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警惕反科学的“乡愿” ——评刘洪波《生死之辨》 ·方舟子· “乡愿”是古人常用的骂人话，现在不太常用，我在以前也只骂过“杂文家” 刘洪波是乡愿。当时他为了反衬我“科学主义很浓而人文素养有欠缺”、“有时让 人感到‘没有人味’了”，为了显示他很有人文素养很有人味，也为了迎合网上某 些人要把一个妄人树立为伟大思想家的企图，对一个与他非亲非故也非同道的网人 的自然死亡一再表示“不胜悲痛”，我觉得用孔夫子在两千多年前骂过的“乡愿， 德之贼也！”回敬他，真是再恰当不过了。据孟子对乡愿的解释，是：“非之无举 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 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如此说来，用“乡愿”来形容那 些高举“人文精神”、“生命的尊严”、“自然规律”的招牌哗众取宠地反科学的 文人，其实也颇为恰当，刘洪波最近（2002年9月5日）在《南方周末》的“不假思 说”专栏发表的《生死之辨》一文，就是个证明。 近来国内医学界主张将“脑死亡”确立为死亡的法定标准，这就让我们的乡愿 又有了一次充当道德化身蛊惑人心的机会，可惜他的道德说教，是建立在无知和谣 言之上的。他对“脑死亡”概念的无知，江华和熊玮两名医师已有详细的分析，在 此不赘。他所引以吓唬读者的案例，“凤凰卫视节目主持人刘海若在英国遭遇车祸， 被英国医院诊断为脑死亡。现在她已经能够说话了，她的意识已经恢复”，却不过 是谣传。所谓刘海若“脑死亡”，是媒体“诊断”的，不是英国医院诊断的。要宣 布一个病人脑死亡，必须进行两次脑死亡测试。虽然英国医生曾经怀疑刘海若可能 脑死亡，建议进行脑干测试加以判断，但被刘的家属拒绝。所以实际上并没有进行 真正的脑死亡测试，当然更没有宣布为脑死亡。 “脑死亡”是被国际医学界普遍接受的死亡标准，在许多国家，包括那些传统 上要比中国更强调“生命的尊严”的西方国家，已实施多年。刘洪波对“判断死了 还是活着，成了一个专家才有资格去做的事情”大惊小怪，诧异“如果不是医生， 你甚至没有资格说某个在医院里躺着的人是否算活着”，却不知这在西方国家已实 施了几十年、上百年，在那里的确是只有医生才有资格说某个在医院里躺着的人是 否算活着，才有权签署死亡证明。这其实是文明社会的标志之一。但是在乡愿眼中， 据说掌握着“知识权力”的医生似乎都成了迫不及待要瓜分病人身上的器官的冷面 杀手，专家是信不得的，那么信谁呢？据说我们应该相信“自然”： “我相信把死亡的事情交给自然，比交给专家更加稳妥。所有由人作出的判断 都存在失误的可能，即使再小的错误几率，夺去的都是相应生命的全部。” 但是如何交给“自然”？在尸体腐烂之前，“自然”是不会做出判断的。难道 要等尸体开始腐烂了，才能确认为死亡？这样做倒是“自然”了，但是那是只有野 蛮人才干得出来的事。刘洪波反对由人做出判断，莫非是想让中国社会倒退到尸横 遍野的蒙昧时代？ 如果我们要在尸体开始腐烂之前就确定死亡，那么就需要有一个标准，也就需 要有人执行这个标准，不交给专家，交给谁？交给像刘洪波这样只会高喊“生命的 尊严”蛊惑人心的无知之徒？并不只是“脑死亡”标准要由专家执行，即使是“心 跳和呼吸停止”标准也要由专家执行。“心跳和呼吸停止”标准似乎连外行也容易 判断，而实际上在历史上判断错了，被认为“心跳和呼吸停止”却又活过来，甚至 已经下葬而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案例比比皆是，以致在20世纪初有警报装置的棺材在 美国风行一时。刘洪波要我们不要相信专家，不要把死亡鉴定资格交给医生，莫非 是想让中国社会回到由外行亲属判断死亡，却更可能将活人活埋、烧死的时代？ 乡愿，是德之贼，是科学之贼，更是社会之贼。当代中国之可悲，正在于像刘 洪波这种披着道德外衣的乡愿招摇过市，“自以为是”地“不假思说”，大言不惭 地大唱高调，却被视为高人、勇士，“众皆悦之”！ 2002.9.11. 附： 生死之辨 ■不假思说 □刘洪波 南方周末2002-09-05 　　如果刘海若在宣布脑死亡后停止治疗，她早就真的死了，而她的死还会成为 “宣判正确”的证明 　　死亡观念就要“改革”了。呼吸和心跳停止标示死亡的概念，据说有可能转 变到“脑死亡”的观念上来。 　　医疗界的呼吁在不算长的时间里将结出这样的果实，这是很能够证明现在确 实进入了“知识权力”时代的。判断死了还是活着，成了一个专家才有资格去做 的事情。这就是说，如果不是医生，你甚至没有资格说某个在医院里躺着的人是 否算活着。而一个人一旦被宣布为死者，他就成了良好的器官供体，可以割来给 宣布为活着的人使用。 　　是的，提供更多的好器官，正是脑死亡提倡者一直着力申述的理由。心脏死 亡不利于器官再利用，脑死有利于器官再利用，好像器官利用价值的大小决定了 生死观念的更新问题。这种呼吁也算是“来自实践”吧，但终究给生命价值一个 不好的联想，好像一个人最后那一段时间已经不能算是人，而是废物再利用的来 源，大家将急切地计算他的身上还有什么器件可用，规划着从这身上割下来安置 于另外一个人身上的过程中需要多少时间。这样的境况中，这个宣布为死的人还 有什么尊严可言？ 　　据说确立脑死亡标准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可以减少对医疗资源的占用。当然， 一个死人，是不必占用医疗资源的，他最应当去的地方是火葬场。但问题在于， 最重要的是一个呼吸心跳仍然存在的人到底死了没有，而不是考虑如果判断他是 死了，会有什么益处。为什么要确立新的死亡标准呢，因为确立这样的标准有利 于节约医疗力量和医疗负担，这种说法成个什么道理？讲利益讲到生死之上，经 济眼光不免过剩了吧。 　　我并不想涉及脑死亡与心脏死亡的是非问题，而只是想说就算脑死亡是一种 正确的死亡标准，也必须拿出正确的理由。要确立脑死亡标准，合格的答案是解 释清楚为什么脑死亡了，就不算活人，而不是阐述实行脑死亡标准后将带来什么 好处。 　　再一个问题是宣布脑死亡是否存在误差。我相信传统上以心跳和呼吸停止作 为判断死亡的标准，并不只是人的医学认识水平问题，而且包含着对生命的尊重。 　　人们必须通过明显的征象、确凿的证据来判断生命的消失。这使得任何一次 死亡的认定都绝不会在“可能死了，可能没有死”的情况下做出。任何一个生命 都不是为着在最后时刻能够“贡献器官”而存在的。只要某一条生命愿意，那么 让他延长哪怕短暂的一瞬，也并非没有意义，因为从终极上讲，生命无不最终通 向死亡，健康的身体也只是延长死亡的到来而已。 　　凤凰卫视节目主持人刘海若在英国遭遇车祸，被英国医院诊断为脑死亡。现 在她已经能够说话了，她的意识已经恢复。事实已经证明这是一次错误的死亡宣 布。很难说作出错误判断的英国医院在主观上有轻视生命的问题，错误判断的存 在只能表明宣布脑死亡可能出现失误，但这种失误却可以直接导致终止对一个生 命的挽救。如果刘海若在宣布脑死亡后停止治疗，她早就真的死了，而她的死还 会成为“宣判正确”的证明。所幸中国医生坚定认为她没有死亡，于是我们看到 了一次“死而复生”。 　　我相信把死亡的事情交给自然，比交给专家更加稳妥。所有由人作出的判断 都存在失误的可能，即使再小的错误几率，夺去的都是相应生命的全部。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