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新篇章》后记 ·方舟子· 我的科普创作开始于1993年。当时我正在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攻读生物 化学博士学位，业余经常到国际互联网上一个叫做“别类·中文·文本” （alt.chinese.text，简称ACT）的新闻组参加讨论，有好几万海外中国留学 生都集中在那里用中文交流。经常有神创论者在ACT张贴反进化论的宣传文 章，特别是一位笔名“微言”的传教士撰写的《进化论之虚妄》、《再论进 化论之虚妄》等文章，声称最新的科学成果已推翻了进化论，说得头头是道， 很能迷惑对生物学的进展所知甚少的外行。他们甚至散布谣言说达尔文晚年 后悔创建进化论、改信基督教云云。因此我觉得有必要利用自己掌握的专业 知识，揭露、澄清“科学神创论者”所散布的种种反进化论的谣言和谎言。 针对微言的文章，我写了以《进化论虚妄吗？》为题的系列文章加以驳斥。 原先的计划，是从驳斥神创论入手，撰写一部普及现代进化论的著作。不过， 在写了四章以后，由于接到了另一部书《进化新解说》的约稿，未能按计划 继续往下写。这些文章在互联网上流传颇广，在我所写的文章中，大概是最 广为人知的，在网上一旦发生进化与神创之争，我的这些文章就会被人张贴 出来做为进化论这方的重型武器。我至今也没看到对它们有任何值得一提的 反驳，连微言读了这些文章之后，也只能高谈基督教的教义，而无法有任何 实质性的回应。宣扬神创论的人本来都对生物学所知甚少，我也不指望他们 真能发现进化论的什么漏洞。本书的第二章“进化概述”、第四章“我们来 自同一祖先”和第五章“神创论批判”，就是在《进化论虚妄吗？》的基础 上改写的。 1996年，一位在美国的香港科学家想编一套“跨世纪科学”丛书，介绍 一些前沿学科的新成果，在香港出版。他在读了我撰写的普及进化论的文章 后，便与我联系，请我写一本介绍进化论新成果的小册子。我便中断了《进 化论虚妄吗？》的写作，开始创作《进化新解说》，虽然对神创论仍有所驳 斥，但重点放在介绍进化生物学近年来的新发现和遇到的新问题。这本书于 1997年由香港天地图书出版公司出版，很快就销售一空，以致我想订购几本 赠送朋友也买不到。但是因为那是一套丛书中的一种，出版社并不打算重印, 也不打算在内地发行。本书的第三章“因为有了达尔文”、第六章“自然选 择入门”、第八章“奇妙的性”、第九章“分子进化”、第十章“如此简单 的开端”、第十一章“大灭绝”就是在《进化新解说》的基础上改写的。 1998、1999年我回国探亲，看到《审判达尔文》、《达尔文的黑匣子》 等在国外臭名昭著的神创论著作都被推销到了中国，成了畅销书。出版这类 书做为反面教材也未尝不可，问题是它们是被当成了“最新科学成果”向读 者推销的，而在中国的报刊上却见不到生物学专家对这些著作的批评，反倒 是经常在全国性报刊上看到反对进化论的宣传文章。国内普及进化论的著作 也非常罕见。这使我吃惊和担忧，觉得也有必要在国内普及进化论、批判神 创论。进化论做为现代生物学的理论基础，是不应该任人践踏而不反击的。 因此，我一方面为《中华读书报》、《科学时报》等报刊撰写了一批普及进 化论的评论，一方面在《进化论虚妄吗？》和《进化新解说》两本书的基础 上，扩大选题范围（主要是有关生命本质、人类进化、进化发育生物学、博 弈论等方面的内容），补充最新资料，开始了本书的写作。 在普及进化论、批判神创论时，一定要旗帜鲜明，不和稀泥。我们与神 创论的交锋，不属于“学术辩论”，而属于揭穿谎言、澄清谣言的反宣传。 生物进化已是一项在学术界没有任何争议的科学定论，这是我们应该坚持的 立场。《不列颠百科全书》在“进化”一条中总结得非常好：“生物的进化 起源在今天已是一个被确定了的科学结论，其可靠程度与诸如地球是圆的、 行星在运动、物质由分子构成等科学概念相同。当生物学家们说进化是一个 ‘事实’时，指的就是这种无可质疑的可靠程度；生物的进化起源实际上已 被每一位生物学家所接受。”如果我们试图“心平气和”地与神创论者进行 “学术讨论”，正中了神创论者的圈套，会让读者误以为进化论的正确性还 是一个可以讨论的、有争议的学术问题。 要注重思想性。进化论可能是所有科学理论中与哲学关系最为密切的， 对世界观、人生观都有重大的影响和启发。在普及进化论时，不应该只限于 普及一些科学知识，更应该帮助读者认识到进化论对人类理性和科学研究的 重大意义，掌握科学思想、科学精神和科学方法。我认为，是否具有思想性， 是区分所谓“高级科普”和“普通科普”的一条标准。 既生动又准确。再深刻的思想如果不具有生动的内容，也是难以普及的。 生物进化恰恰是一种非常有趣的现象。生物的进化史不仅是一部无比壮丽的 历史，更是一部充满趣味的历史。因此，如果生物进化的介绍让读者觉得枯 燥无味，那一定是编写者的错，而不是进化论生物学本身的错。当然，也不 能为了生动而牺牲了准确。有时为了便于读者理解，采用较不精确的说法是 无可厚非的，但是编造、夸大事实或传播没有确证的道听途说则是不能允许 的。 不回避学术争论和学术难题。进化生物学是一门相当年轻的学科，学术 界在公认“生物是进化而来的”这一总前提之下，对进化的机制、过程和细 节都存在激烈的辩论，比如选择主义与中性主义之争、人性是自然还是使然 之争，到现在也都还没有结束。科学普及在介绍学术界的主流观点的同时， 也可以适当地介绍学术争论和学术难题，有助于读者了解科学研究是如何进 行、科学问题是如何解决的。 在海外华人中，有不少由基督教教会所支持的神创论宣传者专职攻击进 化论，却没有见到也有人针锋相对地有系统地、长期地批判神创论。我七年 来所做的这点工作，多多少少填补了这项空白，我认为是很有意义的，也是 我很自豪的。以上就是我的一点体会，在这里提出来供参考。 2000.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