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载《环球》半月刊2003年第15期） 不要妖魔化科学界 ·方舟子· 经常见到有人感叹中国人何时才能获得诺贝尔奖。其实中国人早就得 了诺贝尔奖。杨振宁和李政道在1957年因为发现宇称不守恒而荣获诺贝尔 物理学奖时，还是中国国籍，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而非外籍华人。诺贝 尔奖的纪录中也把他们归属中国。正是为了强调两人的中国人身份，当天 的颁奖晚宴由汉学家、瑞典王家科学院院士高本汉（B. Karlgren）介绍 两名获奖者： “你们这两名伟大的学者已证明了，你们国家在今天仍然拥有和古代 中国伟大的思想家同等智慧的人。我想所有的中国人，不管在哪个政权， 都肯定会敬仰你们，并用一位唐代著名诗人的话对你们说：‘何可一日无 此君。’”（方舟子按：这位唐代诗人指的是宋之问。这句诗摘自宋之问 《绿竹引》，最早出自《世说新语》） 令人惋惜的是，这两名伟大的学者在几年后因为对论文排名顺序和谁 先想到宇称不守恒等原因而出现争执、分手，最终发展到互相指责。这在 物理界是很多人知道的事，并非秘闻，只不过大家觉得这是与科学研究无 关的个人恩怨，不值得去关注。虽然对具体研究过程的细节有争议，但没 有人否认李、杨两人都对宇称不守恒的发现做出了重大贡献，分享诺贝尔 奖是当之无愧的。他们两人后来在各自领域所做出的其他贡献，也证明了 他们是难分高下的伟大物理学家。奇怪的是，国内一个挂着“科学传播” 牌子的机构最近却以类似挖掘明星隐私一般的兴趣，在网上散发材料，拼 命炒作李、杨不和一事，惊呼科学家原来也是人，科学界原来是魔界。 科学家因为成果优先权而出现争执，在世界科学史上屡见不鲜，并非 中国科学家的专利。如果想要借此妖魔化科学界，本来还有更突出的例子。 例如，英国的牛顿和德国的莱布尼茨的微积分发明权之争。牛顿在1660年 代就已发明了微积分，但是秘而不宣，只有少数人知道，直到1687年发表 《数学原理》时才公开。而莱布尼茨发明微积分虽然比牛顿晚了约10年， 但是早了几年发表其成果。此前莱布尼茨知道牛顿已发明微积分，互相通 信讨论过这方面的问题，但是在发表论文时，却没有提到牛顿。这样，究 竟谁先发明微积分，莱布尼茨是不是采用了牛顿的成果，就成了问题。双 方的支持者经过多年的相互猜疑、指责之后，终于发展到英国科学家在伦 敦王家学会的会刊上公开指控莱布尼茨剽窃。担任王家学会会长的牛顿成 立了一个由其支持者组成的委员会调查此事，调查结果也认定莱布尼茨剽 窃。这个调查结果实际上是牛顿自己起草的，他还匿名写了一篇攻击莱布 尼茨的长篇文章。但是今天我们知道，尽管莱布尼茨可能从与牛顿的通讯 中得到某些启发，但是他是从不同的思路独立发明微积分的，而且由于莱 布尼茨对微积分表述得更清楚，采用的符号系统更直观、合理，被普遍采 纳沿用至今。牛顿和莱布尼茨被做为微积分的共同发明者而载入史册，这 场风波不过是个不太光彩的小插曲而已。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达尔文和华莱士相互谦让的佳话。达尔文完成 环球旅行后于1837年开始秘密地研究进化论。过了五年，在收集了大量的 资料之后，他才开始把自然选择理论写下来，将手稿送给一些朋友征求意 见。达尔文的计划是在死后再公开发表这个肯定会引起极大争议的理论。 在1858年夏天，达尔文收到了年轻的生物学家华莱士的信和论文。华莱士 独立地创建了自然选择理论，但对达尔文在这方面的研究一无所知，反而 来征求达尔文的意见，看是否值得发表。当达尔文读了华莱士的论文，见 到自己的理论出现在别人的笔下时，其震惊和沮丧可想而知。他的第一 个念头，是压下自己的成果，而让华莱士独享殊荣。但是他的朋友、地理 学家赖尔和植物学家虎克都早就读过他有关自然选择的手稿，在他们的建 议下，达尔文把自己的手稿压缩成一篇论文，和华莱士的论文同时发表在 1859年林耐学会的学报上，华莱士因此被公认为自然选择理论的共同创建 者。也是在赖尔和虎克的催促下，达尔文在同一年发表了划时代的《物种 起源》。由于《物种起源》的成功，也可能是被达尔文的人格和智慧所折 服，虽然华莱士与达尔文同享发现自然选择理论的殊荣，他却总是把荣耀 归功于达尔文一人，在晚年出版《达尔文主义》一书，把自然选择理论称 为“达尔文主义”——这个称呼沿用至今。 是的，科学家也是人，人性的弱点都会具备，有小人，也有圣人，当 然更多的是凡人。科学家并不是道德家，只要在科学研究时是诚实的、符 合学术规范的，就都是个合格的科学家。科学方法之奇妙，就在于它能够 超越人性的弱点，通过有着种种人性弱点和主观偏见的研究者，最终得出 客观的研究结果。在一个极其重视原创性的领域，过分看重优先权可能会 引发争议，导致某些科学家做出不太光彩的举动。这种举动并不影响已有 成果的正确性，也不会影响历史定论，但是却可能影响科学的发展。牛顿 与莱布尼茨之争，导致欧洲大陆推迟了对牛顿力学的接受，更严重的是， 英国数学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愿接受欧洲大陆数学家的研究成果。他们 坚持使用牛顿那套落后的微积分符号和过时的数学观念，使得英国的数学 研究停滞了一个世纪，直到1820年才愿意承认其他国家的数学成果，重新 加入国际主流。相反地，达尔文和华莱士的互相谦让和通力合作，无疑对 进化论的研究和传播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科学界当然不是神界，但也不是魔界，而是需要全社会的理解、支持 的人界。在科学家之间发生不必要的争执时，如果不是努力去消弭争端、 求同存异，而是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其用心何在，是很值得玩味的。 2003.7.11. (XYS20030803)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