,就是溜到地块边沿、或地块旯旮角落,队长眼睛 观看不到的地方偷懒、偷工。   16,拿‘粑合’工分:溪源方言、俚语,粑合,也是重庆地区方言,有“便 宜”、占“便宜”的意思。拿‘粑合’工分,指做轻松活,或做活轻松,却拿做 重体力活的工分。“粑合”一词,重庆有的文雅知识分子读喑:“抹合”,例: “吃抹合”。   17,尺浪长个:溪源方言,一尺长的意思。老子尺浪长个就晓得上粮,意思 是“我很小就知道交粮给老板这件事”。   18,这根人:溪源方言、俚语,这里的“根”,与这条汉子的“条”是一个 意思,“这根人”也就是“这个人”。   19,狗吃牛屎——图多:溪源方言、俚语、歇后语、比喻词汇,一泡牛屎比 一泡人屎多许多,狗自然不吃牛屎,如果狗吃牛屎自然是图份量多了。用此歇后 语说某人,是比喻某人贪图份量多、大。   20,这是借吴嘉纪《过史公墓》的韵、样,模仿胡诌的一首歪诗,见笑了。 原诗是:“才闻战马渡滹沱,南北纷纷尽倒戈。诸将无心留社稷,一抔遗恨对山 河。秋风暮岭松篁暗,夕照荒城鼓角多。寂寞夜台谁吊问,蓬蒿满地牧童歌。”   本诗的解释如下:宽活,“戈”,诸匠,念社籍,松柏尽,确权歌。宽活, 即指政策放宽、经济搞活;“戈”,是指山民用的锄头、铁耙等农业用铁匠手工 打制的工具;诸匠,指山村的木匠、石匠、铁匠、土匠、篾匠、“犁辕匠”等, 以“犁辕匠”人数最多,不管男女老少都可卖“弯子”,即打工,卖“弯子”即 是“犁辕匠”;念社籍,指山民无心思怀念农业合作社时期的集体生产;松柏尽, 我村耕地、山林承包到户后,两、三年内,山林几乎被“剃光头”——只要能用 的松树、柏树、杉树或其他大杂木树,都被砍光——山林里就只长茅草、马耳森、 刺巴藤及小树。笔者走笔至此(2019年),我队山林还没有恢复到一九五八年七 月前的样,包括笔者本人划分的山林;确权歌,即指划归各户的山林确权,我乡 的社员林权证是2005年颁发的。   第三十二章 婆婆去世和歇台子的惬意日子   重庆解放前夕,父亲听“友人”忠告,《谷声电台》停止了对外广播,同时 也遣散了员工。解放后,父亲为响应新生政权“恢复生产,繁荣市场”的号召, 于一九五零年二月,又恢复了《谷声电台》播音。当时父亲资金短缺,时间仓促, 但还是及时筹措了款项,租用了离解放碑不远的《同心商场》二楼作台址、联系 电力公司安装电力专线、请木工装修播声室、召回部分员工。因播音员已经走散, 母亲就自兼播音主任,八姑姑和幺姑姑任播音员,虞姑爷任会计,大舅舅负责外 务,父亲亲自动手安装机器设备,紧锣密鼓忙乎了二十几天,终于播出《谷声》 之声。   然而,电台属特种行业,国家法令不允许个人经营商业电台。《谷声电台》 营业一年后,经过洽商,《谷声》的机器设备就由西南人民广播电台赎买,父亲 及部分员工也参加到人民电台工作了,大舅舅也是参加工作者之一。   母亲娘家在李家沱,他们共四兄妹,二舅舅小时过寄给了六角场二房,大舅 舅民国元年出生,年长父亲六岁,十六岁考上云南讲武堂,曾在龙云部下任过排 长,因外公去世请辞回川。后来,父亲聘大舅舅到公司做钳工工作兼跑外业务, 自然,外婆及舅娘也同时住到我们家里了。大舅舅还有桩特殊“工作”,就是管 教爸爸的徒弟,师兄们都是母亲娘屋、外婆娘屋、舅妈娘屋送来的子弟,大舅舅 的管教就是斑竹片子,师兄们不怕师傅,反怕“斑竹片子”。据母亲说,师兄杨 开军(外婆的侄孙)十二、三岁还尿床,不好意思就悄悄溜回家了,其母亲送回 时特意叫“竹片”管教。他参加电台工作后调川东某县,如今早已是大师傅了。 大舅舅参加电台工作后,先调小龙坎,一九五六年调四川省人民电台。这是后话。   父亲开初在五四路服务部上班,我们家暂住夫子池——父亲一位无线电朋友 的房子。不久我家迁往歇台子电台宿舍居住,那时歇台子算是“乡下”,婆婆爷 爷不愿意去,从此我们便同二位老人分居了。记得临走时我向婆婆要一百元钱, 婆婆却给了我一千元(旧币)。   谁知一年后婆婆竟然与世长辞(一九五二年春天),真使我易常悲痛。婆婆 病重时我同母亲赶回城里(歇台子有外婆照看弟妹们),但此时婆婆已经不能说 话了,据医生讲,婆婆患的是“脑溢血”病。据母亲讲,婆婆得这个病是被爷爷 气的。由此看来,去年我向婆婆要钱时的一面,是我们婆孙俩今生今世见的最后 一面。   婆婆去世后,怎样安葬?大人们却有分歧,因为伯祖同伯婆、伯姨婆们去世 都未运回原籍,而是在菜园坝公馆附近山坡辟坟茔安葬。婆婆与伯婆、伯姨婆们 向来不和,所以病重前曾说过不愿去菜园坝坟茔。这样,爷爷便坚持到老君洞 (庙)找地安葬。来抬棺木的“棒棒”头儿不明就里,便说:   “老太爷,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找‘官山’ 帮你安葬,”边讲边用手比 划,“我们平两个坟,安葬你一座坟?”   在我这个八岁(下半年才满九岁)孩子眼里,爷爷仍在摇头。时至今日想来, 爷爷的举措是明智的,“棒棒” 头儿完全是在做损人利己的事,只图少走几步 路而拿同样的钱——今天我给钱你平两个坟埋一个坟,明天他给钱你仍然可以平 两坟埋一个坟,先埋坟的人家会怎样想呢?爷爷是诚实、讲诚信的商人,从来不 做损人利己的事,而是讲公平交易。   那时,一出(过)七星岗便算城外,两路口一带要算城郊外了,到处都有 “官山”、 稻田、坡土。“ 官山” 是重庆方言,也就是“乱坟岗”,自然要 比过河上老君坡近多了。   当道士先生念完“诵词”,摔粹陶罐,蹬翻条凳,同时大声喊:“起!”后, 不知是谁,将婆婆的灵牌位叫我端了在棺木前面走,我家住的是里院,堂屋门口 是小天井,出大门有很长一段甬道,走上公路不久,爸爸赶上前来拿过灵牌搁在 他背篼的香烛钱纸上面,并叫我跟着他走。   下到望龙门河边,因轮渡不运棺木过河,大舅舅早已租了木船等在那里。我 从没有坐过木船过河,以往坐轮船见那些打着赤膊喊着号子、站成两排的人划桨 很整齐、很有节奏——木船两边的两排桨同时露出水面、同时向后划去,就象一 条大鱼两边的翅子同时划水,以为很好玩,所以犟扭着要坐木船过河。此时父亲 已不愿同我“扭”了,且有大舅舅同船,他就背着背篼同几个徒弟乘轮渡去了。 大舅舅把我牵上木船,叫我蹲在棺木旁边船便开航了。我双手抓着船帮木板,只 见浑浊的涌着大浪的江水只隔船舷二、三寸高,同时人随船身在汹涌的波涛中上 下起伏,且江水不时飞溅到身上来,心里害怕极了,抓船帮的双手也用力抓紧了, 哪里还有心情看人家喊号子划桨,只后悔自已不该倔犟要乘木船过江。这是我生 平第一次乘木船横渡长江,也是最后一次乘木船横渡长江,所以终生不会忘记。 后来母亲讲,那种两排人打赤膊喊号子整齐划桨叫“拼江”,是木船横渡船夫必 显的过江功夫,你六舅公就是吃那碗饭的水上客, 坐那种木船过河非常危险, 万一船翻,像我那个年龄的孩子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她要是一同去,非揍我两 个耳光不可。后来母亲又说我命大,婆婆喜欢我一场,我无意间的行为似乎冥冥 中婆婆要我护送她老人家过江。   走笔至此,我早已泪流满面,已过不惑之年(1)的我,回忆起儿时往事竟 这样清晰,如同昨天发生的事情。我抹干泪水,继续缀文,但一想到望龙门那宽 阔的江面、滔滔汹涌的激流,眼泪又涌出来了——婆婆早已远去,伊的孙子却要 为殉道而艰辛笔耕;是命中注定,还是自找苦吃——这是亲情,思念故去亲人之 亲情,默默的眼泪就是一种无声的呼唤;默默的泪水就是一种无言的告慰——这 是人之常情,与身俱来,人皆有之,无论一个人境遇是苦或乐,有时都会萌生这 样的不由自主的渴望与故去亲人交感的亲情,没法替代、不可亵渎、不可抹煞, 只要人类社会存在,这样的亲情将会延续,直至地老天荒。   再说“拼江”,单是一个“拼” 字就令人胆寒,拼江就是跟波涛汹涌的江 水搏击,一个八岁的孩子随船工跟江水拼搏,船工是为了生存,我却是为了好奇, 要是放到现在,这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任何家长都不会同意,但是我却做到 了,跟汹涌的江水拼搏了。这是可遇不可求的经历,现在已经没有那样的“拼江” 横渡木船了,也没有那样的“拼江”横渡船工了,就像沈从文搭木船从桃源回凤 凰那样的经历,没有任何人能够重复。   是父亲成就了我!是机缘成就了我!   此刻,我心里突然又萌生了一种胜利者的喜悦,就像杰克·威斯顿德尔得到 马尔穆特·基德(2)的帮助后,驾着雪橇赶了二百英里非常难走的路,到五指 河后的喜悦;就像罗阿德·阿蒙森历尽艰辛到达南极极点,插上挪威国旗,往回 走时的喜悦。值得自豪的一点是:二位英雄皆是欧、美成年人,而我却是个八岁 的中国小男孩。   现在回头讲当时:棺木抬到老君洞(庙)当门稀疏的松林里停下后,大舅舅 选好坟址就叫“捧捧” 们挖坑。婆婆的坟冢埋好后,父亲便燃上香烛钱纸,叫 我同他跪拜。父亲是过来人,已经安葬过伯祖和两位伯婆(伯姨婆),自然懂得 规矩、程序。然后是放火炮儿,师兄刚拿了火炮站到坟尾土坎上要点,马上就被 大舅舅制止了。大舅舅说:“火炮儿不能在坟上放,过会那些娃儿来捡,会把坟 冢踩得乱糟糟的。”   二00六年正月,我带了长子(李成治)去老君洞(庙),要他见见我的出生 地和祖婆的坟茔址,虽然西厢房早被拆去重建了楼房,婆婆的坟茔也早已不复存 在,但我记忆里的坟址还在,稀疏高大的青松、低矮灌木似的青冈栎没有了,替 换(自生)的刺槐、“刺老包”、香樟及其他绿色植物倒还不少,且树林里极脏, 虽然远看依然是绿色,但近看却不是地上铺着棕黄色松针、随处可躺下、头上摇 曳着青松的绿色。   婆婆安葬完毕,我们一行又顺便去了趟“海屋”(婆婆的坟冢几乎与“海屋” 平行,“海屋” 在坟冢右面的山麓,中间隔一条顺山大沟), 我随父亲进小堂 屋去向虞爷爷、虞婆婆问安,大舅舅同师兄们就留在院坝。因婆婆去世突然,二 位姻亲自然问起婆婆的病况,其实父亲也不十分清楚,就讲了病情大概。虞婆婆 则拉着我的手说:   “灰娃子,这回婆婆走了……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哟!”   虞婆婆是位瘦瘦的慈祥老人,一次婆婆带我去她家,两个老太婆不知叽咕些 什么,婆婆便带我随虞婆婆上小堂屋后面的木楼梯,来到一张挂有蓝白碎花蚊帐 的床前,婆婆叫我站着别动,她俩则横躺到床上,一会婆婆撑起身下床,说:   “幺儿乖,把嘴张开。”   我刚张开口,虞婆婆就吐口浓烟到我嘴里。浓烟有种怪味,直冲脑门儿,很 不好受,且呛了不少进肺里,我又咳又呛流出眼泪。婆婆忙哄:   “幺儿乖,这回好了!”   后来据母亲讲,这叫“喷鸦片烟子”, 专治小儿伤风感冒。   虞爷爷是位高大微胖的老头,留有花白长髯,比爷爷高半个头。他们夫妇育 有四子一女,儿子们都没他的身板,只有女儿有些像他。他大儿子名叫虞永廉, 在银行工作,-家人住成都,有时也回重庆;二儿子名叫虞永治,即我的姑爷; 老三是驼子,终生未娶;老四叫虞永忠,求精商学院毕业,是我幺姑姑同学,解 放后参加工作分配到达县;虞大姑姑早年居孀,带了个十五、六岁的儿子住娘屋。 她很能干,一家事务全包揽了,所以他家反倒没有雇佣人。虞爷爷的外孙叫金哥, 被汽车闯后,头部受伤,就没有再读书了。他身板很像外公,人高体壮饭量惊人, 每天除了做点家务外,就陪表妹们玩耍。后来据八姑姑讲,国家招了他去川西当 伐木工人,也可以说党的政策是人尽其才,不然他这“大肚汉”在哪儿去找雇主? 这是后话。   虞爷爷、虞婆婆很喜欢我,并且很羡慕我爷爷婆婆,因为母亲生了二男二女 我们四兄妹。他们的长媳生了七个孙女,二媳(即八姑姑)只生了我表妹,儿子 却远去了香港,老三、老四未结婚。   据母亲讲,虞海南年轻时在衙门里作事,所以请辞后一直作善事。他在“海 屋” 屋后右侧建有一座药房,黄桷垭、老君坡附近的穷苦人生病、受伤,他一 律免费诊、治。解放后黄桷垭成立联合诊所,他受聘坐门诊。一九六三年我进城 看望爷爷时,同表妹去了趟黄桷垭,见他须发全白还在家里为人诊病——口述药 方。   回到夫子池已近中午,饭后大舅舅同师兄们回单位应卯,父亲、母亲和八姑 姑(幺姑姑在雅安工作,未回)则商谈爷爷今后跟谁住的事,唯一的小孩(我) 要么旁听要么玩耍,此时此刻,可以说随我的便了。但是,爷爷却说他谁也不跟, 自个儿过日子。儿女们还能说什么呢,只好不欢而散。   他们谈话并不回避我这个小孩,回歇台子后,母亲同外婆讲起婆婆的事也未 避我,这样,我知道了婆婆突然去世的真实原因。   一九四一年,妈妈搬到老君洞(庙)居住后,婆婆就回涪陵乡下将她的姨表 妹傅光秀叫了来帮佣。她中等身材,人很勤快,挑水、煮饭(炒菜是婆婆的事)、 洗衣、买菜都是她一个人干。她也很爱清洁,一次背我去黄桷垭,我站在空背篼 里,双手抱住她脖颈儿——我怕看见棺材,半途一处滑坡地露了小半截棺材在外 面,到了该处我双眼紧闭、双手紧抱住她脖颈儿,同时也嗅到了留兰香胰子的清 香。不足的是,她头有些癞,整年包一方白布帕子——之所以未出嫁,也许就因 为头癞的原因吧。然而老太爷“臭男人的怪毛病”又犯了,将她“收进了房”。   一九四八年,父亲的电台仍设在市民大楼顶层,她将女儿装在竹轿椅里搁在 阶檐,自个忙家务。《谷声电台》停播后,我、婆婆、爷爷及傅光秀母女(子) 仨搬住底层(市民大楼)一大一小两间无窗的房——小间为厨房,楼上是婆婆的 神龛;大间为卧室,楼上住傅光秀母女(子)仨。此时傅光秀的儿子大约半岁, 孩子装在箩篼窝里,她揭起小被盖取孩子胯下的酒瓶时,我看到了孩子的“雀 儿”, 原来是用酒瓶接尿。她对我欣喜一笑,因为小便未乱洒,全装到了瓶子 里。   《谷声电台》恢复播音后,父亲委婉央求婆婆(怕婆婆的咳嗽传染给我)后, 就接我到《同心商场》同他们住,但是婆婆却每天必过来。然而我却不是“善 茬”,一天约了二弟上四楼,顶层楼梯口有一小窗,我们轻易就上到房顶。商场 为回字形楼房,中间一圈每层均为回字形走廊,中间屋顶全盖了玻璃瓦,与《市 民大楼》相似,以便底层做生意;但是屋顶四周却盖的“洋瓦”, 且瓦上可行 人, 但瓦水却不能流到人行道上,因为四周砌有约0.8米高的“女墙”。 我们 双手攀着女墙微微撑起身,只见马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很小。我知道很高、也怕掉 下去,就叫了二弟往回爬,然而此时却被下层走廊上的人发现了(通过玻璃瓦), 大声喊叫起来。待我们爬回小窗口,妈妈早已拿了竹片在那里等,但是爬出小窗 口时并未挨打,母亲只是呵斥回家——责罚子女只能在家里,这是母亲的原则。 我知道回家后必挨手心,手摸着光滑的黑色楼梯扶手快步前行,二弟居中,母亲 殿后,但是我并未在二楼停下,而是快步下到一楼、快步逃出大门、快步穿越马 路、快步跑到市民大楼。然而婆婆问明情况,知道不能救我,就呵哄(3)着我 送我回《同心商场》,待母亲打我两个手心,出完怒气,方把我领回。母亲信奉 我国文化传统的:“黄荆棍儿育好人,不打不成人。”平心而论,“竹片哲学” 有一定的道理,其利弊本文不想探讨,不过,竹片教会、训练我运用思维、遇事 思考、分析大人心理心态、编造谎言、躲避责罚,为我日后脑瓜儿灵活打下坚实 基础却是事实。   其实,爬房顶是爸爸教的,在市民大楼住时,春天爸爸爱玩风筝,也很会做 风筝,做了很大的彩色“美人风筝” 拿到房顶上去放。并叫了徒弟带上绕线器 上房顶,徒弟们的年龄都不大,既然姑爷爱玩,他们何尝不爱玩?自然,师兄们 要抱我和二弟上房,爸爸玩得高兴,也不反对。其实四楼顶层的半边晒坝(长二 十几米,宽约五米)已经是屋顶了,但爸爸还要上到另半边屋的房顶,他放风筝 只是一时,我却想随时爬上去玩……   爸爸在服务部上班后,我们家搬到夫子池,婆婆爷爷也搬来同住,自然,婆 婆的神龛也要找空屋安顿。   因为婆婆从不当我的面讲心里不愉快的事,所以我并不知道爷爷与傅光秀的 风流事,我也不知道傅光秀母女(子)仨是怎么回事;住《市民大楼》底层,我 单知道傅光秀喂孩子,不知道哪来的孩子、谁的孩子;傅光秀母女(子)仨未同 时搬来夫子池,我一点不奇怪;她们母女(子)仨去了哪里,我从不思考,那时 我确实还不会思考、也不想思考。   我每天随婆婆给观音菩萨烧香磕头作揖、随爷爷上街吃早点上学、问婆婆要 零花钱,并且还捐赠了三百元钱给志愿军买飞机。晚上,我有时随婆婆爷爷坐黄 包车去看戏;星期天随婆婆去罗汉寺拜佛……   我家搬歇台子后,婆婆爷爷仍住夫子池。一天晚上爷爷讪笑着对婆婆说, “傅光秀又有了。”(这个细节是八姑姑问爷爷,婆婆发病原因,不然不会传到 母亲耳朵里。)婆婆一下子就眼青面黑,不能说话了,一个月不到,就与世长辞, 终年五十八岁。   婆婆这种病在市民大楼就曾发作过一次,那是在搓麻将,不知爷爷讲了句什 么话,婆婆一下子就缩到桌子下面,晕过去了。不过那次经医生抢救,又活了过 来。我家搬歇台子时,母亲曾劝婆婆一道走,婆婆就是不听劝。   爷爷的晚景也并不妙,毕竟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据母亲说,爷爷早年经 营茶馆、旅社,房子是自己的,门面在较场口一带,生意也还兴隆,尤其是“下 江人”来重庆后。然而,重庆大轰炸几乎毁了全部房屋,抗战胜利后他不想再恢 复了,变卖房屋产权、变卖乡下早年置下的田产,改做了“钱生意”(即放高利 贷),也赚了不少钱。但是,正当生意做得红火时,国民党发行了“金圆卷”, 他就赔惨了。据母亲讲,伊原本可以买二两黄金的私房钱,听爷爷鼓动拿去放利, 结果钱收回来,在“冠生园” 买两包花生糖就吃了。   傅光秀知道父亲、姑姑不会认她们母女(子),不久就通过法院离婚,爷爷 将不多的积蓄全给了她们母子(女),然后就跟了八姑姑过。据母亲讲,婆婆说 过,“跟灰哥存得有一笔钱”,这笔钱爷爷也全给了傅光秀母女(子)。我们下 乡前,父亲每月给点生活费,下乡后八姑姑就全包揽了。   据八姑姑讲,傅光秀后来结婚到成都(大舅舅在成都也曾碰见过她),但她 还是很有人情味,六一年她专程从成都来看望过爷爷,是等八姑姑上班后悄悄来 看的。“文化革命”, 她的妹妹傅光华也来找过八姑姑,主要是问爷爷的成份。 这里也顺笔交待:爷爷于一九六三年九月去世,去世前我曾去护理了一个多月。   歇台子的位址在大坪和石桥铺之间,又名歇台乡。歇台子电台是家属们的叫 法,该处是人民电台的下设机构,就像小龙坎电台、五四路服务部门面、新华路 服务部门面,都属上清寺总台部管辖。这些机构是国民党时期就设置,历史久远, 解放后由人民电台全部接管。歇台子电台建在公路里边的丘陵地带,大约一平方 公里面积,四周用三米多高的竹篱围墙与外界隔离,虽然有门岗把守、机房也有 岗亭守卫,但熟悉的农民却可以牵了耕牛自由出入,因为里面有几十亩稻田、几 十几亩坡土。   爸爸是雇用的两辆大型马车装运家具,那时从大坪到两路口也可乘马车,一 辆马车可坐七人,马步踏着富有节奏的铜铃声小跑,有如置身于电影里的童话世 界。我们的马车驶进歇台子电台大门后便停下,卫兵不允许马车再前行。勤杂工 姜忠贵叔叔带领几人早已等在门口,专为我们卸、运家具到宿舍,我和二弟也拎 点小物件跟着大人们走。   走进大门迎面不远就是梯田,电台内小公路只好作九十度左拐,约一百米到 围墙旁边的传达室(围墙外面是歇台子小学校,传达室有小门、小路通街上公 路),然后九十度右拐顺围墙笔直往里延伸。小公路为三米多宽的碎石路,两旁 植有合抱粗的法国梧桐,梧桐树之间是修剪整齐的万年青。小公路延伸约五百米 到丁字路口,再九十度右拐,行约百米便是机房当门长方形的花圃,花圃为斜砖 砌边,两边对称留有人行小道去机房。机房为青砖、混凝土结构凸字形平房,面 积约80平方米,房顶水圈约0.8米高,可蓄水隔热。机房右面有一条约二百米长 笔直上坡的石板小路,上面平台是家属住区,约高于机房区十来米;石板小路右 面,几乎与机房相平,是一大一小两口(高低差约二米)堰塘,大堰塘有十几亩, 小堰塘也有几亩;大堰塘四周长满莲藕,丁字路口延伸往里进的小公路下面有横 向暗沟,堰塘水可流到围墙外灌溉农田,家属用水、歇台子街上部份居民用水, 都到大堰塘挑。两塘之间相隔约十五米,中间像小山,长着合抱粗大桉树。机房 与堰塘四周都植有参天的桉树、巨大的杨树、麻柳,也有木芙蓉,也有像毛笔尖 似的翠柏树。机房左侧后是一人工堆土的防空洞,与后面土丘竹林相连,上面植 有小树。机房前花圃左面有一排加青砖檐柱的长五间青砖青瓦平房,平房后面为 食堂,食堂左、后、右三面均为梯田,左侧田坎石板路不远又是一溜四间职工住 房(姜忠贵和外线队两名职工家属住此),住房背后土丘上是一间条石砌的大礼 堂。礼堂门前短公路与进机房公路丁字形相接,礼堂后、右仍是稻田。此外,房 与房之间均有斜砖砌边的卵石小路相连,各房四周除了稻田,均有斜砖砌成长方 形、三角形、多边形花圃,圃内植有翠柏、山茶、铁树、银杏和麦冬等长绿植物。   机房右面(以下文字,仍以机房正面朝向分左右叙述),石板小路右面,即 小堰塘上面是一弯一弯梯田,顶上面的梯田几乎与家属住区平台齐平,自然梯田 的水除部分流向竹篱围墙外的梯田,其余均流进小堰塘,再流进大堰塘。   大堰塘对面,即机房对面的树林里也有一幢一楼一底楼房,小车可沿大堰塘 边即丁字路口延伸小公路驶进院坝。楼房为独家小院,外墙壁为杏黄色“猫抓 墙”,但是没家属愿去住,太阴森了。杏黄楼房背后,顺围墙边小路往上走是小 土丘,几乎与对面家属住区平台一样高,上面住有一户农民,两间草房,仿佛 “大观园” 里的“稻香村”, 与家属平台第一幢房子隔田相望。如果顺梯田田 间小路往下走,经过弯曲的田坎可上到对面家属住区。   家属住区平台上有四幢朝东偏北向平房,平房盖青瓦,外墙壁为瓦灰色“猫 抓墙”, 四幢房都建在同一直线、同一平台上。每幢房有四个套间,每个套间 两室一厅另加厨房,可住四家人,两家共用一间堂屋。每幢房子前面是两道双开 大门(门扉是上装六格玻璃,下装木板),四堵双开窗;两面山墙各开两堵双开 窗;后面与正房相连,另建了四间厨房。第一幢房子与第二幢相隔约五十米,第 二幢与第三幢相隔约一百米,中间空地有篮球场、排球场、单杠、双杠等体育设 施,第三幢与第四幢相隔仍是五十米。四幢房子四周植有的杨树、桉树、法国梧 桐均有合抱粗,房子左面是稻田、坡土,下面是机房;右面三米外便是竹篱围墙, 围墙外仍然是梯田,环境易常幽寂,听不到外面公路的汽车声(二年后右面围墙 外面便开始修建市党校)。   机房右面石板小路正对第三幢房前的篮球场,石板小路左面是平土(也许早 年仍是稻田。平土中有一块“三合土” 晒坝,靠壁面有一眼水井,想必早年曾 有农宅。农宅地基背后是土丘竹林,与机房左侧后面的土丘竹林相连)和梯土, 梯土上面便是第三、四幢房子,第四幢房左面(山墙左面)是小路,路外坡土与 机房后面的土丘竹林衔接;第四幢后面、机房后面的土丘竹林的左面、及食堂左 面均是梯田。梯田向下延伸至大门,家属平台住户也可沿梯田小路步行到大门。 此外,机房左面也有一条石板小路到大门。进大门的小公路右拐约一百五十米处, 靠围墙建有一幢一楼一底青砖楼房小院,住有两户电台职工,其余空房皆住守卫 电台的一排解放军。   我家搬到歇台子时,电台正在办收音员培训班,学员是重庆辖区内各县、乡 的人员,父亲也在此授课。教室就是条石大礼堂,学员们住食堂前面的加青砖檐 柱的长五间青砖平房。   偌大一方幽寂净土,学员一走自然冷清,后来解放军调走就更加冷清。因为 机房就两名员工值班,长住的三名外线队工人又是哪里需要去哪里,所以,那时 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四幢平房从未住满,有两户还是外单位职工家属,所谓孩 子们,实指我们几个能玩、会玩、会捣蛋的男孩。骑竹马打仗、爬树掏鸟蛋、去 竹林打斑鸠捉笋子虫、去空屋“探险”、去沙地(篮、排球场外均是沙地)掏幼 蝉等等,只差墙壁上没踩脚板印。   电台领导为了照顾家属,允许家属们在自家房前屋后空地种蔬菜,后来又将 其他空地分给家属们种。当然,有愿意种、有不愿意种的,第七章已有交待,这 里不再重复。总之,像姜忠贵家庭和那几户外线队工人家庭,原本是地道农民, 他们不单种菜,还种玉米、高粱、红苕,并且还养上鸡、鸭、鹅、兔、猪、羊。 我们家和其他部分家庭是只种点蔬菜、喂几只鸡、鸭,毕竟空了搓贯麻将的手改 捏锄头把,适应也还需要过程,况且各户的孩子还需要管束,纯粹过农家日子也 还不习惯。   很快,我们家人便适应了这种“农家” 生活,母亲同几位年轻妇女就与进 来种地的农民熟识起来。一次见几位农民来整干田,有块田须用戽斗戽水,她们 觉得戽水好玩,就每人都去试了试。我们小孩就不用说了,农闲同放牛娃一道, 看好牛的同时,也橇野葱、采清明草、采蕺菜;农忙则是:农民插秧我们去摆弄、 农民挞谷我们去拾穗、农民扬场我们去观看,那时我就知道了“风吹扬”(4) 稻和“无风扬” 稻的技巧区别。   这里,不得不提到一位特殊人物,他名叫范文举,年龄与父亲相近,农学院 毕业,电台老职员。电台里为什么会有农学院毕业生?这是我少年时期的疑问。 现在推测,也许是专为绿化环境而聘请吧。我们刚到歇台子不久,就见他带领几 名员工在收割小麦、挖洋芋,他们种的洋芋个头特别大。他们收割小麦、挖洋芋 的地点,就是前文提到的,石板小路左面的大片平土和梯土。麦收后他们不种粮 食作物了,调运了许多果树苗:葡萄、柑、橘、柚、桃、梨、苹、香蕉及枇杷; 花卉有:玫瑰、栀子、山茶、桂花;养殖有:鲤鱼苗、鲫鱼苗。土地方面是:石 板小路左面,第三、四幢房子下面、后面,机房左面、食堂左面、后面,条石礼 堂后面、左右两面的所有梯田、梯土、坡土都归了电台,因为天上有电台架设的 天线;大、小堰塘后面、上面,石板小路右面的梯田,农民仍可耕种,但农户及 外单位家属均须迁出。   一九五四年西南大区撤销,电台更名为:重庆人民广播电台。范文举调走, 花木工除了住四幢的朱树成叔叔,其他人员均遣回农村。种下的花木果树需管理 时,就临时雇用家属们。那时职工们的生活是极为惬意,电台领导允许职工们 (小孩就不用说了)自由垂钓,上青寺的职工(小龙坎有自己的鱼塘)有时也来 垂钓,年终打上鱼来自然是廉价卖给职工们。花卉主要是玫瑰,第二年就开花了, 范文举未调走前,就叫家属们采去做玫瑰花糖酱,不采反正是烂掉。水果主要是 葡萄和桃子(柑、橘、柚未挂果我家就搬到小龙坎去了),大人们可不敢随便采 摘,孩子们可就从青涩吃到成熟,尤其是葡萄成熟的季节,孩子们钻进园里躺在 地上也能吃到葡萄,且摘串葡萄像啃西瓜那样啃。有位家属妇女抱怨,说他家娃 儿不吃饭,拉的屎全是葡萄子子。   也许有读者会问,电台没人管理?前文已提,机房只有两名工作人员,朱树 成只管种植、剪枝(锄地、施肥需雇人),他们都不管小孩采摘“张口货” (5), 况且谁家没有四、五个孩子?所以,可以这样说,果树、鱼塘就是家属 们自己的。   那时,我读四年级已转到浮图关小学,老师、学生一起转,歇台子小学没那 么多教室。浮图关小学是选址新建的完校,原来的学校在大坪百货公司后面的孔 庙,只有两间夯土墙旧教室,也像歇台子小学校,只教初小。新建的浮图关小学 校很宽大,四周建有竹篱围墙,教室为四间相连的长排瓦顶平房,平房为砖柱搁 人字架结构,前面加檐柱,走廊1.2米宽;每间教室前面开两门两窗,后面开三 窗;每排房外墙体下部一米高为青砖,上部及其他内墙均为双层篾壁粉白灰墙; 学校的其他房、舍、礼堂也是采用这种“篾壁墙”(6)结构。在资金短缺、百 废待兴的解放初期,市政府能拨出大笔经费兴建学校,可见党对教育事业的重视。   那时,浮图关小学校五、六年级的人最多(其他乡镇输送来的初小生),一 个年级要分甲、乙、丙、丁四个班,每个班约五十人,刚好占一排平房。此外, 学校除篮球场外,还有一块长约80米、宽约50米的操场可供踢足球,我升上五年 级后,学校便成立了少进足球队。我爱踢足球,也加入了该队,与化龙桥小学的 奔马足球队比赛,我曾踢进一球。   家属区里,随同我在浮图关上学的是三位女同学,她们都年长我二、三岁, 一位是机房员工杨开明的二姨妹,名叫朱云珍,与我同班;一位是电台职员毛伯 钧的幺妹,名叫毛华秀,与我同班;最后一位是父亲无线电朋友张浩元(《培都 电台》技师,解放后也参加了人民电台工作)的幺妹,是位残疾女孩,名叫张学 芬,高我一年级,她家住大门口楼房,三位同学我都喊嬢嬢。前二位我从未一同 上过学,后一位我常陪同她上学放学,母亲告诫,决不能拿三嬢的残疾取笑。早 晨的空气非常清新,薄雾中的翠柏仿佛置身神仙境界,但往往是三嬢在家等我。 歇台子到大坪是五百元车费,但我们从未坐过公共汽车,上学是只顾赶路,闲话 也少。放学就好玩了,放学后先经过大坪电影院,电影院是新建的篾壁草顶房, 观众坐位则是横搁的粗南竹,《民友川剧团》便住于此;男同学都爱去看学戏的 小子们练功,那时我曾想,考不上初中就学唱戏,我喜欢剧团里的一个小女孩, 儿童节曾看过她演小妮姑下山。然后顺“七牌坊” 老街(古代铺设的石板及条 石路,街上铺宽石板,路面稍宽;大路铺条石,路面有二米多宽),边观街景边 行。古朴的老街长约一华里,从电影院丁字路横穿已去了一多半,老街铺面虽陈 旧,但却很热闹,小吃饭馆、面店,粮、油、海鲜、肉案铺等,一应具全。我女 同学秦祖芳家磨“小磨麻油”,其石磨约80厘米直径,是用脚踩木轮的方法(像 踩水车)转动石磨。我曾上轮试踩过,很沉,石磨转速也极慢。整条长街相隔不 远就有一座高大的(在我这个小孩眼里)“三重檐”(7)的青砂石牌坊,每座 牌坊都是四根巨大的方形石柱、以中间门洞跨度宽、左右门洞跨度窄的形式树立。 石柱的前后两面又有巨大的与石柱等厚的雕凿成圆鼓形的支撑石,每座牌坊八面 大石鼓,前后各四面。那时我想,石匠师傅真聪明,既支撑了牌坊,又美观极了, 因为上自然课已讲了力学、三角形等原理,所以我知道那八面大石鼓是具有三角 形的功能。“七牌坊”名实相符,除街尾(歇台子方向)的几块巨大的丈多高的 石碑外,刚好七座。石碑为砂岩凿制,分大字碑和小字碑,大字为隶书,小字记 修建牌坊年代及原由,但我都没有仔细看过。老路走完便到“后勤部” 大门口, 然后转上公路,再经过马车站、再行约三华里,便回到歇台子家里了。值得一提 的是,“七牌坊”街尾老路旁还有一口深井,街上的人家(单位、学校用自来水) 多在此挑水用;街尾至“后勤部” 大门约二华里,两旁除了疏落的农舍就是稻 田、莲藕田,未采尽的莲藕田里常有同学去抠藕,有时我也去抠,顺新长出的荷 茎抠下去,有时能抠到一小节莲藕,洗净了就可食,且很甜。三嬢就站在路旁等 我,见我已抠了几节,便说:“好了,够你吃了。”   我将洗净的莲藕递给她一节,有时她吃,有时不吃。她是胎中带来的残疾, 兔唇、左手、脚掌均残,脸微胖,二嬢就美多了,正读四川美院。一次我同母亲 去她家玩,母亲同张婆婆摆龙门阵,我坐在一旁的小靠背椅上听,二嬢叫我不要 动,她给我画了一张钢笔素描侧身像。多年后听说,五八年我家下乡不久,张浩 元就奉调去了达县,原因是处理父亲下乡时他讲了几句公道话。三嬢母女是否同 去?不详。据父亲讲,张浩元学绕第一个变压器线圈时,曾向他请教过。这里算 是插句。   我回家后自然是先做作业,那时作业不多,做完后有时挑水、有时约上同伴 钓鱼;天热便去捉笋子虫、用蛛网胶粘蝉或蜻蜓、或去稻田里摸田螺、揪黄鳝, 但多数时间是钓鱼。大堰塘四周的莲藕是只见荷叶不见藕,荷叶茎有二、三厘米 粗,二米多高,从未放干采过莲藕。一次热天在塘边树荫下钓鱼,见任万山叔叔 穿了裤衩下到塘里,见他就在一个地方转,一会见他钻进水里取出一整支莲藕来。 我马上明白了,他是先用脚掌将莲藕上的淤泥蹬开,然后钻进水里便可取出莲藕。 他走后我也脱了裤儿照做,但是我不行,人太矮了,只能潜在水里蹬淤泥、或用 手刨淤泥,那能待多久?后来待塘水位降低(围墙外面农田用水)的天,我终于 用他的方法采到了莲藕。   朱云珍和毛华秀从未钓过鱼,朱云珍是家务太忙,她不能在姐姐家吃闲饭, 母亲在小龙坎帮佣,每月只有八元(已改为元、角、分新币)工资,所以她要尽 量多做些事。毛华秀家就是母亲、嫂子和一个两岁的侄儿,家务显然不多,但那 时少有女孩钓鱼,她的空余时间全部用在学习上,她学习成绩特别好。但是我放 学后钓鱼的事,她们却在同学间讲起,一位女同学叫黄一鹤,父亲在公交公司工 作,是“下江人”, 她也想钓鱼。另一位叫黄惠都,也想学钓鱼。于是,一个 星期天,我便邀请二位姐姐到家里玩,自然也要钓鱼……   也许有读者会说:“简直是世外桃源!”不错,确实要算大都市中的“世外 桃源”。 一九六六年腊月,李沂娟带了二姨、彭阿姨来家里玩。二姨讲到歇台 子电台,该地果然被市委、市府领导看中,六十年代改建,将电台址迁到石桥铺, 然后将两口堰塘之间土堤的两头挖去、另三面塘坎也加高夯实,使之成为有湖心 小岛的大堰塘,同时再选地点另建了几幢楼房,命名:“潘家坪招待所”(后来 更名:“渝州宾馆”)。据说,中央领导人来重庆,都要下塌此地。   当时我听后就笑了,用山民的话说:我玩够了、玩腻了、玩剩了,他们才来 我玩过地方玩;他们至多玩几天或十几天,我这个被撵下乡的崽儿却玩了整整六 年,并且还是占先玩了六年,不好笑吗?   我不厌其烦地将歇台子电台的环境、浮图关小学过七牌坊到歇台子一带的老 街、稻田、莲藕田及田园风光作了详尽描绘,尽管这些景物现在已经不复存在, “七牌坊”、“ 七牌坊老街”(若像成都的“宽窄巷子”,能保存下来该多 好!)、街尾石碑、以及延伸到“后勤部”门口那段二米多宽的古朴的经岁月和 马蹄磨玉了(8)的条石路,也都早已变为高楼大厦,但在我的记忆里这些景物 依然存在,毕竟下乡前曾在此地“热身” 了六年,自然不会忘记、自然也有为 后文作铺垫的打算,但是,未段“我笑后的调侃”似乎又出乎我意料,想必还有 那么一点点阿Q思想在头脑里作祟吧。没得办法,我不是完人。   注:   1,不惑之年:这里的年龄,是指我记笔记、撰写初稿时期年龄。   2,杰克·威斯顿德尔、马尔穆特·基德——杰克·伦敦短篇小说《为赶路 的人干杯》里的人物; 罗阿德·阿蒙森——挪威探险家,一九一一年十二月十 五日他带领的团队第一次到达地球南极极点,也是人类第一次到达地球南极极点。   3,呵哄:这里的“呵哄”,是指哄小孩子听话。“呵”, 是重庆地区、黔 北地区方言、俚语,有“阿谀”、“ 奉承”、“哄”和“骗” 的多种意思。即 用花言巧语骗取他人信任,哄骗钱、物或达到其他什么目的。例:呵小孩手里的 东西、呵小孩手里的糖,这里的“呵” 是“哄”的意思;用花言巧语取得他人 信任,得到钱或物,是“骗”的意思;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就是名副其实的 “呵”上级、上司了,即拍上级、上司的马屁。   4,“风吹扬”、“ 无风扬”: 南方扬稻谷有两种方法:风吹扬,就是天 上起风了,扬场者铲起稻谷抛到天上,风儿吹去谷秕,地上留下稻谷,地上留下 的稻谷象一条长龙,此扬场法又叫扬“一条龙”;无风扬,就是无风天也能扬场, 采用重物抛得远的原理,扬场者铲起稻谷用力往外抛,抛在外围的稻谷逞新月形 堆在那里,新月形稻谷堆中间落下的是秕谷,稻谷堆象天上的彩虹,此扬场法又 叫扬“虹吃水”。 自然,无风扬场要比风吹扬场吃力得多。   5,“张口货”: 溪源俚语,又名“奓口货”,即水果的别名,意思是采摘 下来便可食。   6,“篾壁墙”: 重庆人一般叫“照壁墙”, 或叫“照壁房子”。 篾壁墙 一般分“单层篾壁” 和“双层篾壁”; 即在砖柱之间搁上横梁,打上立柱,用 竹篾将立柱之间空隙编满,先糊一层泥草灰,待泥草灰干好再糊一层白灰,白灰 干好再粉刷,即为“篾壁墙” 了。如需墙体厚,编双层竹篾即可。这种“照壁 房子” 的优点是:建房快,节省建材、经费。抗日战争时期、解放初期,多采 用此法建房。   7,“三重檐”:这是我给取的名。因为每座牌坊都分三重(或四重)“牌 楼”,每重“牌楼”宽度同时向中轴线缩短(窄)若干尺,到顶部就更窄,同时 每重(层)顶部都有用石头雕凿有瓦脊、双面瓦檐、云纹、花卉等。所以我如此 取名。   8,磨玉了: 溪源、重庆地区方言,解释见本书第一部第十九章404页注1条。 (未完待续) ※※※※※※※※※※※※※※※※※※※※※※※※※※※※※※※※※※※ 本期编辑:方舟子 本期校对:古平 审 稿:古平、太蔟、应帆、紫弦、自如、笨狸、程鹗、方舟子 技术支持:李晓峰、Yawl、李启明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xinyusi@yahoo.com 发 行: 新语丝社(New Threads Chinese Cultural Society) 国际刊号:ISSN 1081-9207 刊物版权归新语丝社所有,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存 档:http://www.xys.org     http://xinyusi.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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