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王晋康医学”:一个伪科学与反科学的病毒在传播 ·方舟子· 科幻作家王晋康乘着萨斯肆虐之机大肆推销的“一种新的医学观点”“生死 平衡”,虽然打着“达尔文医学”的招牌,而其实和生物医学界所说的达尔文医 学毫无关系,乃是典型的拉大旗做虎皮,应该正名为“王晋康医学”。对这种集 伪科学和反科学于一体的谬论,已有多人批驳过。我本来的打算是“打他一棍后 就不再理睬。没有人花得起时间和这种妄人纠缠。”,但是今天不幸在《南方周 末》(2003年5月29日“城市专题”)上见到了其大作《生死平衡》(不是科幻 小说,而是一篇议论文),而且在同一个版上还见到安然《在天花的尽头》与之 相互呼应。既然一个伪科学与反科学的病毒感染了一份在国内还有些公信力的报 纸(有人说《南方周末》几个月前堕落了,即便如此,在未堕落之前所形成的公 信力也还未消失),造成的影响也就会特别恶劣,尤其是在现在萨斯疫情还没有 过去就如此侮辱广大生物医学研究者的智慧,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浪费一些 时间做一番消毒工作,还是有必要的。 这两篇文章的逻辑结构非常混乱且不说——那本是妄人的特色——几乎每一 段都有事实或常识错误,如果要逐段批驳,必然要不得不长篇大论,从最基础的 知识讲起,就像要批驳一位只有小学数学水平的人递交上来的歌德巴赫猜想的证 明一样。事实上也没有必要逐段批驳。打个比方,如果有一个疯子在滔滔不绝地 演讲,你有必要一一指出其谬吗?当然没有必要,只要证明他疯了,大家对其言 论不必当真就行了。所以我在这里所要做的,不过是举几个例子证明王、安两人 不具有足够的科学知识和逻辑推理能力来对生物医学问题高谈阔论,证明他们两 人是地地道道的妄人,还有点头脑的读者不必对他们的胡言乱语当真,就行了。 王、安两人的胡言乱语,乃是出自对两个概念的误解。第一个概念是“生态 平衡”。在他们看来,消灭一种病毒,等于破坏了生态平衡,会导致更严重的后 果,会有新的更凶恶的病毒取而代之。因此他们质疑、批评消灭天花病毒的努 力,把新病毒的出现归咎于消灭了天花病毒所致。究竟什么是“生态平衡”呢? 这个词反科学主义者经常挂在嘴上,但是他们很少弄明白其具体含义。生态平衡 指的是一个生态系统中的各种因素处于相对稳定的平衡状态,一个生态系统由生 产者、消费者(包括被捕食者和捕食者)、腐食者等成员组成。如果要从生态学 的角度看,病原体和人的关系大致相当于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关系。所以,我们 如果把王、安的理论用一个大家更容易理解的比方来表述,其荒谬就凸现出来了: 如果人类消灭了老虎,就是破坏了肉食动物世界的生态平衡,必然会出现一种新 的更凶恶的肉食动物来吃你! 实际上他们所说的“生态平衡”,并非生物学意义上的生态平衡,不过指的 国粹“相生相克”,然后不讲“相生”,只讲“相克”,用王晋康的话说,叫做 “病毒之间肯定存在着互相制约的关系”。而事实上,病原体之间并不肯定存在 相互制约的关系,“相克”如果有的话也是很罕见的,更普遍的是“相生”。在 一个病原体入侵人体后,并不会制约了其他病原体也入侵人体,恰恰相反,其他 病原体反而会乘虚而入。洪涛院士为什么一口咬定衣原体是萨斯的病原体?就是 因为他忘了这点医学常识。所以,如果我们能消灭一种病毒(例如萨斯病毒), 反而会抑制别的病原体的传播(例如衣原体),而不是相反。 王晋康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举了两个例子,而这两个例子全都举错了。第 一个例子是,“天花消灭后,确实出现了一种很类似的白痘。”白痘(whitepox) 是一种寄生在猴子和鼠类身上的病毒,目前还没有发现传染给人。现在一般认为 白痘是猴痘(monkeypox)的一个变种。猴痘也寄生在猴子和鼠类身上,能传染 给人。这个病毒早在1958年就已在猴子身上发现,1970年起在西非和中非的森林 居民中也有零星发现,在1996-1997年在扎伊尔有小规模的爆发。它的爆发的确 被认为与天花的消灭有关,但是并非如王晋康想象的那样是来填补天花留下的真 空。其真正原因是,接种天花疫苗不仅能预防天花,也能预防猴痘(两种病毒的 亲缘关系很近,都属正痘病毒属),在1980年天花宣布消灭后,就不再接种天花 疫苗,在那之后出生的小孩对猴痘不再具有免疫力,使得猴痘乘虚而入。世界卫 生组织的建议是对生活在那些地区的人群继续接种天花疫苗。 王晋康举的第二个例子是:“科学家新近发现,天花幸存者不易得艾滋病, 可见两者间确有互相制约的关系。”他在别处说明说这个资料见于1999年12月10 号的《参考消息》上的一篇文章。从其转述看,乃是他出于对那篇文章的误读。 有少数人对艾滋病病毒(HIV)有天生的抵抗力,据研究,这与细胞表面上一种 叫CCR5的受体蛋白有关。HIV要与这种受体蛋白结合后才能入侵T细胞,而某些人 的CCR5出现突变,不能与HIV结合,对HIV也就有了抵抗力。这种人在欧裔人群中 最多,约占1%,远高于其他族群中的比例。这可能是欧洲历史上流行的某种传 染病的选择结果,有人认为这种传染病是黑死病,而那篇参考消息的文章则认为 是天花。即使这个推测成立,也不过是说,某种对天花有天然抵抗力的罕见的基 因突变碰巧也对HIV有了抵抗力,如此而已,既不是说“天花幸存者不易得艾 滋病”,更不是说“两者间确有相互制约的关系”。让天花流行,并不会制约艾 滋病,恰恰相反,天花对艾滋病病人是极其危险的,以致他们连天花疫苗都不能 接种。 王、安所犯的第二个概念性错误,是误以为如果对某种病原体有了抵抗力, 就对其他病原体普遍有了抵抗力。如王声称:“就人类在进化中曾部分获得了对 天花的免疫力,现在随着医学的干涉———灭绝天花病毒,这种宝贵的免疫力已 经很快退化。黑猩猩同人类的基因极其相似,但为什么不得艾滋病?科学家说, 从现存黑猩猩的基因看,它们是少数黑猩猩的后代,所以,很可能在遥远的过去, 在黑猩猩社会中流行过艾滋病,大部分个体被杀死,仅留下有免疫力的种群。而 人类由于医学的干扰,不会进化出这样的强势族群了。”事实上,人类对某种病 毒的抵抗力(如果是先天的、可遗传的,要称为抵抗力更准确),是非常特异的, 往往只对那种病毒有效,而对其他病毒无效。所以即使在进化中有部分人获得了 对天花的某种抵抗力,那也只是在抵抗天花时很宝贵,对其他病原体未必就宝贵。 王对黑猩猩所做的那番描述,不知从哪里看来的。我有段时间(1997-1998)专 门研究艾滋病病毒,以后也一直留意这方面的进展,但从来不知此事。黑猩猩也 同样能被艾滋病病毒感染,少数会出现艾滋病。目前也没有分子生物学的研究表 明在黑猩猩进化史上曾出现瓶颈,以致现在的黑猩猩都是少数黑猩猩的后代。即 使王的描述是正确的,那么艾滋病毒所起的选择作用,不过是让幸存的黑猩猩的 后代对艾滋病毒有了抵抗力,并非对其他病毒就有了抵抗力,当然更不是什么强 势群体。 王、安开口进化论,闭口自然选择,而事实上既不懂进化论,更不懂自然选 择。例如安然为了贬低人类消灭天花的伟大成就,竟胡说:“人类使用的医疗技 术是天花灭绝的全部原因吗?一方面我们应该为人类所表现出来的智慧而惊喜; 但另一方面,在天花病毒极其漫长的生命史中,自然选择法则的内在推动力对其 作为一个物种的灭绝所起的作用我们不能不予以充分的认识。我们不应当夸大人 类技术的作用而被表面的现象所误导,技术至上主义将带给人类福音还是灾难?” 你倒是具体说说,帮大家认识认识,究竟什么样的“内在推动力”对天花的灭绝 起作用?自然选择又如何和内在推动力搅在了一起? 正当世界各国各界人士齐心协力抗击萨斯,努力将之消灭在萌芽状态之时, 妄人们却做“大师”状,散布伪科学(伪进化论和伪生态学)和反科学(批判所 谓技术至上主义)论调,要求为萨斯病毒留一条生路,乃至暗示人类与萨斯病毒 的斗争会给人类带来灾难,究竟是何用心? 2003.5.29. 附: 生死平衡 南方周末   2003-05-29   □王晋康 科幻作家   在几次与大学生见面时,常有人提及我的一篇拙作:科幻小说《生死平衡》, 因为它表达了一种新的医学观点。它认为,现代医学走的是一条辉煌的歧路。医 学有两大进步:抗生素和疫苗。抗生素基本是绕开人体免疫系统直接和病菌作战, 结果,人类免疫系统在长期的无所事事中逐渐退化,而病菌在抗生素的围剿中得 到超强度的锻炼,强弱的易势形成了危险的临界状态。疫苗倒是通过人体免疫系 统去和病毒作战,但人类社会是用赶尽杀绝的办法彻底消灭某种病毒,比如天花 和脊髓灰质炎,这同样是危险的临界状态。对临界状态的防范不可能永远有效, 理论上也不行,而一旦堤防决口就会造成大的灾难。从这个角度看,现代医学的 进步只是把灾疫暂时推迟了。   文章还指出,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必然干扰甚至斩断人类的自然进化之路。 遗传病患者(糖尿病、心脏病等)的长寿和繁衍,是以人类整个物种的退化为代 价的。人类在进化中曾部分获得了对天花的免疫力,现在随着医学的干涉——— 灭绝天花病毒,这种宝贵的免疫力已经很快退化。黑猩猩同人类的基因极其相似, 但为什么不得艾滋病?科学家说,从现存黑猩猩的基因看,它们是少数黑猩猩的 后代,所以,很可能在遥远的过去,在黑猩猩社会中流行过艾滋病,大部分个体 被杀死,仅留下有免疫力的种群。而人类由于医学的干扰,不会进化出这样的强 势族群了。这是个绝对两难的问题:没有人会听任病人死去,或剥夺这些人生育 后代的权利,但目前医学中的“无限救治”规则确实在制造着进化灾难,它会逐 日累积,而在10万年后或50万年后爆发。这个问题是无解的,所以,人们只好对 它装聋作哑。   其后我在某大学的一次讲演中指出,人类消灭天花和脊髓灰质炎的努力很可 能是大方向上的错误!病毒之间肯定存在着互相制约的关系,今天的病毒世界是 一种动态平衡。你可以消灭两种病毒,20种病毒,但它们所留下的真空会永远保 持吗?不会,自然界会进化出新的病毒,或者原来的弱势病毒转化为强势,甚至 比你消灭的更凶恶。资料介绍,天花消灭后,确实出现了一种很类似的白痘。又, 科学家新近发现,天花幸存者不易得艾滋病,可见两者间确有互相制约的关系。 基督教徒说:上帝创造万物自有它的用处,信哉斯言!也许若干年后人类将醒悟 到应该保护野病毒,就像今天我们保护恶狼和鲨鱼一样。只是希望这个醒悟来得 早一点,不要在造成病毒灭绝的既成事实后再去遗憾。就在我写此文时,电视上 正播放对一位科学院院士的访谈。他谈到,国际社会正在商议何时销毁保留在俄、 美两国的天花病毒,以免因病毒泄露而造成天花复燃。我在这儿呼吁一声:请保 留宝贵的天花病毒,不要做这种目光短浅的事吧。   应该怎么办?已经有不少前沿的医学科学家在对现代医学作出反思。他们认 为,现代医学的最大局限是,把对各种病原的斗争看成是孤立的,不连续的,没 有把它们纳入到“病原和人类免疫系统共同进化”的整体中去考虑。200年来, 医学一直对达尔文进化论敬而远之,这是不正常的现象。当然,人类有其它生物 所没有的道德伦理、社会规则等,不能简单地照搬进化论的自然法则;但人毕竟 属于生物,从基本层面上说仍然要受进化规则的制约。当医学家们用达尔文医学 的观点来看待事物,就会有全新的目光。比如:   明天的医学如何在发展医学新方法的同时,充分利用人体的免疫系统?如何 尽量减少医学对人类免疫系统进化的干扰,并促使人体免疫系统与病原同步进化?   病菌出现耐药性的进程是不可逆转的,但如何尽量放慢这个进程?   新病原的出现也是不可避免的,但如何稳定自然界的平衡,使新病原出现的 频次降低?比如,对某些病毒的全歼或强抑制是否会打乱病原体的自然平衡?能 否培养温和病原使其成为自然界中的优势种群?   人类的进化史始终是一部与病原共存的历史,相信两者的关系会从今天的 “势不两立”发展到某种新的共存。这就是新医学的目标。 在天花的尽头 南方周末   2003-05-29   □安然   1977年10月26日,全球最后一位天花患者、非洲索马里马里卡镇23岁的厨师 马林被治愈。此后,WHO“消灭天花证实委员会”进行了两年严密的调查,于 1980年5月8日宣布:严重威胁人类生命健康的天花已在世界范围内消灭。   应当说,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值得纪念的日子之一。这不仅因为消灭天花是医 学史上最令人骄傲的一笔,而且还因为天花曾经是人类社会最具有毁灭性的疾病。   有理由相信,在有人类历史记载以前,天花病毒就已经存在。最早的事实在 公元前1160年,拉姆西斯五世的木乃伊脸上的损伤被推测是他死于天花的证据, 如此算来天花也伴随人类三千余年了。在天花的历史上,真正伟大的进展是1796 年5月14日爱德华·琴纳所进行的种牛痘实验,由此开始,人类不仅迈出消灭天 花病毒的第一步,也是创造性地应用疫苗抗击病毒的开端。   天花的消失是人类持续的和有组织的努力的结果,也极大鼓舞了人类抗击病 毒的信心。其后,WHO又提出了消灭脊髓灰质炎病毒和麻疹病毒的时间表。   然而,进一步的思索之后我们要问,人类使用的医疗技术是天花灭绝的全部 原因吗?一方面我们应该为人类所表现出来的智慧而惊喜;但另一方面,在天花 病毒极其漫长的生命史中,自然选择法则的内在推动力对其作为一个物种的灭绝 所起的作用我们不能不予以充分的认识。我们不应当夸大人类技术的作用而被表 面的现象所误导,技术至上主义将带给人类福音还是灾难?   天花的故事并没有结束。WHO宣布在全球消灭天花后,允许在前苏联和美国 两个有高度安全措施的机构保留天花病毒用于研究。其间,由于1993年发现一些 国家有用天花病毒作为生物武器的嫌疑,而将天花病毒销毁的日期推迟。1999年, WHO的天花顾问委员会建议启动一个研究计划,以便在2002年底将其销毁前尽可 能多地从对该病毒的研究中获取信息。但是在2001年美国的炭疽恐怖袭击事件后, 由于害怕恐怖分子可能用一些非常手段获得天花病毒作为生物武器,WHO的执行 委员会决定再次推迟天花病毒的销毁日期,以进行进一步的研究,找出有效防止 天花的手段。由于这一决定在WHO内部存在争议,有关天花病毒销毁的最后期限 至今尚未确定。   在人类消灭天花的同时,埃博拉病毒出现了;在其后不到4年的时间,艾滋 病开始出现并大面积蔓延。人们不禁要问,这是偶然的巧合吗?从生态平衡的观 点来分析,我们是否有理由认为,埃博拉、艾滋病的出现与天花的消灭可能存在 某种间接的联系?   当然,这样的假设是否正确还有待科学家们去探索。即使研究证实埃博拉、 艾滋病的出现与天花的消失无关,至少这个假设也可以让人从中得到一些有益的 启示。也许,今天我们刚消灭了一种危害人类健康的疾病,而明天又会出现另一 种更可怕的新疾病。如果人类将在这种恶性循环中作永远的挣扎,那将是一条难 以到达彼岸的航线。   人类与流感病毒的争杀则是另外一番景象,流感病毒仍然是一个危害严重而 人类未能有效控制的病毒,费尽心机研制的疫苗,到现在也没能征服快速变异、 快速传播的流感病毒,这时候的人类如同堂·吉诃德在风车面前舞动长矛。   也许应当暂时将自己的偏见放在一边,从病毒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变异是为 了适应环境的变化,而对于流感病毒来说,人就是组成环境的因素之一。在这里, 病毒和我们一样都有自然选择的权利,都是自然选择的产物。在自然面前,适应 力比征服力更重要。   流感的生存也许和天花的灭绝一样,除了人所施加的影响,恐怕还有人所难 以超越的力量。我们固然需要保护自己,但仅以人类的主观意志来决定某种生物 的存在与否,往往是难以如愿的,如果决意打破自然界的平衡,最终也会危及人 类自身。   美国公共卫生学家卡尔·怀特在《弥合裂痕》一书中写道,医学院士们越来 越寻求描述微生物而忽略了对宿主和环境的研究。虽然不可否认在控制当时主要 的瘟病的过程中所取得的成就,但由于医学的视野长期局限于如此狭窄的范围内, 结果使这些好处被抵消了。这种19世纪的模式现在是否还未过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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