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研究”的难兄难弟 ·方舟子· 日前接到一位朋友的来信,提到“国内的电子刊物中,《西湖评论》 本来办得还算有特色,可惜后来出了一位妄人朱海军在那里写专栏,没 了品位。”我当初与《西湖评论》打上交道,就是因为这位朱海军而起。 他在三个月前把一篇题为《人类体质进化新解释》的“科学论文”塞到 我的电子信箱来,是一篇用早已被学术界完全抛弃的拉马克主义解释人 类进化的伪科学文章。因为我在网上宣传进化论的缘故,经常有读者送 来有关进化论的稀奇古怪的说法要我评点,我以为这次也属于此类,倒 没想到送交者就是作者本人,所以就简略地写了几点评语,指出文章的 作者不懂得生物学的基本原理和概念,常识性、逻辑性错误比比皆是。 有人告诉我说这些评语被综合之后登在了《西湖评论》上,我看了以后 觉得综合得不是很恰当,所以又写了几篇加以说明,进一步指出朱海军 的无知而无畏。对这种自说自话的妄人,我在觉得已做了必要的揭露让 读者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后,也就由他去了。至于有人乐意为妄人提供讲 台,那不关我的事。 我已有两个月没看《西湖评论》,因为这两个月事情太多,《西湖 评论》一周出三期,一期四、五万字,很大一部分又是朱海军的垃圾, 也就懒得去看。现在听到朋友提起,就抽空把最近的几期调出来看了一 下,发现朱海军现在已经自我膨胀到以“网络思想家”自居,而且还是 古往今来的世界一流的思想家了,“我写作时,心目中的‘战友’只有 拉马克、达尔文、马克思、恩格斯、波普尔等世界一流思想家;有同时 代的读书人来与我论战,我就露几招技击术,以飨眼前读者,如此而已。” 敢来教育他生物学基本常识的方舟子那当然更不在话下:“我现在认为 我是一个自然科学家,因为我的人类体质进化新理论属于严格意义上的 自然科学,它具有极大的独创性。这是我蔑视方舟子一个小小的理科博 士的资本。理科博士多如牛毛,但是独创性的自然科学理论却如稀如凤 毛。”一个中文系本科毕业生、教劳动课的小学教师,在科学问题上如 此蔑视理科博士,不知是不是就是心理学上所谓由极度自卑而导致极度 自傲的补偿效应?称之为“妄人”,的确恰如其分。 国内舆论界把李洪志的“法轮大法”定性为“歪理邪说”,实在是 太客气了。其实这个词,用在朱海军身上更为恰当。他的“人类体质进 化新解释”(“人类祖先在最后的爬行状态下普遍采用起了新的面对面 性交方式;他们主要是在面对面性交活动中男性对女性身体所施加的压 力作用下被迫朝直立方向发展的”)是歪理,他的“汉奸有理,秦桧伟 大”论是邪说。对其歪理,只要懂得点生物学的基本知识和科学研究的 基本方法就不难识破;对其邪说,只要良知未泯、理性犹存,也不难加 以驳斥。我已写过几篇短文揭露其歪理,诸多网友也驳斥过其邪说,这 里不再重复。我上回在厌倦了给朱海军上课之后,最后说了一句话: “除非朱海军以后的回答能够有什么新意,否则本人不再理会。”(登 出时这句话被编辑删去)这回朱海军的确弄出了点新意,就是:在他不 断地向学界推销其歪理,不断地碰壁之后,总算找到了一位“人类学家” 当知音。在《陈华教授访问记》(据编者按:“本文作者在发表前征求 过陈教授对此文的意见”)一文中,朱海军介绍说:   “陈先生看了我在《西湖评论》上与方舟子的论战,他说,达尔文 主义与拉马克主义之争远没有结束。他告诉我,我在文章中提到的《生 物进化的新探索》的作者张尚宏先生是他的同学,从法国留学回来,现 在中大生物学系工作。张尚洪先生在那本书中转辟一章,讲现代非达尔 文主义进化论,提供了许多支持拉马克主义的最新材料,方博士却说人 家是李森科的徒弟。我请陈先生把我引荐给张先生,他愉快地答应了。 我要向张先生请教拉马克主义问题。” “陈先生说,这些人都不懂学术,他们不能跟你论学术,却要充当 学术裁判。陈先生自己就经常遇到这类人。”   “陈先生说他正在编一本体质人类学讲义,我希望他把我的理论编 进去,他说:‘我要随便引用非正式发表的文献,将损害这部讲义的学 术性。’我说我的论文正式发表过,他说,这就可以引用了。回去以后, 我要把我的论文复印给他,他一引用,我的理论就正式进入体质人类学 界了。陈先生的讲义如果作为教材出版,则我的理论就一步登天了。新 理论就是这样传播的,说容易很容易,说难则很难。”(按:朱海军所 谓正式发表,指登在非学术刊物上悬赏一百万元打擂) 根据文中提供的陈华网页(http://greenfield.fortunecity.com/ meadow/252/),知道陈华又名陈琦元,1982年毕业于中山大学生物系 (本科毕业?),目前为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副教授。根据那份半通不通 的英文简历,似乎还是系主任(陈华自己译为dean)。从其身份看,的 确可算是人类学家。朱海军一直自吹为人类学做出了划时代贡献,现在 受到了“人类学家”的赏识,甚至答应要写入教科书误人子弟,其受宠 若惊可想而知了,也难怪报以一篇长篇访问记回捧。 但是,朱海军的“新解释”之所以是歪理,主要的还不在于他杜撰 出了一个未经验证的“最低重心原理”,也不在于他的依据“人类祖先 在最后的爬行状态下普遍采用起了新的面对面性交方式”毫无根据,还 不在于他对人类进化研究现状的茫然无知(比如学术界对人类难产的起 源早有合理的解释,他的“论文”的第一句话却声称“人类女性分娩困 难这一现象,是达尔文必须解释而没有解释,实际上也是达尔文主义进 化论解释不了的。”),而在于他的“新解释”的理论基础是早已被生 物学界抛弃的用进废退的拉马克主义(即认为后天获得性能够遗传)。 这是一个遗传学的基本问题,“人类学家”对此是没有多大的发言权的。 陈华教授所谓:“达尔文主义与拉马克主义之争远没有结束。”是不负 责任的说法。达尔文主义和拉马克主义争的是对生物适应性现象的解释, 对多细胞生物而言,这个争论早已结束,自然选择已被公认为是对适应 性的唯一合理的解释(目前达尔文主义和非达尔文主义的争论是在于对 非适应性现象的解释,那与拉马克主义无关)。我们未发现任何适应性 现象需要用拉马克主义来解释,也没有发现任何后天获得性遗传的机理, 按现在的分子遗传学,那是不可想象的。对单细胞生物的后天获得性遗 传是可以想象的,对此也有一些争议(比如十来年前有人提出细菌存在 定向突变),但是目前的主流认为即使是单细胞生物,也不存在后天获 得性遗传(所谓细菌定向突变可用自然选择解释)。只有在受过米丘林、 李森科的伪科学影响的俄国和中国,拉马克主义还有点市场。退一步说, 即使单细胞生物的后天获得性遗传现象被证实,也无法说明多细胞生物 有此现象,更不能因此用于解释人类进化。 这些本来都是现代生物学的基本常识,要在大学生物科学科系混饭 的人不应该不知道。但是,在看惯了有那么多的博士、教授为更歪更邪 的“法轮大法”抬轿之后,再看到有“人类学家”为一个不入流的歪理 捧场,已不令我惊讶了。何况陈华本人名为“人类学家”,实际上从事 也是伪科学乃至迷信研究,与朱海军惺惺相惜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信请看他在个人网页中所列举的主要“学术成果”: 广义全息论 方兴未艾的医学人类学研究,中山大学学报(哲社版)1988年2期. 中医的科学原理(专著),香港商务印书馆,1991年,台湾商务印书馆1992年 医学人类学(译著),台北桂冠图书公司,1992年 医学人类学导论(教材),中山大学出版社,1998年 丝女情怀(电影文学剧本),待拍 《方兴未艾的医学人类学研究》看来是一篇综述文章,不是学术成 果,译著和教材也不是学术成果(从网页的英文版看,此人的英语水平 实在不敢恭维,翻译水平如何也不难想象),剧本更不是学术成果。看 来只有专著《中医的科学原理》和《广义全息论》可勉强算得上了。从 目录和英文摘要看,《中医的科学原理》是试图用现代科学注释中医理 论,显然是一部伪科学的著作,而据陈华自述,这本书奠定了他的“学 术地位”,大概副教授就是这么当上的。而《广义全息论》是把伪科学 “生物全息律”进一步扩展成了封建迷信: “白与红代表金运和火运。金运的特征是经济繁荣,火运的特征是积极 向上。虽然中国古代有五德终始说,但是,笔者认为,中国几千年来主 要以土运和火运为主旋律,因此,中国文化达到了农耕文明的高峰。在 中国历史上,汉朝和唐朝最为繁荣,汉朝的皇帝姓刘金气较盛,唐朝由 于使用白红相间的旗帜因而金气也较旺盛。中国在近代由于国运五行缺 金,所以落后于西方。因为现代工业文明是以金属和能量的开发利用为 特征的。” “在现代国家中,凡是国旗或国徽以白色为主体的国家或地区,经济都 较发达,国民的人均收入都较高。国旗的中部或左上部代表中央政府, 其余部分代表国民。” “由此可见,国旗和国徽的颜色和图案与该国家的国运是相互全息的。 这些都是在人类社会文化中全息系统在功能方面的全息相关现象。” 这就是一位“人类学”副教授所从事的研究和得出的成果!在批判 法轮功时,我曾经说过:“法轮功在中国大陆盛行,与中国长期以来, 新闻界热衷于宣传、鼓吹伪科学,科学界过于宽容甚至赞助伪科学研究, 有很大的关系。”“中国许多科学工作者,首先自己就要接受科学启蒙。” 这位鼓吹伪科学、宣扬封建迷信的陈华副教授,就在需要接受科学启蒙 之列,而不该任其浪费中国宝贵的科研经费去从事这种伪科学的研究。 《西湖评论》上正在讨论是否应该继续给朱海军提供专栏,我也说 几句。支持的人说给朱海军的谬论提供专栏,是言论自由、学术自由的 体现,值得赞赏。朱海军甚至把《西湖评论》的主编比做蔡元培。其实 这是对言论自由、学术自由的误解。要“学术自由”,首先要够“学术” 才行。朱海军的那些玩意(以及陈华的那些玩意),与“学术”无关, 投到学术刊物上都不会被理睬,他敢去向这些学术刊物要学术自由吗? 而言论自由指的是不因言论而受到政治迫害和法律制裁,并不是说一份 刊物不该有自己的取舍标准,要给什么言论都提供发表的机会。如果一 份刊物降低了取舍标准,对谬论过于宽容,则是降低了品位。在法轮功 被取缔之前如果有法轮功信徒要宣扬法轮功,是不是也给他专栏?如果 有人发表“天体运动的新解释”,要辩论地心说强于日心说,是不是也 要给他专栏?《西湖评论》现在给人的感觉,就是混淆了刊物和自由讨 论组的区别,待朱海军如上宾,为他提供固定专栏,放在显要的位置, 每期都要来一、两篇,而且往往是长篇大论不受限制,无形中为歪理邪 说、伪科学提供了宣传园地。那些批驳他的文章都挤在后面,看上去倒 象是在为他捧场。而且批他的人并不象朱海军那样有在这种问题上扬名 立万的野心,兴之所至时批驳一、两篇,打完了就走。而朱海军既然是 专栏长期固定,当然也就是战无不胜,可以一直自得其乐地、千篇一律 地打下去。比如说,我已未理睬他三个月,而这三个月来,几乎他的每 一篇专栏文章,都要顺带批一下方舟子,给人的感觉,倒象是“生物化 学博士”方舟子给他打败了,反衬出其“新理论”之高明,而新读者又 有几个有闲心去找找我当初是怎么批驳他的? 如果朱海军的文笔好一点,有一点幽默感,那么我们也不妨欣赏欣 赏其谬论,娱乐一下。比如王小波的许多观点,也属于歪理,但因为写 得有趣,读者也就可以乐一乐。但朱海军写得太正经,太严肃,而且往 往把肉麻当有趣,把无知当深刻,把狂妄当气魄,也就令人恶心了。倒 是那些讽刺他的文章大都写得颇为幽默有趣,是《西湖评论》的原创文 章中最有可读性的。从这点来说,也不妨保留朱海军专栏为取乐、讽刺 的靶子,甚至朱海军推荐的《广义全息论》也可登出来娱乐网民。 1999.7.31. 附录: 评朱海军的进化论“研究” ·方舟子· 进化生物学发展到现在,早已成为一门严密的、非常专业化的科学, 早已超越了十九世纪进化论创见初期那种业余的、思辨的阶段。不具有扎 实的现代生物学知识,没有受过严格的现代生物学训练,是不可能研究进 化生物学的问题的。 自本世纪初基因论兴起后,获得性遗传就已在生物学界完全被抛弃。 现代生物学发展到分子水平之后,也完全证明了基因论的正确,获得性遗 传的错误。以获得性遗传为前提研究生物问题,就象是以地心说为前提研 究天文问题。 体细胞克隆跟什么获得性遗传没有任何关系。您只要想想,人类使用 体细胞培植植物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为什么学术界都不相信什么获得性遗 传?因为体细胞克隆是属于单性生殖,只能一成不变地传递母本的基因, 比两性生殖还要保守,后天获得性不能改变母本的基因,也就不可能通过 体细胞克隆遗传。(当然,在单性生殖过程中有可能发生基因突变,使得 子代与母代的基因有可能不完全相同。但是基因突变是随机、无方向性的, 与后天获得性无关。)朱海军对生物学的基本概念是非常模糊的,往往是 一知半解地想当然。当然,他本来就不是搞这一行的,不应对他太苛求。 但是,对自己所知甚少的专业,是不是该谦虚一点,而不要那么自信?科 学问题毕竟不象文学、历史问题,可以夸夸其谈的。不具有基本和前沿的 知识,无法讨论的。 人类进化机理多年来一直是学术界的一个热点,有关的学术、科普著 作举不胜举,各式各样的学说五花八门,但是从来没有一个是用获得性遗 传来解释的。到现在如果谁还用获得性遗传为前提,是只能被当做笑话的。 我不怀疑朱海军可能看过点有关著作,但是根据他的生物学知识水平,我 很怀疑他是否搞得清“适应性”和“后天获得性”的区别。 自然选择是对生物适应性现象的来源的解释(也是目前学术界公认的 唯一正确的解释),但是不是对所有生物现象的来源的解释。对非适应性 的现象,还存在其他的进化机理,比如基因漂移和基因突变。人类的难产 不是适应性现象,从来没有人要用自然选择加以解释。以自然选择解释不 了难产,就指责其不灵,乃至指责达尔文失误,是牛头不对马嘴。 一般人往往误以为生物进化会使生物体尽善尽美,其实根本不是那么 回事。进化是机会主义者,只是对以前的东西略加改造。一种新的变异如 果具有轻微的生存优势,即使会产生新的缺陷,但只要新的优势可以补偿 过新的缺陷,这种新变异就会被遗传、保留下去,并且逐渐扩散到整个群 体。这类新缺陷,也就是进化的副产物,是生物进化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人类直立行走会带来许多缺陷,人类的许多疾病就是因此产生的,这在生 物学界是尽人皆知的事实,在上个世纪就已被当做了人类进化的最有力的 证据之一(如果人是神创的,不可能保留这些缺陷),从来就不是什么秘 密,更不是什么发现。但是,由于人类直立行走的优势太大了,只要那些 缺陷还不至于使人种灭绝,自然选择就选择保留了直立行走。达尔文说这 些缺陷都已得到补偿,在当时并没有错。在现在看来,则还有不足,因为 还存在一种情形,即由基因漂移所随机产生的与适应性无关的缺陷,如果 这种缺陷的危害不是那么大,也有可能不被淘汰而得以保存。 男上女下面对面的性交姿势只是在某些文化群体较为普遍的性交姿势, 而不是人类的普遍性交姿势。从前西方的传教士误以为这是人类应该有的 性交姿势,在其他文化群体中看到并不如此性交,大为震惊,认为不是人 干的,要那些群体改用这种性交姿势,因此被称为“传教士姿势”。在许 多文化群体中,包括古罗马,女上男下的姿势更为普遍。人类性行为的特 点在于多样化,而不是某种特别的性交姿势。 面对面的性交姿势并非人类特有的性交姿势。矮小种黑猩猩就也采用 面对面雄上雌下的性交姿势。 再评朱海军的进化论“研究” ·方舟子· 上次那篇《评朱海军有关进化论的文章》,是编辑根据我的两封 通信综合而成的,事先未经我过目,有的地方综合得不是很恰当,不 过意思没有出入。自那以后,朱海军跟我还有几次交流,在这些交流 中,朱海军进一步暴露了他对现代生物学、进化论的无知,与他的自 信、狂言反差实在太大。朱海军对进化论的认识不仅还停留在达尔文 以前的水平,有许多观点,竟然都是照抄现代神创论的谎言,因此我 觉得有必要再做点科普。 首先需要解释的,是我的“权威性”。我在上一篇中之所以会提 到自己是生物化学博士,并不是自以为拿一个博士学位有什么了不起, 而是因为朱海军问到我的专业是什么。朱海军认为生物化学博士在人 类进化问题上也不具有权威性,但是,我教育朱海军的,其实是“ 后天获得性遗传”。“后天获得性遗传”问题不仅仅是人类进化的问 题,而是生物学的基本问题。本人受过十年的生物研究的严格训练, 亲身研究过近十年的分子遗传学问题,在遗传学和进化论的基本问题 上,与一般人相比,相信还是有点“权威”的。实际上,让一个生物 化学博士来教育朱海军生物学的基本问题,纯属杀鸡用牛刀,一个合 格的生物学学士也就可以胜任了。 朱海军提到John Cairns有关细菌存在定向突变的研究,以说明 拉马克主义在复活。Cairns在十年前发现,在环境压力下,细菌能较 多地产生应付这种压力的基因突变,因此猜测基因突变不一定都是随 机的,在细菌中有可能存在某种未知的机制,能够产生对付环境的特 定突变,即所谓定向突变。Rochester大学生物系的Barry Hall进一 步研究了这个现象后,指出那其实是自然选择在起作用而导致的“定 向”假象。本人那时候刚好在那个系做博士后,所以对这个问题还算 有所了解。以后其他实验室的研究也大都认同Hall的说法,现在是连 Cairns自己也承认是自然选择在起作用了。退一步说,即使他原来的 解释正确,也只是表明在不存在体细胞和性细胞的分化的单细胞生物 中存在可由环境导致的定向突变,与高度分化的多细胞生物的获得性 遗传仍然毫无关系。 朱海军说:“遗传学研究的是生物上下代之间的关系,进化论研 究的是时间上先后相继的两个物种之间的关系。所以从根本上讲,进 化论是不可验证的。”就是神创论的一个谎言。进化论发展到今天, 早就是一门可观察、可验证、可否证的严密的科学。以前在驳斥神创 论的谎言时,我曾经就这个问题写过不少文字,在这里不再赘述,感 兴趣者可去看我的家页中的有关文章: http://www.xys.org/~fang/science.html 朱海军说:“到现在为止,人类还没有在实验室将哪怕是一种细 菌改变成另一种物种。”“人类不但在实践上没有造出任何一种新的 生物物种,也没有在理论上具体地解释任何一种物种的进化,除了现 在我圆满地解释了人类体质进化。”也是神创论的一个谎言(除了最 后一句是自吹自擂)。虽然一个新种的生成往往要几千年、上万年的 时间,但是在特殊的条件下可以大大加速。事实上,几十年来,我们 在野外观察到的、在实验室制造出来的新物种,据不完全统计,也有 几千种之多。威斯康辛大学的Joseph Boxhorn在几年前为了驳斥神创 论,曾经举过一些新种生成的例子: http://www.talkorigins.org/faqs/faq-speciation.html 他举的大多是植物和昆虫的例子,比所谓“细菌”还要高级吧? 对高等动物新种生成的研究,十几年前也已开始了。Science几年前 曾有一篇综述: Evolution Made Visible (Science, Vol. 267, P.30) 朱海军说: “人类养狗、养马、养猪有一万多年了,狗、马、 猪的品种丰富多彩,但是,狗、马、猪仍然与野狗、野马、野猪是同 一物种。”这表明他对生物分类学一无所知。马和野马是两个不同的 物种,马为Equus caballus,野马为Equus przewalskii。世上不存在 真的“野狗”。狗的祖先是什么,还未有定论,一般认为是狼,那更 是不同的物种。 朱海军说:“假如没有进化论,遗传学、分子生物学将能够和神 创论更紧密地结合。”这也是神创论的一个谎言。只有亲身研究遗传 学、分子生物学的人,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进化论对遗传学、分子生物 学的研究有多么的重要,结合得多么完美。可以说,我们的研究无时 无刻都离不开进化论这个生物学总理论的指导。我在驳斥神创论时, 举得最多的就是分子生物学的例子,这一方面因为那是我的本行可以 滔滔不绝,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认为分子生物学提供了进化论的最重 要的、最多的证据。杜布赞斯基有句名言:“没有进化之光的照耀, 生物学毫无道理可言。”这话,对遗传学、分子生物学而言,是最为 正确的。 朱海军说: “遗传学、分子生物学已成实验科学,而进化论仍 停留在思辩层次上。这就是为什么我一个文科出身者也有资格论进化 问题。”这是出于对进化论的发展的无知。在达尔文之前,进化论还 是一个空想,也许一个文科出身者也有资格论进化问题,但是在达尔 文之后,进化论成了观察科学;在怀特之后,进化论成了定量科学; 在杜布赞斯基之后,进化论成了实验科学;在分子生物学建立后,进 化论成了微观科学;在生态学建立后,进化论成了宏观科学。进化论 是整个现代生物学的基石,涵盖了生物科学的所有领域,与实际的生 物学研究密切地结合在一起,并不存在一个抽象的、人人可以坐 而论道的进化论。没有基本的和前沿的生物科学知识,乃至一谈起具 体的生物概念就无一不错,是没有任何资格论进化问题的。 象人类进化这种极其复杂的问题,有各种各样的学说,是科学 研究的正常现象,一点也不奇怪的。但是所有的这些学说,都是以已 确定的生物学原理为前提,以公认的证据为论据的,所以才能自成一 家之言。但是,象朱海军这样,以早就被彻底推翻的旧说为前提(“后 天获得性遗传”),以自以为是的“证据”为论据,所以是谬说。在人 类进化的问题上,我没有资格证明某种符合生物学基本原理的学说为 正确,但是完全有资格指出某种违背生物学基本原理的说法为谬误。 进化论牵涉到生物学的所有领域,没有人会是所有这些领域的 专家。本人也只是在分子进化上有点发言权,对进化论的其他领域, 只能是述而不作,引述那些领域的专家的观点,而绝不敢口出狂言, 以为自己有什么发现。人类进化与我的专业距离颇远,我也只是出于 业余兴趣拉拉杂杂看过一些普及性读物,所知并不多,但即使如此, 也可知朱海军所谓“目前所有人类进化的论著有关人类大脑进化的论 述不超过三页”、“大家都是用后天获得性遗传来解释”完全地不确。 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生物学教授Christopher Wills在1993年出版的 "The Runaway Brain: the Evolution of Human Uniqueness" (ISBN 0-465-07145-7)就是一部从古生物学、遗传学和神经生物学论述人类 大脑进化的专著,厚达358页。记者Rod Caird和剑桥大学生物人 类学实验室主任Robert Foley在1994年合作出版的"Ape Man: the Story of Human Evolution"(ISBN 0-671-50146-1)也有一章 "Thinking"综述各种各样有关人脑进化的观点,大16开22页。 我一点都不怀疑朱海军看过一些有关人类进化的书,说不定还真看 得比我还多(这方面的书,除了Morris的The Naked Ape因为写得有趣, 我看得较仔细,其他的不过是消遣时随意翻翻)。但书看得多是一回 事,是否真看懂了是另一回事。从朱海军的答复所表现出来的对生物 学的无知,我很怀疑他是否真看懂了作者的意思。对生物进化的基本 问题一知半解,却自以为是某个进化问题的专家,从事科学研究的人 都会清楚那是天方夜谭。在科学的研究中,不存在这样的捷径。不弄 明白基本的问题,不掌握基本的原理,未受过本学科的训练,是绝无 可能研究特定的问题的。在这一点上,自然科学与人文学科完全不一 样。一个人没有文学、历史学的学位,并不妨碍他进行文学创作和从 事历史研究,因为人文学科更依赖于人的天赋、思维能力和学识,本 专业的训练反而不重要。但是对于自然科学而言,专业和业余之间却 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在生物科学的领域,没有相关博士学位的人 是没有任何资格从事科研的,那些只有硕士学位的人尚且只能干干技 术活,更不要说其他人了。那些“自学成才'的,都只能研究伪科学。 对科学问题感兴趣是好事,但是我还是那句话,生物科学发展到今 天,没有扎实的基础知识,没有受过严格的科学训练,不了解前沿的成果, 是绝对不可能做出任何发现的。不客气地说,只有受教育、被科普的 份。这也可说是真科学与伪科学的区别。 对自己一知半解的科学领域,又何须如此狂妄?有那份精力和心思, 还不如继续在人文问题上大放厥词,那不需要客观的证据,不容易被 驳倒。 三评朱海军的进化论“研究” ·方舟子· 我是抱着极大的耐心来阅读朱海军这些夸夸其谈的答复的。老实 说,就象是一位数学博士在阅读一位数学爱好者用初等数学证明哥氏 猜想,而且一证就是几麻袋,有哪个数学博士有这样的耐心?如果我 要一一指正其错误,就要给他上一堂又一堂的生物学基础课,他又不 向我交学费,而且还是一位顽固不化、既没有任何本学科基础却又狂 妄到极点自以为可以反过来教导老师乃至整个学科的研究的坏学生, 有哪一位老师愿意去教这样的学生?我只要再顺便举出其几条错误, 让读者诸君知道朱海军的生物学知识薄弱到了可笑的程度,完全没有 资格在任何生物学问题上发言,就够了,至于他本人服不服,与我何 干? 我一开始就已经指点朱海军了,生物进化分适应性进化和非适应 性进化。自然选择是对适应性进化的解释,而不是对非适应性进化的 解释。朱海军对这堂课一点都没听进去,反而不仅继续要自然选择解 释难产这种非适应性进化,连猪耳朵、人耳朵退化这种非适应性进化 都要自然选择来解释,否则就是不灵。自然选择的适用范围问题,是 达尔文就已经解决了的。朱海军对此一无所知,无知到以为自然选择 是解释生物进化的唯一机理,无知到以为任何生物现象都必须“有用”, 连一百年前达尔文的水平都没达到。我奉劝朱海军好好去读《物种起 源》。我敢说,凡是业余人士所能想到的进化论的难题,《物种起源》 都已解决。《物种起源》如果连业余的责难都解决不了,进化论又怎 么可能成为专门学科?您以为专家都是傻瓜,只有朱海军是不学而知 的业余天才? 朱海军对物种形成的当代研究一无所知,我给他列了文献他也看 都不看(也许看不懂),然而却又想当然地认为这些研究都证明了拉 马克主义:“在特殊条件下,生物变异加速,种的形成(speciation) 加快,这正是支持拉马克主义的。方博士把特殊条件放到了新物种形 成的前面,这就是拉马克主义的因果性。”如此无知,又如此斩钉截 铁。对现代生物学稍有涉猎者,就该知道我所谓的“特殊条件”,是 指选择的压力大。在环境选择的压力大时,自然选择的速度也就大大 加快,新种形成速度也就大大加快,哪里来的“拉马克主义的因果性”? 我一开始就说以朱海军的可怜的生物学知识,完全搞不清楚“适应性” 和“后天获得性”,这堂课,他也听不进去。 朱海军说:“我知道划分物种的传统标准是看杂交后代是否具有 生殖力。”这话也不对。传统物种的划分是看是否有生殖隔离。生殖 隔离可以是季节隔离、生殖器构造隔离、吸引力隔离等等,后代不孕 只是生殖隔离的一种。不同物种杂交后代具有生殖力的,数不胜数, 在植物中更为常见。朱海军以据说狼和狗交配能产生有生殖能力的后 代(请朱海军给我列出这样的文献出来),就说严格地说狼和狗是同 一物种,乃是对生物分类学的无知。实际上对狼是否是狗的祖先,我 们现在还没有百分之百地确定。两年前有人从分子生物学的角度,根 据基因种系关系树,而论证狼大概真是狗的祖先。 朱海军说:“进化论迄今为止还没有对除人类外的任何物种的形成过 程做出具体的解释。”这表明他除了生吞活剥看过几本人类进化的书、 就误以为进化论在具体物种上只研究人类进化之外,对其他进化论的 著作是从未看过的。实际上,对每一种重要的物种的形成过程都有人 在研究,也都做过具体的解释,往往搞得比人类进化还清楚,有关论 文、论著汗牛充栋。我在《进化新解说》一书中,举的就都是其他物 种的例子。为了研究达尔文雀的进化机理,Peter Grant在Galapagos 群岛呆了十几年,吃饱了撑的? 朱海军说:“进化论说到底是一种猜想(据Karl Popper),因 而也不过是一种信仰。从进化论反驳神创论,和从神创论反驳进化论 一样,都是不可能有任何建设性结果的。”实际上,波普尔最初对进 化论所知甚少,所以误以为只是一种有用的研究程序。但以后他遭到 生物学家们的驳斥,被迫进一步学习了进化论,就修改了自己的说法, 而承认自然选择理论是一门科学:   “我依然相信自然选择是一个研究程序。然而,我已经改变了我 对自然选择理论的可检验性和逻辑特点的看法;我很高兴能有机会宣 布放弃我的主张。”(Popper, K.R. Natural selection and the emergence of mind, Dialectica, 32:339-355 (1978)) 对此我在《进化论是什么》一文中已有说明,不再赘述。波普尔 比朱海军高明之处,就在于不那么既无知又狂妄,对自己不了解的东 西能够虚心学习,并随时修正自己的错误观点。 朱海军说:“以方博士的标准看,在生物科学的领域,没有相关博 士学位的人是没有任何资格从事科研的,这位硕士生还没有资格研究狼, 不过,她若不研究,怎么能取得硕士学位,进而取得博士学位呢?”她 只有在导师的指导下进行科学训练的资格,而没有独立研究的资格。 朱海军说:“经典进化论并没有证伪拉马克主义,方博士可能从一 开始就认定了拉马克主义是绝对不可能成立的,这很有可能使他失去做 出一些科学发现的机会。”(方按:实际上拉马克主义早被证伪,朱海 军不明白而已)、“我的工作为分子生物学指引的方向是去论证拉马克 主义,我本人当然不能去做这项工作。在科学上,尖端研究是要受基础 理论指导的。”这是以导师的身份要来指导我如何搞生物学研究、甚至 是要给整个分子生物学的研究指引方向了。我还理这种妄人干什么?正 如我之驳斥神创论者、原教旨基督徒,并不是要说服、改变他们的信仰, 而是要让广大读者明了这些人都是怎样的无知狂妄的货色,而不要让其 误导,这就够了。长到这么大,难道还不明白世上有的人是只能带着花 岗岩脑袋去见达尔文的?:-) 最后,我想指出,正因为朱海军从未受过科学训练,不知道科学研 究是怎么回事,所以在论证时不知不觉陷进了循环论证的泥坑。他先假 定“后天获得性遗传”为正确的原理,而推导出“人类男上女下面对面 性交导致了人类进化”;然后又反过来以“人类男上女下面对面性交导 致了人类进化”为正确的原理,而推导出“后天获得性遗传”,甚至还 要给分子生物学的研究指引方向呢。稍明事理的人就会明白这种循环论 证的谎谬可笑,还用得着多费口舌吗? 四评朱海军的进化论“研究” ·方舟子· 在我的耐心还没用完之前,再教育朱海军几句: 达尔文之所以晚年有点拉马克主义的倾向,是因为他跟当时的生物 学家一样,都相信错误的融合遗传理论,而根据融合遗传理论,自然选 择是根本不可能成立的,所以达尔文不得不用拉马克主义补充自然选择 学说。自本世纪以来,基因论确立并与自然选择学说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之后,就不再有这样的困难,拉马克主义也就被彻底抛弃了。 但是在苏联,由于政治的原因,在米丘林、李森科等科学骗子的控 制下,拉马克主义却一直是苏联的官方遗传学,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六 十年代,使得俄国的遗传学整整落后了西方六十年,到现在还没有翻身。 受苏联的影响,中国生物学界在五、六十年代也有一部分人相信拉马克 主义,到现在也难保没有其徒子徒孙在。那位张尚宏不知何许人,但他 所举的草履虫、枯草杆菌的例子,受过现代生物学教育的人,就都明白 是自然选择作用下,生物对环境变化的适应,而不是后天获得性遗传 (就象所谓“细菌抗药性”是细菌在自然选择作用下,对药物环境的适 应,而不是细菌在药物的作用下产生了可遗传的抵抗能力。)我早就说 过朱海军搞不清楚适应性和后天获得性遗传的区别,他却一再举出适应 性的例子来证明后天获得性遗传的正确。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要多少 有多少,谁有耐心一一解释? 至于对非适应性进化的解释,我在一开始就已说过了,朱海军却还 在追着向我要答案,谁有耐心来教这种不开窍的学生? 朱海军自吹对《物种起源》中英文本都读过许多遍,但他显然没读 进去,或没读懂。比如对退化现象,《物种起源》就有很好的讨论(只 是漏掉了当时不知道的基因漂移、基因突变),请自己去看《物种起源》 (第一版。《物种起源》的第一版最佳)第六章从"Organs of little apparent importance"开始到最后。我早就说过,朱海军是连达尔文的 知识水平都没达到的,却要用比达尔文主义还要古老的主义批驳达尔文, 岂不可笑? 象这样,老是要重复以前说过的话,又有什么意思呢?所以,除非 朱海军以后的回答能够有什么新意,否则本人不再理会。 附:进化论对人类难产由来的解释 我一开始就说过,人类难产现象是人类直立行走这种由自然选择 产生的适应现象的非适应的副产物。朱海军大概看不懂我这句话,到 现在还在声称“难产是达尔文主义解释不了的”、只有他给出了第一 个完满的解释等等。现在再稍微仔细谈一下这个问题。我根据的是 Christopher Wills在"The Runaway Brain: the Evolution of Human Uniqueness"(《失控的脑:人类独特性的进化》)一书的说法(1993 年版第6-7页)。从他的叙述可知,这是早在进化论学界就被普遍接受 的观点。 首先需要澄清一个错误的观点。一般的人(包括朱海军)会很容 易以为人脑容量的增大是导致难产的主要原因。其实不是。在出生时, 人和黑猩猩的脑容量都是一样的,约为350cc,但是黑猩猩很少有难产 的。人脑容量的增大是在出生之后才完成的。那么是什么因素导致了 人类的难产呢? 在人类和黑猩猩中,骨盆的半边由三块骨组成:坐骨、耻骨、髂 骨。在刚出生的时候,不管是人还是黑猩猩,这三块骨都是分开的。 在出生一年后,黑猩猩的这三块骨就完全融合在了一起,虽然以后这 些骨骼的大小还在增大,但形状却已在一岁时就已基本定型。人类则 相反,这三块骨要花七到十四年的时间才能完全融合定型。在这长期 的分离状态中,这些骨头不仅继续增长,而且相对位置也发生了变化。 在人类儿童的发育过程中,坐骨和耻骨向上和向前移动,这个过程改变 了下腹腔的形状和股骨-耻骨联合的角度。这个发育过程对于人类直 立行走是必要的(也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但是由此带来了一个缺陷: 虽然坐骨和耻骨位置的改变并没有使骨盆的开口变得比黑猩猩的小, 却使它的形状变得不是那么圆,从而使婴儿脑袋的通过变得要比黑猩 猩的困难得多,因此有了难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